心口一丝微微的痛,牵动渺渺前事,恍然已如隔世。
“王妃。”阿越轻细的声音,将我自恍惚中唤醒。立在修整一新的玉阶上,我仰头凝望,蟠龙匾上金漆鲜亮的“贤王府”三字堂皇夺目。我回头对身后诸命妇淡淡一笑:“耗费了这许多心思,贤王府总算是落成了,今日特意邀了诸位一同过来赏园,也看看今朝名匠营造的手笔,比之当年如何。” 众人纷纷附和称赞,一路行去,果然处处佳景,尽显绝妙匠心,叫人赞叹不已。
昔日熟悉的景致,一幕幕映入眼帘,每经过一处,就似时光倒回了一分。这里曾是谢贵妃居住过的地方,如今重回故园,也算是仅能给他的一分安慰了。
我默然垂首,一时间心中黯然。却听身后隐隐有清脆笑语,回身看去,只见随行女眷中一片红袖绿鬓,几名妙龄活泼的女孩儿自顾嬉闹笑作一团。身侧的迎安侯夫人顺着我的目光看去,忙笑道:“女儿家总是这般俏皮,失仪之处,还请王妃恕罪。”我一笑转眸,却不多言。这些个女孩儿都是贤王妃的备选闺秀,今日也是特意让她们一道随行赏园。走得一段,我渐渐有些疲乏,阿越见状忙道:“前面水榭清凉,王妃跟诸位夫人不如稍事休息,纳凉赏莲,也是乐事。”我颔首一笑,携众人步入水榭。
初夏浓荫,凉风习习,水榭里一片莺声笑语,蹁跹衣袂带起暗香如缕。名门佳人,王侯千金,一个胜一个的袅娜娇妍。放眼看去,怎一个乱花迷眼。
曾几何时,我也是这般无忧无虑。
一阵清风撩起耳畔发丝,我抬手拂去,不经意间见一名淡淡紫衣的女子,独自凭栏而立,袅弱身影在这锦绣丛中分外寥落。
那紫衣女子盈盈立在阑干旁,望着池中星星点点盛开的白蘋,神情幽远,兀自出神。我凝眸看向那娉婷身影,不知为何,自第一次在元宵夜宴见了她,便隐约觉得熟悉,分明不曾见过,却好似故人一般。我心中微动,移步走到她身后,淡然笑道:“喜欢这白蘋么?”
顾采薇回眸一惊,忙屈身见礼。我莞尔道:“南方水泽最多这花了,这时节,想必处处绽放,最是清雅。”
“是,南方风物宜人,很是令人向往。”顾采薇低垂了头,语声轻细,颊边却笑意深深。我不动声色地扫了她一眼,转眸看向一池白蘋,曼声道:“登白蘋兮骋望,与佳期兮夕张。”顾采薇骤然双颊晕红,轻咬了嘴唇,一语不发。 我如何看不透这女儿家的心思,她是睹物思人,想起了我那远在江南的哥哥。
可惜这世上姻缘,又有几人如意——她这一番相思,只怕是要空负流水了。且不论以哥哥的门庭地位,注定不能迎娶一个没落门庭的女子为妻;就算抛开门庭,只怕哥哥也是无心再娶。当年与嫂嫂的一段恩怨,时隔经年,他都不曾放下。可叹世事弄人,偏偏让每个人都与最初的眷恋擦肩而过。
顾采薇犹自垂首含羞,我不忍再看她,轻叹一声:“蘋花虽美,终究随波逐流,与其空怀怅惘,不如珍重所有。”她抬首,怔怔地望着我,一双流波妙目转瞬黯然,似被阴云遮蔽了星辰。到底是个冰雪聪明的女子,我心中微酸,轻拍了拍她手臂,心中怜惜又多几分。
除去顾采薇,其他名门闺秀却无一人让我看得入眼,偏偏她又心有所属。
我搁了手中名录,定定对着一盏明烛出神——或许是子澹在我心中太过完美,皎皎如同天上月,放眼凡尘再无一人可匹配;也或许是我太自私,固执地守护着那份已经不属于我的情怀,舍不得让旁人分享了去。扪心自问,我对锦儿的所为,并非不介怀。
想起了锦儿,又想起阿宝的眼疾毫无起色,越发心烦意乱。我起身踱到门边,见天色已黑,阿越又一次催促:“王妃还是先用晚膳吧,王爷还在议事,一时也不会回府,这得等到什么时候去了。”
我却全无胃口,莫名烦乱,索性屏退了左右侍女,独自倚回锦榻,拿着一卷书闷闷翻看。不知不觉困意袭来,隐约似漂浮在云端,周遭雾茫茫一片,不知身在何处。顾盼间,蓦然见到母亲,一身羽衣霓裳,明华高贵。她对我微笑,神情恬淡高华,隐有眷恋不舍。我张口欲唤她,却发不出一点声音。转眼间,母亲衣袂拂动,凌空飘举,竟徐徐飞升而去。“母亲!”我失声大叫,猛然醒了过来。眼前罗帷低垂,纱幔半掩,我不知何时躺在了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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