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莉在李跃进陪同下检查槐树留小学没几天,李跃进又骑着他那辆吱呀作响的老永久来了。陈虹和小耿正在给兔子添草,李跃进说:“我昨天到县里开了个会,上边的精神说养兔子可以,不能在校园里养,说是若全县都效仿下去怎么办?校园是教娃娃的地方,不是养殖场。”
“是不是方岩的那个老相好说的?”小耿有点不服气,气呼呼地问。
陈虹一边让座倒茶一边问:“刚下的文件?是县里的精神还是市里的精神?”
“啥市里县里的,是上次来的那个女主任的精神,新官上任三把火嘛!”小耿又接着说。
李跃进抿了口茶说:“上次来的方岩的同学郝莉,是副主任,新上任的主任是咱槐树留高书记的二哥高占彪。说起来吧,发展校园经济是上边倡导的,可再反过来说,校园是最圣洁的地方,是知识的殿堂,学生学习的地方,这一进校园,满眼里都是这些个兔崽子,比学生娃还多,难免会误导学生,误导群众:‘这老师拿着国家的钱,是教书还是搞经济,校园成了养殖场了,娃娃们能学到啥?将来指啥能考上大学?’一系列的问题都来了。我看,还是想个法子,把兔子笼都挪走。”
“把兔子一股脑儿卖了算了,咱啥也不想,只管教好咱的书。”陈虹对小耿说。
“不不不,不让在校园里养,咱不能回家喂去!活人还能让尿憋死。”小耿说。
“我倒有个建议。”李跃进略有沉思地说:“既然郝主任上次来过了,她必然对这个情况了解,方岩不是和她同学吗,让他进城去探一下到底怎么回事,能不能通融一下。况且高占彪又是高娜的伯父,方岩跑一趟说不定有意外的收获。”陈虹同意,派小耿马上把方岩找来。
方岩正在故道堤坎的泡桐树下啃大学英语。听小耿说陈校长要让他去县里找郝莉,方岩连声说:“不行不行,我和她不熟,只是一般同学关系。”小耿劈手把他的书抢过来,不由分说拽起来他找陈虹交差去了。
“陈校长,饶了我吧,这喂不喂兔子让我咋说,况且我们都毕业好几年年,生疏得连句话也没有了。”方岩见到陈虹求饶似的说。
陈虹说:“方岩,高低你就跑一趟,死马咱当活马医,反正咱就是 多个想头,中不中都与你无关。这是二十块钱,作路费,明一早你就去,我们好作下一步打算。”
方岩满心里不想接这个钱,可陈虹就这么递过来,手停在半空中,那架式是非接不可。方岩硬着头皮接过来,还想再说什么,陈虹一摆手:“啥都别说了,去吧,这兔子可没少给咱槐树留人造福。”
方岩就这样极不情愿又无可奈何地踏上了去县城的路。他一路上脑子迷迷糊糊的,昏昏的像八天没睡过觉。猛然一个女人刺耳的叫声传过来:“到站了,下车下车,快下车!”方岩醒了,深一脚浅一脚地随着人流下了车。出了汽车站门口,蹬三轮车的个个殷勤热情地赶上前来,争相让他坐自己的车。他选择了一个慈祥的窝瓜脸车夫,窝瓜脸很卖劲,一会儿就到了县教委:“一块。”窝瓜脸停下车,同时也伸出手来。方岩给他掏钱,一摸兜,心一下子凉半截,几个荷包都翻一遍,也没有一分钱。钱居然全丢了!想来想去,可能是刚才坐公共汽车时招了贼,就怯怯地说:“大叔,对不起,我的钱丢了。”
“没钱?哼,没钱你充啥光棍还坐车?一看就是个乡巴佬,想赖帐?你这样的我见多了!小的,十七的还想骗十八的?你太毛嫩了,快点给钱,别耽误我生意!”慈祥的窝瓜脸现在变成了紫涨的猪腰子脸。
方岩腾地脸红到脖子根。不知从哪儿围过来一群人,此时有个地缝方岩也能钻进去。这城里人也好看笑话!方岩不知所措地站在那儿,像个做错事的小学生。这一个个都是陌生的面容。“瞎嚷嚷啥,不就是一块钱吗?给你!”方岩正在那儿不知所措,一个衣着朴素的中年人替他解了围,窝瓜脸陪着笑脸蹬上车走了。那中年人对方岩说:“以后出门要小心着点,现在小偷多得很。”方岩冲他感激地连连点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人群散后,方岩觉得头胀得很厉害,茫然地走进教委大门。教委是四层新盖的办公大楼,显得很气派。院中东西对称的几个花坛里的花正争芳斗艳,他也无心欣赏,只看见人进进出出的。方岩木讷地走着,后悔不该来,他还是磨磨蹭蹭地进了办公大楼。每个屋门上都挂着牌子,就顺着牌子找下去。“办公室”、“人事股”、“成|人教育股”、“财务股”。终于在三楼东拐角处看到了一摆溜几个“副主任”的牌子。到底哪个门是郝莉的呢?他背对着门向外看风景,实际他是在观察那几间屋子里哪一个是郝莉的。他希望郝莉能从哪个门里出来,正巧看到他,再跟他说话,把他让进屋里坐下喝茶。“吱呀”,一个门开了,他慌忙去看,一个男的从里面出来,他否定了一个副主任的门;“吱呀”又一个男人从副主任室里端茶杯出去了,他又否定了一个。还有两个副主任室的门没有动静,到底是哪一个呢?方岩想,反正其中得有一个,可惜门都是暗锁,也不知里面有人没人,要是槐树留的那种 铁疙瘩锁,一眼也看出来了。他心情烦乱地依然站在那儿眺望街景。这并不是一条主干道,街上人流也不是太多,偶尔有摩托车、三轮车怪叫着一闪而过,除此之 外,便是自行车和行人在缓缓移动。门还是没有一点动静,想想这么宝贵的时间瞎站着确实可惜,就想着大学英语里的语法,在脑子里默默复习起来。方岩自上小学起就是老师家长眼中品学兼优的孩子呵,如今已为人师表,方岩更觉得要尽可能地补充知识传授给他心爱的学生们。
“吱呀”门响的声音打断了方岩的语法断句,他条件反射地扭过头去,是刚才替他垫付一元钱车费的中年人。
“哎,小伙子,找谁呢?”那中年汉子笑眯眯地但用狐疑的目光上下打量着他。方岩抬起头,觉得这人好面熟,就大着胆子仔细地打量起他来,想起来了,和高占魁有点像,难道他就是高娜的二伯?方岩很小时高占彪就在外地工作,很少回槐树留,就是回去了方岩也很不容易遇到,所以对他很是陌生。想到是高娜的二伯,方岩诚惶起来,结结巴巴地说:“没… …没事,谢谢您,刚才… …”中年人仍笑眯眯地。方岩逃也似地下楼去了,出了教委大门,漫无目的地沿小路走去,一会儿就到了运河边上。这运河水面不甚宽,挤满了恬恬的荷叶,岸边是一溜儿林带,栽着碗口粗的银杏树,间或有几个破旧的亭子,方岩奔过去,靠在亭子的柱子上休憩,凝望那一河涨绿的荷叶,偶尔有粉色的荷箭点缀其间,还有大大小小的蜻蜓立在上面,别有一番景致。可方岩心情极乱,看什么都没有兴致,干脆躺在条凳上闭上眼睛。反正什么都没有了,不争气的肚子这时也闹起来,睡吧,睡着了就什么都有了,他这样胡思乱想着,一会儿就真地睡着了。
耳边响起无数鸟的鸣叫声,高的、低的、长的、短的,都抑扬顿挫地奏着欢快地乐曲。方岩醒了,这故道的鸟叫声真是天下第一的好听,但他并没有睁开眼,就这么像飘在云朵上一样地躺着,忽然一丝纤细的香气游进他的鼻子里,他努力地吸了两下,是香呵,是炖熟的故道鲤鱼的香味。他慵懒地费力地睁开眼,看到的是亭子的尖角和银杏树的枝桠,一群老头不知何时坐在那儿下棋,旁边搁一溜鸟笼子,这 鸟叫声竟是从笼子里发出来的,怪不得鸟声那么压抑,还有几分凄凉,原来是被人关在笼子里了。城里人真是多管闲事,鸟儿应该是在宽阔的故道河面上飞的,为什么要把他们在这尺方之间的笼子里受尽折磨呢?
鸟笼子前边,有几个摆小吃摊的,正午时分,人都坐在那儿吃饭,方岩更觉得肚子饥饿难忍了。同时的想法是:钱丢光了,在这县城里,人生地不熟地,连个管饭的也没有,郝莉高娜吗?一个大男人叫女娃子掏钱管饭,不丢死人也羞死了。可方岩又有什么办法呢?钱没了,郝莉没找到,就这样一无所获地回到槐树留吗?可怎么回去呢?回去后又怎么面对陈校长呢?唉,干脆,下午再去教委一趟,豁出去了。
饥饿一点也不给他留情,在他肚子里激烈地闹腾起来了,腰里冰凉,又不能去沿街要饭,这又不是槐树留,乡里乡亲的,走到谁家都可以放开肚子吃个够。这是城里,到哪儿去混顿饭吃呢?他只好强忍着饥饿呆呆地看那亭亭玉立的荷花,荷叶随着微风轻轻摆动,那粉红色的荷箭在里边若隐若现。忽然之间,他就产生了惊喜,那荷箭有的已剥落,顶着硕大的莲蓬,内里肯定蕴藏着又香又甜的莲子呀,这不正可以充饥吗?他避开那几个小摊,避开那一群城里乡下的人。瞅瞅左右没有人注意他,就下到河边,伸手去掐莲蓬。他顺着河沿走,竟然掐到五个大莲蓬,就近到一个亭子里坐下来,脸上身上早沁出一层细密的汗,还没坐稳,左臂戴红袖章的一个老头不知从哪儿冒出来,手里还拿着一个红本本,径直走到他面前:“小伙子,小伙子。”方岩不知是叫他,认为反正在城里又没有一个熟人,就自顾自地剥莲子,快速地填进嘴里。那老头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说:“小伙子,乡下来的?味道不错吧。”方岩只顾吃,也没有理他。
“我是运河管理处的。”老头接着说。
“噢,你好,大爷。”方岩带着槐树留的乡音,向老头问好。
“我好不好都无所谓,这莲蓬可是一个罚两元钱的,一、二、三、四、五,正好五个罚款十块。”说着把罚款单递到方岩眼前。很快亭子里聚了很多人,连那几个下棋的老头也停下来晃晃悠悠地跑过来凑热闹。
“我--我只是掐个莲蓬,又没偷东西。”方岩语无伦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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