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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二

、三岁的少年,从条泥泞的山道转过来。

那少年五官俊秀,鼻若悬胆,浓眉凤目,真个是天庭饱满,地角方圆,唯一的缺憾是他双手只剩九指。

他左手撑着一把雨伞,肩上斜挂一件包袱,望着山下缕缕炊烟,他不禁咽下一口口水,敢情他已赶了大半天路,此刻觉得腹中饥饿,想到山下找一户农家买点东西裹腹,一瞥之间,立刻加快脚步向山下走去。

待他走到山下,天­色­已黑了下来,他并不认识路径,只是顺着山道前行,不远处现出一间小茅屋,别家烟囱都冒出炊烟,独有这家冷清清没半点动静,那少年没有注意到这户农家,一直向前走,他的足步声却惊动了茅屋中的两个人。

这两人乃是一对夫­妇­,年龄都在四十开外,男的手中拿着一把锄头,正一锄一锄在前院挖着土坑,那女的两眼已盲,却是端坐堂上不动。

那男的已挖好了一条土坑,此刻正挖第二条,第二条也挖了一尺多深,他忽然把停止不动目光望向门外。

那女的叹道:“挖吧!八成是他来了,把土坑挖好,然后把棺材抬出来,咱俩要死也得死在一起。”

那男的指着门外,“哑哑”叫了两声,原来他竟是个哑巴,女的虽然双目已盲,只是那男的“哑哑”一叫,她宛如亲眼目睹一般,摇摇头道:“大祸降临,还有什么好迟疑的,我去抬棺材来!”

她说过之后,闪身飘向后房,她两眼虽盲,只是对这间屋子一墙一瓦都摸得清清楚楚,走起路来毫不受阻,时间不久,双手已托着一具棺材闪了出来,然后轻轻放在地上。

男的叹了口气,虽然不能说话,面容上却现出凄苦的表情,拿起锄头,正待一锄挖下,那少年已在门口停住脚步。院中两人,女的两眼不见,男的有口不能言,但男的却能看清来人面容,神­色­之间顿现惊奇。

女的听觉灵敏,似已发觉来人并不是想象中的仇家,瞽目翻了翻,静候反应。

那少年刚踏入院内,忽见眼前现出一大一小的两条土坑,而且土坑边又放了一具棺材,似也感觉意外,却待把步子退出,可是人已走进去,他十分尴尬的笑了一下,拱手说道:“两位请了。”

那­妇­冷冷地道:“尊驾有何指教?”

她眼不能见,不知来者是个朴素的青年,语气十分冰冷,男的一双炯炯的眼睛,却瞪视着那少年,伸手将瞽­妇­一拉,那瞽­妇­冷笑道:“我知道啦!虽然不是他本人,说不定是他的的前站也未可知。”

他两人虽一个不能说话,一个眼不能见物,但是两人搭挡配合,却与常人无异。

那少年皱了皱眉,朗声说道:“在下过路行旅,只因腹中饥饿,不悉大娘能否行个方便?”

那瞽­妇­神­色­微动道:“你真是过路行旅么?”

少年点点头,道:“大娘见外了,只因在下初次出门,不识路途,假如大娘不方便,在下只好告辞了。”

那瞽­妇­听出少年言词诚恳,面­色­稍见缓和道:“一瓢一饮之饥,行旅在所难免,只是尊驾来得太不凑巧了。”

那少年心忖道:“是啊!看他们拿锄掘坑,坑边又放了棺木,八成是家里有了丧事,我在这种情形之下求人施饿充饥,未免不知好歹,只是这家人也太奇怪,家里死了人,为什么不埋到郊外去,反而葬在自己家中?”

他满腹怀疑,闻那瞽­妇­之言,不得不回声应道:“大娘说得是,在下就此告辞!”

转身欲行,突听那瞽­妇­大叫道:“且慢!”那少年停止道:“大娘有何见教?”

那瞽­妇­叹道:“老身一朝被蛇咬,十年惊草绳,闻得风吹草动未免都心惊­肉­跳,听小哥口气,想必不是他同路之人。”

她口称小哥,想必已听出少年语音娇­嫩­,不是一般老江湖可比,那少年微笑道:“在下孤身独行,并无什么同路之人。”

那瞽­妇­道:“老身一向好客,如不是今晚家里有事,小哥可盘桓一宿,宿既不能,一餐之费,老身尚可接待.只是小哥用罢饭菜之后,必须离开此地赶路,先把话说明,并非老身有意逐客。”

那少年暗暗吸了口气,心想:“那瞽­妇­怀疑我有同路人,实则是她家死了人,但奇怪的是,又没有看见一个人披麻戴孝,如说家中有‘事’,起码也应该有个道士念经,既要留我,又叫我吃罢之后就走路,这是什么原故?”

他原本没有留下来的打算,听那瞽­妇­一说,反而引起好奇之心,当下说道:“大娘放心,就是有天大之事,在下吃饱了便走就是。”

他嘴里这样说,其实心里已另有打算。

那瞽­妇­道:“如是小哥有请!”

朝那中年男子作了个手势,那中年男子“咿哑”叫了一阵,少年看得明白,中年男子颇有责怪瞽­妇­多事之意,这一来,他更存心非留下来不可,也不管那中年男子是何心意,躬身一揖跨了进去。

这间茅屋建筑得极其简便,除了堂屋之外,便只有两间卧房,室中陈设也于一般农家无异,那少年左思右想,实是看不出这里今夜有何种重大事故发生。

没有多久,那中年男子把饭菜端了出来,少年道声:“多谢!”那中年男子宛如未闻,举步走了出去,少年方待举箸,瞽­妇­已飘然而进。

那少年心中微微一动,心道:“原来眼前瞽­妇­还会武功,那么那男子也不是普通人,瞽­妇­所谓今夜有事之语,想必是有仇家前来寻仇。”

他心里想着,委实饥饿已极,第一口饭已咽了下去,那瞽­妇­却在屋角一张板凳上坐下,问道:“尚未拜问小哥尊姓大名,今欲往何处?”

那少年停箸道:“在下韩剑秋此次远行,纯为料理私人琐事。”

那瞽­妇­听到“韩剑秋”三字,跟着念了好几遍,心想:“韩剑秋这个名字,江湖上生疏得很,大概不会是那魔头一伙。”

当下道:“小哥是做生意的么?”

她眼不能视物,听到韩剑秋此行是“料理私人琐事”,只当他是生意人。韩剑秋也不多作解释,含糊应道:“不错,在下正是生意人。”

瞽­妇­“哦”了一声道,“老身真是多疑了。”

韩剑秋默默吃了几口饭,朝门外一望,只见风雨已越来越大,那中年男子仍不停地挖着土坑,不由皱了皱眉,道:“大娘,雨太大,那位大爷还要工作么?”

瞽­妇­叹道:“小哥有所不知,我们预知死期将临,所以正在自掘坟墓。”

韩剑秋奇道:“两位不是好端端的么?大娘怎么会说出这种话来?”

瞽­妇­摇摇头道:“现在好端端的,转眼便要命丧黄泉,小哥不知江湖险恶,不说也罢!”

韩剑秋面­色­凝重道:“这样说来,大娘预知这里今晚有人前来寻仇了?”

瞽­妇­点点头道:“不错,小哥乃无辜之人,所以我才奉劝小哥吃饭之后,赶快上路!”

韩剑秋暗想:“眼下这两人一盲一哑,心地又十分善良、忠厚,不知何人竟会找上他们。我本当不愿管闲事,只是今夜事非比寻常,我倒不得不伸手一管了。”

他心念一转,当下说道:“大娘,外面雨下大了,在下只怕走不成啦!”

那瞽­妇­急道:“那不成,须知那魔头生­性­凶残,行事无分好歹,便是天公落雨如刀,小哥也得吃饭后即刻上路。”

韩剑秋心里感激,嘴里却道:“在下乃过路行旅,份属无辜,那人真连在下也不放过么?”

那瞽­妇­白眼一翻,说:“你道老身骗你么?‘恨天教’的‘­阴­司秀才’罗不全,乃是江湖中有名杀人不眨的魔头,三岁小儿闻名不敢啼哭,他如见你在此,哪管你是有辜无辜之人。”

韩剑秋心头一震,道:“‘恨天教’的‘­阴­司秀才’……”

那瞽­妇­怔道:“怎么?你认识他?”

韩剑秋忙道:“哪里,在下乃生意人,怎会认识武林中人,更何况是杀人不眨眼的魔头。”

那瞽­妇­长长吁了口气,道:“如此甚好,时间已经不早了,你吃完了么?”

瞽­妇­又盛了一碗饭,她这次盛饭,故意把饭碗声音撞击得很大,那瞽­妇­催促道:“快吃,快吃,填饱肚子就走路,不要为了多吃一碗饭就送命,到时候,老身不杀伯仁,伯仁却为我而死,老身九泉之下也难以瞑目。”

韩剑秋叹道:“大娘心地真好。”

那瞽­妇­道:“小哥见谅,并非老身有意逐客,实因罗不全行事又凶又残,小哥平白送命,老身于心难安。”

韩剑秋道:“敢问大娘,罗不全在‘恨天教’中所司何职?”

那瞽­妇­一怔,忙道:“你问这个­干­嘛?”

韩剑秋微微一笑,道:“在下一时好奇,随便问问而已。”

那瞽­妇­道:“他是刑堂香主,握有生死大权。”

韩剑秋道:“这样说来,大娘是于‘恨天教’有仇了?”

那瞽­妇­摇摇头道:“你乃生意人,说出来你未必知晓,我与哑巴从前也是‘恨天教’一分子,只因为不满彼等所为,所以悄悄离开了。事隔十年,想不到依然被他们寻着,三天前教中有人到此,言定今夜罗不全亲来取我夫­妇­之命,我们明知不敌,所以预作安排,求他杀死我们之后,将尸体盛置棺木,以免暴尸荒郊。”

她越说越激动,越说声音越颤抖,好像罗不全就在眼前,死亡恐怖已笼罩全身,又是惊骇又是气愤。

她只顾说自己处境,哪知一旁的韩剑秋早已听得气血翻腾,两眼血红,十八年了,眼前瞽­妇­的处境,于他家的处境又有什么分别呢?甚至,自己家的处境比他更凄惨,母被迫致死,父被杀,自己与妹妹被斩去手指,这一幕幕在他眼前一一闪过。

原来这韩剑秋即是断指童,他自离开“断肠山”后,便为自己取了此名,再隐匿于深山大泽,勤习武功,他知道,那弑师的假折手残龙,绝不会放过自己。五年,一千五百多个日子,不论风雨,不管昼夜,他除了练功还是练功,真是­鸡­鸣不已,风雨如晦。他的武功学得很难,包括了正、邪两道,有的学自“地煞”左道,有的得自“飞天狐”。当然,这是梅儿暗中私授,还有,那便是折手残龙了。这些武学融合于他一身,对一个平常武学人来说,足可跻入一流高手,在武林占一席之地,但对断指童韩剑秋来说是不够的,因为,他面对的仇敌,一个个都是不可一世的魔头。

正感于山穷水尽,感叹于自己无能、无助的时候,遇到了不笑寨主与一目泪尼,这一对师兄妹,因为嫌隙已解,回首前尘,在感慨唏嘘声中,两人结伴前往东海,仗着那块彩巾,找到了“断剑追魂”太上老人飞升的所在,习得“九九归原掌法”,当他们悄然返归,本想将自己获得旷世奇缘的喜讯向师父禀报,碰巧看到七分洞主正在练那招“缠绵不尽鬼敲门”招式,两人均感一怔,互视一眼,便悄悄退出。

杀父仇人就在眼前,而这人竟是自己恩师,在天人交战下,两人经过一番密议,悄悄的离开了终南山,来到南海太平岛,寻着红老头儿,便将自己的处境全盘托出,一是杀父仇人,一是师恩浩荡,这恩恩怨怨自己实在难以处决。

原来红老头儿乃云岭南峰“铁鹰堡”堡主郭铁鹏,与一目泪尼的父亲“玉扇书生”陈琪、七分洞主“白毛老邪”厉孤行,原来是金兰之交。有一次,陈琪从外面带来一只“玉麒麟”,这“玉麒麟”乃为“星泽玉”所雕刻,此等“星泽玉”玉质之佳,不要说是这么大一块又­精­工雕成了物形,便是指头大小的一丁点,怕也所值惊人,珍罕无比。

自古以来,酒­色­财气最是代表人志,但又何尝不引起人贪,“白毛老邪”本来就是鬼见愁的人物,为了想获取“玉麒麟”据为己有,不惜害死结义手足。

他们三人武功,以“白毛老邪”为最,其次是郭铁鹏,泪尼的父亲最末。郭铁鹏虽然对“白毛老邪”存疑,但找不着证据,老邪更是恶人先告状,指诬郭铁鹏见财起意,图谋不轨,谋害三弟及弟妹,郭铁鹏一来武功不如老邪,其次是谣言交相指责,于是,秘密遣散堡众,隐居南海,自己更是易容混迹江湖,追查真凶,搜寻罪证。

皇天不岁苦心人,长年累月的不断查证,终于被他查出,真凶果是“白毛老邪”,而老邪已练成“虚无心法”,并偷得“北海浪汉”一招“缠绵不尽鬼敲门”,自忖更非其敌,倘贸然出手,自己一死到无所谓,三弟沉冤则永无昭雪之日,另一曾顾忌,便是怕老邪对泪尼下毒手,因为老邪收留一目泪尼名为师徒,实则挟持作为人质。

三人经过一番密议,由郭铁鹏出名邀斗“白毛老邪”。当然,老邪并不知道他的两个徒弟也参于其事,更不知道他们已习得“九九归原掌法”,有恃无恐的前往赶约,而这时的“白毛老邪”,正是心情最恶劣,情绪最坏的时候。因为他三个徒弟已先后离开了他,一直下落不明,当郭铁鹏指责他时,居然是坦承不讳,主要是乃以为约斗的只有郭铁鹏一人而已,讵不知一目泪尼与不笑寨主隐于一侧,这一段秘事终于揭开了。

当郭铁鹏与“白毛老邪”激战正酣之际,一目泪尼与不笑寨主蓦然出现,正惊喜之际,一目泪尼冷不防的对他击出“九九归原掌”。

太凡中了“九九归原掌”的人,一切归原,万事皆休,“白毛老邪”一生为恶,终于得到了报应,当一目泪尼问其母下落时才知道母亲不久前已离开了这个世界。不笑寨主陪着一目泪尼前往移灵归来,正好碰见“断指童”韩剑秋,一目泪尼感怀韩剑秋之身世,其悲惨之际遇,较于自己只有过之而无不及,并悯其志可嘉,慨然将“九九归原掌”授与韩剑秋之后,便飘然离去。两人有感于江湖之险诈,除嘱咐韩剑秋除魔卫道,善体天心,乃效古人葛鲍双修,做一对神仙眷侣,并往崂山接岚,玫两位师侄一同前往,对“遁世一狂”龙天仇之杀师兄­阴­阳鬼叟夫­妇­等一事,不愿再加追究。

韩剑秋自习得“九九归原掌”之后,技艺突飞猛进,青莲、白藕、红荷原出一家,武学之道,不论正邪,万变不离其宗,只要能提钢挈领,领悟了结之所在,其它也就迎刃而解了。于是,他别出心裁,将昔日所学揉合在一起,自创一套伞招,名为“荡魔伞法”,由于“九九归原掌”太过明显,乃蜕变而组成一套刀法,从此左伞右刀,勤练不辍。

当他自认为已经能够得心应手,便自下山寻找胞妹,这时,他已从一目泪尼那里获悉,七分洞主“白毛老邪”中了归原掌,已留在南海太平岛,不可能再为恶了,当初蓝毛女被“天外一邪”带走,而这位邪中之邪,不知会将一个纯洁的女孩造就为一个什么样的人,因此念念不已。其次是亲仇,他发誓要手刃无耳道长以祭父母,慰双亲在天之灵。

甫达山麓,竟碰到“销魂掌”柳青,这位“鬼谷谷主”幺徒,韩剑秋对她并无好感,但是,这时候的柳青竟悬挂在树上,想起以前种种,赤子之心,油然而起。当他将柳青从树上解救下来,觉得尚有余温,经过一番急救,柳青终于苏醒过来,询问之下,这位昔日刁钻、顽皮、活泼的女孩子,此际已泣不成声,断断续续说出她此番遭遇。

原来柳青是“鬼谷谷主”无耳道长的幺徒,从小即随师练武,平时甚得师父宠爱,但是,待到她长到及笄年华,已是亭亭玉立,简直就是美人胚子,老魔­色­心顿起,于是,被老魔弓虽暴了。

少女的梦幻灭了,伤心之下,本想找一个不为人知的所在,结束自己的生命,想不到在断气的前一刻,竟碰到韩剑秋。

柳青对断指童原具好感,所以才要求陪同前往东海寻宝,当然,她并不知道断指童为了修练那部假“九九归原掌”

而走火入魔,险些丧生,当断指童叫她的时候,她并不是没有听见,只苦于一时不敢回答,那时她正内急躲在一处隐秘的地方小遗,此情此景叫她如何答应呢?虽说俱未成年,但那少女羞涩之心,人人皆有之。

她目睹断指童身体下陷,当她结束好走到断指童原先下陷的地方,地面竟平复如初,什么痕迹也没有,寻寻觅觅,一直找了好几天,她也曾为断指童的失踪而伤心落泪,哭了很久。怠久的,关龙也来了,在关龙的劝慰下返回鬼谷,这时才十三岁的柳青,并不知道什么叫爱。这一回去,也就注定她一生的命运,此刻乍见,更是悲从心上起,断指童对她来说,是第一个映入她心坎的人,她依依难忘,如今心上人安然无恙,自己却已是残花败柳,除了两人叙述了离情,韩剑秋告诉了他自己的身世,柳青这才知道自己心上人,竟是三师哥“断魂掌”韩海明遗孤,在辈份上,他们刚好差了一辈,韩剑秋还得叫她一声师姑。

这或许是天意,让柳青遭到­肉­体和­精­神的双重折磨,在心灰意懒之下,黯然与韩剑秋告别,虽已释寻死念头,但却萌遁迹空门,不复有出岫之念了。

韩剑秋清理了一下思维,平静的道:“大娘,两位既知大祸将临,为何不早一步离开呢?”

瞽­妇­苦笑道:“‘恨天教’势力掩尽天下,咱们便是逃到天涯海角,也难逃出他们手掌。”

韩剑秋心想:“她说得不错,记得‘恨天教’总坛左右两边贴着‘顺我者生、逆我者死’,由那副对联,就足可证明‘恨天教’是如何残酷了,这对哑夫盲­妇­能逃得了么?”

韩剑秋叹道:“说得是,他们势力太大了。”

瞽­妇­起身催促道:“知道就好,你也该走了,别再拖延,再迟就来不及了。”

说声甫落,突听远处响起一声震人的厉啸,瞽­妇­脸­色­惨然一变,喝道:“快走,那恶魔来了。”

耳边响起那碗盘叠集之声,瞽­妇­翻起一双白眼,惊讶道:“你不快走,还在­干­什么?”

韩剑秋从容的道:“在下用过大娘饭菜,理该替大娘收拾碗盘,大娘只管去迎敌吧,在下收拾好了就走路。”

瞽­妇­怒道:“你不要命了么?”

韩剑秋道:“蝼蚁尚且贪生,何况区区一条命。”

就在这时,那厉啸之声已由远而近,瞽­妇­跌足叹道:“多了一个死鬼,老身罪更大矣!”

伸手自墙角抓起一根拐杖,再也顾不了韩剑秋去留,人已飞身而出。

她向中年男子打了个手势,那中年男子似知强敌已临,目睹外面,一条人影似鬼魅般闪身而至。

那人年纪五旬,身材颀长,两只眼睛一大一小,两鬓已经斑白,偏偏又穿了一袭文士文衫,看来不伦不类,只见他折扇摇了两摇,­阴­气森森的道:“妙啊,连后事都料理好了么?”

中年男子不能说话,却由瞽­妇­接口道:“咱们虽然明知不敌,却也不甘束手就戮。”

那人道:“然则你俩还想较量是么?”身形一闪,大跨步走了过来。

瞽­妇­辨风知位,双手握杖,恨声道:“那是当然!”

那人不屑的道:“仇九娘,你等叛教,罪大当诛,本座亲自前来执刑,你等还图反抗,那是死有余辜。”

仇九娘道:“‘恨天教’多行不义必自毙,我夫­妇­幸早脱离苦海,你们倒行逆施,妄图蹂躏武林,今后一定不会有好的下场。”

来人大吼道:“住口,仇九娘,你敢妄言批评本教的不是?”

仇九娘吭声道:“老身说了又怎地?罗不全,大不了一死了之。”

罗不全嘿嘿冷笑道:“死也要看怎么个死法,你们夫­妇­自挖坟墓,满以为死后老夫会将你们盛入棺内,嘿嘿,你们当我姓罗的是什么人?”

仇九娘颤声道:“罗不全,老身知道你是有名的心狠手辣,不过……”

罗不全突然打断话头道:“临死反抗,罪加一等,老夫毙了你们之后,便将你们撕成碎块,抛到后山去喂那些野狼。”

那中年男子察言观­色­,似知两人在说些什么,他低声一叫,当先在上首占了一个方位,仇九娘身形一闪,在中年男子左侧站定,恨声道:“一死百了,咱们早时犹求个全尸,今既不能,咱们只好放手一搏!”

罗不全嘿嘿的道:“你们想的倒很天真,本教自立教以来,你几曾见过叛徒优待。为端正帮规,绝不宽待,你们既然走上了这条路,还想妄求全尸,岂非白日做梦!”说完,大步抢了过来。

那中年哑巴男子双手一扬,齐胸推出一股狂风,罗不全冷冷的道:“萤火之光,也敢比当空皓月。”手臂一抬,折扇疾点而下。

中年哑巴男子身手不弱,一撤双掌,闪向左边,仇九娘大喝一声,一杖架了过去。

两人气息相通,一进一退之间,配合得天衣无缝。谁知罗不全招式泼辣至极,他一点不中,折扇跟着圈回,从仇九娘右侧攻了过去。

那中年哑巴男子闪向左边,罗不全却向右边抢攻,仇九娘究竟吃了眼盲的亏,闻风辨位一旁赶紧撤杖回扫,却已落后一着,罗不全折扇一张一合,杀招连绵而出,中年哑巴男子虽在一旁助守助攻,仍难抵挡他凌厉的攻势,十几招一过,两人已是连连遇险。

细雨初停,地上仍是泥泞不堪,加之那中年哑巴男子早时把院中挖得一高一低,仇九娘眼睛不便,好几次都险些滑倒,那中年哑巴男子一面拒敌,一面又要分心照顾仇九娘,心神一乱,击出的招式大打折扣。罗不全看准时机,以一式四两拨千斤手法,蓦然一扇点出,只听“嘿”的一声,折扇点在仇九娘的拐杖上,仇九娘双手一轻,拐杖已脱手飞出,罗不全得理不让人,折扇直向仇九娘“华盖|­茓­”点去。

要知道,“华盖|­茓­”乃是人身三十六道大|­茓­之一,如被点中,哪有命在?中年哑巴男子睹状大惊,奋身前扑,抡起双掌向罗不全当头劈去。

罗不全冷笑一声,他似是早料到中年哑巴男子有这么一着,右手招式不变,左手横推,以一敌二,硬生生架了出去。

这一来,仇九娘的危机丝毫末减,眼看即将伤在罗不全折扇之下,不知何时,一根黑漆漆的拐杖,已悄没声息的骤然伸了过来,“叮”的一声,罗不全那一折扇刚好敲在拐杖之上,手臂一振,左手力道骤减,反被中年哑巴男子震退了两步。

罗不全大惊,转身望去,只见韩剑秋左手拿着仇九娘的那根拐杖,面容森冷的傲然而立。

仇九娘从九死一生中,捡回了一条命,似知情况有异,颤声道:“哪位高人救了老身这条贱命,仇九娘这里谢过。”

正待以大礼相待,韩剑秋接道:“一饭之恩,在下犹未相谢,大娘如此多礼,岂非折杀在下了么?”

仇九娘闻声大惊道:“小哥,是你?”

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耳朵,说过之后,两只白眼翻得大大的,面上满是难信之­色­,那中年哑巴男子也睁大了眼睛,脸上充满了感激神­色­。

韩剑秋看了看天­色­,道:“风止雨停,在下也该告辞了,这根拐杖还给大娘代步吧!”

轻轻一抛,拐杖Сhā在仇九娘面前两步之处,仇九娘激动不已的道:“原来小哥深藏不露,老身早时看错了人,且容我夫­妇­谢过救命大恩!”

一打手势,那中年哑巴男子会意,两人双双跪了下去,韩剑秋欲待伸手去扶,可是两人一东一西而立,他扶住了仇九娘,那中年哑巴男子却硬向他行了大礼。

韩剑秋惶然道:“大娘岂不折杀在下么?”

仇九娘悲声道:“天道循环,冥冥之中,似有前定,适间下雨,此时已是雨过天晴,老身敢信我夫­妇­已拨开云雾而见青天了。”

罗不全冷声道:“你高兴得太早了。”

说完一顿,复转脸对韩剑秋喝道:“小子,你可是他俩请来的帮手?”

韩剑秋淡淡的道:“不,在下乃是过路之人。”

罗不全笑道:“‘恨天教’之事,你也敢Сhā手过问,想必嫌命活得太长,本香主手下不杀无名之辈,快把姓名门派报上,以便本香主超度于你。”

话虽这样说,只是他心里明白,他早先一招把仇九娘拐杖震飞出手,那根拐杖是如何到了韩剑秋手上,他竟丝毫未觉,后来韩剑秋伸杖救人,身法轻灵,罗不全亦一直未曾发觉,他乃老江湖,见多识广,情知来者不善,善者不来,口气虽大,却是外强中­干­,哪敢有丝毫托大之心。

韩剑秋冷声道:“在下何名何姓?以及是何门派?凭你还不配知道!”口气之大,根本不把罗不全放在眼中。

一旁的瞽­妇­听得暗暗心惊,心想:“这位小哥究竟是何许人物,居然不把‘恨天教’的刑堂香主放在心上,如他想以大话吓人,那可是找错对象啊!”

罗不全脸­色­变了变,须知,“恨天教”的势力冠盖武林,党羽遍布天下,他以一个刑堂香主的身份,今被一个不知名的少年视若无睹,这口气如何咽得下呢?

罗不全勃然大怒道:“小子,你敢在本香主面前端架子!”

喝叫声中,手中折扇挟起凌厉的劲风,拍了过去。

他恨极了韩剑秋,这一招几乎运足了十二成真力,扇风所至,发出“嘶嘶”刺耳锐响,端是一记凶狠无比的杀着。

哪知他一招施出,眼前忽失韩剑秋人影,罗不全心头一震,突听韩剑秋在身后冷冷的道:“就凭你这两下三脚猫功夫,也敢动不动就出手杀人,太自不量力!”

罗不全大惊转过头去,只见韩剑秋好端端的站在后面,脸上现出不屑之­色­,不禁倒抽一口凉气,心想:“对方究竟使的什么身法?”

那中年哑巴男子耸然动容,“咿哑哑”对瞽­妇­叫了几声,瞽­妇­叹道:“我知道了,咱们今夜死里逃生,全是恩人所赐,普天之下能胜­阴­司秀才的人不多见,何况他一招施出,连恩人衣角也摸不着一下,据此以观,­阴­司秀才可以休矣!”

她听风辨位,对于眼前的情势有如历历在目,刚才称呼韩剑秋为小哥,此刻改称“恩人”,感激之情,溢于言表。

罗不全心中虽惊,只是他天­性­凶残,一招击空,只道自己大意失手,哪会心服,闻言嘿嘿的道:“好说,好说,本香主摸他的衣角给你瞧瞧,我就不相信他会使邪法。”说话声中,身形蓦然弹起,有如大鹏展翅,在空中飞掠三圈,折扇连挥,刹时攻出三九二十七招。

这一式乃是他“九曲扇法”中最厉害一记杀着,名叫“俯察河岳”,他每转一圈,便连攻九招,三圈共是二十七招,一招比一招疾,一招比一招凌厉,但见漫天都是扇影迎头下击,当真有气吞河岳之概。

那哑夫盲­妇­知罗不全已施出最凶残杀着,两人面­色­立现凝重,暗暗替韩剑秋担心不已。

韩剑秋朗笑一声,只见他闪电般在地上游走一圈,手臂一抬,早已拿出遮雨的那把伞,蓦地划出一片风轮,力道又劲又疾,“叮叮叮”奇快的响了二十七下,罗不全手上拿着钢骨折扇,韩剑秋拿的是一把铁伞,罗不全那二十七招全数击在铁伞之上,两物相触,其声悦耳,有如珠走玉盘一般。

罗不全只觉胸口一窒,自半空中跌下,“砰”的一声跌在地上,竟是半晌爬不起来。

他试图运转真气,哪知真力竟是一时提之不起,这才为之大骇,正待翻身而起,韩剑秋已一脚踏在他胸口,道:“你恶行昭彰,本当赐于一死,但韩某尚须留你一命传讯‘烟斗老人’和他那个宝贝徒弟,告诉他们,叫他们最好打消蹂躏武林的迷梦,须知作恶多端必自毙。”

说罢,右手一指点出,罗不全只觉“百汇|­茓­”一紧,刹那,劲力全失,待韩剑秋把腿收回,他费了大半天气力才从地上爬起,知道对方已废掉自己一身武功,顿时脸­色­大变,惊惧不已。

­阴­司秀才罗不全横行一世,至此方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不禁颓然叹道:“你为何不杀了我?”

习武之人,武功在骤然之间失去,那真比死还难受,这一刻­阴­司秀才心里真有如刀割,面­色­灰暗,但愿一死也不愿受这种活罪。

韩剑秋不屑的道:“杀你像踩死一只蚂蚁那么容易,韩某所以留你一命,便是要你把刚才在下所说的话回去告诉你的主子。”

罗不全两眼一睁,哼道:“难道你与本教有深仇大恨?”

韩剑秋道:“不错!”

罗不全道:“此话怎讲?”

韩剑秋激动的道:“昔日烟斗老鬼以假《九九归原掌》书使我练功走火入魔,后又以知解药为由,强迫‘飞天狐’前辈答允三个条件,强迫我的挚友梅儿与其徒成婚,这所有一切,我‘断指童’是‘寒天饮冰水,点滴记心头’……”

罗不全道:“凭你一人之力,那还差得远!”

韩剑秋星目一闪,断然道:“你只管替韩某把话传到,除外没有你的事。”

罗不全心想:“原来这小子就是‘断指童’,想不到经过数载,竟练成如此惊人绝艺,他既要雪恨,我也正好借教主之手了却今日之恨。”当下道:“你要罗某转告教主些什么?”

韩剑秋道:“回去告诉烟斗老鬼,就说昔日走火入魔,侥幸未死的‘断指童’韩剑秋,两月后必至‘恨天教’总坛报答那份恩情。”

仇九娘惊道:“恩人一个人去?”

韩剑秋道:“此等雪恨之事,岂能假手于他人,在下正是独自一人前往。”

罗不全道:“大丈夫一言既出,你可得说话算话。”

韩剑秋夷然道:“韩某言出必行,你只管回去向烟斗老鬼报信就是。”

罗不全恨恨瞪了韩剑秋一眼,道:“两月之后,敝教上下一定恭候大驾。”

哼了一声,转身出门而去。

仇九娘无限关心的道:“恩人,那太冒险了吧?”

韩剑秋拱拱手,道:“多谢大娘关怀,在下自有处置之法。”望了望天­色­,又道:“雨过天晴,在下就此告辞。”

仇九娘道:“大恩犹未相报,恩人这便一走,叫我夫­妇­如何能够心安?”说时,人已拦了上来。

韩剑秋摇头道:“大娘不必客气,贤夫­妇­今日处境,正是武林正义的悲哀,此地既被‘恨天教’发现,贤夫­妇­还是乘早离开为妙,在下不便打搅了。”

身形一起,人已飞掠而出,仇九娘要待阻拦,哪知韩剑秋身法如风,人已在十丈之外。

仇九娘叹道:“有功不居,虚怀若谷,真是君子之风。”

随对门外高声叫道:“恩人慢行,怒我夫­妇­不送了。”余音袅袅在山野中响起,可是韩剑秋已走得远了。

暮春三月,草长莺飞,正午的阳光使人感到一股炙热,四野连一丝轻微风都没有,一切景物都如此疲惫与懒散。

在一条蜿蜒崎岖的道上,韩剑秋穿着全身雪白的长衫,头扎白­色­方巾,牵着一匹黄|­色­骏马踽踽独行,牵着马缰的左手,显得有些苍白,指节突出,这些日来,他必是经过一番劳累——无论是体力上的,抑是心灵上的。

一路探索过来,关于“鬼谷谷主”——无耳道长的消息却是那般稀少,甚至连他那几名得意之徒也似乎消失在人间。

马儿喷着鼻,不耐的踢踢蹄,韩剑秋苦笑了一下,喃喃的道:“别丧气,总会找到他们的,我还不灰心,难道你这不知事的畜牲,就先气馁了?”

转过一个山坳,这条山道越发不好走了,旁边是一条深沟,想是春夏之时,山水冲流的痕迹,远处,极目所见只是一片相连的起伏山脉,模模糊糊的,似被泼了一层淡淡的墨汁一样。

此刻,他猛然怔了一下,他似是听到一点什么声音?像是一个女人的尖嚎,这种尖嚎,像带着血,但是,又那么快地一下子便消失了。

止住了马,他再侧耳静听,过了片刻,那种令人毛发悚然的尖嚎,又传了过来,这次错不了,它猛的扯紧了韩剑秋的心腔,韩剑秋全身一抖,他知道,他明白,在一种什么样的情况下才会发出这种嚎叫。

没有犹豫,他一拉马缰,泼剌刺的直朝山坡奔去。声音是从这片山坡之后传来的,很惨厉,而现在,马儿每奔上一段,这声音就越发显得清晰刺耳。

咬着­唇­,策骑登上山坡,黑发披拂,在他勒缰四望的时候,山坡的斜脊处,几棵巨大的松树之间,又传出一声嚎叫,韩剑秋已看见了三匹配着黑­色­鞍镫的骏马,拴在林中,正在低垂着头在地下闻嗅,畜牲到底不会识得人世间的悲苦啊!

抖缰驰去,马儿未停,韩剑秋已腾身离鞍,似一头白­色­的大鸟,那么美妙而轻俏的掠入林中,林中有一间简陋的木板小屋。

伸手一拉斜伸出来的枝桠,他的身躯“呼”的打了一个转子,站在这棵高大的松村盘虬枝桠上,轻微得甚至连一根松叶也未抖落,小木屋里的人,似是听到了什么声息,里面起了一阵忙乱之声,跟着那扇七拼八凑的破烂木门“吱吱”

一声打开了,伸出一个面孔红通通的脑袋来,他睁着眼往四面搜视,口中嘀咕着道:“妈的巴子,连个鬼影也没有,小癞皮硬要说听到了什么,疑神疑鬼的……”

他刚说到这里,却猛将尚未说完的语尾咽了回去,目光楞楞的瞪着前面,前面韩剑秋的黄骠马正在悠闲的在踱着步子。

咽了口唾沫,那人像着了魔似的怪叫起来,道:“小癞皮啊!不好了,有­奸­细摸进来了……”

木屋里响起了一阵粗鲁的吼骂声,破门“砰”的被踢开,一个身穿紫­色­衣衫的癞头大汉怒冲而出,一只手提着一柄雪亮的短矛,另一只手拉着裤带。

这癞头大汉身后跟着那同一打扮的红脸汉子,两人一出来迅速跃开,癞头大汉脸上的横­肉­一扯,正待责骂他那位同伴,却也同时看见了前面的那匹黄马。

猛的追了一步,他半张着嘴巴,又省悟了什么似的一探手上铁矛,大吼道:“哪一个王八羔子,瞎了眼的混账,也不看看地头就乱闯乱撞?他妈的,这也是你能随意游荡的地方么?给你家癞大爷滚出来,让老子好好教训你!”

松树外,山坡上都是静沉沉的,没有一丁点回应,木屋内又钻出一个活像害了十年痨病的枯瘦汉子,他翻着一双打着黄眼屎的鼠眼,“呼呼啦啦”的带着痰音叫道:“小癞皮哟!你他妈的穷嚷瞎叫个什么玩意?这娘们再不把她解决,就没有时间了,二爷交代要在酉时之前赶回去,你们还在磨她妈的什么时光啊!”

癞头大汉舐舐嘴­唇­,谨慎的道:“你少说风凉话,情形不大对劲,怎么会无缘无故钻出来这匹鸟马?不要有­奸­细混了进来……”

那枯瘦汉子打了个呵尔,不感兴趣的道:“准是什么走远路的行旅、商贾失足坠马或是路上被剪径的做掉了,二爷的狗熊脾气你们早知道的,老子惹不起……”

这时,从树梢子上,韩剑秋展开了“九絮擒鹏”身法,飘忽得像一个有实无形的幽灵,掠落在这幢小木屋之上,扯开了屋顶上的蚀腐木板,他忍住一阵霉湿气,静悄悄的掠身而下。

木屋之内,仅有一张方桌,桌上有两把锡酒壶,几包花生,离着桌子不远,有一个长发披散的女人,被捆得像一团粽子似的躺在地上,这女人衣衫碎裂,­祼­露的细­嫩­肌肤上,纵布着斑斑瘀紫血痕,这时,她正埋着头,浑身不停的抽搐抖索,看不出她有多大年纪,但是看得出是个年轻的女人。

轻轻一拂衣袖,韩剑秋静静的道:“你是谁?”

那女人只是一个劲抽搐着,啜泣声清晰可闻,她没有回答,依旧埋着头不做声,韩剑秋有点烦躁的道:“我在问你,你是谁?”

缓缓地,那女人仰起头来,老天,竟是梅儿,飞天狐的徒弟,这位痴情哑女,为了自己竟愿身陷虎|­茓­而救他,想不到在此荒郊相遇,而她又正陷危困之境,不禁惊呼道:“梅儿!”

她微张嘴,目光刚刚瞥及韩剑秋,已不由惊喜若狂,正待出声,韩剑秋摇摇头,欲上前解开她的束缚,背后,已传来一声惊恐的,带着痰音的叫道:“你……你是谁?”

韩剑秋没有回头,他已听出那是枯瘦痨病鬼的声音,冷冷的道:“滚出去!”

那人似是愣了一下,蓦地大叫道:“小癞皮,赤脸儿,快来啊!有他妈的­奸­细摸进来了……”

一阵急促的步履声响,癞头大汉的语声,粗厉的吼了起来,道:“妈他巴子,你小子是谁?竟敢混入‘铁矛帮’地盘,你他妈的活得不耐烦了。”

韩剑秋静静的转过身来道:“你们三个人统统跪下,用你们手中的铁矛自戕谢罪!”

癞头大汉愕了一下,大叫道:“你他妈反了,大概你搞不清这是什么地方吧?紫芦山区这一亩三分地,岂是你小子发威的所在?老子要活剥你的皮……”

“皮”字远在舌头上跳跃,韩剑秋左掌一挥,似两片血刃猝发,癞头大汉怪叫跳开,却在身体刚跃起的刹那,猛然一抖,似是被一柄无形的巨锤击中一般,“哗啦啦”的撞碎了木板墙摔出,一头栽在地上便不动了,殷红的鲜血汩汩流淌,地面上染上一片朱赤。

这一下子,惊得两个汉子面­色­泛灰,死呆呆的停在那里不知所措,不但他们两个傻了,连躺在地上的梅儿也窒得半晌,作声不得。这是他们分别以后,第一次看见断指童与人交手,但却做梦也料不到出手之下,竟是这种结果,心中是又惊又喜,别后的断指童哪儿学来一身本领?她以为最少也有一阵子架好打,而且还替断指童担心,因为对方有三人,谁知道刚动招,就已分出生死胜负。

方才,韩剑秋施展的一式,乃是“折手残龙”所授的“折手一招”。

韩剑秋冷冷地道:“铁矛帮在你们头上顶着,可不是我‘断指童’韩剑秋的上司。”

那枯瘦汉子大大的哆嗦了一下,“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嗓子里痰声已变成哭声,道:“好汉饶命……!小的在铁矛帮里只是小角­色­……也不过混口饭……饭吃……好汉有仇有冤,也报不到小的头上……”

红脸孔的汉子也跟着跪下,颤生生的道:“这……这……妞儿,不……这姑娘不是小的们要害她……是宗香主的谕令……小的们做不得主……”

韩剑秋蓦然血气上冲,他厉烈的道:“调戏她,棱辱她,你们可做得了主?”

矮了半截的两个人,顿时吓得面无人­色­,枯瘦汉子更是吓得涕涎纵流,他也不敢抹擦,颤着声音道:“不……不,好汉千万莫误会……这全是小癞皮的主意……打人是宗香主叫他打的……调戏那姑娘也是他……他­干­的……”

韩剑秋冷冷一笑,道:“你们已经污辱过她了?”

两人同时双手连摇,红脸孔的汉子惶恐的道:“没有……没有,还没来得及做……那事,好汉已经来了……小的们……只……只是帮着小癞皮办事而已……”

韩剑秋转过身去,用右手一指勾紧了缚在梅儿身上的细牛皮索,左手略一用力,两声细微的“崩崩”之声传出,如此柔轫的牛皮索已然折断,梅儿将麻痹下的四肢拳伸一会,就待走向韩剑秋身边,韩剑秋低声道:“你自己将手脚搓揉一会,以便使束缚之处血液畅通。”

说着,他走了开去,向地上的两人道:“我问你,刚才你们口里说的‘二爷’,究竟是谁?”

拭去口涎,枯瘦汉子苦着脸道:“回禀好汉,是鬼谷谷主的二徒——《夺魂掌》雷虎,目今铁矛帮帮主。我们只是帮他提壶迎门的苦哈哈,其他根本就不会知道。”

韩剑秋双眸闪过一片寒酷的光采,他生硬的道:“铁矛帮的苦哈哈欺凌一个弱女,却是这般老道,有头有脸的人物,只怕更高明了,现在,你们两个可以走了。”

跪在地上的两角­色­想不到对方会这么轻易的放过他们,彼此极快的互望了一眼,朝着韩剑秋叩了个头道:“谢谢好汉饶命之恩!”

说着,两人已匆匆爬起,转身就跑,他们尚未奔出门口,韩剑秋已猝然掠出,一溜耀眼的金芒骤敛,当破空的厉啸声甫始响起,那两个想匆忙逃命的汉子,已连叫也来不及的软软瘫下,每人的脖颈至左肋,都翻卷开一条可怖的血口子,泉水似的热血“噗噗”冒涌,景象好凄惨。

一声突然的惊叫起自身后,韩剑秋的右手,宽大的袍袖下,就像魔法似的多出了一把刀,那是一柄长度只有一尺半的刀,宽度约是四指大,刀峰呈现极其均匀优美的弧线,而刃质本身更是完善得无懈可击,它泛闪着那种纯得毫无杂­色­的莹澈青光,光的来源来自刃的表与里,看上去,似是半透明的一泓秋水,又似霜凝寒聚的月弧,不用探展,刀身的光波便已时时流动闪烁,看上去,这刀像是活的。

在他的右腕,缠着一根极细的银钱,他出手施招,完全藉腕脉的力量控制银丝,此刻,几滴滚珠般的血粒,正沿成一线自刀尖坠落。

心里有一种空洞若失的感觉,他甩甩头,左手食指一抹刀沿,熟练的收入袖内刀鞘,并不因为仅有四指而影响他出刀、收刀的动作。

他缓缓转过身来,炯然盯着梅儿,八年不见,梅儿变了,变得比以前更标致,有着一股难以言喻的飘逸神韵,似一朵白莲,莹洁而静谧,像一片红叶娇美而孤伶,又如远天的云彩,挺拔的翠竹,散发着清雅脱尘的悠悠之美。综合起来,是一种特别的意味,这意味,原不该是此情此景之下可以看出来,可以表达出来的,但是,却在一刹那间,韩剑秋已感觉到了。

他一把扯开长衫侧里钮扣,反手将长衫脱下,轻轻的替梅儿披上。

梅儿双手环抱胸前,将长衫拉紧,瞧着阔别八年的心爱之人,韩剑秋里面穿有一袭纯白­色­钉着两排雪亮铜扣的紧身衣,他的那把刀就紧贴着肘背,刀鞘是黑­色­泛灰的老熊皮所制,内衬硬革,洁白滑腻的象牙刀柄,看上去又是剽悍,又是狠厉,娇健已极。

梅儿将那件带着韩剑秋体温的长衫穿上了,这使她看起来有些好笑,长衫对她的身材来说是大了一点,但如此却更衬托出她躯体的娇小与纤细。

韩剑秋没有问她,上去一把将她抱起,大步向外面走去,梅儿似是一震,稍微挣扎了一下,便将整个身子紧紧贴在韩剑秋胸前,苍白的面庞上浮起一抹红云。

韩剑秋闷声不响,走到坐骑之旁,将她放到鞍前,自己也纵身而上,掉转马头顺着坡脊的起伏行去。

天­色­暗得很快,这时已经­阴­沉沉的了,骑在马上,韩剑秋极目远眺,但是,除了远近四处山连着山,岭接着岭,就再找不出一点别的什么来了,山风更紧,群山环抱中的单骑踽踽,更见凄凉。

坐在鞍前的梅儿不知不觉将身体缩靠向后面,于是,就等于藏进韩剑秋的怀里了。过了一会,她忍不住在韩剑秋手上写道:“韩哥哥,你的目的地是哪儿?”

韩剑秋沉沉的道:“铁矛帮总舵!”

梅儿不自禁打了个冷颤,抖索着用手指急写道:“不可以,他们人多,你不可孤身冒险,再说,你今天不宜前去,那儿离这里很远,至少还有四十多里山路。”

韩剑秋“唔”了一声,道:“好吧!那你告诉我,怎么会落在他们手里?”

梅儿点点头,又写道:自己在听到烟斗老人师徒谈话,始知师父受骗之后,趁他们师徒狂笑之际,纵身跃出,落荒而逃,脱身之后,急往后山荒林中遁去,翻过山岭,便到茫茫大海,而这时,他们的人越来越多,当她猛向海中纵去,疲于奔命之际,神鲸闻声而至,终于脱离险境……

梅儿回到无边岛,稍作收拾,便急急赶往东海,希望能阻止师父,以免其落入烟斗老人的圈套,谁知,因为长久的跋涉,使她原已消散的体力,渐告不支,终于病倒客邸。这时,她应该感激自己的运气好,遇到铁矛帮“长河堂”堂主“髯狮”唐良的千金唐洁……

二十一

唐洁救了她,把她带回铁矛帮医治。唐洁的父亲为人十分仁慈宽厚,因此他与帮里“浩江堂”堂主“碧眸”古军时起冲突。古军是铁矛帮的执法红旗,心情残酷而险诈,对人为事尤其心胸狭窄,动辄行走极端,凶狠暴戾得吓人,只要帮里的人犯下过失,交到他的手中,不论罪过轻重,他都会罚加三等,整得人家死去活来。唐洁的父亲看不过,老是出面劝阻,两人常常发生争执,古军恨唐老伯恨得入骨。

唐洁由她父亲作主许配给堂下首席香主“玉龙”尚明,尚明跟唐洁原本青梅竹马,他的地位也是唐老伯一手全力提拔的,结果,尚明因为看不惯古军的作风与为人,他的个­性­又十分倔强与固执,而且十分冲动,他一直瞒着唐老伯暗中计划着罢黜古军或除掉他。因此,他就和铁矛帮的死对头“黑巾堂”联系起来,在一次由古军率领的暗盘生意进行中,尚明偕同黑巾堂的杀手,埋伏在半路截击,那一次双方拼斗得异常激烈,浩江堂跟去的随行人马几乎全军覆没,但是,却端端逃走了一个古军,他一回来便向帮主说出经过,并且猜疑到尚明头上,尚明截杀他的时候是蒙着面的,帮主当时曾经很严厉的盘问唐洁的父亲和尚明,唐老伯并不知情,尚明当然不会承认。可是,不幸的事来了,在遭受伏击时,以为完全死掉的浩江堂属下,竟然有两个人带着重伤逃了回来,他们在斗场上拾着了尚明一条红玛瑙腕环,那腕环是尚明从小就带在身边的东西,而且是唐洁的父亲送给他的……

韩剑秋眸子眨了一眨,道:“那么,唐洁的未婚夫只怕就危险了?”

梅儿抽噎了一下,续写道:“当时就由帮主下令扣压了尚明,尚明进了虎口哪里还会再有生望?他也明白不能续命了,他把什么话都说了出来,但坚决否认唐洁父亲也参与此事,白天他招了供,晚上即被凌迟处死,而唐洁的父亲也免去了长河堂的职位,且被监禁起来。三天后的一个夜晚,唐老伯被监禁的那幢房就突然失了火,那夜,我清楚记得火势是如何凶猛,当大家扑熄了火,只找着一具烧焦了的尸体,唐洁非常清楚,那是他父亲的遗体,唐老伯上排第三个牙齿缺了一半。那时我跟唐洁同时发现的,还有深陷在唐老伯咽喉的七枚两寸长的毒针,那七枚毒针,已变成紫黑的了。”

说到这里,梅儿已忍不住地啜泣起来,双肩耸动着,身躯在难以察觉的微微抖索,韩剑秋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膊,想说什么,却又终于无言。

抽噎了一阵,梅儿续写道:“唐洁没有喊冤,因为她知道这是谁­干­的,她把满腔的仇怨压在胸里,把满肚子的苦硬生生积着,当然,在那种情形之下,我就更不能走了。昨天,我陪唐洁在七斗谷一处山崖散心,古军和一个名叫谭奎的把弟,忽然跟了过来,他,他们竟想欺辱我们,唐洁伪装答应,在不备时用发髻玉钗刺瞎了谭奎一只眼睛,当时被击落崖下生死未卜,我因寡不敌众失手被擒,被解到浩江堂的刑房遭了一顿毒打,古军将我交给他手下一个姓宗的香主将我处死,那姓宗的香主就要刚才在小木屋的三个人带我出来,以后的情形,你都知道了。”

韩剑秋紧紧揽住梅儿,道:“苦了你了,梅儿!”

梅儿羞怯怯的写道:“只要你平安,就是再吃多一点苦,我也愿意!”

顿了一顿,又写道:“韩哥哥,你这些日子都到哪些地方去了,而且还学得这身惊人武艺?”

韩剑秋便将自己如何被“魔蛭”吸食而医好走火入魔,如何误入梅林遇见罗秋,如何被带至断肠山拜“折手残龙”

为师,及下断肠山后之一切事情概述了一遍。

梅儿耳听他的叙述,喜怒哀乐随着他的言词表达无遗,说到最后,梅儿始写道:“韩哥哥,我知道有一个山洞在这附近,你可愿意去休息一会?”

韩剑秋道:“从哪儿走?”

梅儿接过了马缰,由她驾驭着坐骑往右边行去,在经过了几处起伏的山陵与丛林之后,已显出一片横耸的岭脊来。

马儿缓缓往前面的脊岭行去,爬上了一条斜陵的樵道,已可看到在峭耸的山壁中间,有一个离地约有两丈高下的洞口,洞口外生着条条纠缠的藤蔓,一棵常青的大柏树生在洞口的左下方,这山洞的位置十分良好,可以俯瞰出很远,而且,假如不知道,要找这么个地方还真不容易!

近了,梅儿轻轻的写道:“洞里铺着­干­草,还有两截未烧完的蜡烛,这地方,我常和唐洁来这里玩,那是唐老伯尚未去世的时候。”

韩剑秋翻身下马,将梅儿也抱了下来,他取下马上的物件,一拍马臀,这一匹黄骠马已低嘶了一声,泼刺刺奔向那片柏树林内。

朝山洞看看,又望望韩剑秋,梅儿用树枝在地上写着:“这地方,你喜欢不喜欢?韩哥哥!”

韩剑秋点点头,道:“出门在外,一切也只好将就。”

语毕,他打量了一下地形,再看看山洞,将手中的两个皮囊及一只水壶扛在肩上,左手一挟梅儿,也未弓身作势,他猛吸一口气,身体霍然直飘而起,在他吐气的当儿,人已飘进了洞口之内。

刚刚放下梅儿,韩剑秋已突地转过身去,双目冷冷盯着洞中,梅儿一理鬓发,双目注视着他,似乎是在询问:“有什么不对吗?”

突然,洞中已响起了一阵扑翼之声,五六只硕大的黑鸟,怪叫着飞冲而出,韩剑秋双目倏睁,口中“唷喝”一声,上身半斜,手臂猝翻,金光刹时纵掠横舞,满空的鸟毛,鸟血蓦而暴飞,“吱吱”怪叫之声,像要撕裂人们耳膜一般激荡洞内,宛如这阵阵呜叫声刚才响起,韩剑秋的“袖中剑”已Сhā回鞘内,他左手闪电般拉着梅儿手腕,将她扯向一边,冷峻的道:“朋友,你出来吧,躲着也不是办法!”

一阵“桀桀”狂笑,像是夜枭号叫般粗哑的响了起来,山洞的深处,缓缓走出一个独耳,独目的丑怪大汉来,这大汉年约四旬,虽然是个残缺中人,体格却是异常魁梧,满脸的横­肉­垂垂相叠,巨大的狮鼻下面,却有一张­唇­薄如刀的嘴。

他大笑着在五步之外站住,韩剑秋没有说话,依旧一动不动的凝视着这怪客,于是,他们互相盯着,慢慢的,大汉的笑声变小了,变低了,终于凝结在薄薄的­唇­边,他瞪着韩剑秋,面­色­逐渐深重与肃穆起来。

过了好一会,这怪客发出粗厉的声音道:“你是谁?”

韩剑秋的眸子­精­芒闪­射­,似两股冷电一样贯注在对方脸上,怪客竟奇异的感到,一阵从未感受到的束缚及失措的惶惑,他一咬牙,怒叫道:“老子问你,你是谁?”

韩剑秋冷森森的道:“你是谁?”

怪客哼了一声,不自觉的答道:“老子‘魅鹰’朋三省!”

韩剑秋生硬的道:“报了名,你可以离开了。”

那人怪叫了一声,愤怒的道:“什么?这山洞是你家的?

老子不叫你滚出去已是莫大的客气了,你竟然还敢叫老子离开?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不成?”

韩剑秋肃杀的道:“朋三省,你是要见见真章?”

叫朋三省的怪客一跺脚,大写道:“正是此意,他娘的,这还成什么天下,老子成天不讲理,却碰着你这更浑的小子,老子宁可让你打死,也不能让你吓死。”

韩剑秋站在中间,背对着洞口,他上身微微略向右斜,语声显得狠辣与冷漠的道:“来吧,朋友,你我都明白,江湖生涯原就离不开血腥!”

“魅鹰”朋三省一掀他的灰­色­长袍,拔出一柄微微弯曲的锋利的宽刃短刀来,刀背轻轻侧贴在左肘之上,右手往后一探,“哗啦啦”一阵声响,老天,他背后敢情还背着一条五节九菱鞭,五个铁菱角皆有刀尖突出,每枚大小若小儿头颅,看去又租又重,闪泛着黑乌乌的光采,实在惊人。

韩剑秋双目亮灼灼的盯着对方,身形纹风不动,两人对峙了很久,朋三省蓦地大吼一声,侧身欺进,双足闪电般齐施,九菱鞭“锵锵”骤响,直追敌人的脑袋,左肘“呼”的一掠,锋利的刃已抹向对方肚腹。

猝的大倒仰,韩剑秋叱喝一声,右臂斜探,袖中刀“唰”

的飞起,立见金芒扬­射­,刀锋又金蛇似的倏忽左右闪斩,一口气已砍了三十三刀。

魅鹰朋三省暴吼如雷,却在骤然间被逼退六步,在这时,他的九菱鞭却根本伸不出去,只有左肘间的短刀挥舞拦截,却是捉襟见肘,十分尴尬了。

眼看韩剑秋身形向左,却在往左边一移之际暴闪至右,锐风在金芒里如飞猝闪,“唰唰”之声仿佛魔鬼的嘲笑,冤魂的哭泣!

朋三省骤感眼前金光耀目,他左手九菱鞭急扬,左肘一弯突侧,“唰”的一声,已掠过他的肩头,同时,一阵冰冷刺骨的感觉也擦过他的肌肤一沾而去。

一声轻微而脆弱的“克嚓”之声传来,韩剑秋仍在五步之外,正冷森森的注视着他,一双眸子却如此晶莹炯烈。

大吼一声,朋三省丢掉手中的九菱鞭与短刃,一ρi股坐在地上,恨得双手猛扯自己的头发,又疯狂掴打自己面颊。

韩剑秋冷沉沉的道:“够了。”

朋三省“呸”了一声,怒叫道:“别他妈猫哭耗子假慈悲,老子不领这个鸟情!老子他妈就是一头撞死,也不关你的事。”

韩剑秋默默注视着他,静静的道:“你与‘铁矛帮’有什么关系?”

朋三省楞了一下,气咻咻的道:“他铁矛帮与老子有什么鸟牵连,雷虎那老小子只不过是‘鬼谷’的傀儡,老子是来这穷山恶水找一种珍贵草药,走累了发现这山洞,便进来宿一宵,却不想遇见你这浑小子!”

韩剑秋想了想,道,“你留下吧,反正这山洞够大。”

朋三省摇摇头站起,大大不以为然的道:“用不着,老子走路便是,谁叫老子不争气打输了你?活该餐风宿露,他妈老子这就走!”

韩剑秋面上毫无表情的对着他,声音冷冰冰的道:“不要赌这区区之气,朋三省,夜寒风厉,这里正好留宿。”

朋三省迟疑了片刻,叹口气伸出手来,道:“好吧,算我姓朋的­阴­沟里翻大船,八十老娘倒蹦孩儿,老子交你这个朋友,我叫朋三省。”

韩剑秋伸出左手与他相握,语声缓和的道:“我已知道你叫朋三省了。”

朋三省满脸的横­肉­一热,独目中有一股讪讪的表情,他浓黑的眉毛一扬,粗哑的道:“那么,你叫什么?”

韩剑秋道:“韩剑秋!”

“韩剑秋?”朋三省摇摇头道:“这名字生得很,以你这身铁铮铮的武功,在武林中不该没有名气,但是我却从来没有听说过。”

韩剑秋一拂头巾灰土,回头道:“梅儿,烦你去点好蜡烛。”

贴壁屏息的梅儿微点螓首,轻轻走进洞内,隔了一会,有擦打火石的声音,随着一团晕黄的烛光已亮了起来,蜡烛嵌Сhā在山壁石缝之中,光亮虽然微弱摇晃,却也难得可贵了。

韩剑秋拉过梅儿坐在一起,朋三省拿过他的兵器放在一边,又到壁根拖出一捆­干­枝来,他大声道:“山寒露重,我怕晚上气候凉,所以事先费了好大劲弄来这么一捆柴火,还没烧着,呃,你们就来了,现在正好用上。”

说着,他将木柴堆在中间,打了火石用枯草燃着火,洞中被点点火光一映,顿时温暖起来,那火光映得梅儿美丽的脸儿,韩剑秋英俊挺拔却泛着冷酷神采的面庞,朋三省丑陋却直率粗犷的脸孔,红红的,迷幻的,晃摇的,有着一股特异与古怪的意味。

朋三省烤烤火,搓搓手道:“呃,啊,韩……­干­脆我就托个大,称你一声韩老弟,韩老弟,你该不是也来掘草药的吧?”

韩剑秋摇摇头,注视着伸缩吐舌的火苗,双眸反映出一片绚灿的光芒,他悠悠的道:“我是来办一件事的,一件刻骨铭心,魂萦梦系的事……”

朋三省显然是个大老粗,他有些迷茫的半张着嘴,像是未曾十分听懂对方言中之意。

一侧,梅儿瑟缩在韩剑秋的长衫里,她眨着眼,依偎着韩剑秋写道:“韩哥哥,可是前去鬼谷寻找无耳老鬼替伯父母报仇?”

韩剑秋点点头道:“这当然是主要目标,还有,许多恩怨……现在,不说也罢!”

说到这里,他将身旁的皮囊解开,拿出一大包油纸包着的熏­肉­、咸菜及­干­粮来,分别送给梅儿及朋三省,又顺手将水壶也放在梅儿跟前。

梅儿感激的接过,望着他似是在道:“你不吃一点?”

韩剑秋仿佛十分倦乏,他怜惜的看着梅儿,道:“你吃吧,梅儿,我不饿。”

离开火堆远一点,韩剑秋又从皮囊内扯出几条毛毡,丢给梅儿与朋三省一人一条,自己却和衣裹着身过去躺在一边。

朋三省迷茫的搔着头发,朝着梅儿呲牙一笑道:“你这朋友真怪,面冷心热……呃,我已吃过一顿了,不过,呃,还可以再吃一些,再吃一些……”

韩剑秋伸出一个头来,道:“朋友,你最好不要找她答讪,她是个哑巴!”

朋三省尴尬的一笑,开始大口吃起手中的熏­肉­与­干­粮,啧啧有声。

梅儿食不知味的轻轻咬着一块­干­粮,目光却一直在背向这边的韩剑秋身上打转,她明白,他承受着太多的隐痛、悲哀、以及愁苦。

山洞里——

傍晚升着的火堆已经熄了,洞中吹入阵阵寒风,不知什么时候,雨又下起来了,像无尽的苦涩与冷漠,那么愁煞人的落下,落下。

忽然,韩剑秋悚然睁开眼睛,他仿佛听见了什么,静默了一会,他终于证实了自己的听觉,跃身而起,他刚刚跨出一步,躺在他身边不远的梅儿已轻轻坐起,一双眼睛迷惑的瞧着他,微俯身躯在地上写道:“时间还早,韩哥哥,你怎么起来了?”

韩剑秋压着嗓子道:“洞外有人来了,还有马嘶之声,你怎么也听见了?”

梅儿落寞的一笑,极快的写道:“我根本一夜未睡。”

这简单的几个字,却像是一根针刺了他一下,往事又立刻涌上心头——

从“遁世一狂”出掌,到“无耳道长”杀父,从“飞天狐”的施救,到胞妹——蓝毛女失踪,从……

这一对好心师徒,为了他,飞天狐至今下落不明,而这哑女——梅儿,今夕落得如此结局,都是因为他而起!

他再次的做着无言的呼叫:

报父母之仇!

报断指之仇!

报走火入魔之耻!

找飞天狐!

善待梅儿!

他摇摇头,留下一声叹息,行到洞口。

从山洞往远眺,不错,在洞外的山坡之下,果然有着五、六十骑正朝这边包抄上来,他们前面,还有着十多只高大凶恶的白毛犬,在吠叫闻嗅,东奔西跑。

身后响起朋三省低哑的、惊异的语声:“咦!这他妈是怎么回事?哪来这么些灰孙子?他们骑着马、带着狗的,这种架势不像狩猎,倒像是在抓逃犯……”

朋三省猛然住口,瞪着韩剑秋道:“老弟,这些人可是冲着你来的?”

韩剑秋淡淡的道:“不错,但我并不是逃犯。”

朋三省独目一睁,道:“是结仇?”

韩剑秋平静的道:“就算如此吧!昨天我宰了他们三个人。”

朋三省用手一抹脸,愣愣的道:“他们?他们又是哪一路的牛鬼蛇神?”

韩剑秋转过脸去,道:“铁矛帮!”

朋三省怔了一会,用力一拍韩剑秋肩头,道:“我帮你,老弟,­干­他­奶­­奶­个狗熊!”

侧过脸来望了朋三省一眼,韩剑秋的眸子里有一股异常的亲切与温暖感觉,他轻轻的道:“你不怕缠上麻烦?”

朋三省气得一呲牙,低叫道:“这是什么话?简直不成话嘛,姓朋的为朋友两肋Сhā刀也不会皱皱眉头,这点小事又能算啥?说句不中听的话,我‘大伏堡’出来的人儿都是铁铮铮的,他妈的铁矛帮能啃得了么?”

“大伏堡?”

韩剑秋念了一句,却急忙往后一退,低声道:“来了,都是穿着紫衣,外罩翻白披肩……”

梅儿凑上一步,忧虑的在韩剑秋手背写道:“是铁矛帮的人,韩哥哥,一定是昨天你杀的三个人被他们发觉了,而我又失去踪迹,他们便出动了大批人马搜山。”

这时,山洞外的斜坡上已奔过来五六头白毛巨犬,只只掀鼻暴齿,目闪绿光,一路吠嗅着奔向山洞这边。

梅儿靠前看了着,又疾书:“一见这些西土的‘白狼犬’就令我想起古军来,他和这些畜牲的长象毫无二致。”

朋三省咧嘴一笑,道:“姑娘,你回山洞去,这里有我跟韩老弟足够打发他们。”

梅儿瞪了朋三省一眼,又羞怯的低下头去,山洞下面,此刻已有二十多名彪形大汉围了上来,他们清一­色­的左手握铁矛,右手执鬼头刀,个个形容­精­悍,神­色­沉练,典型的江湖草莽。

韩剑秋与朋三省分隐两侧,梅儿则进入里面,不一会,洞外的人声已嘲杂起来,还杂着起落不停的狗吠与骏马嘶声。

隐隐地,下面一个尖厉的嗓音大叫道:“喂!洞里的人,快出来,咱们是紫芦山区铁矛帮的人马,山里发生了事,咱们要与洞里的各位朋友对对盘,有梁子结算,无纠葛走路,快!”

跟着一个破锣嗓音叫道:“宗香主,张香主,大护坛,这山洞有点玄,咱们快将人马聚齐,逼他们出来亮相。”

较远一个险沉沉的口音回答道:“大护坛快到了,范头目,你调度所属将这山洞把住,咱们有的是办法,不怕逼不出这些人来!”

忽然,洞外已响起一片“嗖嗖”的尖锐破空之声,闪电的箭矢四­射­而来,韩剑秋立忙低叱道:“伏下,梅儿,伏下!”

几枚白羽利箭险险擦着梅儿身边飞去,她连忙伏卧地下,洞侧的朋三省已暴辣辣的道:“好他妈一群混帐东西,竟然­射­起箭来了,老弟,咱们还在这里等什么?”

仿佛是回答他的话声,洞外“呼呼”连响,十几支蘸满了油的火把滴溜溜的打着转子抛了进来,紧跟着一阵皮筋弹动的声音,数十个熊熊燃烧的草球冒着浓浓的白烟弹­射­飞临,有的撞到洞口石壁掉了下来,却仍有二十个火球­射­入,那浓厚的白烟带着一股呕人的抽心恶臭,火辣辣的,暴烈烈的,唔,是白磷的气味!

朋三省大骂一声,“呼”的扑出洞外,魁梧的身形不向下落,反而直凌空中,在空中他伸臂张腿,怪异的旋了三个半弧,然后,隼厉而美妙的落在五丈之外。

听着洞外的嗥哀与惊叫,韩剑秋迅速在空中闪掠,方才飞进来的火球又冒着白烟被他用脚一一飞踢出去,窒着气,他急切的道:“梅儿,用壶中的水浸湿毛巾,蒙在口鼻上面,记住,不要出来。”

“来”字说完,他已电跃而出,在空中手臂一挥,一个空心筋斗,人已站在地下。

刚刚围上朋三省的一些铁矛帮之众,猝然又发现了韩剑秋,俱不由哗然一惊,但又立即分出二十多个人向这边抄了过来。

魅鹰朋三省双手Сhā腰,正在跺着脚破口大骂道:“我­操­你们一个一个的老娘,老子是哪些时刨了你们这些灰孙子、王八蛋的祖坟啦?你们又是刀又是枪的活像有那么一回事样暗算老子,这还是闯江湖,跑码头的角­色­么?连他妈的好歹是非也不分了……”

二十多个身高马大紫衣汉子,小心翼翼的围着韩剑秋,每个人看到他脸上冷酷肃杀的煞气,都不由打从心里发毛,谁也不敢朝他睑上多看一眼。

半短铁矛的尖端指着他,鬼头刀一阵斜靠在右肩之上,缓缓的,一个脸孔黝黑,窄额削腮,还留着三撇鼠须的中年人走了出来,他背后背着一柄银鞘长剑,头上扎了一个高髻,­阴­恻恻的瞧了韩剑秋一眼,冷冷的道:“好朋友,大家都是道上跑的,犯不着发狠耍横,江湖上有规矩,过山拜山,渡海谢船,走到哪里也得看看人家坐地把的脸­色­,朋友,你如此狂妄跋扈,莫不成看我铁矛铁是纸扎的么?”

韩剑秋­阴­沉的笑了笑,淡漠的道:“你报个名儿听听?”

那中年人傲然一哼,道:“红蛇宗亮,就是本香主!”

韩剑秋上身微斜,厉烈的道:“你们是来找昨天杀你们那三个人的人?”

红蛇宗亮神­色­一沉,­阴­森森的道:“好朋友,光棍眼里揉不进沙子,是你­干­的?”

韩剑秋冷冷的道:“正是。”

宗亮双目暴张,狠狠的道:“为什么?”

韩剑秋暴辣的道:“为的是给你们这些武林败类、江湖魍魉一个教训与警惕!”

宗亮大大的一愣,那边意态悠闲的魅鹰朋三省已拍掌大叫道:“好,骂得好,这些灰孙子一个个都该遭到天打雷劈!”

包围朋三省的二十多名角­色­,突然窜出一个肥胖秃顶的大汉,他一个偏身,手中一对大板斧已斜斜斩向朋三省,口中同时大吼:“大爷活劈了你这凶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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