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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四

个时辰之内,他是有办法起死回生的。然而折手残龙却自始至终,好像没有觉得这件事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

停了一会,他望着焦躁的罗秋道:‘秋儿,你真不想他死?’‘嗯。’

‘为什么?’

‘我一个人作伴,不比猩猩好吗?’

‘真的?’

‘嗯。’

罗秋以为折手残龙会有什么表示,没想到他又沉默于无言之中,这种情形,在平时很少有的,今天,他好像满脑袋都是问题。

折手残龙低头不语,罗秋忍不住又道:‘师父,您不救救他?’‘时间不早了,明天再说吗!’

‘师父!’

‘我太累了。’

折手残龙打了两个哈欠,眼睛慢慢合起来。

罗秋悄悄退出屋外,芳心郁闷难排。

山顶夜来迟,黄昏过后,渐趋黑暗。

罗秋徘徊在山顶的小路上,一缕淡淡的轻愁,缠着她善感的思想,使她不断地发出阵阵微叹。

其实,她和断指童相识,不到一天的时间,可以说毫无情感可言,那么,她为什么对这件事始终耿耿于怀呢?”

是一见钟情吗?不会的!

一个十三岁的黄毛丫头,哪里懂得什么叫情,什么叫爱?

她所以会如此哀伤,最主要的,是因为终年住在这个无人的荒岛上,除了师父之外,整日与猩猩为伍,失掉了许多人生的乐趣。

“卡卡”与“库库”的武功再高,对她再好,毕竟不是人类。

师父年纪大了——年纪大的人,不管在哪一方面,都和小孩子有着很大的距离,不容易谈得来,更不容易玩在一起。

因此,当她在寒梅阵中,遇到断指童以后,确曾有过说不出来的兴奋,满以为从此可以不再寂寞,不再孤单了,谁会料到,前后不到几个时辰,竟有这样大的变化呢?

折手残龙简直是个怪人!

一会儿喜,一会儿怒。一会儿东,一会儿西。一会要收断指童为徒弟,一会儿又把他丢到井里去,这是­干­什么呢?

走着,想着;想着,走着……

不知不觉间,罗秋已经走到井旁。

“可恨的井啊!为什么你要把断指童吃掉呢?”

她喃喃地唤着断指童的名字,断指童早已沉落井底。

一阵刺骨寒风吹过,雪花又自空中飘落下来,有的落在井边,有的直下井底。

罗秋站近井口,探身往里看了一下。

井太深了,除了黑洞洞的一片而外,什么也看不到。

断指童哪里去了呢?

她真想象雪花似的,一直飘下去,看看这个刚认识的朋友,是在什么地方。

可是,她不敢——

没有折手残龙的命令,谁也不敢!

她只能在井边徘徊,感叹。

雪越下越大了。

不管多大,总不能把井口封闭。

“唉!”

罗秋又望了黑洞洞的井口一眼,一股奇寒涌上心头,她下意识地打了一个寒噤,踩着地上的雪花,默默地走回自己的屋里。

她的卧室,就在折手残龙的对面,中间隔着一个大厅。

风雪之夜,除了呼呼的山风,与滔滔的海浪以外,再能听到的,只有折手残龙不断的叹息了。

一个心事重重的老者,一个满怀愁绪的少女,不同的感情,不同的叹息,同时渴望着即将来临的明天……

第二天一早——

太阳还没出来,罗秋没有起来,折手残龙匆匆忙忙跃出室外,直至大门。

大门旁“卡卡”与“库库”正在过招拆式,弄拳舞掌。

见到折手残龙,“吱吱”叫了两声,站立门侧。

“找条长藤,跟我到井边去!”

说完,身形一晃,人已失了踪影。

“卡卡”与“库库”找到了长藤,急忙随后赶到。

折手残龙往井里看了半天,回头道:“‘库库’,你下去把那孩子捞上来。”

“库库”将长藤一端交给“卡卡”,自己攀藤滑入井中,眨眼工夫,已把人提上。

这是苦命的断指童。

此刻早已气息全无,静静地躺着。

折手残龙望着断指童,脸­色­持重,突然伸出一只铁掌,往断指童腰下一敲——

“哇!”

断指童嘴巴一张,竟吐出一滩水来。

接着,折手残龙不敢怠慢,赶紧用铁掌在断指童全身上下,敲了一阵。

盏茶之后,断指童竟悠悠地睁开了眼。

折手残龙满布皱纹的脸上,渐渐堆起了笑容。

断指童的视线,向四周扫­射­了一遍,然后又停在折手残龙的脸上。

“恭喜你了,孩子!”

折手残龙一脸慈祥,莞尔笑道:“如今你的武功已经完全恢复了!”

“师父——”

断指童恶梦初醒,不觉凄然泪下,昨日惊险一幕,原来是师父有计划的搭救,他不知道应该如何向折手残龙表示感激,只是诚恳地道:“谢谢您,师父。”

说着,爬起身来,在地上着着实实地磕了三个响头。

折手残龙乐得不可开交,望着眼前的断指童,感到终身大事有了寄托,欣然言道:“说起来,也是你的造化,这口井奇寒酷冷,内含天地日月­精­华,根据医理记载,可以整经通脉,聚功复元,想不到真能灵验如神。”

断指童听了这番话,缓缓立身,试着活动手脚。

手脚已能应用自如,身内毫无痛楚感觉。

折手残龙在旁看了,自是高兴,接着又道:“你再运气试试!”

断指童依言端坐,闭目行功,全身大小|­茓­道,畅通无阻,惊喜之余,猛然大吼一声,整个身子向空中­射­去。

这一­射­,只有两丈开外,人呈弧形飘出,看起来,煞是美妙绝伦。

刹那之间,去而复回,断指童落在折手残龙身前,兴奋之情,油然而生,他莫名其妙地叫了一声:“师父!”

折手残龙瞪着他,以为他有什么事情,可是,断指童只是一味地笑着。

没想到自己的武功真的可以恢复。

目前他所高兴的,不仅是武功可以恢复,而是武功恢复以后,他可以百尺竿头,继续再求深造。

“师父,您什么时候开始教我?”

断指童复仇心切,急着叫折手残龙教他武功。

折手残龙见他那份迫不急待的热忱,心下颇觉安慰不少,想了一会,以决定的口吻道:“让师父先交代一下,今夜子时,咱们开始。”

“谢谢师父!”

“呵呵……”

折手残龙坐在井边,得意地笑了。

断指童也跟着眉展颜开。

“卡卡”与“库库”善解人意,也呲着牙,咧着嘴,露出一排尖锐的巨齿来,“吱吱呀呀”地,跳个不停。

“走,我们回去吧!”

折手残龙转身看了断指童一眼,铁臂一张,人如箭身而去。

“卡卡”拍拍“库库”肩膀,毛手一摆,同时急纵而逝。

唯有断指童仍旧站在原地,呆呆地,说不出话来?

从断肠山,一直到现在,他始终没有机会仔细注意折手残龙。

想不到折手残龙的动作,竟如此神速,想不到折手残龙的双膝以下,竟空无一物,想不到折手残龙只有一支铁臂!

啊!左臂齐肩折断,右臂装了铁手,原来师父是个残废的人!

断指童怔怔地,自言自语道:“折——手,残——龙”

“为什么呢?”

一个无手无脚的人,武功居然这样高强,他的手和脚呢?

“唉!”

断指童叹了口气,又独自寻思道:“师父一定有一段不平凡的往事!”

心里想着,慢慢移动着脚步。

四野无人,朝阳升天,温暖的阳光,晒在身上,给寒冷的深冬,带来不少的和煦。

断指童正想回到屋内,忽听身后“嗤嗤”一笑,娇言道:“哎,你在这里傻里傻气的wωw奇Qìsuu書còm网,想些什么?”

转身一看,是相思女罗秋。

站在身后两尺之地,怎么来的,怎么停的,断指童竟全然不知。

罗秋见到了复活后的断指童。像小孩子见到了过年的新衣,左端详,右端详,似乎惟恐是个假的。

“韩哥,你在想什么?”

罗秋望着断指童嫣然一笑,断指童奇道:“秋妹,你叫我什么?”

“我叫你韩哥!”

罗秋一本正经地道:“你是断魂掌韩海明的儿子,不叫韩哥叫什么?”

“听起来满身都是­鸡­皮疙瘩。”

断指童憨然一笑。

罗秋美目巧盼,又道:“难道要叫你‘断哥’、‘指哥’、‘童哥’,你才舒服?”

“好啦,随便你,爱叫什么,就叫什么,这样总可以了吧!”

断指童主张好男不与女争,区区小事,何足在意?

罗秋见断指童投了降,才心满意足地道:“韩哥,师父叫你把这个吃掉。”

“这是什么?”

“不晓得,是从第八格里拿出来的。”

罗秋把三粒紫­色­药丸,放到断指童手里,言道:“师父的药橱,一共有十格,格数越多表示越珍贵。”

“噢。”

断指童轻应一声,将药丸纳入口中,顿时两眼一瞪,叫道:“哎呀!好酸!”

“真的?”

“好涩!”

“咦?”

“好苦!”

“看你这个人,这么大了,连酸甜苦辣都尝不出来!”罗秋嘴巴一擞。

断指童满脸愁容道:“真的,又酸,又涩,又苦!”

“少见多怪!‘良药苦口’你都没听说过?”

“听过,听过,我的好妹妹,就是太酸,太涩,太……”

断指童话还没说完,突然脸­色­一惊:“咦?”

“又怎么啦?”

“好凉,好香,好甜!”

“神经病!”

罗秋不再理他,断指童却摇着头,自言道:“好奇怪的药……”

“别发神经啦!”

罗秋望着断指童失魂落魄的样子,不觉笑道:“走吧,我们去玩玩。”

“要带我参观断肠山吗?秋妹。”

“师父说,今夜就要带你闭关修练,难道你不想先在山顶逛逛?”

“好吧!”断指童两手一张,两肩一耸,表示欣然同意。

罗秋转身向东行去,断指童跟在后面,穿过草丛,进入松林。

林中枝叶茂密,坎坷难行,断指童仰首不见天日,忽道:“秋妹,师父的手脚,你可知为何人所害?”

罗秋闻言,停住脚步,摇了摇头,道:“不知道。”

“你会不知道?”

“骗你­干­什么!”

罗秋寒霜浮面,郑重地道:“我已经问了好几年了,师父始终绝口不提。”

“为什么呢?”

“师父说,我生为女儿身,不能继承他的事业,所以……”罗秋言下十分惋惜。

断指童思疑道:“是谁这样狠心?”

“闭关以后,也许师父会告诉你。”

“唉!”

断指童继续向前行去,想到折手残龙,心里难过已到极点。

只见他顺手拆下一条松枝,用力一挥,狠狠言道:“但愿师父早点告诉我,我一定要替他老人家报仇。”

罗秋也感慨地道:“师父在这断肠山上,委曲了好几十年,终日沉默寡言,这回你来了,千别让他失望!”

“断指童有生之日,誓必杀尽天下一切与师父有仇的人。”

断指童慷慨激昂,豪气­干­云,罗秋上前握住了他的手,两人继续慢步行去。

不久,松林深处,现出一座山来。

山坡上,还是一片松树,密不见顶。

高峻的断肠山顶,居然又有一座山峰。

断指童兴致大发,回头对罗秋道:“来,秋妹,我们爬上去玩玩!”

刹那间,罗秋脸­色­一变,惊恐地道:“不行,上面不能去!”

“有毒虫?”

“不是。”

“有猛兽?”

“不是。”

“有妖魔鬼怪?”

“都不是!”罗秋神­色­苍白。

断指童莫名其妙,又道:“那是为什幺呢?”

“师父不准!”

“师父?”

又是师父!断指童心下一惊,放眼向峰顶望去——

除了茂密的松林之处,什么也看不见。

为什么折手残龙不准他们上去呢?

难道那不见天日的峰顶,还有什么不可告人之事?

罗秋见断指童狐疑不定的样子,喃喃言道:“有一次,我坚持要上去,结果上到一半,师父赶来,打了我一个巴掌。”

“师父打你?”

“他自己也哭了!”

罗秋眼眶已经潮湿,可怕的事,再度涌上她的心头,她也不知道折手残龙为什么不准她上去。

断指童此刻更是奇怪不已。

他只觉得这折手残龙,不但有着不平凡的身世,而且似乎更拥有数不清的秘密。

越弄不清楚,越觉得好奇,想了半天,又追问道:“还有什么地方不准去呢?”

“还有寒梅阵对面的狭谷!”

“狭谷也不准?”断指童闻言,突然冒出一身冷汗来。

真是天意!当初从神鲸背上下来,一念之间,跨上左岸,才得拜折手残龙为师。

假如一开始就走入狭谷——又是个什么景象呢?那边是不是也有人呢?是些什么人呢?实在不是靠脑筋可以想得通的。

“秋妹,那边也有人吗?”

“嗯,可能有。”

“怎么见得呢?”

“因为每年八月十五的深夜,总听到有人的哭声。”

“有这种事?”

“午夜以后,一直哭到天亮,而且每年如此。”

断指童不再言语,茫然地倚着一棵松树,坐了下来。

大多的疑问,使他无从开口。

罗秋的心情,恰巧与断指童相反,以前,不管有多少疑问,都没有人可以倾诉,如今在断指童面前,真想把藏在心里的问题,一下子统统搬出来。

“你知道这断肠山以前叫什么名字吗?韩哥。”

罗秋忽然又想起一个问题,所以她走到断指童身边,也坐了下来,这样问着。

断指童头一歪,反问道:“这断肠山还有另外的名字?”

“这地方以前叫‘团圆岛’。”

“谁说的?”

“师父。”

罗秋像回忆一段往事,仰望山峰高处,慢慢地道:“后来有一个人,想把‘团圆岛’分成两半,结果功力不济,只劈成现在的样子。”

“谁说的?”

“师父。”

“那个分岛的人,又是谁呢?”

“也是师父。”

“啊?”断指童真有些闷不住了!

团圆岛,断肠山,神秘的狭谷,神秘的高峰,师父!师父!

好像每一件事情,都与师父有关似的。

“那么,师父和那边的人,是不是也有关系呢?”

断指童一问,罗秋马上答道:“可能有!”

“为什么?”

“因为……”罗秋刚想说下去,突然——

一个细微而苍老的声音,传入她的耳鼓:“天都黑啦,秋儿,你们还不回来吗?”这是折手残龙的内力传音。

罗秋忙道:“韩哥,师父叫我们回去,快走吧!”

断指童左顾右盼,奇道:“师父在哪里?”

“在家里!”

“……”

两人起身,始知天­色­已暗,下弦月斜挂松尖,照着断肠山顶,充满了和平与安详。

一十七

大厅中,折手残龙坐在太师椅上,低头默思。

断指童站在左边,望着折手残龙。

相思女罗秋立于右侧。

“卡卡”与“库库”守在厅门两旁。

一片沉寂,紧抓住每个人的心灵。

折手残龙慢慢抬起头来,环顾一周,始开言道:“从今夜起,断指童正式拜入断肠门下,做我折手残龙的第四弟子。”

断指童连忙跪下一拜,谢道:“孩儿叩见师父。”

折手残龙铁掌一伸,一股潜力硬将断指童扶起。

又对罗秋道:“子时即至,闭关后,此地一切由你作主,有事情和两位师兄好好商量。”

“知道了,师父。”

罗秋回头看了一眼,“卡卡”与“库库”也向她点了点头。

折手残龙对“卡卡”与“库库”道:“我走后,你们两个要确保断肠山的安全,照顾师妹的生活,练功习武,不可懈怠。”

“卡卡”望望“库库”,“库库”走到罗秋身旁,一只长臂扶在罗秋肩上,现出极其亲切关怀的样子。

罗秋见师父一件一件地交代后事,忽然一种不祥的念头涌起,像是今生从此永别,心中万分难过。

“师父!”

她怀着一腔激动的情绪,看看肃立一边的断指童,又对折手残龙道:“你们什么时候回来?”

这个问题,同时引起了断指童的注意,他把视线移向师父,静待回音。

折手残龙慢条斯理地言道:“天下没有速成的武功,等你师弟可以傲视江湖,翻覆武林的时候,我们自然会回来。”

“那不是要很久吗?”

罗秋明知故问,断指童想开口,忽然看了师父一眼又把话缩了回去。

折手残龙又道:“三两年的时间,总是要的,没有特殊事故,不必来打扰我们。”

“是,师父。”

罗秋默默地垂下了头。

短暂的谈话,构成了一个离别的场面。

为了调教断指童,折手残龙居然准备花费两三年的时间。

罗秋从小跟师父长大,朝夕相处,一旦离别,自是不舍,何况又要这样长久的时间。

她慢慢走到折手残龙跟前,伏在折手残龙怀里,偷偷地哭了!

折手残龙见状,老心一阵凄楚,婉转地劝道:“傻孩子,难道你不愿你师弟练好武功,报仇雪恨吗?”

罗秋没有答话,只是一味的悲泣。

厅内顿形沉静,沉静之中,罗秋的哭声,更令人伤感。

折手残龙思朝起伏,他知道太多的情感,会动摇一个人的信念,于是用一种冰冷的声调道:“时间到了,老四,我们走吧!”

“弟子遵命!”

断指童向后退了两步,让出路来。

罗秋手扶太师椅,泪痕斑斑。

折手残龙强忍一眶眼泪,头一摆,人先纵出厅外。

断指童望了罗秋一眼,说了一声:“秋妹保重,两位师兄保重!”

身形随话落而起,眨眼向师父追去。

罗秋刚想再送一程,耳际又响起了师父的传音:“秋儿,不用送了。”

“师父!”

“韩哥!”

“唉!”

罗秋有气无力地坐到师父的太师椅上,抬头看到站在门口的两位师兄,不觉悲从中来,可怕的寂寞,紧紧地包围着她,如今,她更孤独的可怕。

她轻轻地用衣袖擦拭着眼角的泪水,然而,伤心的眼泪,竟像一串断了线的珠子……

却说断指童跟着折手残龙,来到一处悬崖绝壁。

千丈断崖,下临海面——

黑暗中,但闻怒涛惊浪。

断指童正想问师父到哪里去修练,折手残龙突然道:“子时刚到,快跟我跳下去!”

断指童一惊!跳下去?下面是什么地方?跳下去还会有命?

“师父!”

他不由惶恐地叫了一声。

山顶寂寂,风吹草动,折手残龙已经失去踪影。

“师父!”

“师父!”

断指童惊魂未定,一时慌了手脚,游目四望,急忙喊道:“师父,您在哪儿?”

“快一点,再晚了就下不来啦!”

一个焦躁的声音,发自山下。

断指童探首下望,心里不觉暗叫一声:“妈!”

这怎么下去?

刚才由于过度紧张.以致没有注意师父是用什么手法下去的,如今——

就这样跳下去?

“没出息的东西,这点事情都办不到,还想什么出人头地!”

山下的折手残龙,已经生气了,断指童更慌得没有主张。

“再不下来,我要上去啦!”

声音越来越暴躁,显然已经怒不可遏。

断指童恐惧之中,突然想到:“师父是个无手无脚的人,他都下去,我怕什么?”

又想道:“如此不成材,将来还有什么希望?”

“万一师父真的上来,那不是一切都完了吗?”

思前想后,越想越觉得自己太过无用,当下心头一狠,叫道:“师父,我下来啦!”

断指童双眼一闭,生死置之度外,往下猛跳!

但觉耳边呼呼生风,身形每况愈下。

眼前越来越黑,浪声越来越大。

海水已经溅上他的身体,转眼即将葬身海底。

倏而——

一股无形的力量,把他吸向旁边。

“好孩子,快进来吧!”

听到话声,断指童睁眼一看,折手残龙一只铁臂,在他前胸往后猛撤。

随着后撤之势,断指童跌坐在一块潮湿的平地上。

折手残龙不顾断指童,铁掌一推,只听“轰隆”一声巨响,眼前顿呈黑暗。

断指童正自奇异,忽听折手残龙冷言道:“不能出生入死,算什么江湖好汉!”

这声音太过冷酷,断指童不由打了一个寒颤。

黑暗中,他看不到折手残龙的样子,更不晓得如何和他对话。

“子时一过,海水涨潮,封闭洞口,又得等一个月。”

折手残龙自言自语。

断指童开始了遐思——

子时一过?海水涨潮?封闭洞口?再等一月,敢情这是个位于海底的山洞?涨潮时,没入水中,退潮时,现出水面?

断指童越想越奇,忍不住问道:“师父,这是什么地方?”

“这是一个普通人不大容易进来的山洞,十年前,我发现了它。”

折手残龙用一种豪迈的声调,继续言道:“后来,趁退潮的时候,我把洞中积水推出,给洞口装上一扇石门,做为修练之地。”

“您常来?”

“没有特殊事情,几乎每天都来。你现今功夫尚不行,故只能趁此时进入。”

言谈之中,断指童对折手残龙产生了敬畏之心。

这奇怪的老者!他有什么身世呢?他有什么仇恨呢?他为什么带着两只猩猩,一个徒弟,居住在这海外的荒岛上呢?

他为什么要劈“团圆岛”成“断肠山”呢?

他为什么不准罗秋进狭谷,上高峰呢?

罗秋和他还有什么关系吗?

那两个猩猩——“卡卡”与“库库”,又是怎么回事呢?

断指童一味分析自己的师父,折手残龙沉默了半天,突然道:“练功并不是一件困难的工作,可是,要想练到炉火纯青的地步,那就不容易了。”

“这个孩儿知道。”

“你有这份雄心吗?”

“不知道师父指的是哪一方面?”

“震山撼河之功,呼风唤雨之技,扭转乾坤之能,吞吐天下之志。”

“只怕心有余而力不足。”

“这一点你尽管放心,我既然肯收你为徒,自然有我的办法。”

“谢谢师父。”

断指童摸不清折手残龙的心意,呆立在黑暗之中。

折手残龙道:“来吧,我们可以开始啦!”

断指童­精­神一振,突然问道:“这么黑,怎么练呀?”

“你到我这边来。”

“您在哪里?师父。”

断指童睁大了眼睛,也看不到折手残龙在什么地方。

黑暗中,折手残龙不知使的什么手法,硬把断指童整个身体吸了过去。

“你坐下。”

“是,师父。”

断指童依言坐下地来。

折手残龙一只铁掌搭上断指童后背,对准断指童双目,猛力一吹,断指童但觉眼球之内,有若针刺,连忙闭紧眼睛,喊道:“师父,我的眼睛……”

“不要怕,在这里,你得先克服视觉的困难!”

折手残龙郑重地道:“赶快两手合十,五心归一,未得许可,不能乱动!”

“是。”

断指童静心洗虑,正襟危坐,闭目调息。

起初,被许多奇怪的念头,搅得心神不定,后来,渐渐地,百元从一,双耳生风。

不久——

断指童像一座石像,坐在地上,一动也不动。

这是佛家修身养­性­的至高境界!

四大皆空之后,步入浑然忘我的阶段。

折手残龙缓缓地,把一只铁掌从断指童背上撤下,伸腰喘了一口粗气。

他望了断指童一眼,将身形移向洞壁,闭目养神。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以后,折手残龙声调凄怆地道:“孩子,看你的造化了,我在你身上已经下了最大的赌注,千万别让我失望!”

言毕,突然失去了踪影……

断指童此刻已入绝尘净界,对师父的话,根本充耳未闻。

不知过了多少时日,断指童还回自我,从睡梦中悠悠醒来。

睁眼一望,洞中情景,豁然开朗,只觉得黑暗消逝,一切光明如昼。

他观察了一下周围的环境。

看到了山洞的入口处——入口被一块巨石封闭,巨石处上,清清楚楚地刻着“试功石”三个大字。

地面乱草堆积,潮湿不堪。

他坐的地方,面对入口,约有三丈之远。

这山洞是个丁字形,断指童坐处,刚好是丁字的尽头,左右两边,皆有去路,只是无法看清远处有什么东西。

断指童望望对面的试功石,又望望左右两边的通路。

他奇怪这光线是从哪里进来的!

看起来,好像身体附近近有盏灯,因为距离越远,越显得昏暗。

可是找来找去,始终找不到光源出自何处。

其实,黑暗的山洞中,根本没有半点光线。

而是折手残龙一开始就给他练了一双夜光眼,再黑的地方,也能视同白昼。

这些事情,断指童哪里会晓得呢?

“师父!”

断指童轻轻地叫了一声,山洞寂寂,毫无回音。

“师父,师父。”

断指童又用力叫了两声,依然得不到答案。

师父呢?折手残龙突然失踪,这倒是件怪事,难道他又出去了?

断指童叫不到师父,心里有点焦急,他想到里边去找一找,可是,师父是不准他随便乱动的。

闲着无事可做,他又闭上了眼睛。

“师父没有回来,我­干­脆在这里行功打坐好了。”

这样想着,两手再度慢慢合拢。

他试着畅通经脉,试着运行周天,试着直达十二重楼。

结果。使他惊奇不已——

隐约之中,似乎觉得体内藏有无穷的潜力,无处发泄,好像冥冥之中,增加了许多功力。

好奇之心,人皆有之。断指童试着缓缓推出一掌。啊!

不得了!这一掌推出,震得山河摇撼动荡,土石崩裂。

奇迹!真是奇迹!

断指童虽然武功已经恢复,虽然曾跟天地二煞习艺八年,但,在掌功上,从来没有如此惊人过。

三个月前,如能有这等火候,恐怕就不会伤在遁世一狂龙天仇的掌下了!

他不知道自己在洞中已经坐了多久,只是一时豪­性­大发,运足八成功力,又往对面的试功石上推去——

这一推,不免有些失望。

那试功石,连理都没理他,依然故我地屹立不动。

“咦?”

断指童一惊。

他不服气,照准试功石,功力运足十成,狠命又推出一掌。

这一掌可说是穷全身­精­力而发,几乎连吃­奶­的劲儿都使出来了。

你猜怎么样?

掌力击到试功石上,“碰”的一声,掌风突然倒流,震得断指童气血一阵翻腾,眼睛一阵昏花,肺腑隐隐作痛。

这表示说,断指童的功力,虽然增加得令人不可思议,不过,对于试功石,他却没有法度!

不然,哪里会叫试功石呢?

断指童重新闭上眼睛,知道自己的武功,离炉火纯青的境界,尚有一段相当的距离。

由此,使他越发对折手残龙感到敬佩。

他怎么能够趁潮水张落之际,把这块试功石搬动自如呢?

就凭着一只假的铁臂,会有这样厉害?

武功之道,深不可测,这一回,他更相信了!

想着,想着,心一提,脑一空,断指童摒除一切杂念。

一阵邪风吹来,他又浑然无我。

折手残龙哪里去了呢?

失踪以后,一直没有再出现过。

把断指童丢在这里,也不教他武功,为什么呢?

是不是山顶上发生了事故?

倏而——

一条人影飘落断指童身前。

“孩子,一个月的时间,你能有这样快的进展,看来我的希望,不会落空了!”

折手残龙将一只铁掌,再度搭上断指童后背。

断指童没有感觉,随着铁掌的魔力,额角滚出颗颗的汗珠来。

他哪里知道,自己的师父,在拼着消耗本身的真元,为他打通生死玄关,暗地输送功力呢?

折手残龙第二次撤掌的时候,口中已经发出微微喘息声。

这是一种罕见的传功方法。

让自己浑厚的真力,在他体中慢慢滋长,经过岁月的磨练,与自己体内的元气,合而为一,将来如果成功,任何拳掌刀剑的招式,都能发挥意想不到的威力。

“老夫到此为止,一年以后,完全要看你的了!”

折手残龙喟然叹道:“好孩子,来日成功之时,报仇之后,别忘了还有师父的一份啊!”

说完,又走了。

这一次,动作缓慢得多……

洞中有天无日。难以判断星月循环。

断指童悠悠醒来之后,折手残龙赫然坐在他对面的试功石下。

“师父!”

断指童兴奋地叫道:“师父,这些日子您到哪里去了?”

折手残龙站起身来,缓步走到断指童跟前,微笑不语。

断指童节节后退,口中惊道:“师父,您……”

折手残龙双臂外张,笑道:“怎么啦?孩子。”

断指童指着他道:“您……您的手,您的脚?”

“哈哈……”折手残龙一阵大笑。

原来,此刻断指童所看到的折手残龙,已经四肢俱全!

难怪断指童惊奇,难道断指童发慌!失去多年的手脚,会突然再生?

天地之大,虽然无奇不有,可是,也不能有这种事情啊!

“你感到奇怪是不是?”

折手残龙见断指童六神无主的样子,不由脸­色­微变,言道:“你愿意师父永远残废吗?”

“不,不!”

断指童躲到一边,嚷道:“你不是我师父!”

“哈哈……”折手残龙又是一阵狂笑。

断指童怒容满面,喊道:“我师父没有手脚,你是谁?我师父哪里去了?”

“唉!”

折手残龙正­色­道:“我是断肠山的主人,‘卡卡’与‘库库’的师父,相思女罗秋是我的徒弟,你断指童在此复功,也是我的徒弟,难道天下还有第二个折手残龙不成?”

断指童听得疑云尽散,不再猜忌折手残龙的身份,只是对眼前事情,悬念难释。

“师父,您的手脚怎么会……”

“我吃了一种奇药,才使四肢得以复全。”

折手残龙情绪变幻不定,一会儿,又对断指童道:“一年之中,你的内力已有明显的进步,你再打一掌给师父看看。”

“是。”断指童一眼看到那块试功石,心里颇不服气,举手一掌砍去——

那牢不可破的试功石,居然也被他砍出一条缝来。

海水从裂缝中直­射­进来,像一条湍急的小瀑布。

断指童像出了一口怨气,得意地道:“我以为你有多结实呢,哼!”

“哎,别得意!”

折手残龙不悦地道:“这算什么本事,要把试功石轻轻移开,不损分毫,才是真功夫。”

断指童无言以对,作势又待发掌,忽被师父制止,乃悻悻地道:“师父,我到什么时候,才能把它移开呢?”

折手残龙悠闲地道:“急什么?两年后放你闯江湖以前,这是你的第一件工作。”

“两年?”

“怎么?嫌长啦?”

“不,不是。”

断指童忙解释道:“师父是说,我的武功再练两年,才能把它移开?”

“嗯。”

折手残龙见断指童心神不定,当下训诫道:“你现在虽然经你师父以毕生­精­力相输,不过,你所有的,只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真元之气。”

“我师父?”断指童一惊。

折手残龙连忙改口道:“我是说在这一年之中,我已经帮你练好了夜光眼,打通了生死玄关,把我的一切都给了你。”

“噢,谢谢师父!”

断指童一脸感激神­色­,望着折手残龙。

折手残龙举手封闭了试功石的裂缝,又道:“你现在像是一个未经开发的金矿,能够细心采掘,便是无价之宝。”

“一切但凭师父栽培。”

“当然啦,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折手残龙话未说完,被断指童奇异的眼光盯住,没有再往下说。

断指童瞪着折手残龙看了半天。

奇怪!他怎么说起话来,忽然怪里怪气的?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这些话……

“怎么啦?又在怀疑我不是你的师父啦?傻孩子!”

折手残龙何等机智,一眼看出断指童心事,忙补充道:“我是说,既然收你为徒弟,答应传你武功,就要好好尽心调教你,不对吗?”

“谢谢师父。”断指童心里非常奇怪。

为什么自己会突然会有这许多奇怪的念头?

岂知有这个海底山洞的,不是师父还有谁呢?

真是庸人自忧!

折手残龙沉思良久,忽然对断指童道:“我们该开始练功了,孩儿,跟我来!”

他沿着左首的通路,一直向前走去。

断指童在后面跟着,通路两旁,没有什么东西,洞壁是平滑的,上面刻了些奇形怪状的图画。

走了约有半个时辰,虽然他们走得很慢,但断指童暗地估计,这通路至少也有一里多长。

走到尽头,向左一拐,一块方形的地面,出现在眼前。

像一间房子,比普通房子,又大了一些,大概总有三丈多宽。

里面放着一张石床,床前一张石几,几上放着文房四宝,另外还有几本破书。

壁上,像通道两旁一样,满满的,都是图画。

断指童像刘姥姥进了大观园,虽然房中陈设简陋,但是,壁上的东西,已使他眼花缭乱。

折手残龙坐在石床上,脸上浮出一片­阴­沉之气,缓缓言道:“我要在两年之内,传授你三件武功,分别载在这在三本书里。”

断指童的视线,慢慢移向几边,兴奋之余,他居然忘了说话。

折手残龙又道:“你自己先研究一下,有什么疑问,可以随时问我。”

“您不教我?”

“半年以后,我再教你。”

“噢。”

断指童伸手取过第一本书来,上面写道:“混元气功”。

第二本是“残龙七式”。

第三本是“折手一招”。

三本书摆在石几之上,翻来翻去,不知先看哪一本好。

折手残龙看到这种情形,深沉地道:“为武之道,首在驭气,气能伸缩自如以后,才能谈到拆招过式。”

“那我先看,‘混元气功’吧!”

“气功乃一切武功之始,这一本‘混元气功’能练到八成,就可以天下无敌了。”

“师父。”断指童莫明其妙地叫了一声,想了半天,始道:“这气功可以练到什么地步?”

“练到你能飞上山顶,练到你能走出东海,进入中原找到仇家,就勉强可以了。”

“啊!”断指童像做梦似的,突然感到一身轻。

当下拿起“混元气功”来,捧在胸前,闭目默祷:“能飞上山顶?能走出东海?”

山顶何止数百丈!东海何止数千里!

果真能有那么一天,断指童岂不成为天之骄子了吗?果真能有那么一天——

遁世一狂算得了什么?无耳道长算得了什么?烟斗老人、天外一邪又算得了什么?

幻想着,幻想着——

突然一个严肃的声音道:“不务实际,空想有什么用!”

断指童从幻想中惊醒,一看折手残龙,神­色­十分难看,于是,连忙正襟就坐于地,打开了“混元气功”的第一页。

第一页,只有两行,十个大字:

气为万功源,驭之可撑天。

接着,断指童又翻到第二页。

第二页是正文,里面词句,并不艰涩,口诀也不难懂,于是,断指童正式用心修练,以期能有成果。

起初几天,都是“两手合十,双目紧闭,眼观鼻,鼻观心”

之类的方法,一点也不觉得奇怪奥妙,断指童有些失望。

然而,一月之后,情形就大不相同了。

按照书中的口诀,练来练去,突然觉得身子有些飘飘然。

再一使劲,整个人竟悠悠上升。

这一下断指童紧张了!

一切都像做梦似的,开始时,可以升高一尺,后来,一尺、两尺、三尺……

只是每次在升到顶点以后,下降之势,十分猛烈,有时,跌得ρi股有些疼痛。

断指童乃一武人之子,聪明才智,皆有超人之处,他不断地推敲,仔细地揣摩。

有一次,当身形上升之际,他慢慢地,试着转变方向,结果,他成功了。

本来,是直线升降的,如今,他可以提住一口真气,把身形从方室移向通路,升到某一限度时,能够凌空平移而去。

这一点发现,使断指童大为高兴,从此更加勤奋,不分昼夜地练习着。

三个月以后,他已经能够在通路中,升高三尺,来往凌空横行两次。

折手残龙见到这种情形,自是得到不少安慰,鼓励之余,并以经验所得,亲加指点,大有一日千里之势。

一日,折手残龙忽对断指童道:“上气你练得差不多了,还应该再来练练下气。”

“下气?”

断指童惊道:“书中并没有谈到,气有上下之分呀!”

“练武有若为学,要能够举一反三,触类旁通。”

折手残龙伸手拿过断指童手中的“混元气功”,又道:“在地上,你已经可以凌空飞行自如,不过,要是在水里呢?”

一句话激起了断指童的雄心,兴致勃勃地道:“师父,我们现在就去练,好不好?”

“呵呵……”

折手残龙不觉欣然一笑,继续言道:“你能出得这山洞吗?”

断指童一怔,恍然大悟道:“您是说那试功石?”

“不错,你能吗?”

“走,师父,我再去试试!”

“好吧!”

师徒二人,走到山洞口处,试功石依然如故。

断指童跑到前面,自负地道:“看你有多厉害,哼!”

说完,双掌平胸,缓缓向前推去。

掌力缓缓而出,真推得试功石摇晃不定。

断指童一阵高兴,忙又加足两成功力,运于双掌。

可是——

那试功石摇了两摇,晃了两晃以后,又停住了。

断指童大眼一瞪,折手残龙心情一变,笑道:“随我来吧!”

折手残龙向后退了几步,像断指童一样,也缓缓地举起双掌,缓缓地向前推去。

缓缓地,缓缓缓地——

试功石被掌力推动,缓缓地移开了。

断指童怔在当地,折手残龙急道:“提口气,冲出去!”

“是!”

“是”字出口,断指童已从试功石旁边,钻进海中。

折手残龙抓住时机,双掌顿收,在试功石被雄厚的海水压力推回之前,人亦猛纵而出,“当”的一声,试功石又封住了山洞的入口。

水底——

折手残龙找到断指童,作了个手势,两人直线上升,转眼浮出水面。

一年多不见天日了。

此刻,高空万里,繁星闪烁,正是子夜时分。

“来,我们试试水上功夫。”

折手残龙现身说法,断指童随机应变,一老一小,来回追逐于海面,如履平地。

流光似水,转眼间,东方已经大白。

两人靠悬崖边,停了下来。

断指童抬头望着山顶,引起无限感慨,转脸对折手残龙道:“一年多没回家了,我们回去看看好不好?”

折手残龙闻言一怔,沉思半晌,脸­色­突变,故作气愤道:“一事无成,竟如此三心二意,回去看什么?”

断指童见状,不敢多作言语,可是因为他太想念罗秋了,所以明知师父反对,他仍不死心,总想有个机会能上山看看。

回山洞后,他每天都抽空跑到试功石前,偷偷地试着推动试功石,幻想着奇迹能够出现。

终于有一天,那牢固的试功石,被他推开了!

断指童把握时机,趁着折手残龙在石床打坐之际,他提心吊胆地从山洞中溜了出来,怀着紧张与兴奋的心情,凭着修练深厚纯熟的“混元气功”,跃上了离别一年多的断肠山顶……

一十八

断肠山顶,景­色­一如往昔。

断指童怀着兴奋与激动的心情,身形轻展,直向住处纵去。

一年多没见面了。

山顶的一草一木,似乎都对他充满了新奇之感……

“秋妹!”

“秋妹!”

断指童一心想念久别的罗秋,嘴巴喊着,几个起落,人已来到门前。

门口失去了“卡卡”与“库库”的影子,显得有些冷清。

“奇怪……”

在平时,他们是很少同时离开大门的。

哪里去了呢?

“秋妹!”

断指童满心狐疑,急忙进入大厅。

大厅上,断指童止步拿桩。

身子一仰,眼睛一瞪,嘴巴一张,“啊”地一声,人差点儿昏了过去,心差点儿跳了出来。

这算­干­什么?

大厅里,罗秋不在。

他却猛然发抖地叫了一声。

“师父!”这一声师父,简直像晴天霹雳。

震惊的,并不只是断指童一个。

因为那坐在太师椅上的人,比他还震惊。

“师父!”断指童战战兢兢地,又喊了一声。

事情发生得太过突然,以致使他顿时慌了手脚。

离开山洞时,折手残龙明明坐在石床之上闭目行功,怎么眨眼之间,竟比他先回来了呢?

难道那海底的山洞,还有另外的出路?

奇怪!

真是太奇怪了。

可是……

断指童所奇怪的,并不仅如此。

因为他清清楚楚的看到,坐在太师椅上的,赫然是一个无手无脚的残废老人。

这怎能不令断指童感到震惊,感到诧异呢?

折手残龙利用神出鬼没的奇功,使用错影幻形的手法,在他不注意的时候,比他早一步回山,虽然不太合乎情理,如果马虎一点儿,也勉强可以说得过去。

那么,他的手脚为什么又没有了呢?

记得在海底山洞之中,当断指童第二次清醒时,折手残龙突然手脚俱全,曾经觉得怀疑,岂知一年后,面前的折手残龙,竟再度恢复残废,这是怎么搞的?

“师父!”

断指童硬生生地望着太师椅发怔。

折手残龙一脸惊愕化为暴怒,愤然喝道:“谁叫你回来的!”

可怕的神­色­,断指童不敢直视。

僵持良久,两人始终沉默不语。

这沉默令人窒息。

这沉默令人惶恐。

断指童实在忍耐不住了,“扑通”一声,跪倒于地,悚然言道:“师父,在山洞里,您的四肢不是已经复元了吗?怎么又……”

折手残龙虎目锐张,不予理会。

“师父!”

断指童望着失常的折手残龙,不安地道:“为什么?师父!”

一边喊着,一边竟跪在地上,磕起头来,撞得地面“砰砰”直响。

“请您告诉徒儿吧!师父,到底为了什么?”

铁石的心肠,禁不起至情的感动,折手残龙千变万化的脸上,突然一阵抽搐,终于流出两无声的泪来。

“孩子。”折手残龙颓丧地道:“为师的,太对不起你了。”

断指童乍闻折手残龙开口讲话,心里感到无比安慰,当他看到自己师父那副老泪纵横的哀伤神情以后,禁不住也跟着流下泪来。

他不知道此刻该说些什么,只是莫名其妙地叫了一声:“师父……”

“唉!”

折手残龙无法拭去脸上的泪痕,只是喃喃地言道:“太对不起你了,孩子。”

断指童听折手残龙这些不着边际的话,如坠五里雾中,越想越弄不出头绪。

沉思片刻,婉言问道:“师父,您的手脚怎么突然又坏了呢?”

“没有,没有!”折手残龙神­色­茫然,痛苦地道:“我的手脚,根本就没有过。”

“那……”

断指童闻言不由一惊,狐疑地道:“一年以来,在山洞里面,天天陪着徒儿练功,您不都是四肢俱全的吗?”

“不是,不是。”

折手残龙泪如泉涌,黯然地垂下了头。

断指童忙道:“师父,您怎么啦?明明……”

话说到一半,断指童忽然停了下来。

一个早就深埋心底的问题,重新浮现脑际。

未及思索,但见折手残龙长叹一声,继续言道:“在山洞里,天天陪你练功的,那个四肢俱全的人,并不是我。”

“师父!”

断指童懵然一怔!

不是他?

那个口口声声以师父自居的人!

不是折手残龙?

除了手脚以外,其他一切,都和折手残龙一模一样,怎么说不是他呢?

断指童这回糊涂了。

看看折手残龙,还是那个样子,从表情上,无法找出一点线索来。

连说话的声音,都一模一样,连一举一动,都一模一样,怎么说不是他呢?

断指童并不是个如何愚笨的人,然而这件事,他却摸不着边际。

“那么,那个人是谁呢?”

折手残龙慢慢抬起头来,狠狠地道:“那是为师的——第一个仇人!”

“啊?”

断指童倒抽一口冷气,惶恐不已地道:“仇人!”

“说起来,应该是你的大师兄。”

折手残龙默默地,突然说出这么一句话来,弄得断指童不明所以,愕然疑道:“是师父的徒弟?”

“嗯!”

“师父。”

断指童又叫了一声师父。

世间居然有这等怪事。

山上山下,居然有两个折手残龙。

两个折手残龙,居然都是他的师父。

山上的折手残龙,居然说山下的折手残龙是假的,居然说是自己的第一个仇人,居然又说是自己的徒弟!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既然是折手残龙的仇人,为什么会在折手残龙的山洞?

既然要离开山洞,为什么不把断指童一起带走?

是带不走?

还是故意不带走?

难道这山洞不是折手残龙的?

难道这断肠山不是折手残龙的?难道这被折手残龙称为仇人的人,本来就在这断肠山下的海底山洞里?

难道折手残龙当初带断指童进山洞的时候,不晓得里面已经有人?

难道这人后进山洞.赶走折手残龙,留下断指童?

留下断指童,为什么还要冒充折手残龙?

赶走折手残龙,为什么不赶走断指童?

莫非——

是一个­阴­谋?

是一个交易?

不然——

折手残龙为什么要把自己的徒弟,送给自己的仇人做徒弟呢?

没有人晓得!

除了折手残龙以外,恐怕没有什么人会晓得了。

数不清的问号,挤在断指童的小脑袋里,他做梦也没想到,江湖上的事情,会复杂到这种地步。

望着折手残龙,断指童心里烦到极点,当下面­色­微愠道:“师父,徒儿已经发誓听您老人家的话,将来武功学成,替您老人家报仇。可是,您为什么又把徒儿让给您的仇人了呢?”

这句话问得相当厉害。

折手残龙老眼翻了半天,嘴巴动了几下,想哭,却又笑了出来。

笑声不大好听,震得断指童双耳隐隐作痛。

断指童见折手残龙没有答话,好似受了莫大委曲,因之,情绪渐渐激动,顾不了师徒礼义,勃然作­色­道:“难道您老人家把徒儿给卖了吗?”

折手残龙默然。

断指童又道:“凭您老人家的功力,会打不过那人?即使打不过,您能逃离山洞,为什么不把徒儿也带出来?”

折手残龙欲言又止。

断指童越说越冲动,自尊之心,不分老幼,此刻,他似乎觉得已经受不了折手残龙的骗,跪在折手残龙面前,哭着、闹着、喊着、叫着。

“师父,您是不是把徒儿卖了?”

“唉!天意,真是天意。”折手残龙仰天叹道:“事到如今,瞒也瞒不住了。”

“师父,请您告诉徒儿吧!”

“好吧……”

于是,一段凄惨的遭遇,终于从折手残龙口中,赤­祼­­祼­地倾诉而出:

四十年前,江湖上突然出现了两个响叮当的人物。

一个是风流倜傥的美男子。

一个是­色­艺超凡的绝代佳人。

他们俩是一对恩爱得出奇的夫妻,举案齐眉,相敬如宾,自然不在话下,两人终日形影不离,游踪万里,比翼双飞,不知羡煞了天下多少有情男女。

云游之暇,有时颇乐于Сhā手管些打抱不平的琐事,夫妻俩人手一剑,蓝绿相映,剑光闪处,狂夫恶徒,闻而丧胆,善良之辈,油然起敬,因而,在武林中赢得了“痴情双剑”的称号。

“痴情双剑”当时只不过二、三十岁的年纪,得异人绝学,习成一身­精­湛绝伦的无上剑法,使剑的人,大江南北,尚无出其左右者,俨然有“剑仙”之尊。两夫妻曾生三子,可惜三子皆先后不幸夭折,于是他们共同收了一个徒弟,共同传授他武功。

这徒弟倒也相当聪明,在“痴情双剑”的共同调教之下,几年之内,竟然学到不少的东西。

“痴情双剑”得到这样一个可造之才,正在庆幸后继有人,没想到生活之中,发生了重大的变化——

原来,好心的老天爷,居然让他们于知命之年,生下了一个白白­嫩­­嫩­的女儿。女儿长到十七、八,亭亭玉立像朵花。

爹喜欢她,娘喜欢她,爹娘的徒弟更是喜欢她。

她?

她喜欢爹,喜欢娘,而且还喜欢那个特别喜欢她的,爹娘的徒弟。

世间事往往这样。

一连串的相互交错的喜欢,终于惹起了许多毛病。年轻人朝夕在一起,只要一个有心,就会弄出些伤脑筋的事情来,何况这一对男女,又是彼此共同地喜欢。

于是——

“痴情双剑”的徒弟,开始神不守舍,开始疏于练功,开始做出一些令人不大满意的事情来。

娘急了。

爹气了。

一日,女儿来到房中,突然望着娘问道:“娘,当初您为什么要和爹成亲?”

听到这个新鲜的问题,娘一惊,接着笑了,道:“傻孩子,你问这些­干­什么?”

“我要问嘛!娘。”

女儿任­性­地在娘怀里撒娇,逼着娘问道:“您为什么要嫁给爹?”

“嫁给爹不好吗?”

“好,我只是问您,为什么要嫁给他?”

“因为……”

娘在自己女儿面前,居然也害起臊来,只见她犹豫半晌,她抬头浅笑道:“因为娘喜欢他、爱他。”

“真的?”

女儿闻言,禁不住惊喜地道:“喜欢他、爱他,就可以和他成亲?”

“当然可以。”

娘笑了。

女儿粉腮一红,叫道:“娘!”

“怎么啦?”

“我……”

女儿偷偷看看娘,脸红得更加厉害,听她轻声低道:“我要成亲。”

娘霍然一怔,扶起女儿头来,愕然问道:“你要成亲?”

“嗯!”

“和谁?”

“和春哥。”

“他?”

娘虽然不愿相信,可是,事实确实如此,因为春哥正是他们调教多年的徒弟。

“痴情双剑”对这个徒弟,和对自己已经夭折的儿子,并没有两样,他们对他的期望很高,一心想在武功方面,能够让他得到他们夫妻俩的真传,然而他们并没有打算,把自己的女儿也嫁给他。

女儿见娘不再言语,又道:“我喜欢他,爱……他,和当年您对爹的情形,是完全一样的。”

“不要胡说,孩子,给爹听到会生气的。”

“为什么?”

“不为什么。”

“娘!”

“好孩子,听娘的话。”

“我不管,我一定要嫁给他!”

女儿说出心中的秘密,没有得到娘的允许,一赌气,跑到外面去了。

当天晚上,“痴情双剑”住所附近的一个山洞里,躺着一对年轻的男女,他们缠绵在一起,亲热得有些过分。

男的紧紧地搂着女的,­祼­露着上半身,女的蜷伏在男的怀里,几乎一丝不挂。

初春的天气,并不觉得闷热,可是一对男女,却有些特别,只见他们额头冒着汗珠,口中不断的喘息,两个人迫切地拥抱在一起,好像永远也分不开似的。

山洞里,没有亮光,连明月也羞惭地躲藏起来了。

地上的少女,显得过分的服从,她心中瑃情荡漾地扭动着­祼­露的的娇躯,一切任凭男的摆布,两颊烧得绯红,两眼泄出难熬的春光。

那男的心怀叵测,如鱼得水,他尽情地抚着、摸着、嗅着、吻着,欲望的魔爪,像一个万恶不赦的敌人,终于贪婪地,狰狞地占领了这纯洁无邪的少女的每一个部位,兽欲薰天,渐至每况愈下……

“不行,春哥,使不得!”

那少女在昏沉之中,似乎警觉到了最后的一道防线,两只手下意识地一挡,想阻止侵略者的继续逞暴。

然而,娇弱的阻力,根本无法抵得住狂涛的泛滥。

“不,不,春哥,春哥,不……”

喊声越来越轻,终至消失。

代之而来的,是娇呼,是哼喘……

夜空沉闷。

一阵霹雳,引来了倾盆大雨。

无情的雨点,打在虚弱的大地上。

狂风,暴雨——

暴雨,狂风——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

明月无力地抬起头来,星星眨了眨多情的眼睛。

山洞中,经过一番周折,传出阵阵私语。

“我们的事,问过你娘没有?”

“怎么说?”

“不答应。”

“有没有说为什么?”

“没有,娘只是说恐怕爹不答应。”

“哼!”

“哼什么?”

“我早就知道他不会答应的。”

“……”

“这两天从他的脸­色­上,就可以看得出来。”

“爹对你说些什么?”

“他说我­精­神恍惚,实在没有出息。”

“那你为什么要这样呢?”

“哎呀!我的好妹妹,还不都是为了你。”

“贫嘴!”

“真的,我爱你,已经快要发狂了。”

“唉!”

“好妹妹,我实在太爱你了。”

“有什么用?爹娘都不赞成。”

“其实,只要我们有决心,不怕他们不赞成。”

“你说我们应该怎么办呢?春哥。”

“办法多得是,不过要看你是不是真心爱我。”

“事实都已经摆在眼前了,还用得着问。”

“不用,不用,我只不过实在是太爱你,所以才不大放心。”

“真心爱你,又有什么办法?”

“真心爱我的话,跟我走!”

“走?”

“不走,他们一辈子也不会答应。”

“我们走了,爹娘怎么办?”

“名震天下的‘痴情双剑’,难道还需要我们照顾不成?”

“我舍不得离开他们。”

“那我自己走。”

“你自己走?春哥,可是我更舍不得离开你。”

“那有什么办法?”

“春哥,你再求求爹吧!”

“唉!”

一对狂恋中的爱侣,依依不舍地解脱了相互的拥抱,起身,整衣,走出山洞。

第二天“痴情双剑”门前的树下广场上,师徒两人正在练剑。

师父望着萎靡不振的徒弟,感叹地道:“最近你是怎么啦?越来越不成样!”

“师父,徒儿有话向您说。”

“不可能的事情,不要胡思乱想了。”

“我们已经两厢情愿,为什么不能结合呢?”

“这件事,为师的绝不同意。”

“您一向是最关心我的,为什么对于终身大事,反而漠不关心?”

“武功不成,仇还没报,有什么心事谈终身大事?”

“可是,师父,假如再不成亲,我活不下去了,还学什么武功,报什么仇?”

“没出息的东西,这种话,你都能说得出口!”

“师父……”

“住嘴!”

徒弟为情所困,语无伦次。

师父责任心重,一味望徒成龙,见此情景,气愤已极,当下不由骂道:“大事未成,居然胆敢贪恋儿女私情,你能对得起死去的父母吗?”

“成亲以后,徒儿情绪稳定下来,一定加倍用功。”

“没等成亲,就已经神魂颠倒了,成了亲还了得!”

“师父,我……”

“你什么?为师的一向看你很重,期望你能成材,不想你近来变得这样厉害。”

“徒儿实在太爱她了。”

“放屁,你有什么资格!”

“师父。”

“混蛋!”

“师父,您……”

“给我滚开!”

“您太自私了,师父。”

“什么?”

“我说您太自私,根本不关心徒儿和女儿的幸福。”

“该死的东西!”

做师父的,也许因为太生气了,伸手“啪”的一声,打了徒弟一个耳光,打得嘴角鲜血直流。

徒弟掩着血迹斑斑的嘴巴,哭喊道:“好,您打人,师父,您打死我好啦!”

这一哭,把室内的母女给哭了出来。

争吵、啼哭、愤怒、咒骂闹成了一片,结果,弄得不欢而散,不了了之。

从此,女儿开始埋怨爹。

从此,徒儿开始埋怨师父。

从此,娘郁郁寡欢。

从此,爹闷闷不乐。

从此,一家四口,貌合神离,在表面平静的状态之下,过着忧虑不安的生活。

一月之后,情况未见好转。

徒弟突然失踪了!

女儿也随着不知去向。

“痴情双剑”的日子,起了急剧的变化。

他们对于这一徒一女,曾经付出太多的感情,因之,所遭受的打击,也显得特别严重。

本来一向恩爱的夫妻,如今逐渐时常吵闹,心情一天比一天恶劣,误会一天比一天加深,同床异梦,夫妻几至翻脸。

“贤妻,别再伤心了。”

“不要理我!”

“当心自己的身体。”

“身体有什么关系?我死了,你更开心。”

“唉!又不是我叫他们走了,­干­嘛老是埋怨我?”

“不埋怨你,那埋怨谁啊?三个儿子都死了,就剩下最后一个女儿,你还狠心把她逼出家去!”

“你这个人,怎么一点道理都不讲?”

“讲什么道理?冤枉你啦?”

“女儿又不是你一个人的,她走的,难道我不难过!”

“谁晓得你存的什么心!”

“好夫人,别生气了,我们慢慢想想法子。”

“反正,我养的孩子,你都看不顺眼。”

“这话从何说起?”

“用不着装样子,有本事的话,再娶一个回来!”

“你……”

“我……我怎么啦?老啦?不中用啦?”

“唉!真是气死人。”

“气死活该,自作自受!”

“你说什么?”

“还我女儿来!”

“唉……”

这一对曾经为天下有情男女羡慕的夫妻,为了心爱的女儿,被不长进的徒弟勾引出走,吵得如同仇家。

做丈夫的知道自己的妻子心里痛苦,只好委曲求全,百般容忍,然而,容忍并不能减少心灵上的哀伤,更无法唤回失去的爱女。

日子一天一天地过去,始终得不到一点孽徒与爱女的消息。

作娘的爱女心切,忍受不了这种打击,竟把一切怨恨,都集中到丈夫的身上。

于是——

她开始失常!

她开始疯狂!

她终于悄悄地离开了已经不再幸福的家庭。

剩下来的,只有一个可怜的爹,只有一个可怜的丈夫,只有一个可怜的师父。

他孤伶伶地陪伴着无情的岁月,默默地听凭命运的宰割与折磨。

一个沉静的夜里,他独坐案前,望剑思人。

这一对痴情的宝剑,安详地斜挂在墙上,一蓝一绿,光气逼人。

他,望着,想着,感叹着,啜泣着。

夜——

一片死寂。

蓦然间,窗外传来异样的声音……

“什么人?”

“嘿嘿……”

阵阵­阴­森的怪笑,划破了死寂的夜空。

他翻掌熄灯,反手取剑,惊愕中静听窗外人的说话。

“痴情的剑客,好久不见啦!今夜我们特来跟你清笔流水帐!”

听到这句话,他不觉心头一怔,这是什么意思?“我们想要你的‘痴情双剑’和《乾坤剑谱》!”

这一下,他真的呆了!

这是从何说起呢?

“痴情双剑”一蓝一绿,武林中老幼皆知,他们能生贪得之心,并不奇怪,然而——

那本《乾坤剑谱》,是他最近才获得的,外人怎么会晓得呢?

默思片刻,他乃试探着问道:“要‘痴情双剑’不难,谁能拿去,就是谁的,至于《乾坤剑谱》不知系指何物?”

“哼!真人不说假话,明人不做暗事,还装什么糊涂!”

“少跟他罗嗦,咱们一起动手。”

一阵混战,孤掌难鸣的他,在众魔的围攻之下,终于含恨失去四肢,失去双剑,失去剑谱。

吆喝声中,人们一呼而散。

这时——

场内窜进一条黑影,环顾左右,慌忙喊道:“喂,宝剑应该留给我,你们怎这样不讲信用!”

“他妈的,去你的!”

一道劲风,突袭而至,直奔黑影门面。

黑影受奇异掌力所震,气血翻腾,“蹬蹬蹬”连退三步。

“哎哟!”

远处倏而传来一声惨叫,轻风吹处,“痴情双剑”又被掷了回来。

剑身Сhā在黑影面前两尺之地,黑影见剑,惊喜欲狂,伸手就要去拿,没想到一双手伸出以后,再也收不回来,原来正在紧要关头,这黑影竟被人点了|­茓­道。

不知过了多久,躺在地上的人,突然从昏迷中清醒,他缓缓地睁开了双眼,首先映入眼中的,是引诱他的女儿出走,纠众前来寻衅的徒弟。

接着,他又发现了他的“痴情双剑”,他看到了自己的双脚已经折断,方才的—切,重新涌上心头。

风云一时的人物,如今变成残废了。

是哪个好心的人,把双剑送还回来?

是哪个好心的人,为他敷药裹伤?

这孽徒为什么站在那里不动?

难道是要回来认错悔过?

“师父,请您解开我的|­茓­道吧,我错了。”

“该死的东西,还有脸叫师父!”

他见这个忘因负义,出卖自己的徒弟,气愤已到极点,骂完之后,他忽然又奇怪地想道:“解开|­茓­?谁点中了他的|­茓­道?”

正思疑间,猛然一阵微响,刹时飘来两个怪物。

——不是怪物,只是两只身形奇大的长臂人猿,落地之后,蹲在他的身边,指手划脚地吱吱乱叫,示意他赶快离开当地。

他茫茫不知所措,眼望二猿,喃喃道:“你们是……”

“卡卡。”

“库库。”

二猿笑着又示意他快走。

他想了半天,终于恍然大悟。

徒弟因为恨他,想占有他的宝剑,乃联络众魔群起而攻之。

这些人都曾吃过“痴情双剑”的苦头,当然愿意在他失意的时候,趁火打劫,乘机报仇。

他们怕他的剑,因而狠心地去掉了他的双手与双足。

他们抢走了他的“痴情双剑”——这两支宝剑应该归他的徒弟所有,可是众魔见宝剑变心,竟破坏了当初与他的徒弟的合约。

于是,他的徒弟在众魔走后,慌张的叫了起来。

“卡卡”与“库库”是两只颇有灵­性­的长臂人猿,以前“痴情双剑”曾救过它俩,并传了它们一身武功,恰巧今日来探望“痴情双剑”,而于紧要关头,替他夺回了双剑。

徒弟懊丧之余,见剑被人抛回,正在喜出望外,伸手想拿,又被二猿暗中点了|­茓­道。

方才他与徒弟对话时,二猿得悉众魔去而复返,知道他此刻无手无脚,更非他们的对手,是以再三催促他从速离开……

“师父,救救我,替我解开|­茓­道吧!”

徒弟向他苦苦地哀求着,他本来不打算理他,后来又一想,丢下他,无法打听爱女的下落,因此,他对“库库”道:“把这孽徒也给我带走!”

二猿倒是非常听话,他一说完,“卡卡”便把他背了起来,“库库”拖着他的徒弟,二人二猿,眨眼之间,消失于茫茫黑夜之中。

一十九

折手残龙眉不展,哭丧着脸,稍微停顿了一下,又继续言道:“来到断肠山,几次向那孽徒打听我女儿的下落,他始终守口如瓶。”

“为什么呢?”

“因为,他知道我在没有得到女儿的下落之前,暂时不会杀掉他的。”

折手残龙一提到徒弟,就恨之入骨,一切的不幸,完全是他造成的。

断指童听了这番话,也难免为折手残龙感慨,道:“后来呢?”

“后来,他又逼我继续传他武功,在传功的时候,我突然发现他的经脉已经震断,他知道了这个消息,便……”

“他知道自己无法再练功,于是便要您替他收个徒弟,您为了从他那里得到自己女儿的下落,于是便答应了他的要求,把我骗入山洞,再趁着我闭目调息之际,溜了出来,是不是?”

断指童受尽委曲,心里非常难过。

折手残龙惭愧地叹道:“他叫我帮你练成了夜光眼,能在黑暗之中,视同白昼,又叫我替你打通生死玄关,畅通任、督两脉,准备好一切的深厚练功基础,为了解除我对他的威胁,并强迫我把本身真元内力输送给你,将来打算用你来对付我。”

“您都答应他啦?”

“我为了急于知道女儿的下落,同时为了表示对你的歉意,一切都答应了他,没想到他又说,要等你武功学成以后,才能告诉我,我只好狠心把你抛弃,自己回山。”

折手残龙言下状极痛苦,说到此处,慢慢抬起头来,望着断指童道:“如今事情已经揭穿,只有怪我命苦了。”

“师父!”

断指童愤怒地叫道:“他即然这样狠心,我一定为您牺牲。”

“唉!事到如今,我真不知该怎么办了。”

折手残龙垂头丧气,万念俱灰。

断指童面对着这个失意的,残废的老者,内心颇受感动,当下果断地说:“师父对我恩重如山,无论如何,我一定照您原定计划去做。”

“唉……”

“师父,请多保重,徒儿告辞了。”

断指童言毕,就要离去,折手残龙忽然想起了什么,于是又道:“方才出洞时,谁给你打开试功石的?”

“徒儿自己打开的。”

“真的?”

“他在内室石床打坐,我偷偷地溜出来的。”

“这就怪了!”

折手残龙不解地道:“按时间算来,你的功力还不到这种火候,最近功课练到哪里了?”

“混元气功即将练完,残龙七式与折手一招,尚未开始。”

“那就不对了。”

折手残龙疑道:“当初你在无边岛上,除了吃那千年魔蛆以外,可曾吃过别的东西?”

断指童想了半天,忽然答道:“走火入魔以前,徒儿曾经吃过半颗‘长青丸’,不知是真是假。”

“长青丸?”折手残龙惊喜参半,开颜道:“怪不得,怪不得!”

“师父,您在说些什么呀?”

“试功石本来要等你练武成功后,才能打得开的,没想到你吃了太上老人的长青丸,吃了千年魔蛆,再加上我给你的混元内力,生死玄关一经打通,潜力不可想象,这一点是他所预料不到的。”

折手残龙沉思片刻,突然正­色­言道:“既然这样,将来等你练好了我的残龙七式与折手一招之后,武林中恐怕没有第二人了。”

“谢谢师父。”

“快走吧!迟了,他会起疑心。”

折手残龙若有所思地道:“如果老天爷肯助我一臂之力,也许将来我们都有转机。”

“师父,徒儿告辞了。”

断指童举步欲行,又回头对折手残龙道:“秋妹回来,请师父代我问候。”

“她随‘卡卡’与‘库库’练功去了,回来我一定告诉她。”

“谢谢师父。”

“快去吧!”

断指童拜别折手残龙,反身纵出屋外,几个起落,身形便向千丈悬崖之下­射­去。

他的心情,分不出是喜是忧?

如今,他离开了真的师父,要到假师父那里去了。

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不正常的事情呢?

以后的日子,怎么过呢?

听真师父的,还是服从假师父?

真师父对他恩重如山,假师父和他也没有什么怨恨呀!

这件事实在太令人伤脑筋了。

断指童反复地考虑了很久,终于狠狠地自言自语道:“不管怎么样,等我功成之日,绝不容许天地间同时有两个折手残龙存在!”

心意即决,身上好像也跟着轻松了不少。

回到山洞以后,折手残龙正坐在石床之上,闭目行功。

——这是假的折手残龙,据山顶上的人说。

断指童赶紧拿起桌上的《残龙七式》,就地翻阅起来。

刚翻了几页,折手残龙缓缓睁开双眼,两道锐利的目光,瞪了断指童半天,不觉哈哈一阵大笑。

断指童惊魂一刹,问道:“师父,你笑什么?”

“我笑你人小鬼大。”

“啊?”断指童闻言,吓出一身冷汗来。

糟糕,难道他已经知道自己上山啦?

来回一共不到一个时辰,行功打坐的人,按理不会那么快就完事的,可是,你听他的口气。不是已经发觉了吗?

断指童脸­色­微变,心中暗叫一声:“不妙!”

折手残龙­阴­阳怪气地笑道:“一部混元气功没等练完,又拿起残龙七式来了,是急着替师父报仇吗?”

“是的,是的!”断指童如释重负,用力喘了一口粗气,忙道:“师父你对徒儿恩重如山,所以徒儿一心想早日完成学业,好能为师父报一切怨仇。”

“好,好,”折手残龙从床上站下地来,摇头晃脑地道:“能听到你这句话,为师的也就心满意足了。”

“这是应该的!”

断指童不知什么时候学会了花言巧语,竟大改以往纯朴忠厚的作风,向折手残龙拍起马屁来了。

折手残龙一高兴,忘了自己的身份,当下得意洋洋地走到断指童身旁,拍着断指童的肩膀笑道:“能有你这样好的徒弟,真该感激你师父才对。”

“我师父?”

断指童轻描淡写地,故意问了一句,折手残龙猛觉得自己又告失言,连忙一声­奸­笑,改口道:“我是说,能够有你这样好的徒弟,我这个做师父的,真应该感激老天爷才对。”

“你太客气了,师父!”

断指童嘴里说着,心里却暗自笑道:“我早就知道了,还装什么洋蒜!”

折手残龙虽然不住地暗自埋怨自己太过大意,却又觉得没有露出马脚而得意不已。

他偷偷地看了断指童一眼,心里笑道:“还是小孩子容易骗。”

断指童偶然抬头,接触到折手残龙的视线,不自然地笑了一下。

折手残龙道:“从明天起,我们开始练习残龙七式吧!还有二十个月的时间,练完了残龙七式,我们再练折手一招。”

“徒儿遵命。”

“这两本书,是你师父——我用尽平生心血,集各家之长,融会贯通而成。尤其是那一本《折手一招》,更包涵有无穷玄机,此乃武林绝学,如果能练得成功,为师的也可以沾你一点光了。”

“徒儿一定尽全力苦学。”

“能这样,为师的的仇恨,就可以报罗。”

“徒儿拼掉这条­性­命,也绝不让师父失望。”

“哈哈……”折手残龙兴奋地笑了。

断指童心情不断地矛盾。

表面上的一切,他都可以应付自如,但是心灵上的感受,却大大地难为了他。

将来万一真的有那么一天,他的武功能够天下第一,那时候,他要怎么办?

别说报仇雪恨的事啦!这两个师父的双头案,如何解决呢?

唉!痛苦,太痛苦了。

第二天,在折手残龙的指导之下,断指童正式开始练习“残龙七式”,初练起来,并不感觉困难。

所谓“残龙七式”表面上看,只不过是七种不同的招式,没用上一个月的时间,断指童就练完了。

练完后,断指童大感失望。

这算什么“残龙七式”啊?

从头到尾,每一式的动作,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施展起来,也显不出有什么特别的威力。

难道这“残龙七式”就这样简单?

难道这“残龙七式”就这样平凡?

断指童又翻开了最后一本《折手一招》——

这一本薄薄的,里面几乎都是一些莫名其妙的废话,真正谈到方法动作的口诀,一共不到两页。

“奇怪……”

断指童懒洋洋地,把那本《折手一招》合上,心里颇觉不是味道。

这点东西要练二十个月?

一个月的时间,已经把“一招”及“七式”都练得滚瓜烂熟了,还练什么?还怎么样去练?

就用这些玩意儿去报仇雪恨?

剩下的十九个月,难道天天比划这些无聊的招式?

“也许熟了会生巧的。”

断指童这样想着,又忍耐着­性­子,练了一个月。

这一个月更令他失望。

连一点点意外的收获都没有。

连一点点新奇的发现都没有。

断指童实在忍不住了——

他问折手残龙道:“师父,这折手一招与残龙七式,到底好在哪里呢?”

折手残龙没有马上回答他的问话,皱着眉头,脸­色­铁青。过了一会,有气无力地喃喃言道:“奇怪,明明说要二十个月的时间,才能练好,岂能如此简陋?”

莫非是老家伙有心骗我?

莫非这两本是假的?

断指童模模糊糊地,听他喃喃自语,心里更是焦急。

折手残龙手里拿着两本令他狐疑的书,翻来覆去地,想不出什么道理,最后,对断指童道:“即然是绝学,当不致如此平常,你且休息几天,让我仔细研究一下。”

“是。”

“这几天的时间,你可以多练习混元气功。”

“是,师父。”

断指童暂时停止了“残龙七式”与“折手一招”的练习。

折手残龙不分昼夜地,把全部­精­力放在那两本虚无缥渺的武林绝学上,端坐床头,寸步不离,很想凭当年的基础,能够寻出一些究竟来。

有一天,断指童在山洞秘道中,练习驭气凌空飞行之术,真气一提,从左边直至右边。

右边离洞口,比左边较远,而且曲折难行。

尽头处,堆放着许多乱石,断指童闲来无事,利用掌力,把乱石推向两旁。

走了不远,忽然发现能道为巨石所阻。

这一发现,引起断指童莫大的兴趣——

既然通道为巨石所阻,可见这里并不是通道的尽头。那么,巨石后面,又有什么呢?

断指童试着移动巨石。

这时候,奇迹出现了,其中一块巨石,竟自动滚落下来,而且似乎还隐约地带有掌风。

“什么人?”断指童的话声很轻,然而并没有得到回答。

他从缺口处,小心翼翼地观察巨石后面的形势,也找不出有什么两样的地方。

为了仔细求得了解,他大胆地跨了过去。

谁知两脚没等落地,一阵雄劲的潜力,将他整个身形猛吸而起。

事出突然,想躲已是不及。

断指童一跤跌在地上,抬头一看,却发现身前坐着的,竟是他残废的师父——山顶的折手残龙。

“师父!”他下意识地,往后看了一眼,又低声道:“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折手残龙铁臂一伸,抓着断指童向左纵去。

这一纵,足足有四、五丈远。

落地之后,折手残龙道:“我来看看你练功的情形,残龙七式练过没有?”

“练过了,折手一招也练过了,可是始终领悟不出其中的奥妙。”

“他没有指点你?”

“这两天,他正在仔细推敲,叫我先复习混元气功。”

@奇@“哼!我就知道他没有那份能耐。”

@书@折手残龙冷冷言道:“二十个月的工作,你一个月就做完了,哪里会有什么效果?”

@网@“徒儿也曾反复思索,总是不得要领。”

“你把残龙七式的第一式练给我看看。”

“是,师父。”

断指童收拳缩脚,转眼之间,非常纯熟地练出第一式来。

折手残龙看完后,摇头道:“这种练法,只能当绣花枕头,一点用处也没有。”

断指童一听泄了气,忙跪下求道:“请师父指点。”

“为师的自断肢后,穷毕生心血,才悟出这一招七式来,其比之我以前之剑法不知高出多少,如果如此破烂不堪,岂不让武林老少笑死。”

折手残龙自负地道:“你再从头把第一式慢慢练一遍。”

“是!”

断指童依言重新开始,折手残龙碍于手脚不便,只能做有限的实地临场指点,剩下的,再用言语逐步详细解说,勾玄提要,句句中肯,仅仅这短短的第一式,就说了一个多时辰。

经他这番指点,断指童练来如入无人之地,­精­神为之大振,当时兴高采烈地道:“师父,想不到这第一式就这样神妙。”

“练武的人,切记不可自满。”折手残龙见断指童得意,心下也甚欢喜,只是表面上仍旧脸­色­一沉,以教训的口吻道:“俗语说:‘谦受益,满招损。’你以为这第一式已经练得不错了,其实真正的威力,连十分之一还没练出来呢!”

“啊?”

断指童不敢表示怀疑,只是对这第一式的高深莫测,感到无限的震惊。

“残龙七式一共分七个阶段,其威力一式比一式高,将来七式都练成功以后,才能练折手一招。”

“师父。”断指童听了折手残龙的话,问道:“那折手一招是不是比残龙七式更厉害呢?”

“折手一招乃残龙七式的升华,其威力绝非言词所能形容。”折手残龙算计时间,已经很久,恐怕露出破绽,故对断指童道:“赶快走吧!免得被他发觉。”

“那以后呢?”

“以后……”折手残龙想了一下,又抬头道:“以后你自己照我的指示,勤加练习,如果有机会,确实断定不会被他发觉时,你再到巨石处等我。”

“谢谢师父。”

断指童离开了折手残龙,把巨石的缺口封好,又把两旁的乱石,堆在通道上,惟恐引起假师父的怀疑。

从此,每日除了跟假师父练功以外,总是找机会到巨石后面,与折手残龙重学“残龙七式”与“折手一招”。

洞中的折手残龙见断指童武功进步神速,只知赞叹其秉­性­聪颖,悟力奇快,殊不知暗地里有个真正的折手残龙,在绞尽心血地谆谆教导。

时间不觉逝去,断指童练完了“残龙七式”,接着再练“折手一招”,如今“折手一招”也练完了,那就是说,二十个月的预定期限,即将结束。

又有一天,断指童怀着凄楚的心情,来到巨石后面。

这是他们师徒约定最后见面的一天。

二十个月期满,折手残龙不能再Сhā入他们的生活圈子。

上次见面时,他告诉断指童不再来此,可是断指童一再哀求,只好答应做最后的团聚。

断指童走到平时见面练功的地方,悲伤地叫着师父,然而,始终不见折手残龙的影子。

平时折手残龙所坐巨石上,留下了指力所刻的字迹,断指童俯身一看,上面这样写着:“无法团聚的相逢,只有徒增内心的痛苦,我的一切都给了你,为的是,我太对不起良心。”

短短数语,说尽这一个残废老者的哀怨。

断指童内心悲痛如焚,欲哭无泪。

他生活在两个师父的恩怨与仇恨之间,日后不知何去何从。

他跪在留字的巨石前面,手摸着光滑的石面,嘶哑地道:“师父,徒儿如今已经学成了您的武功,承受了您的真元之力,要怎样才能报答您呢?”

巨石默然不语,断指童悲痛欲绝。

折手残龙对他的恩惠太深,他能置之不顾吗?

折手残龙的仇恨,死难瞑目,他能不管吗?

“师父,我不管,我一定要跟您去,去替您报仇!”断指童疯狂似地低泣着。

他想离开山洞,可是,这边这个假的折手残龙会放过他吗?

师父为了得到失踪多年的爱女下落,才把他让给这个没有良心的人,他一走,不是破坏了师父的计划了吗?

“唉!”

断指童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转身走回自己的山洞。

“孩子,这半天你到哪里去了?”

石床上的折手残龙睁开双眼,望着断指童,心中颇感安慰。

“在外练了一会‘折手一招’。”

断指童心神不定,随便扯了个谎。

折手残龙一听断指童这佯用功,得意地道:“你能知道上进,也不辜负为师的一番苦心了。”

“徒儿能有今日的造就,完全是师父的栽培。”

“嘿嘿……”折手残龙­阴­险地笑道:“为师的仇恨,完全要交给你了。”

“师父的事情,徒儿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唉!你能有这般心意,为师的也就放心了。”

“师父!”断指童突然灵机一动,问道:“师娘哪里去了?

怎么没听您说过?”

“她?”折手残龙闻言惊道:“我与她分别已经十三年,如今……唉!”

提起“师娘”,折手残龙百感交集。

断指童抓机会,紧紧追问不已,道:“为什么要分别那么久呢?师父。”

“都是他,哼!”

“谁呀?师父!”

“唉!一言难尽。”折手残龙积恨填胸,忽地惊觉地道:“孩子,你与我在这山洞之中朝夕相处,已有三年,假如为师的要你去做一件事情,你肯吗?”

“师父,您这是什么话呀!”断指童一听话意,连忙双膝跪地,扬言道:“徒儿受师父恩泽,绝非不明是非之辈。”

“那就好,那就好。”折手残龙心中颇感受用,望着地上的断指童,缓缓言道:“你师娘在终南山顶,无影峰下的无声谷中,十多年不见,不知现在变成了什么模样。”

“无声谷?那不是七分洞主的地方吗?”

“是的,不过那时候七分洞主因为三个徒弟离他而去,他自己­精­神上受了刺激,四海云游,并没有住在终南山。”

“既然这样,徒儿去请师娘回来吗?”

“不用,不用。”折手残龙胸有成竹,若有所思地道:“明天咱们一起去!”

“明天?”

断指童猛然一惊。

原来折手残龙已经决定明天就要离开这断肠山。

他没有想到事情会决定得这样快,因而问道:“断肠山离陆地不下数百里,如何走法呢?”

“这个,为师的自有主张。”折手残龙伸手扶起跪在地上的断指童,缓缓言道:“你的武功,已经超出为师的很多,足够报仇雪恨的了,明天……”

“明天­干­什么?师父。”

“明天我们还有一件大事情。”

折手残龙说到此处,蓦然双眼向断指童一瞪,­阴­森森地道:“假如有一个人,明天要欺负你的师父,孩子,你怎么办呢?”

“徒儿一定同他拼命!”断指童毫不犹豫地道:“天下难道还有这种大胆的人?”

“有是有的,他的武功虽然胜为师一筹,不过绝不是你的对手。”

“我一定亲手替师父除掉他。”

“唉!”折手残龙听了断指童一番斩钉截铁的话,心里反而不安起来,只见他忧郁地道:“只怕你到时没有勇气。”

“师父的仇人,就是徒儿的仇人,只要打得过他,还需要什么勇气。”

“但愿如此吧!”

折手残龙沉默了。

断指童又道:“要是过于辣手的话,我们何不今夜就走?”

“他不会轻易放过我的,还是等明天吧!三年前,已经约好了,只要你能替为师的出口气,我们绝不怕他。”

“徒儿尽力而为,但请师父放心。”

“好孩子。”

折手残龙再度沉默。

他的心情非常烦躁,十几年了,以前的,他不愿再多想,明天是不是能顺利地过去呢?千头万绪,搅得他惶惶不安。

他不断地思索着:“那老家伙为了女儿的下落,一直死不了这条心!”

“我绝不能告诉他,因为等他找到了女儿,一定不会放过我的。”

“这孩子会不会变心呢?”

“当他知道我不是折手残龙的时候,是不是还会把我当师父看待呢?”

“万一他站到折手残龙的一边,我怎么办呢?”

“万一折手残龙把真相告诉了他,怎么办呢?”

“不会的,不会的!他根本不知道人间有两个折手残龙,他更不知道我不是折手残龙。”

“可是明天当他见了真的折手残龙以后,会不会不认我呢?”

“如今这孩子是我的一切,他不认我,后果就不堪设想了。”

“不行,不行,绝不能让他知道真相。”

“我要叫他去把那老家伙宰掉。”

“不能让他再见到那老家伙。”

“对,今夜就应该下手。”

“马上就去。”

折手残龙想来想去,总不放心明天的事情。

他怕断指童见到山上的真折手残龙以后,会发生意外,所以他要趁天黑之利,叫断指童先上山去宰掉他。

——其实,他做梦也没想到,一切的来龙去脉,断指童早就清楚了,只不过时机未到,不愿表示而已。

“孩子,你过来!”折手残龙把断指拉童到床前,正­色­言道:“你如果真想给为师的报仇,我们今夜就得动手。”

“现在?”断指童愕然问道:“现在到哪里去呀?”

折手残龙脸­色­持重地道:“到山顶上去,山顶上有一个人,是为师的仇家。”

“山顶上?”断指童惊惶失措地道:“山顶上除了‘卡卡’‘库库’与秋妹之外,还有谁呢?”

“还有一个人,现在躺在为师的房间里,就是他!”

“是什么人?”

“这个你不用管,只要取他的首级来,就对得起为师的了。”

“师父!”断指童一时踌躇不决。

现在就去?

真是要把自己的师父杀死吗?

为了一个假师父,去把真师父杀掉?

面前这个折手残龙,对他虽然有些许教诲之恩,但却比不上那个残废的折手残龙对他的千万分之一。

为什么要替一个恶人,去杀一个好人呢?

仔细研究起来,面前这个师父,按照辈分来说,只不过是他的师兄而已。因为十几年前,不同样是折手残龙的徒弟吗?

这个没有良心的东西,骗走了折手残龙的女儿,气疯了折手残龙的妻子,害得折手残龙四肢全无,如今又逼折手残龙的小徒弟——断指童,去杀折手残龙。

这种伤天害理的事,也能做吗?

做了这种伤天害理的事,能对得起山顶上的折手残龙吗?日后在江湖上,能够有面目立足吗?

折手残龙为了得到自己女儿的下落,使家人团圆,在这孽徒面前委曲了十几年,如今已经知道他女儿在终南山山顶的无声谷里,还怕什么呢?

这不正是给折手残龙报仇的好机会吗?

断指童把事情分析清楚以后,望着床边的假折手残龙道:“师父,您说那个人现在睡在您的床上?”

“是的!”

“不至于吧?”

“何以见得?”

折手残龙脸­色­不由一变,两道凶光逼向断指童。

断指童察言辨­色­,略知心意,当下故装糊涂,言道:“家有‘卡卡’与‘库库’看守,怎么会让他进入您的房间呢?”

“这个你不知道。”

“您在山洞已经三年,怎么晓得今夜您山顶的屋里,有仇人在呢?”

“不要问了。”折手残龙勃然大怒。

断指童战战兢兢地叫了一声:“师父!”过了一会,又道:“徒儿只是一时想不清楚,请师父息怒。”

“唉!这也不能怪你,孩子……”折手残龙感慨地道:“算了,还是明天一起解决吧!”

“徒儿惹您生气,真是该死!”

“唉!只要你能给为师的把这个除去就好了。”

“徒儿一定不使师父失望就是。”

“但愿如此!”

折手残龙在石床上,躺下身来,两眼仰望,思潮起伏不定。

断指童靠着石壁,躺下身来,正在盘算明天的日子,怎么样应付,忽听得折手残龙喃喃言道:“他害得我夫妻离散,鸳梦难成,害得我经脉断裂,害得我骨移筋锉,害得我在这不见天日的山洞里,苦苦煎熬了十年。唉!一日不除,我心一日不安。”

“哼!”断指童侧着身子面朝石壁,心里默默骂道:“不知廉耻的东西,明明是你出卖了自己的师父,害得师父家破人亡,还要反咬一口。”

断指童在师恩情感身心交迫下,痛苦万分,暗下决定,连夜离开断肠山,从此天涯海角快意恩仇。

二十

清明时节,天空中飘着霏霏细雨,到了黄昏时分,散布在幕阜山下的村落,已是炊烟四起,种田的农人也都荷锄而归了,就在这时,一个穿着朴素,年约二十二、三岁的少年,从条泥泞的山道转过来。

那少年五官俊秀,鼻若悬胆,浓眉凤目,真个是天庭饱满,地角方圆,唯一的缺憾是他双手只剩九指。

他左手撑着一把雨伞,肩上斜挂一件包袱,望着山下缕缕炊烟,他不禁咽下一口口水,敢情他已赶了大半天路,此刻觉得腹中饥饿,想到山下找一户农家买点东西裹腹,一瞥之间,立刻加快脚步向山下走去。

待他走到山下,天­色­已黑了下来,他并不认识路径,只是顺着山道前行,不远处现出一间小茅屋,别家烟囱都冒出炊烟,独有这家冷清清没半点动静,那少年没有注意到这户农家,一直向前走,他的足步声却惊动了茅屋中的两个人。

这两人乃是一对夫­妇­,年龄都在四十开外,男的手中拿着一把锄头,正一锄一锄在前院挖着土坑,那女的两眼已盲,却是端坐堂上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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