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起由宰猪的变成偷牛的,鹿 家那溢满全村的肉香随之渐渐淡去了,剩下女人拉扯几个未成年的孩子实属不易。在学校,同学们都用异样的眼光看着鹿杉,疏远她,孤立她,小声议论她。鹿杉面临失学之痛,这早在方岩的意料之中,鹿起入狱劳改咎由自取,可因他带来的这一系列的灾难毫无保留地 留给了他的妻女—一群无辜的人。槐树留这些纯朴而善良的村民们,随着时间的推移,把对鹿起的恨进而变成对他妻儿寡母的怜悯和同情。
一天傍晚方岩回到家,屋里瞎黑,父母不在,这大冷的天,都上哪去了呢!方岩正在那寻思,高娜慌慌张张地跑进来:“方岩,快,鹿起在狱中自杀了,上级通知我爸,都去运尸体去了!”
“咋?自杀了!为啥?”方岩惊诧不已。
“无脸见乡亲父老呗!”高娜一脸蔑视。
村里早已像炸开的锅,农村人对别人的事总是非常关心,津津乐道,百听不厌的。人多嘴杂,说什么的都有,乱糟八叽的:老少爷们几辈子住在一块,都沾亲带故的,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他这样做,能对起谁,脸面值千金,刑满后他咋见人,死了不亏,活该!也有同情的,怜悯的,考虑到他的一窝孩子,万一孩他娘抬身走了,孩子咋办?原先还有个盼头,现在好了,死了,无牵无挂了,恁年轻,守不住的面大。议论随着鹿起永远地回归自然,淡去了。他过早地躺在了冰冷的地下,在荒郊野外,孤苦伶仃,这就是对坏人的惩罚,他死有余辜。
“老师,我不想再上学了,我是老大,我要帮妈妈,让妹妹们上就可以了。地里家里的活把妈妈压弯了腰。”鹿杉是个极坚强的孩子,但一提到下学,泪已浸乌珠,泣不成声了。辍学对这些在困难中的倍受煎熬的人来说是那么容易,方岩最不能见到的就是这种事。
“上,坚决要上学,这就毕业了;要迎难而上,不要被困难吓倒,只有上学才是你惟一的出路,眼看就上中学了,再坚持三年,以你的成绩考上师范没问题,到那时,一切不就都好了吗?有老师和同学帮助你,怕什么呢?上,坚持。”方岩劝导着。
天无绝人之路,村东头的光棍汉洪三,四十多岁,前几年在桐花湾捡个女人,去年冬天得癌症无钱治就死了;没儿没女,一个人闲在家里无所事事,自愿帮鹿起女人继续屠宰。高占魁及邻居们都劝说了一番,到了这份上,鹿起女人哭哭啼啼地也就点头同意了,鹿杉上学有了起码保障。
乡里统一放了几天假,高娜就进城上他二伯家了。方岩也有了更多的闲暇时间。故道里虽然寒风不停歇地吹着,但方岩却宁愿去那儿清清自己纷乱的思绪和压抑的心情。天铺满了铅灰色,地笼罩着铅灰色,堤坎上成排的泡桐树阴郁地站着,连故道里那清亮亮的水也变得深黑静谧了。只有远处几只野鸭子在那儿不知疲倦地游动,这种天,鱼儿怕早沉到河底避寒去了吧!身后有了响动,方岩转回头,是小耿。
“来转转。”方岩说。
“转转,顺便接一下陈校长,那不,她来了。”
远处果然有个黑色的身影移动,近了,是陈校长,她戴着棉帽子,浑身只露出眼睛,还掂着一网兜鱼。小耿抢过去说:“让你在校歇着,你偏要来,偏要来!”陈校长笑了,轻轻拍拍他说:“没事,走吧,你炖鱼,行了吧?”小耿道:“你再不听话我就跟你急。”方岩笑了,他隐隐约约觉得小耿对陈虹不像再是普通的朋友啦。他觉得,陈虹虽说年龄大几岁,又结过婚,可和小耿总也算般配。这是个很恬静的女人,待人接物一团和气,心底善良。小耿虽说人文化低点做事粗点,也不失一个厚道人。
高娜到二伯家去小住几天,闲暇无事,与堂姐高媛去逛街,说说笑笑,指指点点。“高娜,高娜!”隐约听到有人喊她,回头望望,左右看看,行人匆匆忙忙,都没有反应,只有一辆白色警车在慢慢前行。
“高娜,高娜!”这次高娜判断到了确切位置——声音来自警车内,高娜正傻愣愣地疑惑地瞅,马耀武已从车上跳下来。原来马耀武到县公安局提一个在押犯罪嫌疑人的资料,不想与高娜不期而遇。二人都很高兴,像有说不完的话,叙不完的情。高娜在槐树留圈得又烦又闷,一年难得上几趟县城,像一只出笼的百灵鸟,一心想飞向湛蓝的天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满足一下自己的好奇心。马耀武一声邀请,就辞别堂姐坐上了马耀武的车向市区奔去。
虽是第二次来市里,但第一次跟方岩来自考,心情也坏,当时满脑子的考试考试,一点印象都没有留下。这一次却不同,专程来市里玩,不带有任何思想包袱,心情又特别好。
晚饭安排在桐花湾酒家。一进门,假山池沼,喷泉如注,各色花香混合在一起,沁人心脾。车真多,成溜成溜摆放,数也数不过来。门卫彬彬有礼地把他们让进大厅,厅内更加灯火辉煌,各种各样的灯应有尽有,美仑美奂。到紫楦厅就坐,小姐服务得热情周到,使高娜受宠若惊。名菜佳肴一连串地端上来,服务员一一报着菜名,什么雪球藏金翅、开胃三文鱼露笋卷、西红柿疙瘩牛腩煲、翡翠羹等等,高娜应听不暇,此时纵有十双眼睛、二十只耳朵也不能看尽听完。别说吃,听都没听说过人间还有这些美味。眼前的一套餐具更不敢轻易去碰,不知这碟碟碗碗杯杯勺勺怎样用,就像刘姥姥进大观园,一切都是那么新奇,看着他们谈笑风生,运用娴熟,高娜笨拙脸憋得通红,双手都开始出汗了,后背也沁出一层汗,菜来回转来转去,而不知如何下手。
“高娜,怎么不吃?这些菜都不合你口味吗?”马耀武感到很奇怪。
“想吃点啥,让娜女士亲自点几个吧!”司机看着高娜,征求马耀武的意见。
“那行,把菜谱拿来,让高娜看看。”马耀武一边说一边喊着服务员。
“别别别,这些菜都吃不了了。”高娜又一次脸通红,一边说一边摆手制止。
“那你快吃,多吃点,吃完饭咱们去‘地中海’”马耀武给高娜夹菜。
高娜又一次愣在那里,在她记忆中,地中海在欧洲与非洲之间,太远了不能去。想到这些马上说:“不行,假期就快结束了,我得回去上课呢!”
这是高娜在餐桌上主动说的第一句话。他们一愣,随即反映过来了,看着高娜焦急又认真的样子,都笑岔了气。
“真是乡下丫头!”
高娜被笑和莫名其妙,脸又一次憋得通红。
“‘地中海’就在市里,喝茶的地方。”
不知谁在笑声中告诉了她,高娜的脸又一次红到脖子根。
灯火阑珊的城市,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平坦宽阔的柏油马路,潮水般的人流车流,这是让乡下人羡慕的呵!乡下很多的不方便都在城里销声匿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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