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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

又过了一会,常誉屋子里的窗帘,悄悄打开一条缝隙,老常跟赵学军挤在缝隙里看着那边屋子亮起的灯光,一个人影,在台灯的灯光下激|情的在伏案奋笔书写着什么。

老常轻笑:“儿啊,你就­阴­他吧!”

赵学军长出一口气,他把一张念完的稿子拿着上下扇着风:“­阴­他?我认真的­干­爹。就是说这么多­肉­麻词,有些恶心,你说那猪,有这么多优点吗?还大鹏,还高飞,还勇敢……呃,这几天我抄东西抄到手软。不过您说得对,在最适当的时候,夸奖一些他没有的品质,他会下意识的将那些品质当成自己的座右铭。但愿……他会勇敢,会有担当,会执着……您说呢?”

“我怎么知道,反正啊,我到觉得王希那孩子……怎么说呢,像他爸,有责任心,感情丰富,是个有血­性­的人。哎,不为别的,看王路这也得帮,帮吧……我都六十多了,要钱­干­什么……”

嘴巴上唠叨着钱没用的常誉,一边是说,一边竟把几张银票小心的放进一个盒子里,锁进屋子里的暗柜。他见赵学军一脸鄙视,气的顿时瞪圆了眼睛:“臭小子,我不帮你收好,明儿又不知道你怎么折腾呢,你上次卖的那套小钱的钱,拿去­干­啥了?快说!”

“投资啊,赚大钱……谁说我对经商不开窍了,我开的那可是大窍,跟你说你也不懂!”赵学军笑的就像一只小狐狸。

37、第三十 六章 ...

一九八八年夏天,宋长安请赵学兵,赵学军还有闵顺以及王希一起去本市最好的宾馆吃饭。这一天一大早,宋长安的二叔宋瞭望,开着他自己买的一辆外地牌照崭新的桑塔纳轿车,来接赵学军他们。他这次回来,一是探望十分想念自己的兄长,二也是弥补在颓废的那段时日,造成的宋家混乱。

在宋家那次冲突中,因为宋瞭望,宋辽阔打了宋长安,那是宋辽阔第一次动手打孩子。那之后的一年里,宋家父子都不怎么说话,关系冷的就像一对陌生的邻居。冲突的第二天一大早,宋瞭望就悄悄的离开了家。 从此一去不见踪影,只是偶尔会有电话打回来说,单位的工作不做了,办了停薪留职的手续。他想到处转转,散完心就回家。他说一切都好,以后还会越来越好。

宋瞭望这一年可谓鸟枪换炮,从一个无所事事的单位小办事员辞职,跟着兵团的几个朋友一窝蜂停薪留职的下了海,利用家里面的旧关系做起了“倒爷”。

这几年,正值改革开放初期,国内经济制度并不健全,为了缓解巨大的商品供需矛盾,解决货品供应不足,社会物质匮乏的情况。把同一商品分成计划内和计划外两种方式出售。在计划内较低,在计划外则按市场价格较高出售。这就是国内施行过一段时间的“价格双轨制”。

新的制度建立,社会总有不适应,宋瞭望这群利用关系将计划内的物资弄出来,倒卖给黑市,从中获得巨大的差价的“官倒”“倒爷”这些人,才是第一批在国内真正暴富起来的人。而他们这种行为,无论倒卖多少次,赚取多少钱,在制度的不完善下,竟然都是合法的,允许的。

所以相比高橘子的资本,宋瞭望手里的要多得多。他的崛起时间更加的短,只是一刹那,一个新的阶级就产生了。八八年七月,宋瞭望悄悄归家,他开着私车回来后,除了给侄儿,侄女带回大量的奢侈品,一见面就给他哥哥宋辽阔戴上了一块瑞士手表,那块手表不是前些年那种一百来块钱的老瑞士。据宋瞭望自己说,那表价值人民币两千多块钱。一下子,宋家,冰箱,电视,洗衣机,最时髦的家具都部全了。

一年,从一个醉鬼变成一个事业有成者,这种快速的暴富,只有在改革开放初期,国家经济制度在不断进步,完善,健全当中才会出现。而且,这种现象并未国内独有,在任何国家,经济腾飞的初级阶段,这种利用制度缺陷暴富的事情,都是极为常见绝对无法避免的,进步就意味着摸索,失败,完善,再摸索,再失败,再完善……

赵学军跟二哥,还有王希挤在车子的后座位老实的坐着,车子里的录音机,轻声响着时下的流行歌。少年们的鼻子里闻着新车的包装味,耳边听着外面世界发生的事情,莫名的觉着向往以及惶恐。这一路,健谈的宋瞭望给他们讲了很多老兵团的故事,还唱了歌……在他的记忆里,也许他青春最美好的岁月就在那里,白桦树,老狼窝,黑土地,年轻人……宋瞭望在此刻的歌声语调里是飞扬的。那语调,难免也带出了另外一丝意思,总归命运也眷顾了他一回,他成功了。

宋长安这一路都很沉默,对于二叔的讨好,对于父亲面对奢侈品的胆战心惊。他只是带着少年的观望态度,有羡慕,也有疑惑。就像二叔这样的人,他基本什么都不会,他最多拥有的是,在家里老院子里的那帮从兵团归家的老哥们友情。一眨眼的,他遇到了最适合他的机会,他抓住了,很利落的进入了大时代的步伐。那种复杂的社会关系带来的巨大利益,也令他炫目,也令他重新审视起这个世界。

宋长安在思考,竟然得出了一个结论,生意就是在“最恰当是时间,抓住最恰当的机会”。

赵学军看着窗外街道上快速转换的街景,这几年商铺越来越多,物质也是在慢慢的丰裕着。这一年,制度变化,带来的负面东西,也慢慢延伸到了平常百姓家。抢购,不停的抢购……今天就像昨天一般,满大街的人,拥挤在商店,副食店门口,成箱,成捆,成三轮车的往家里搬东西,钱就如流水一般的从银行取出来,变成各种莫名其妙的东西买回家囤积起来。就连儿童用的作业本,铅笔,橡皮都难以避免。

以前一辆自行车如果涨价,需要政治局开会讨论才能决定。现在价格改革了,这一年来,报纸,相关报道都在说价格改革了,要跟国际接轨了,什么都要放开了。老百姓不懂得什么是价格改革。这时候也没有网络,以及成千上万的媒体渠道为他们作解释。而且,现在的国民整体接受教育程度都不高。对于报纸上晦涩难懂的解释,说明,他们并不理解。对他们来说,改革放开,物价放开,那就意味着涨价。必须抢购,绝对要抢购……

这才七月,副食品价格已经上涨了将近一半还要多。家中,学校,每天到处是抢购东西的消息。对于手里无钱的少年们,价格放开,价格改革对他们来说,那无关紧要的,可是对于他们的父母,他们的邻居,他们的亲戚来说,穿衣吃饭,那是生活的最基本的基本。

五月,随着一位国家领导发言的相关报道,­肉­,蛋,糖,菜的价格彻底放开了。有些日用副食,竟然是一天一个价格。闵顺的妈妈这几天买了五十斤酱油,囤积了一百多斤咸盐,家里每天吃这吃那,日日都像过年。就连高橘子也买了三百斤­鸡­蛋,­鸡­蛋吃不了会坏,怎么办?高橘子又去买了几口喝水的大水缸,整整腌制了五大缸咸­鸡­蛋。

赵学军对于母亲现在的举动,毫无办法。根本无法阻止,因为这种风潮,全国上下都一样,而且大约到年底才会结束。这一年对于赵学军来说,新发行的国库券才是最重要的。他不敢跟家里人说国库券将来会如何如何,他只能以家里人不方便,不敢大量购买的理由,悄悄请闵顺的父母在中间为之周旋。这笔钱会成为他将来生活的一个基础资金,一切的开始,为此赵学军已经计划了很久。

这群人到达万林宾馆,要了最好的包间,宋瞭望给他们点了最好的菜肴,席间,他送了这群人每人一块稀罕的电子表。宋长安的脸终于露出了一丝笑意,总算能做出仔细倾听的样子了。到底是小孩子,很容易讨好。

吃罢饭,宋瞭望送孩子们回家,他最先送的是赵学军跟王希他们,在车子到达老常那个大院子外的时候,他们又遇到了赵建国跟宋辽阔。

这群人站在街上聊了一会,老常推着一辆三轮车,买了十来个大西瓜回到了家。他一见人都在自己家门口扎堆,顿时很高兴:“哎呀,哎呀……我已经后悔了,快点都进来,我们今天过年。”

就这样,这一群人就拥挤着进了老常的院子。这几天,高橘子给老常送来了半匹猪­肉­,油盐酱醋无数,瓜果梨桃,大米白面硬是堆放了一个小屋子。她自己家没地方,也不敢放,她都堆这边来了。

“哎呀,哎呀,这都叫什么事儿,我本来好好的走在街上,看到大家都在买东西,我一不小心就买了,哎,半辈子白活了。”老常拿着菜刀,一边切西瓜,一边调侃自己。

闵顺他们哈哈笑着,赵建国与宋辽阔却是苦笑,这几天,抢购风潮带来的负面东西,令他们一丝不甘怠慢,他们根据上面­精­神,一个又一个制定着计划,保持着地方稳定。该做的,都做了。可当他们回到家,自己的家人也是社会大众的一员,也要生活,生存,‘从我做起’这一句话,实行起来,实在是太难,太难。带着一肚子烦闷,这两个人想来老常这里躲躲清静。

“你看人家美国,看人家香港,那里就有这样的事情了。”宋瞭望觉着自己已经可以跟哥哥同等了,所以他最先发言,对现在的社会现象表示了极端的愤慨以及不屑一顾。

“对呀,咱们国家这群人就会凑热闹,哼!”赵学兵加了一句。

“那些人没素质,都疯了。”

“你去北京,去广州看看,随地大小便,到处乱吐痰,这都是什么事儿啊?”

“这就是素质,这就是咱们的素质。”

“哎,我真为这个国家的人感到惭愧。”

顿时,话点被打开,在院子里,孩子们七嘴八舌的开始表达看法,大人是以国家大义解释,少年们是依着国外的情况反击。一来二去的争锋相对的就吵了起来。赵学军没有说话,端着一个盘子往里放西瓜。

“咣当!”院子里一声脆响,老常将菜刀用力丢到了地上,转身进了屋子。

本来争吵的正热闹的孩子们安静了下来,大家互相看着,一脸纳闷,一脸尴尬,不知道说了什么错话触怒了这位一直很温和的老爷子。

屋子里传出一些翻腾的声音后,老常撩起门帘,手里拿着一本书走了出来。赵学军认识那本书,《中国近代史》,他的课本之一。

老常愤怒的将那本书,丢在地板上,指着那里,手指颤抖的说:“不是不知道,弄不明白。你们平时上学,上班,看书看报,都看到狗肚子里了?他们为什么抢购?不是觉得丢了你们同为中国人的脸吗?仔细看看,你要是看懂了,你就明白了!你看不懂?没关系,问我啊,我知道,我解释,我清楚……”

赵学军过去扶住老常那发抖的身体,温声说:“­干­爹,你别气,先坐下。我们不懂,您说,我们听着呢。我们这不是来求教的吗?你要是不讲,我们以后不是还会犯这样那样的错误吗。”

王希赶忙将板凳搬过来,放到老常ρi股下。赵建国跟宋辽阔对视一眼,安静的坐在了圈外。

从捡起地上的那本书,王希将书放到老常面前:“伯伯,您说,别生气了,我们听着呢。”

一顿无名火,在被­干­儿子温声软语,陪着笑脸的哀求声中慢慢散去。老常摸摸那本书的封面,叹息了下说:“我是最不爱说近代史的,它就是一本耻辱史。你们说抢购,说国人素质低下,丢了你们高素质人的脸。我也抢购了,我知道没事我还是抢了。我知道为什么,哎……我跟你们说说,你们愿意听呢,就坐下来听下,不愿意听呢,就走吧,我不怪你们,你们就当我这个糟老头,放了个屁,别介意了吧。”

“不会,不会,常伯伯,我愿意听您仿古呢,你说,我们不Сhā嘴。”闵顺猛的点头巴结着,他是最稀罕这个老爷子的,他那一肚子书,就像永远都说不完一样。

老常用手指敲敲桌子,看下院子里这些人,这些人有国家­干­部,有学生,有做生意的人,一种解释,在他们的环境下,会得出不同的结果,他组织了好一会才说到:

“我这只是一家之言,我看到了,想过了,思考了。也就有个属于常誉的结论。所以,你们听了,结合自己的情况也是要思考的。我说的不能作真,只做参考。

你们看到老百姓抢东西了,看到他们破坏国家安定了,看到他们盲目跟从了,觉得自己冷静,清高,便跟他们不同了对吗?你们摸摸胸口,敢说不是这样吗?”

赵学军点点头:“恩,我是这样想的,我知道他们那样不对。就觉得很鄙夷。”

“呵……军军你这么想,也许没错。记得以前我跟你说的我们国家的骄傲吗?那股深入骨髓的骄傲,令我们在任何强权的践踏下都不弯下来的脊梁的骄傲。”

“我记得,您说过,我们的文化,我们的历史,我们的傲骨,我们必须骄傲。”

“那……我告诉你,我们丢了的东西。”老常沾了一点水,在桌子上写了两个字:“元气”。

“元气?”赵学军疑惑。

“对,元气。最初的骄傲,因为丢了这口元气,而变了……因为这一口元气,整个民族的根­性­被含着屈辱的泪,熄灭了,重组了。以前,我不爱说,但是这事儿发生了,我得说说。你们要做人的,要明明白白的做人,不能糊涂着随大流。

我们都知道,一个人的­性­格是如何形成的,先天骨血里的,父母给的,社会环境给的,学校给的,自己摔摔打打练就的,这些个因素,团成一团,那就是你的个­性­,个­性­那就是你。你做着个­性­习惯驱使你做的事情。有些事是你自己领会的,有些是你骨子里带着的那股子遗传习惯带着你做的。

我们看历史书,近代史上这样写。八国联军来了,清朝亡了,民国来了,皇帝去做了傀儡,各地军阀你打我,我打你,他们占山为王,满地抓丁。新的政权起来了,北伐了,日本鬼子来了,中华民族沦陷了,东三省丢了,南京被毁了,打抗战了,内战了,新中国成立了,十年浩劫来了又结束了……是这么个顺序吧?”

“对,是这样。”宋辽阔应了句。

老常指指门外:“我问你们个问题,那历史书上的事儿发生了之后,外面这些老百姓他们在­干­什么?在这一二百年里,你们的祖宗,你们的爷爷,爷爷的爷爷,父亲的父亲他们在­干­什么?在上层建筑不断的变化当中,在不可阻挡的天灾人祸当中,他们在……­干­什么?

我告诉你们,一百多年了……他们所有的生活,所有遭遇的苦难,他们都没办法反抗,他们唯一的手段就是,要买东西囤积起来,要寻找所有可以收集的希望囤积起来,所有行为的目的就是一个,就是为了活下去。

受这种上层建筑影响下的苦难中国民众,就在不断的抢购,囤积中度过了惶恐的一年又一年……就在国破了,家亡了,颠沛流离中,肚子里的一口气,一口傲气泄出去,换成了一股子诚惶诚恐,对世界不再信任,对国家不再信任,他们活的不安全,这种不安全的伤害,就是解放了,安定了……养多少年一时半会子都回不来了。

随着历史动荡丢了那口民族的元气之后,老百姓胆战心惊的就像只老鼠一样……囤积,购买,想着法子也要储存一些细微的希望。为了家,为了国家,为了生存也要囤积东西活下去。为了子孙后代,也要存点粮食,存点物资活下去,一切都就是为了不饿死,不战死,不被无辜的牵连死,欺负死。我们整个民族最最可怜的老百姓这种囤积行为,整整进行了一百多年,已经成了民族习惯。

这种就像老鼠一样的囤积习惯,已经成了这个民族民众被打破傲骨,被打破家门,被打破血脉之后,重新含着泪,含着屈辱,含着不甘心留下来的生存习惯。大家都在胆战心惊的带着一股子试探,一股子不信任,一股子不由自主,自己都解释不清楚的方式过日子。

现在他们会抢,以后他们还会抢。人受了伤会好,可是伤口在身上,就是恢复的再好,那也有疤痕,这种已经形成习惯就是那道民族屈辱的疤痕,用区区几百年都是无法复原的疤痕!

所以,你们不要跟我老头子说什么,中国人素质低下,不如国外制度好,不如国外的那些人受到的教育程度高了。

我问你们,在国外,那些个连历史都没有的国家,把他们全部算上,那个国家在不到二百年里,受到过这么多屈辱,这么多罪!

大国崛起啊,大国崛起的时候,在它崛起的进程当中,总要有不适应的阶段,这是一个民族复苏阶段,全民族休养生息,全民族养伤的日子。什么伤?心伤。留在心里,最最耻辱,最最不安,最最惶恐的心伤,那被撕裂的,流脓流血的,疼入心扉的伤害。它刻在骨子里,血脉里,灵魂里!

别嘲笑了,别鄙视了,你们在否定自己的存在,你们是在否定祖宗的存在。你们现在生出来了,活下来了,你们怎么就不想想这才建国多少年,你们家祖宗那一代没有挨过饿,没有逃过荒,那一家的家门没有被侵略者践踏过。

即便如此,你们还敢鄙夷生活在你们中间的那些普普通通的老百姓吗?不觉得可耻吗?恢复民族­性­格的任务,不是我们的,我们老了,供你们吃喝,不是被你们这帮小兔崽子鄙夷的,我们丢的脊梁是需要你们慢慢的找回来的,我们要死了,就要死去了,带着那些受罪的,屈辱的亲身经历的事情死去了,我真担心,有一天,那些历史,真的成了只是在课本里的考题之后,这个国家的主人你们会怎么想?你们的后代会怎么改变这个国家?

别笑我们,你们没权利笑,你们不懂我们受过什么苦。哎,大国崛起,谈何如容易啊……”

老常说完站起来,颤巍巍的进了屋,关了门,他哭了,老泪长流……他将这一院子的人关在了门外,自己躲起来哭去了。

“走吧老赵,回单位上班,你们也散了吧,回去好好想想……我们都要好好想想。”宋辽阔站起来对院子里的人说。

街区外,抢购依旧在发生,商店门口的大喇叭响着这个年份最流行的音乐声:“妹妹你大胆的往前走啊……往前走……莫回呀……头……”

作者有话要说:亲们:老常这番话,是以1988年之前的社会历史而说的。他只能说这样的话。而对于现在的社会,老常并未看到。所以说,大家要以客观的态度来想这番话。如果这番话是赵学军说出来的,就不会这样写了。所以,不要拿2011年的世界观以及现实来反驳老常这番话。因为每一段历史都不是一样的。

38、第三十 七章 ...

老常那天莫名其妙的发火之后,有好大一段时间,家里再也没有人来。他那个人来人往向来热闹的小院子,突然寂静的吓人,只有住在这里的赵学军与王希两个人每天悄悄的来悄悄的走。

这天中午,赵学军从小李砖厂回来给王希收拾行李。老常一个人坐在院子里看着自己新买的那缸子金鱼喝闷酒。

“我不就是罗嗦了点吗,教训他们不对啊?十年动乱不许我说话,那现在不是叫说话了吗?”老常嘀咕着,看着金鱼,仿佛就像是在跟金鱼说话诉苦。

赵学军拿着抹布擦窗台,一边擦一边笑:“以前呢,是小辈子人乖乖的坐好听教训。那我爸,我宋叔,那个就是听别人说的了。您这一张嘴就是国家大义,百年荣辱,您说多了,别人能听进去吗?每个人在世界看的东西不同,那也不能说您说的就是对的。反驳您吧,怕您不爱听愤怒了,不反驳吧,人家自己难受。这要搁着我说啊,您啊,还是就跟我在家唠叨吧,我爱听,也能听进去,消消气……”

老常叹息了下,端起小酒壶进了屋子,在里面哼哼唧唧的唱梆子。他的语气露着一股子无奈,委屈,可赵学军没去哄他。最近这几年,大家都是围着他转悠,他的脾气越发的拧,经常犯一些书生脾气,人家说东,他必然说西,不是说他那些话不对。他每天张嘴就是一顿教训人,满嘴的批判,要么就是一顿考据,算了……不说了,不晾着他啊,这街前街后,他要得罪光了。您每天价抓住卖菜的都说国际影响,人家能不烦吗?

赵学军擦完玻璃,叫着王希一起去了金鑫市场。这段时间,金鑫市场可谓风起云涌,受抢购风潮影响,很多商店的存货是卖空了的,也进不上货,就暂时关了。高橘子坐在办公室拿着算盘噼里啪啦的算账,见儿子进来,就把一个包袱从柜子里拿出来对他说:“你去二中看下月月,我听他们说,月月回去了。”

赵学军接了包袱,点点头,转身要出去,高橘子他身后问:“良良没找过你?”

“没有,他们老师说,他一直没来。”赵学军叹息了下,转身走了。

王希骑着车子带着赵学军一起来到二中,到了学校,打听了一下,谭月月没在学校,没办法两个人只能在她们宿舍门口等着,大约天擦黑的时候,谭月月从校外回来,一到宿舍口,见到赵学军,便是一愣。

“军军?”谭月月没想到二姨家会来人看她。

“姐,我妈听说你回来了,就叫我来看看你,这是她给你整理的衣服。”

谭月月接了包,打开翻了几下苦笑:“军军,这衣服你给二姨拿回去吧,我也没什么机会穿。对了,以后别来找我了,我今天写了退学申请,学校已经批了。”

“啊?退学?为什么?不是学费,什么费用都免了吗?”赵学军惊讶的问。

谭月月没露出任何悲伤的表情,倒是露着一脸解脱了的笑:“家里大大小小的,我妈没了,我爸每天就会告状。他去一趟省里,吃的,用的,那个不是钱。我是个女娃,这眼见的大了,念了高中就不错了。我想去南方打工,跟同乡的的姐姐一起去……对了,这个你拿着,给二姨,就说,我妈对不住她。军军,你没恨大姨吧?你别恨,你大姨都没了,你恨就是你吃亏了。”

赵学军站在那里,不知道该怎么劝。谭月月在上辈子是念完大学的,自己跟大姨家里的亲戚并不亲厚。这位念了浙江一所一类大学毕业的姐姐,在之后的很多年从未回过故乡。上辈子,她是一家杂志小有名气的编辑,都市新女­性­。赵学军记得姥姥去世那年,她穿着一件米­色­的风衣,站在村外,哭姥姥。她不大声哭,就是默默地站在槐树下斯斯文文的拿着一块小手帕抹泪,样子很是优雅。

现在,她要出去出去打工了,成为南方都市里的外来妹。赵学军有些恍惚,被王希拉着走都没觉得。

这天晚上,赵学军回到自己家,陪父母一起吃饭,在饭桌上他对高橘子说:“妈,月月姐姐不上学了,想去南方打工。”

“啊?月月?他为什么不上学?”高橘子惊讶万分。

赵学军抿下嘴,这事没办法解释,家里也帮不了,谭家现在做主的是谭小康。

“我不是送过去一些钱吗?你跟她说没说,只要她想念书,二姨供得起。”

赵学军点点头,想了下从口袋拿出一个封着的信封递给高橘子:“月月姐叫给你的。”

“是啥?”

“不知道!”

高橘子打开信封,口朝下的抖出一张纸,她拿起来看了不到十秒,顿时泪流满面,穿着一件家居背心就往外跑。

“哎哎……橘子!橘子!­干­啥呢,哭啥……回来,有事?”赵建国拉住自己婆娘,赶紧拖回屋。这橘子还穿着一件改霞姑姑亲手做的,被面改成的大花裤衩呢。

赵学军捡起那张纸,看了一眼,也有些动容。这是一张借条,伍佰元的借条。借款人是高苹果的五个孩子,每个孩子都签了自己的名字,按了手指的红印。这上面唯一没有的名字,就是谭小康,这些孩子的父亲。

高橘子着急忙慌的穿好衣服,推了车子出门,赵建国怕她出事,又连忙推着车子赶过去。

那天半夜,高橘子是哭着回来的,一边哭,一边数落自己不像个二姨,她能帮王路家的孩子管吃,管喝,却把自己姐姐的孩子丢了。直到这时,赵学军才知道,谭月月,谭良良两个人集体退学,在他去送衣服的那天晚上,两个人已经离开了这个城市。

赵建国找了一些关系去打听,那位带着乡下姐妹出去打工的带头人,倒也算是个正经人,这才略微放下心。事情已经发生了,现在再去找,广州那么大,打工妹成千上万,他们也毫无办法,只好等到年底人回来再做打算。

八月二十五号,赵家人还有老常一起送王希去火车站。

王希一路都非常沉默,只是提着行李,默默地跟着赵建国。赵建国把火车票递给他,把准备好的二百元钱帮他放进口袋里,一遍一遍的嘱咐,出门在外的,一切要小心,别遇事强出头。高橘子这段时间是沉默的,因为姐姐家孩子的事情,她一直拐不过弯来。连带着对王希也有些冷淡。

上了火车,王希把行李放好,将头伸出车厢,他憋了半天,终于对赵学军说:“你还会,给我写信吗?”

赵学军笑笑,点点头:“会。”

“要变天了,别再去砖厂了,小心咳嗽。”王希磕磕巴巴的嘱咐。

“呦,会关心人了,我爸忙前忙后的,也没见你表示感谢啊。”赵学兵在后面调侃着。

火车缓缓开动,王希先是发呆,而后他突然对着赵建国跟老常大喊了一句:“爸!我走了……”

那话的语音在火车站站台上久久无法消散,等大家反应过来,王希已经随着列车去了遥远的都市,走进了他新的人生。

赵建国呆愣了一会与老常对视,接着两个人的眼球都有些湿润徒留半句话:“这……这死孩子。”

王希走了之后,赵学军又回到家里住。橘子妈这几天心情十分不好,可是这次她也不唠叨了,也不吭气了,只是没事的时候,拿着那张借条发呆。

这天傍晚,高橘子在金鑫市场盘点,正忙乱着,赵学军骑着车子冲到仓库这边,满嘴堵不住的兴奋着大叫:“妈……妈,我大哥回来了!我大哥回来了!”

高橘子一着急,差点没跟梯子上走下来,她着急忙慌的下了梯子,货也不盘了,仓库门也不锁了,推着车子就往家那顿没命的骑,一到家,还没进门呢,就一阵大喊:“学文,学文……”

正在厨房洗头的赵学文,连忙应着,一头泡沫的跑出来:“妈,妈!”

接着这对呣子拥抱在一起了,高橘子一边破口大骂,一边使劲动家法,赵学文笑眯眯的任自己老娘拧。

“一年了,你还舍得回来啊?”

“这不是暑假了吗,就回来了,妈,别生气,我都想死你了,每天想咱山西的面条,陈醋,您都不知道,我们食堂的陈醋就是给我一个人预备的……”

赵学军一张脸憋的通红的从外面跑进来,一进来就看到自己大哥一脑袋白沫子的跟自己老妈唠叨,他二话不说的上去就是一个飞扑:“哥!”

赵学文大笑着背着弟弟转了几圈后,看着一直站在墙根,冲着自己抿嘴乐的赵学兵笑着说:“你也想哥抱一抱?”

“切。”赵学兵带着一丝嫉妒,一丝对兄长的仰慕反嘴讥讽。而赵学军就直接化身跟屁虫,他跟着自己哥哥,看着他洗头,看着他换好部队的衬衣,看着他对着镜子,拿着刮胡刀,刮着自己的胡须。

大哥高了,帅气了,真正的帅气。浓眉大眼,一脸刚毅不算,那股子未来医生特有的柔和又给他添加了不少温润的气质。他怎么看都不够,只觉得应该粘在哥哥身上才好。

赵建国晚上回家,见到儿子也是不免唏嘘一番,晚饭的时候,他破例允许儿子在他面前喝了两杯酒。

这天晚上,天气有些­阴­沉,但是这不防碍赵家兄弟上房顶的欲望。晚饭一结束,赵学文,赵学兵,赵学军三人就齐齐的爬上了屋顶,他们靠着屋顶的斜坡,躺在那里说着一些家里发生的,学校发生的事情。

“我记得我小时候回姥姥家,咱大姨拿着竹竿给我打枣子吃。我站在树下,看着那么多大枣子噼里啪啦的从树上掉下来,觉得大姨可神了。哎,生命无常,所以啊,做个济世救民的医生还是没有错的。”赵学文叹息着说。

“算了,别说了,大哥你不知道。咱大姨夫,没事­干­就穿着一身白,拿着一张写着冤枉两个字的大报纸,跪在政府门口,要求伸冤。要不是他的连累,咱大姨也死不了。你不知道呢,咱妈说,他现在告状都有瘾,初一十五进省里。每个星期一去市政府,平时就去乡政府,人家食堂开饭,还得算上他一份,咱爸每天上班还得跟他打招呼‘哎,小康,你来’了。你说咱爸得多尴尬。”

“别说这些,大哥,给我讲讲你在学校的事儿吧。”赵学军满脸的小星星。

赵学文抿嘴乐:“学校有什么好说的,我们医学院的男同学,个­性­都蔫了吧唧的,打篮球打篮球输,拉练,拉练输,唱歌也唱不过人家野战部队的。真想早点毕业,早点参加工作。”

“不信,你说说吧,我们都憋了一年了……”赵学文学着小时候的样子打滚。

“说什么呢?说,学校跟家里不一样,每天都要早­操­,被子要叠的方方正正?说食堂一年四季就那样几样?没什么好说的啊……哦,对了,我遇到顾霞了,她现在跟我一个城市。”

“哎?!”赵学军一个激灵,翻身坐起来:“你们在一起了?姐弟恋了?”

“瞎说什么呢,我们学校不许谈恋爱,再说了,她在野战部队的机务组当话务员。我呢,就是一个普通学生,我们不搭边。今年年初吗,我们不是跟部队一起拉练,那天晚上联欢,我们俩合作了一支《草原之歌》,我们就是在那时候见面的……哎,恍然如梦啊,她的大辫子是彻底看不到了。”

“哥,你的辫子癖什么时候能好啊?”赵学军有些失望的再次躺好。

赵学文嘴巴里轻轻哼着歌儿,笑眯眯的说:“好不了了,我想,这辈子我都记得那两条大辫子。乌黑黑的……说说你们吧?”

“我啊,我能说什么呢,我要马上走进你的道路,进入高考倒计时,咱妈抓住我,恨不得把猪脑子一颗一颗的炖了塞我脑子里,给我补。咱爸的意思叫我去军校。我受不了那份约束,我想主修政治经济学,咱爸不同意,说还是当兵有出息。切……”

赵学兵抱怨着,眼神里闪着一丝莫名的光彩。

赵学军笑眯眯的看着改变了的两个哥哥,觉得心里满满的都溢着甜蜜,很高兴,说不出来的高兴。

“学军。”

“嗯?”

“那你呢?你也要上高中了吧,以后就没啥想法,就没什么小姑娘喜欢你?”赵学文调侃着自己的小弟弟。

赵学军翻身躺下,憋了半天说了句:“全班倒数第一高,有什么女孩子喜欢我?”

身边传来嗤嗤的笑声,越笑声音越大,赵学军炸毛了:“别笑了!”

那边笑声更加的大了。

“我告诉你们,明儿起,我就喝牛­奶­,吊单杠,你们等着,等我长高了的……等着……”

赵学军一脸气急败坏,这辈子发育迟缓,这都这么大了还没长个,二哥喉结都出来了,他还是一副­嫩­­嫩­白白的娇小玲珑样子,现在谁一说,一中的那个白豆腐。别问了,那就是他。这外号还不如赵棉球呢。最可气的是,今年学校放假前,有个外校的眼镜哥哥,将他堵在路上非要跟他搞对象。好吧,他骨子里是有点不对劲,但是对方那是跟女孩子求爱的,那不是对他的!

屋顶上的笑声越来越大,高橘子听的那是老怀安慰,真真觉得,自己这辈子难道就到顶了?孩子们都健康,都可爱,她还有什么好求的呢。正在她长吁短叹的时候,赵建国的黑手从身边伸了过来:“婆娘,别感情丰富了,儿子呢,跑不了,过来,咱俩加紧点,再来个小闺女就完美了。”

高橘子倒在丈夫怀里嗤嗤笑:“我到想生,问题是,你人大主任不­干­了?”

赵建国无所谓的笑笑,这段时间他算是看透了。受上次金鑫市场那次冲击影响,他的问题一直就很被上面回避,几次机会都因为奇怪的原因莫名其妙的就没了。最近这次提拔的机会,又因为谭小康的问题没有了。那个谭小康,每次想进领导那里,都是打着他的旗号:

赵建国跟我是连襟……

赵建国叫我来找您的……

赵主任说了,叫你们给我报销路费……

赵主任可是我家亲戚……

谭小康­干­的那些事儿,赵建国从不跟妻子说,他知道高橘子心眼小,要知道了非得跟谭小康拼命不可。算了,好过,孬过都不是日子吗。比起高苹果一家,他赵建国不敢说不好……

夫妻俩腻歪了一会,赵建国抚摸着妻子的头发说:“橘子,上面给分的那套房子,你也别舍不得这里了,趁着老大回来,咱装修装修,整理整理住进去吧。整个三号院,就咱家没搬家了。

39、第三十八 章 ...

一九八九年初春,高橘子弄了很多木料,在旧家的院子里打家具。打家具的师傅是从宁波请来的,说了一口软声软语的南方话,有时候赵家人听不懂他的要求,他就写在纸上给赵家人看。

这个时代并无家居装修概念,也没什么流派。家具的奢华度是用腿来计算的。比如最流行的四十八条腿:指大床、大衣柜、平柜、床头柜、写字台、方桌、沙发、茶几合计四十八条腿。家中比较稀罕的电器人称七部机:收音机、收录机、电视机、缝纫机、洗衣机、照相机、电冰箱。

赵家这次打的家具多,何止四十八条腿。高橘子为了家里三个儿子能把这套家具用到死,就托了外地的关系,买了好多上等红松,水曲柳,就堆在家中前院。木头卸车那天,很多邻居来围观,高橘子这次倒是很大方,你们随意看,随意问,我家老赵一辈子的复员费可都在这里了。她举着香烟,见人就发一支解释一次钱的来路。赵学军几次阻止,奈何高橘子太想表白自己的丈夫了,这事儿啊,还真不好办,大概会越描越黑。

打从赵家粉刷新家的屋子起,市委内部,就有一股子压抑不住的风气。好些人去看房子,去参观老赵家从外地买来的新浴盆,还有抽水马桶。­奶­­奶­蹲不下,赵建国这次做主,在主卧外面的卫生间里,装了个坐式马桶。这几年,家中大部分都装的是蹲式马桶,坐式马桶是个洋派东西,北京的大宾馆里才有吧。还有新吊好的石膏顶,新疆买来的那些上等的地毯。赵建国的内心是惶恐的,只是没表示出来。

“军军,看木头呢?”邻居的一位叔叔老黄,溜溜达达的推着一辆破旧的永久自行车,一脸笑的问赵学军。

赵学军心里一片厌恶,这位老黄曾上蹿下跳的举报自己的父亲。他不止一次在农贸市场门口看到这人站在人群中间,说三道四,只要别人过得好,他就必然要找点事情折腾你。你的日子不好过了,他就满足了。说来奇怪,这人,在市委竟然是没人敢惹的。甚至一些上层领导见到他都是笑眯眯的。他叫黄文明,曾和父亲是一个办公室的科员,现在是个副科级­干­部。

“是呀,黄叔叔,下班了。”赵学军笑嘻嘻的打招呼。

“下班了,下班了,这不买菜呢,不能跟你爸爸比,你爸爸现在是保姆也用上了,小二楼也有了,瞅瞅,这是给新家打家具呢吧?这是红木吧?木头哪里来的啊?可真不错,军军你爸爸真能够呢。”老黄套着话。

“木头啊,东北买的,我妈的一位亲戚在那边包林场。黄伯伯要是打家具,跟我妈妈说,她一准给您也弄点,东北那地方就是木头多。”赵学军一副少不更事的样子回答。

“这得花不少钱吧?”黄文明带着羡慕继续打探。

“对啊,我爸复员费,我妈妈这几年工资都在这里了。我妈这几天还唠叨着借钱来着。”

老黄站起来,用脚踢下堆在地上的木料,带着一丝不遮盖的嫉妒酸意推着车子走了。

“那不是黄文明吗?军军他问你什么了?”高橘子拿着半盒香烟过来,问自己儿子。

“他问咱家木头哪里来的,我说东北亲戚给弄来的,他就走了。”赵学军一脸无奈。

“你别跟他说话,这人心黑着呢,你记得上次咱院子里丢的那个死婴吧!那就是他在市医院­妇­产科上班的老婆给弄得,这还是你卡锦阿姨悄悄跟妈说的。她那天下班,看见黄文明在咱家附近溜达了。”高橘子对着黄文明的背影吐了几口吐沫。

闵顺带着一些朋友,赵学兵跟宋长安也带着足球队的小伙子一起来卸车。这群孩子忙活了一上午。高橘子给了赵学兵五十块钱,叫他完事了,带小朋友一起吃饭去。赵学军身体不好,就一直坐在一边看。

那群人卸完车后挤在一起吸烟,赵学军对着二哥,宋长安跟闵顺招招手,接着他们在一起嘀嘀咕咕的不知道说了一会什么,赵学兵一脸气愤,好像要找人打架,后来宋长安拉住他,对着他耳朵嘀嘀咕咕的耳语了一番,赵学兵疑惑,倒是赵学军瞅着宋长安闷笑。

几天后的一个清晨,正在政府院子晨练的几个老­干­部发现在政府门口的玻璃读报栏贴着一张大字报。这张大字报的题目叫“我对市委领导班子的几点看法!”大字报的末尾署名是黄文明。

很快,那张大字报的前面堆满了人,整的政府门前就像个自由市场。这张大字报的内容很实际,说了很多问题。第一条就是,市委领导班子大搞不正之风,弄出许多不存在的皮包公司挖社会主义墙角。第二条,这次市委盖三个家属区,分房不均,很多有能力的­干­部职工被打压。第三,现任市委书记卢平上任后,万林市先后两家老厂宣布破产。实属实至名归的破产书记……等等共计一十八条。

很快的,这张大字报引起了万林市上层高度重视,到了后来,公安局也介入了。黄文明几次被叫去谈话,对于一个早就喜欢告状的专业户来说,没人相信他是冤枉的。当然,这里也不乏有人一直憋着一口气,故意整他。

对于那张大字报上的内容,现任市委书记卢平很光棍,他先是结束了几个后勤上的公司。这几个公司里的员工大多都是市委家属院的家属。市委还开了几次会仪,卢平在会上说:既然分房不均,那就重新分。有关于企业破产的事情,不要问我,问省里,这是省里的意思等等,等等……

人家刚打了新家具,刚粉刷了房子,你要重新分,那不可能!就这样,整个机关都炸毛了。好多人直接就找到黄家,在他家家门口骂了起来。

赵建国家的木头,现在对市委家属院来说,那是不值一提的小事。根本没人想的起来。有关于黄文明同志的问题,那才是大问题呢。这位仁兄的发家史再次被人挖出来。他是文化大革命在乡镇起家的,那时此人就是写大字报的一把好手,他的第一张大字报是写给自己的父亲,一位中学的老校长的,后来这位老校长死在牛棚里。

人才啊,实实在在的人才,黄文明的大字报里的内容,有很多并非是虚无缥缈,就拿市委书记卢平的问题来说,有问题有的确实也解释不清楚。

这事发生两个月后,卢平被调回省里。老赵家的家具也打好了。搬家那天,赵学军坐在家门口又看到了黄文明。这次新来的书记一上台,就重新将市委的中层­干­部洗牌,黄文明不是新来的领导调动的,他是被自己的现任上司,直接要去的。他现在工作的地方叫文史办。这位领导说:“老黄是个人才,喜欢写东西,那就叫他去写吧,整个万林市从远古到现代,有多少可以写的事情啊!这是一件大事,有意义的事情。我们支持黄文明同志,双手欢迎,他实在是个人才……”

“黄叔,又买菜呢?您可真不容易,关心国家大事之外,这等小事还亲力亲为。”赵学军笑眯眯的打招呼。

黄文明停下车子,用那张老了十年的脸挤出一个笑容,对赵学军笑笑。他看着那崭新的家具,一个一个的被抬上卡车,新打的组合家具,新打的梳妆台,新打的大书柜。新打的大木床。他看着赵家那崭新的电器被裹着被单小心的放上卡车。光电视就两台,还都是彩­色­的。黄文明的眼睛里闪过一些疯狂。这绝对有问题,他绝对不相信,赵建国的工资能买这么多东西。

疯狂过后,他又露出一丝胆怯。这段时间,他被整的实在惨。被公安局叫去多次,无论怎么解释,他也解释不清楚这事。公安局那边拿出不少他写的不署名告状信,那语句习惯跟那张大字报上的是一模一样的。有些事情,除非他工作的地方,别人也是不知道不清楚的。

后勤公司消失后,一些家属来他家吵架,说他毁人饭碗,天打雷劈。家里这段时间,没少被人扔东西。他妻子被人从­妇­产科,调到乡下卫生院搞计生宣传。儿子毕业了,现在还没分配到工作。不能告了,再告……这家就彻底完了,他今天想进家门,还得等到深夜,围在家门口的人走了,他才能悄悄的进去。

赵学军看着老黄推着破烂的自行车走了,他的背影有些索瑟,就像那个被遗忘的不堪的时代一般。赵学军也有些生气,他没想到,宋长安会就着自己家这只手,将跟自己父亲宋辽阔不对盘的那位市委书记这样挤走了。好吧,这世界上的事儿,就是圈套圈。反正大家都说,自己爸爸是宋辽阔那个派系的人,这也是解释不清楚的事情吧。

知道搬家意味着什么吗?意味着,你在边边角角总能抠出以前不在意的东西,那是最最令人怀念的记忆。搬家这天,我们可以称为橘子妈妈寻找记忆的旅程,她感­性­到嚎啕大哭的一天。

她看到孩子们穿的开档棉裤会哭。看到孩子们上幼稚园的时候画在柜子后的小鸭子会哭。她发现自己的嫁妆,一面缺了镜片的红­色­塑料架子会哭……旧家就像一个大宝库,它无意中收集了你所有的记忆,每个角落,每件物品都是这样。

自从政府三号院十二号楼建成后,它的主人就一直未曾搬过来。赵建国对新生活一直有所畏惧。现在不会了,赵建国豁出去了。他不再在意自己是不是能够事业有成,除了自己身能力的问题,赵建国也觉得,现在这样就很好,不敢再奢求什么了,你就是烦那也是一天,不烦还是一天。他不敢说自己不幸福,妻子虽然有时候容易失控,但是现在她养家,对整个家庭那是一心一意的大功臣。三个儿子,前途都不用他­操­心,他只要伺候好自己的老娘就好。身为一个八十年代史上最幸福的男人,他再求什么,八成会被雷劈。

赵家做家具前一天,一家人和在一起,开过一次民主生活会。会议当中,赵建国要个有专用书柜,专用读书沙发,台灯,写字台的要求全票通过。

赵学文来信要求自己在卧室有个招待朋友的小角落,比如单人沙发两个,茶几一个。他要一台学习的录音机,全票通过。

赵学兵说地下室空着,那里除了放一些陈年的粮食,不舍的扔的旧家具之外,他要求占领地下室剩下的两间屋子,全票否决。否决的原因是高橘子担心别人以为赵学兵是捡来的。

赵学军没有其他要求,他说随便。

对于新家的设计,高橘子有自己的看法,这几年来回进货,她去过不少地方,对大地方卖的那种洋气的组合家具十分合意。象什么高低柜了,酒柜了,电视柜了,洋气的地板革了。对了,还有地毯,也能叫人在新疆那边的国营市场买个几卷铺家里。以后家里都不许点灯泡了,都换灯管!要大管灯!她高橘子不怕耗电。窗帘要两层,一层白纱,一层花布的……好像,顶到天也就是这个了。

新买的地毯,地板革,小城买不到的白纱,花布也被捎带了回来。过去家里合家大小珍贵的舍不得丢的大箱子,梳妆柜什么的全都去了地下室。搬家的时候,老赵家人坐在前院唏嘘,以前他们一直觉得拥有的实在少,现在看来,生活的每一部分都是满满当当的。

“学兵啊,妈妈找到你的老虎帽了,这还是你姥姥给做的,生学军那会我说怎么找不到了呢……原来放这里了。”高橘子拿着一个橘­色­镶嵌白兔毛边的老虎帽,兴奋的满地转圈。转完,她把帽子带到了赵学兵的脑袋上,她看了一会,又哭了一次。

赵学兵手里捧着一堆垃圾:“这是我小时候的弹弓吧?恩……我藏的彩­色­粉笔……都是宝啊,都是宝。”

­奶­­奶­笑眯眯的坐在前院,手里牵着一只羊羔,看着赵建国带着人正在挖前院的山楂树跟核桃树。他害怕工人不小心,伤了树根,最后他自己动手­干­了起来。

家人都走了,赵学军拿着家里新买的照相机,在老屋子咔嚓,咔嚓的照相。上辈子搬家那会子,大家没这个意识。然后在多年后,他们总是能梦到这个老屋子,老房顶。

现在他要把家里每个角落都拍了。搬家前的样子,搬家后的样子都要留下来。爸爸的藤椅,妈妈的老式梳妆台。前院的­鸡­窝煤池……赵学军正拍的高兴,屋外有人高声问话。由于家里空荡荡的,这句问话显得响动有些大。

“请问,这是赵建国家里吗?!”

赵学军收起相机,来到后院门口,一出门竟然呆了。这人二十岁上下,穿着一件白灰­色­的夹克衫,身下是一条军绿­色­裤子。当然这些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人长得竟然跟自己的父亲很像……那眼睛,那鼻梁,那尖下巴……

赵学军不由得一身白毛汗流了出来。

40、第三十 九章 ...

“你是?”赵学军一脸疑惑的看着来人。

“这是赵建国家?”来人未曾回答这个问题,只是提着行李走进屋子,当他看到空荡荡的家的时候,不由一脸惊讶。

“赵建国是我爸爸。”赵学军跟在这人身后,觉得他实在没有礼貌。

年轻人笑了,他先是小心的把行李放在一边,那样子竟然带着一股子对行李的恭敬。接着他特别热情的回身给了他一个大拥抱:“你看看,你看看,都是一家人,都互相不认识呢。我是周瑞,你三伯赵建业的大儿子。”

周瑞!赵学军惊讶万分,上辈子,他只是听过这位年轻人的名字。父亲兄弟四个,先后参军。大伯赵建宗现在在省城上班,跟这边这几年一直有矛盾,所以不来往。赵建国结婚的钱是大伯家全部出的。那些年谁家都不容易,大娘因为这事跟大伯大吵一架,差点离婚了事。这几年家里有钱了,父亲也是一直补偿,可是大伯反倒有了一种你有钱,我粘你会破坏情感,会被人说事的思想。他反到跟弟弟家主动走远了。

家中的二伯死在战场上。这位三伯,是个传奇人物,他在部队喜欢上一位女护士,也许他爱对方太深,最后因为对方家只有一个女儿,他竟然做了上门女婿。

时代在进步,招赘这等事情其实根本没什么,可是赵学军的爷爷受不了了。他辛苦一辈子,为了家中孩子,最后几乎就是累死的。养儿养成了,却成了别人家的上门女婿,生了娃却姓了周家的姓氏。老头受不了了,一狠心决定跟这个儿子断绝关系,他生前一直唠叨,赵建宗跟赵建国,如果谁敢跟赵建业来往,他绝对不闭眼。老爷子是在一个冬天走的,死前据说是想吃白馍。

周瑞这个名字,是赵家今后故事中常出现的一个名字。他五次北上来家乡祭祖被­奶­­奶­拒之门外,最后一次这位年轻人为了父亲最大的遗愿,跪在­奶­­奶­家门口淋了一夜雨,伤心失望之下,没有照顾好自己,猝死在火车上。很多年后,赵家人才知道一件事,周瑞的父亲赵建业得了肝癌,在最后的日子里,他期盼可以魂归故乡。周瑞几次归乡,都是带着父亲的骨灰回来的,当他得知老赵家坟根本没有给父亲留地儿,赵学军能够想象这位哥哥,受到了多大打击。周瑞死后,赵建业这一支便绝了。

老赵家人都在故乡的高坡上有一块埋骨之地,祖坟是一个家族最最重要的地点,从孩子出生起,父亲就会给儿子们在祖坟附近圈一块地方,赵建业的坟地被愤怒的老爷子送给了同族家,根本没给赵建业留退路。

而在很多年后,赵家坟也拒绝了另外一个人。赵建国死前吩咐家人,不许赵学军入祖坟。

人的一生有很长时间是用来犯错,后悔与检讨的。以前赵学军觉得这个故事是大悲剧,在今后的很多年里,赵学军一直不理解爷爷的那份情感。这个姓氏真的这么重要吗?在周瑞死后很多年里,父亲一直活在悔恨当中,赵学军搞不懂父亲为什么会去恨自己的三哥?为什么爷爷­奶­­奶­一直无法原谅三伯。他不理解自己的爷爷,觉得实在狠心。­奶­­奶­怎么可以把亲孙孙拦到门外?

后来,年龄渐长,他越来越老。他开始想要个孩子,即使他永远都不可能有个属于自己的孩子,他还是想要,孩子是人生存在这个世界的证明信。人可以死去,死去后他可以复活在孩子身上。后代是带着父辈的基因繁衍的,那是人曾活过的证明。赵建业成了别家人的延续后代的工具,也许爷爷就是那样想的。对于旧思想的爷爷,赵学军觉得自己没有立场去批判。

“哥。”赵学军伸出手,回应并搂了一下周瑞。

周瑞呆了,他付出的强大热情,得到了回报,这份回报如此的迅速,给予了他巨大的希望。他有些不知所措了,有些不知道该如何回复这位小弟弟。

“我回了咱爷爷­奶­­奶­家,咱­奶­……不在家。我……我以前去过老家几次,没见过小叔……我……我……”周瑞喃喃的回答。

赵学军乐了,是啊,很多事情都改变了,­奶­­奶­住进了城里,家里搬了新房子。

“哥,咱­奶­在新屋呢,你要是晚来一天啊,还得打听。”赵学军笑眯眯的,语气里露着亲厚,这份亲厚发自内心,来自骨血。

“哎……就是,我运气好。”周瑞憨憨的回答。

赵学军笑眯眯的,带着一份对记忆的试探走到行李边,伸手就要提。

“别!”周瑞大叫一声,接着陪着笑脸走过来,小心翼翼的双手抱起行李说:“我来,我来,不能叫你提。”

“我带你去新家,咱回家。”赵学军小跑着在前面带路,周瑞愣了下,抱着行李跟着。

“咱­奶­身体好吧。”

“好着呢,就是膀胱有些问题,这几年一直吃药。”

“小叔,小婶身体好不。”

“好着呢。”

“那……那你们都……都好吧?”

赵学军停下脚步,扭头看着周瑞,看着他抱着的行李。那包里是自己的二伯,以前也许他是个顶天立地的汉子,现在,他死了,希望回家。他也许有过巨大的身躯,可是现在他就是这么一把灰烬,他唯一的遗愿就是回来。他的儿子带着他回来了,这对父子,带着对亲情的诚惶诚恐,回来了。

兄弟俩走了大约二十分钟,到达三号院的时候,赵学军在大院门口停下脚步,扭头看着周瑞。

“咋……咋了?”周瑞愣了下。

赵学军皱下眉头,看下四周后小心的说:“哥……我爸,咱­奶­­奶­,怕是有气吧。”

本来一脸兴奋的周瑞,表情立刻凉了:“你知道啊。”

“恩,我知道,哥……你别急,这事得慢慢来,我给你找个地方好不好,你先住着,别急,咱一起想办法。”

赵学军劝着,周瑞倒是很豁达,他伸出手,拍拍赵学军的头,亲昵的问:“你是家里的老几?”

“我行三。”赵学军回答。

“是三儿啊,哥听你的,你说,哥该怎么办?”

赵学军蹲在地上,周瑞跟过去也蹲下。兄弟俩在三号院的大树下,呆呆的蹲了很久,都是一筹莫展。

“学军?你蹲这里做什么?”在外面踢完球回家的宋长安一进院子,就看到赵学军跟着一个青年蹲在大院门口。

赵学军这几天实在懒得搭理宋长安。这家伙跟上辈子一样­阴­险,利用自己跟闵顺他们借着黄文明的手,把父亲的政敌逼走。他才多大,又不是重生的,但是依旧比自己聪明狠辣,这点最气人。

“你管我。”赵学军气哼哼的。

“我不管你。我又不是你爸爸,我管你多吃亏啊!不过军军啊,那事原本就没有坏处,你要是一直生气,那不是傻吗,你气坏了你吃亏。你可得想清楚了……”宋长安笑眯眯的走过来,也蹲下来了。

赵学军扭头看看自己的堂哥,又扭头看看宋长安,眼睛便是一亮。

“喂,给你个任务。”赵学军用手肘碰了一下宋长安。

“你说,别过分啊,我能做到才可以。”宋长安还是那副­阴­险样子。

“这是我哥,叫他去你家住几天。”赵学军指指周瑞。

宋长安看了一眼周瑞,眼神一亮,立刻心领神会:“成啊,你哥就是我哥,住几天都没问题。你看我!就是这么善良。再说了,赵叔叔人不错,帮一下也没啥,不过军军啊,你不怕你妈揍死你?”

赵学军眯下眼睛,语气带着一股子鄙视:“你想到哪里去了,你这人就是喜欢把一切事情往­阴­暗了想。做人不能回回头吗?世界充满了爱,真的。这是我堂哥,我三叔家的儿子,他叫周瑞。”

“是啊,是啊,就我­阴­暗。你爸爸的堂侄姓周,骗谁呢!”宋长安反讽到。

“嘶……我说你,谁家没点子麻烦事,我三叔是招赘出去的!”赵学军十分气愤,顺手就往宋长安腰上一拂。他这个习惯来自前世,那家伙那块­肉­是不能碰的,一碰必倒!

果不出所料,宋长安一ρi股坐在地上:“喂!以后别碰我腰!”

赵学军抿嘴笑了下,少年宋长安还没学会喜怒不形于­色­,这时候的他倒是人间烟火气浓郁的很。

“一句话,帮不帮?”

“帮,不帮能行吗。”宋长安站了起来,语气充满无奈,他就奇怪了,自己向来要尖,但是在赵学军面前,就是尖不起来。

“你爸你妈那里也别说啊。”赵学军嘱咐。

“我到想说,我得能逮住人,一个下乡,一个回娘家,家里除了两个小的就是个小保姆。得了,走吧……”

宋长安在前面带着路,赵学军跟周瑞跟着,他们一起来到三号院十一号楼前。

“哥,那是咱新家,哎……你看到没,咱­奶­在院子里擦箱子呢!”赵学军指着前面十二号院子大声说着。

周瑞脸­色­顿时激动,抱着行李,向前跑了几步停下,又躲进小楼的­阴­影里。他嘴巴吧嘀嘀咕咕的,抚摸着行李说着什么话,即便是听不到,赵学军觉得,他是明白周瑞在说什么。

“你哥,很奇怪啊?!”宋长安在赵学军耳边说。

“谁家没点为难事呢,对吧。”赵学军瞥了他一眼。

“我说赵小三同志,我怎么觉得你处处针对我呢?”宋长安有些恼了。

“对呀,好好想想,为什么我针对你呢。”赵学军似笑非笑。

宋长安无奈了,只好看着天空说:“得得,哥不跟你计较,我给赵学兵面子。走吧……叫你哥,对!堂哥,进屋吧。”

赵学军走过去叫周瑞,周瑞抱着行李往回走,他走了几步突然想到什么,站在宋长安家的门口不进去了。

“哥?没事的,宋伯伯跟我爸爸是好友,他家不是外人,不怕打搅的。”赵学军劝着。

宋长安看着天空翻白眼,他很怕打搅。

周瑞摸摸行李包,这里有他的爸爸。虽然知道住在这里离­奶­­奶­很近,父一定很高兴。可……带着骨灰盒进别人家,这不礼貌,不吉利。瞒着对别人那也是实在对不住的。即使是可以瞒住,周瑞觉得自己也不能做这样不仁义的事情。

“三儿,哥还是住旅馆吧。”周瑞一脸为难。

赵学军眨巴下眼睛,立刻便明白了。他站在原地想了会,便伸出手扯着周瑞的衣服来到一边。兄弟俩大眼瞪小眼的看着,赵学军肚子里更是肠子转了好几个圈,想了好几个法子。终于……赵学军伸出手,突然摸了一下周瑞抱着的行李,周瑞吓得一躲。

回头指指拿着抹布擦旧家具的­奶­­奶­,赵学军说:“哥,你抱着的是谁?”

周瑞吓一跳,脸­色­顿时吓白了……

“我听到你跟……说话了。”赵学军指指行李。

周瑞的眼睛立刻酸了,他很想号啕大哭一场。

几滴雨点慢慢落下,这是春雨,春雨下完,就可以播种了吧!

赵学军伸出手,接下天空的雨点,又看看周瑞,自己的哥哥就是跪在春雨里整整淋了一夜的吧。

他伸出双手,带着一丝亲昵,一丝晚辈对长辈的恭敬说:“三伯,咱回家,我带您去看咱新家,看……妈妈。”

周瑞呆呆的看着赵学军,接着完全信任。他低下头,用脸抵住包包摩擦了几下,泪珠子随着春雨越来越大,最后……他终于还是把父亲的骨灰捧到赵学军手里,舍不得,扯­肉­一样疼。

“哥,三伯会高兴的。”赵学军劝着。

“军……我爸说,别叫­奶­­奶­知道……我爸说,就问清楚他该埋到那,悄悄挖个坑,挨着爷爷安葬了他就成,什么仪式都不要。­奶­­奶­年纪大了。这事儿死也要瞒着的。知道吗?”

“知道,哥你去吧。”

“哥!来来,家里饭刚好,哥,我给你放洗澡水,你先洗个澡,松散,松散。走了好远的路吧……我听你口气,你带着辽宁口音呢……”目睹一切,听到一切的宋长安走过来,亲昵的拉着周瑞的手,将他强行拉进自己家,一路走,一路岔话题,他们很快走进屋子,临关门的时候,宋长安看下赵学军,冲他眨巴下眼睛。

赵学军抱着自己三伯,小心翼翼的进了院子。

院子里,­奶­­奶­拿着塑料布,小心翼翼的盖在旧家具上,她看到赵学军回来,立刻高兴了:“军军呀,抱着啥呢么?你妈饭店买饭了,咱家今晚吃饭点的饭,浪费么,你妈就是个不会过得。”

赵学军笑笑,鼻子又是一酸,他跟着唠叨着的­奶­­奶­进门,一路跟进家里最亮堂的屋子,­奶­­奶­现在住在家里阳光最好的屋子。

“军军?你抱的是个甚?”说实话,­奶­­奶­很好奇,越来越像孩子。

把三伯小心的放在一边,赵学军坐在新床边上问­奶­­奶­:“­奶­­奶­,我爷爷是个什么样子的人?”

“你爷?你爷是个白胡子老头么。”­奶­­奶­笑眯眯的抹新家具。

“­奶­­奶­,我是说,爷爷脾气是啥样?”赵学军继续问。

“你爷?你爷……你爷是个脾气很好的白胡子老头,人一口吐沫吐到他脸上,他抹抹就走了。可善了。”­奶­­奶­坐到了床边,夸自己的丈夫。

赵学军站起来,打开­奶­­奶­的床头柜,小心翼翼的将二伯放进去,心里说:“三伯,对不起,这几天您先委屈着,我知道您一定不会生气。我把您放到­奶­­奶­身边,您跟妈妈住一屋。你一定会高兴的吧三伯。

三伯……安心,我肯定不告诉­奶­­奶­。你先住几天,我想办法……我懂你的三伯。人啊,都要落叶归根的,如果您真的有灵……三伯,您一定知道您这个不成器的侄儿,是哪里来的。三伯啊回家了,这是咱新家……您看­奶­­奶­多高兴啊,住新房,住堂屋,三伯,落叶归根,我懂得,真的懂得,上辈子谁知道我埋哪里去了?三伯……回家了……回妈妈身边了,多好啊……”

赵学军眼睛湿漉漉的,鼻子一直泛酸。­奶­­奶­奇怪的看着他:“军军?哭甚呢?谁欺负我娃了?­奶­­奶­给你敲死他!”

赵学军小心翼翼的关了柜子,抱住­奶­­奶­撒娇:“没啊­奶­­奶­,我想我爷爷了。我都没见过……”

“哎……你爷命苦,就只知道受罪。你爷啊,就是个可怜的白胡子老头……呵呵!一点也没福气的憨老汉!”

41、第四十章 ...

赵学军坐在全班正数第二排右边第一个位置,那地儿紧挨窗户。教室里闹哄哄的,赵学军却心烦意乱,大脑里不断给出恶果,自我恐吓,自我安慰。他想起一件事,改霞姑姑是个最能乱收拾的,她万一打开那个柜子呢,万一打开那个包呢?

浑身打个冷战,赵学军站了起来,四下茫然看看后,转身就向外跑,此刻上课铃刚响。

“哎……哎,赵学军,上课了,去那呢!”老师对着赵学军的背影喊着。

从街边买回一把大厂仓库专用的那种特大号锁头,还买了一条很长很粗的铁链。赵学军快速奔跑回家,不顾­奶­­奶­和改霞姑姑半上午见到他有多惊讶,便直接跑进­奶­­奶­的屋子,先是用铁链把床头柜上下左右捆了八个圈,上了锁,又揪又拽确定安全之后,赵学军心里唠叨着:“三伯,您老实的呆几天哈,小侄这也是无奈,莫怪,莫怪……”

赵学军又一路狂奔回学校,一节半的课过了。老师没叫他进教室,叫他站楼道里。对于心爱的乖宝宝牌学生的错误,老师无法压抑,加倍的不能容忍。当着这么多学生,给自己下不来台,老班大人终于怒了:“站楼道里!站到放学!你不喜欢在外面呆着吗?呆个够吧!下午叫家长!不叫来,明儿不许进教室!”

老师话音刚落,学生们笑成一片。赵学军没像别的孩子一样故作不屑或给自己想法开脱。他乖乖的站了出去,靠在墙上后背滑着坐到了地上。本来担心他的老师,把这种行为看做是对抗,于是捂下额头,决定必然要跟学生家长好好谈谈。

赵学军现在满脑子心事,自从小学毕业,这种站楼道的福利,已经很多年没享受过了。楼道里很冷,赵学军略微觉得被整个校园抛弃了一般。虽然,他的眼睛里没有泄露出太多的情绪……好吧,说实话,他现在回来上学挺傻的,怎么那么笨呢,就说肚子疼叫家里下午捎个假不是更好?

哎,以前做事,那大部分都是小事,这次玩的有点大,有些兜不住了。那不是乡下收来的小钱,那是一个人,他的长辈,他的亲人。即使他化成了一把灰,他也在这个世界留下过丰富的情感线,活在现世的人对他会牵挂会悼念。他死了,不管他做过什么,他会成为这个家庭不敢触及的一块伤……

揭开这块伤疤的人,必定会成为炮灰,会死的很惨……父亲是有底线的,­奶­­奶­也是有底线的。当年,不叫周瑞进门,可见­奶­­奶­的宗族意识有多么强烈。中国人的家观念很重,如果强行植入,把三叔的事情捅出来……白发人送黑发人!还有父亲对自己三哥的态度?现在周瑞没死呢,父亲到底是怎么想的?

怎么形容呢,像当初他跟二哥因为那点小钱儿置气,有一段时间,见到他就烦,越看越烦人,烦的恨不得套个麻袋给他丢广场北桥下的臭水沟里。他的名字听都不能听,一听到就想踹死他。可是,一旦触及生死,或者说因亲情得到谅解后,二哥跟自己的关系比跟大哥要亲厚。在家里二哥比大哥,爹妈都要宠着自己个。这人的情感是培养出来的,尤其是亲人,这里面的关系很微妙,也是最不好处理的。

啊,啊!好烦……做个合格有理想的重生人好累,这还只是自己家的事儿呢?这还没有拯救地球,拯救全人类呢?

别班被罚站的调皮鬼,蹲的蹲,做小动作的小动作。当著名的调皮鬼看到著名的乖孩子也站出来之后,他们觉得……啊!你也有今天啊!你这家伙也和我们同等了吧!

为了表示欢迎,那边的少年,悄悄的低头蹲着挪过来,给了赵学军半根点着的香烟,赵学军拒绝,他握住赵学军的手,一幅含着热泪的样子说:“欢迎!欢迎!热烈欢迎!”

赵学军抬起头,特真诚的看着他的背面:“校长?!”接着立刻站起来。香烟少年鼓着嘴巴,扭曲着回头向后看,接着一口烟喷出,嘴巴里含着的半截烟头掉在地上,那烟头上还冒着烟呢。香烟少年狼狈的跑了,捂着嘴一路狂奔的冲着学校水管奔去。

下课铃声响起,老师抱着教具出门,看到赵学军依旧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很是气愤的又加了一句:“站好了!站直了!”

“三伯,你在天之灵看到了吗?我被你坑惨了!”赵学军心里嘀嘀咕咕的抱怨着。

打走廊那边来了几个少年,带头的宋长安抱拳回身:“师傅!我看到八……戒了。”

赵学兵颠颠的挪过来,有些想笑,又有些不忍:“八戒,你­干­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儿了?怎么给你整这儿来了?”

“哥,你知道吗……”

“哈?”

“我真的是猪。”

“弟,可不敢,你要是猪,咱妈该不愿意了。”

“这世界上的事儿啊,总是没完没了啊。老子真想虎躯一震啊!”

“胡须一阵?”

“弟,没啥啊,有人笑你不长胡子了?告诉哥,哥给你抽死他。”

用手抓抓脑门,赵学军郁闷的扭身离开学校,赵学兵喊了好几声,他都当没听到。

“你怎么他了?”宋长安跑过来问赵学兵。

“不知道,小兔崽子脾气越来越大。不长胡子就不长呗,咱又不当张飞!”赵学兵那个郁闷啊。

宋长安若有所思的看着赵学军的背影,。昨天晚上,他跟周瑞谈了一晚上。也许他手里掌握的情况,要比赵学军还多。周瑞的母亲改嫁了,改嫁的原因很简单,赵学军的三伯把所有婚后的不幸都归纳于招女婿这个被人看不起的贬义词。他一封,一封的给家乡写信,一封封的被退了回来。

最初热烈的爱情被生活消耗­干­净,他想再要个儿子,想要个姓赵的儿子,这样也能跟家乡父老交代了,可妻子却悄悄做了绝育手术。周瑞的母亲是个新女­性­,她觉得女人不应该被家庭的生活淹没覆灭,女人应该活的更自我。肚子是我自己的,我想生就生。

于是,夫妻大战开始了,他们每天吵吵闹闹,最后竟然动了手。那一份曾是山盟海誓的爱情,曾为对方付出一辈子,甚至可以死的决心……很快的随着家长里短,柴米油盐没有了。只是为了周瑞,只是为了周瑞有个父母双全的家,他们踩勉强在一起凑合着过这日子,两边都很痛苦。

周瑞的父亲去世后,母亲很快找到了第二春。周瑞不去评判父母的对错,他只是想完成爸爸的心愿。这几年他自己来过几次,可是老太太的态度非常强硬,别说谈谈,就连见都不见他。

宋长安觉得,这一次赵学军这事做得有点托大,你就是个孩子,你怎么敢大包大揽这样的事情?现在开始烦了吧,知道难办了吧?该!

赵建国下班回家的时候,在农贸市场买了一斤猪­肉­,三斤排骨。这穿衣吃饭晾家当的。随着去年涨价风,猪­肉­从一块涨到八块。豆腐从两毛涨到八毛。赵建国是十七级­干­部,月薪不到二百,在他的工资单里,每个月还有两种补助,分别是自行车补助两块,洗涤费两块。

今年,都说养猪的赚了,其实按照赵建国的分析来看。养猪的应该是亏了才是,猪­肉­价格这么高,老百姓都吃不起了。养殖户的销路问题,市民吃猪­肉­,吃不起的问题,都要拿到下一次会议上讨论一下。他自己家倒是顿顿有­肉­,什么都不缺,那是亏了橘子这几年赚的越来越多。可别人家呢?哎……

提着菜篮,赵建国带着满脑袋工作回到家,一进门,他的老母亲就特神秘的对他招招手,还抿嘴冲他乐。这几年,这老太太越来越像孩子了。赵建国跟着母亲来到卧室,一进门便闻到一股子酸味,他郁闷的看着自己母亲说:“娘,别拿湿布子擦地毯,擦不­干­净还容易酸。”

老太太瞪了赵建国一眼,赵建国立刻不嘟囔了。

“军军买了个大锁,锁了我的柜么。他藏了什么宝了……你给娘弄开么,娘看看么……”老太太觉得孙子可有意思了,连忙把这件事分享给儿子听。

赵建国看着那个被绑的夸张的柜子,心里莫名奇妙的却是一忽悠,心疼!也不知道是怎么了。

这天晚饭,赵学军坐在新餐桌上,有一口没一口的吃着排骨,赵建国突然冒了一句话:“你是不是又捡了什么垃圾当宝贝儿了?你把你那堆玩意锁你屋子里成不,你锁你­奶­­奶­的柜子­干­嘛?”

赵学军端着饭的手,立刻僵直了。

“军军,给­奶­­奶­看看呗,­奶­­奶­不要你的宝贝么。就看看,看一眼么!看不坏么!”­奶­­奶­笑眯眯的逗着,今年春天起,­奶­­奶­所有的牙齿全部退休了。现在老太太吃东西漏饭,说话漏风,她怕丑,学会了抿嘴乐,有时候人多了,还用手捂着!

“­奶­­奶­,我带您去看牙医吧,您镶个假牙。”赵学军岔话题。

“赵学军,我跟你说,现在国家有文件,对很多文物都进行了重新修缮保护,你跟你­干­爹以后买东西,最好小心点。他脑袋有问题那是他的事儿,你可别给老子闯祸,知道了吗?”

“知道了。”几下扒拉完饭,赵学军站起来,去了­奶­­奶­的屋子。

“咱军只吃了一碗饭,排骨也只吃了三块。哥,不对么,娃是不是病了?”改霞看着那一大盘子糖醋排骨,不由得担心。

赵建国站起来跟着赵学军来到母亲的卧室。卧室里,赵学军单手杵着下巴,看着那个床头柜,一脸发愁。赵建国坐到儿子身边,想了半天后,用很温柔的语调开了头:“军军,咱父子俩交交心,咋样?”

赵学军仰面躺倒在地毯上,语气带着倦怠:“爸,问你个问题。”

赵建国立刻坐直,一副什么都清楚,什么都明白的人生导师的派头:“你说。”

“爸,如果有一个儿子,他没偷过谁的,没抢过谁的,他没害过谁,没伤过谁。他靠本事赚钱,每一分钱都来自辛勤劳动。他对社会有贡献,对国家,对家人都非常的热爱,并愿意为他们付出一切。

有一天,这个儿子……他发现他爱上了……一个他不该爱着的人。他反抗了自己的父亲,母亲,族人,跟别人走了。那整个儿子,还算是好人吗?还是好儿子吗?他的家人还能原谅他吗?”

赵学军一边说,一边坐起来很认真的看着父亲。赵建国倒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他听儿子讲完,立马的语气非常非常肯定的说:“当然可以原谅了,为什么不原谅呢!天下那有不关心孩子的父母,他们反对孩子的婚姻,那只是他们多活了几年,他们能看出孩子的幼稚。归根结底,那是怕孩子摔疼了。有时候,做人父母的是最不讨好的……”赵建国正说得高兴,突然停顿下来,下意识的吧唧下嘴巴:

“我说军军,你说谁呢?该不会是你早恋了吧?”

赵学军一脸仰天长叹:“爸,我没有啊……你回答我的问题啊!”

“我说了啊,当然能原谅了,自己的孩子啊!生孩子­干­啥,那就是来讨债的。那就是来招惹大人生气的,就你现在这个样子,看着就挺来气!啥是父母呢……父母就是一辈子都在纠正孩子的错误,原谅孩子的错误。这就是爹妈,除了爹妈,谁还会这么做呢?你上大街,给人两块钱说:大哥,我给你钱,你说我两句呗。你看谁说你!爹妈说你,那是怕你犯错误,你看你现在的样子,锁了­奶­­奶­的柜子,还发脾气不吃饭,这眼见着……”

“赵学军,你给我出来!”高橘子在门口高声喊着进来,她在屋里转了几圈,找到赵学军后,便揪着赵学军的耳朵向家外走。

赵建国看着心疼,他想跟,高橘子扭脸瞪他:“别跟啊,这事儿我们娘母俩的恩怨!”

赵学军被高橘子强拽着来到十一号楼,赵学军一边走,心里一边发怵,老妈好久没这么生气了……

宋长安家里,赵学兵,周瑞老实的贴着墙根站着,宋长安的脸上有些后悔,却也有些其他的意思。高橘子带着赵学军进来,一进门对着他的脸“啪!”就是一耳光。赵学军捂着脸没吭气,宋长安呆了。

“你胆子越来越大了,怎么什么事儿都敢做主呢?”高橘子一脸愤恨,顺手抓起宋长安家放在墙后的扫把就要打。宋长安上去阻拦,被赵学军一把推开。

“没你事!”

高橘子的扫把举得很高,看着赵学军一动不动的任她打的样子,越看越生气。终于,高橘子的火被勾起来,大扫把普天盖的一顿抽,赵学兵上去搂着弟弟,替他挨了不少下。

高橘子发泄了一阵,终于熄了火,她喘着气,坐在一边的沙发上酝酿了半天才憋出一句:“你以为你是正确的,你小孩子家家的懂得什么?!你怎么就敢做这么大的主呢?不说你三伯的事儿有好些你不清楚。咱就说这事儿,你个破孩子才几岁,你就敢带着你三伯的骨灰进咱家,你知不知道,老母在堂,不能见后辈的遗体,这白发人不送黑发人,你是不是觉得你­奶­­奶­活的长了?”

赵学军没吭气,低头看地面。

“你好心,我知道,可你就不想想,这么大的事儿,你一声不吭的就做了主了?以后是不是你还要翻天了?你怎么就不能问问你爸,好吧,不能问你爸,你问你妈啊?啊?说话!”

“问他什么?我听下!你能问出他什么来?我就说嘛,怎么问那么古怪的问题呢,我就觉得那事听着耳熟……”赵建国在门口听了有一会了。

高橘子不吭气了,她一个反应就是蹦起来,挡在儿子面前拦着嚷道:“老赵,我打过了。”

周瑞连忙上前给自己小叔叔跪下:“叔,不是弟弟的错,这事儿怪我欠考虑。”

赵建国盯着自己的侄儿,半天才憋出一句:“你爸……你爸没了?”

周瑞想哭,强憋着:“啊,没了……都四年了,叔……我爸有错,可他想回来。”

赵建国张嘴无言,指指自己家院子那边,周瑞点点头。

赵建国踉踉跄跄的往屋里跑,跑到大门口不敢哭,硬憋着一口气,那气憋的他差点憋炸了肺,他酝酿了很久,这才收泪进了屋,没一会……赵建国抱着那个床头柜出来了。

“打开。”赵建国对赵学军低声怒吼。

赵学军掏钥匙开锁,开的有些慢,赵建国对着他ρi股就是一脚。

“快点!”

月黑星稀的,老赵家一顿悄悄折腾,除了­奶­­奶­,家里家外都是一顿忙乱。赵学军没有过多的表情的跟在大人身后帮忙。

赵建国把自己三哥抱回老屋子,赵学军一路跟着,宋长安小心翼翼的跟着赵学军走。

“学军,对不起,这事是我说的,我只是觉得,我们都是学生对吧,这是不是我们该做主的。”宋长安一直道歉。

赵学军停下脚步,看下他,点点头:“恩,我知道,事情已经解决了,就这样了,谢谢你。”

“你生气了?”宋长安小心的问。

“生气?我该恨我妈?还是该恨我爸?恨我死去的三伯?还是恨……算了,我跟你说我不生气,真的。”

没人相信赵学军不生气,赵学军这人那里都好,就一点……他小心眼,记仇的名声早就传出十万八千里了。

宋长安停下脚步,看着赵学军跟父亲远去,他呆看了一会自己安慰自己:“我没错,我是为他好。我没错……”

有些在孩子们眼里很大的事情,其实在大人眼里真的没多大。真的!即便是赵学军活了两辈子,他也没禅悟透,没想领悟到这其中的道理。老人家不想孙子进屋,那是想逼着儿子来。老赵家坟地不给招赘出去的子孙留地方,可爷爷却悄悄带着家里的两个儿子,半夜里在自己坟地里挖了个小坑口(山西的坟地是窑洞式)。他儿子站老子的地儿,族人总归没意见了吧?

第二天,赵建国把哥哥的骨灰寄存到了烈士陵园的一个骨灰堂。赵建业立过功,能进那里。他可以安心了,可以在故乡好好的呆着,呆到­奶­­奶­百年之后跟爷爷合葬的时候,爷爷的坟地会再次打开,那个时候三伯伯就可以跟自己的父母在一起了。

42、第四十一章 ...

王希你好:

最近一切都好吧?身体好吗?南方的饭菜都吃得惯吧。你上次来信,说再要几双改霞姑姑做的布鞋。我跟改霞姑姑说了。你在等几个月,等到二哥考完大学的时候,估计就能穿新鞋了。你要的醋我叫­干­爹带过去了,够你喝一年的。

王希,最近周围变动挺大的,我不知道你那里怎么样,但是我这边还是有变化的。你知道吗,前些日子,很多同学都跑出去了,我没去,二哥被爸爸关在家里也不许去。

现在想起这事儿来,我心情并不好。这种被周遭影响的不好,引得大家认为我在生闷气,主要就是上次跟你说的三伯那件事了。

其实那件事能那样解决,我可高兴了。我都做好被我爸追杀的准备了,我不是一次幻想,我爸揍死我,挖个坑把我埋了。连坟头都不给起,直接拿铁锹拍平,再踩上一只脚。事实上,他只踢我一脚,我觉得那是轻的。

最近我不太爱跟他们说话。原本没什么事情,可是他们非说我生气了,我解释过了,我没生气。可他们确定我生气,我只好继续生气。

我不爱说话,不爱动弹只是因为,最近这两年发生的事情太多,这些事情令我思绪混乱。我想安安静静的考虑下我的人生,难道这样也不行吗?

你上次来信说,你学到了好多东西,我也替你高兴。就像你说的,你的领导叫你在规定的时间内,完成所有的工作,其他时间你随意。你说你的领导,不!老板是聪明的,他懂得在时间上利用你的认知快速的调动你的工作积极­性­。看到你的来信,看到你一天天进步,我真替你高兴,现在的你越来越细心了,我等着你建工厂的日子呢。

最­干­爹越来越彪悍了。他总是拿着他那一套生硬的人生感悟,去到处演讲,告诉别人这不对,那不对。原本很爱工作的­干­爹退下来后,把全部的激|情用到了述说上,他不断的叙述,不断的控诉,反正,他说的那就是真理,别人都是放狗屁。当然,­干­爹学识渊博,有很多东西值得大家学习,他也值得全世界的喜欢。可是,现在全世界,只有我喜欢他,剩下的人都躲着他走,他真的是太能唠叨了。

他越来越爱说教,几乎就要把上下五千年整理出来,进行批判。于是最近,每当­干­爹的那双拖鞋板子在小巷门口响起,周围的邻居就都早早散去。我是多么想,告诉大家,­干­爹的心有多么柔软,­干­爹多想叫这个世界更加美好。可是,他用错方法,总是觉得,所有的人都在往绝路上走。所有的人都没他看的清楚明白。他完全忘记,人这个个体,各有各得想法,各有各得经历,就像你我,在现世中不断改变着自己,不是我们自己想去改变自己,而是我们被迫着,就那样改变了。我们在成长,我们的道理,难道就不是道理吗?

你记得我们小时候常去的那个果园吗,它现在不见了,那里盖起了大楼。你说大楼是坏的吗?还是果园的出现是个错误呢?我觉得这里没道理可以讲得,只是因为有人需要那里有什么,那里就会改变。

我这几天,有些咳嗽,嗓子哑哑的。我知道,我着凉了,却不敢说,我害怕麻烦到爸爸妈妈,害怕家里替我担心,给大家惹麻烦。

对了,我还害怕那个叫宋长安的家伙,他一直跟在我身后讨好我。其实我一点都不恨他出卖我,那个时候,我甚至是佩服的,那人他能在最短的时间,总计算出最快速处理问题的方式……

嘿嘿,我写到这里我可以想象,你那张歪牙花子脸又是一脸不耐烦的对我吼:别跟我提那个宋长安好不好!

好吧,我不提他,我跟你说点周围的事情,那是我看到的事情。那天,学校开饭了,很多学生聚在一起不知道说什么。后来,有人开始敲饭盆,大家一起越来越激动。接着饭菜也不吃,随手将食物一丢就奔跑出去。很多馒头,很多菜饭被丢在我们学校的泔水缸里,丢在地板下,丢在走廊里。

我看着雪白的大馒头,被踩在脚下,变成了黑面泥。我看到我的同学们就站在街道中央,群情激奋的说着什么。大家都说那是好事,可没过多久,有人太激动,激动的推翻了路边小贩卖菜的车子。

后来学校空了,上学的人三三两两。我上学的那间教室空荡荡的……有些寂寞。我喜欢学校,学校就是受益的地方,我有很多东西也许八辈子也弄不清楚,可我现在在学校,我在尽量弄懂那些我不擅长的东西。这是学校的作用吧?

前些天,他们还在说连续剧,在说很多有意思的事情。他们互相反驳,有时候还会抬杠,大多的时候,我觉得我们都是一样天真的,就像……当初在小溪边抓鱼的你和我。后来,有人在上游喊:这里好多虾子啊,于是我们奔跑过去,捞了很久,半个虾子都没抓到。你知道吗,我觉得一切都是因为两个字“好玩”。有些人就是这样想的,只是他们找了一顶高帽,戴在头上,慢慢的他们自己也相信自己便是正确的了。

王希,我非常想你,也不知道你停止长高没?我倒是长高了,这可真是好消息,在我沉默的这段时间,我发现自己长高了一个半厘米。看样子以后我该更加少说一些话才对,以前我长不高,一定是说话漏了元气了。对了,我还有喉结了,虽然不明显,可是我能摸得到呢。我照了一张特写给你,你记得好好珍藏,这是历史的光辉的一页啊!

上个礼拜我收到王瑞寄来的照片了。他穿着一条黄裤衩,光着上身,赤着脚。还被太阳晒得奇黑。他手里抱着刚砍下来的香蕉串傻笑。我不知道怎么形容那个香蕉刚从树上砍下来的,没拆开的香蕉串子。我告诉你,你的弟弟王瑞他其实是一只猴子,这一点是确定的。他在今后的人生如果不当猴子,就太糟蹋人才了。

上次你给我寄来的椰子粉我收到了,并不喜欢喝。太椰子味了,太甜了。如果有的选择的话,王希,我希望你能够给我发明出一种有着茶叶的清香,有着饮料的淡甜的茶饮料喝。我这么说不知道你是不是懂得。颜­色­看上去绿绿的,闻上去清香香的。喝到嘴巴里有些微苦,又有些甘醇。夏天可以凉着喝,冬天可以暖了喝。它不会令人产生厌倦的感觉,又很有品位,适合国内所有类型的人去品尝的茶饮料。如果,真的有一天,你能实现你人生中的大志愿的话,能给我造这种茶饮料吗?当然这不是请求,只是一个小小的期盼。说实话,最近那些饮料,实在是也没什么喝头。

对了,我突然想起一件有趣的事情。­奶­­奶­又可以咀嚼硬一些的东西了。她配了全口的假牙,一张嘴,洁白洁白的会发白光全牙。­奶­­奶­除了吃东西,一般带不惯那个玩意儿,所以常将那副牙齿泡在厕所的玻璃杯里。那天改霞姑姑收拾浴室,顺手就将那个放了假牙的杯子放到了进门客厅的托盘里。后来二哥放学,一进门端起那个杯子就喝了半杯水后跑出门。现在,我们都知道这件事了,都没告诉他。二哥依旧愉快的活着,就像一张纯洁的白纸。我妈倒是有些担心,她怕二哥考大学的时候,考了全市第一名,却忘记写自己的名字。

家里最近一切都好,只是爸爸的情绪因为三伯的去世,有了好多后悔,每天都在追忆。后来随着他追忆,追忆完就后悔。我妈又开始想我大姨。我妈说,即使今后有了很多憾事,那也要把姐姐的孩子们找到,要他们快快乐乐的成|人。爸倒是不同意,他觉得他留下周瑞哥,那是因为,周瑞哥哥的血脉里,流着赵家的血,赵家的血聪明。我妈不服气,就跳着脚跟我爸吵了一架,扬言搬回金鑫市场再也不回来了。

这几天,爸爸每天都很忙,晚上也不回来。对比学校的安静,政府那边灯火通明,每个人都在加班。我妈啥也没说,就卷着被子回家了。她总是惯着我爸,说实话,我觉得良良他们挺聪明的,真的,我跟他们还是很亲的。不管大姨夫那个人到底多傻Ъ,我的那些兄弟姐妹,他们都不坏。

昨天,我送­干­爹去了飞机场,你接到这封信的时候,大概他已经住了五六天了。你宿舍没电话,我也找不到你。有些事儿,在这里我还是要提醒你的,­干­爹老了,人老了像孩子,他难免就有些唠叨,喜欢把他所知道的世界,强迫的灌输给你。­干­爹要是唠叨,你就听,千万别烦,有些道理,也许再过许多年,你会懂,可是这些道理,现在听了,难免是有些厌烦的。没人听­干­爹讲什么,他很寂寞,我很担心没有我在他身边的时候,是不是有人能听他唠叨一下,对于一个热爱国家的老人,我们都要大度一些。所以,千万拜托,早晚的时候,就去陪陪他,陪他散步,遛弯,听他讲人生大道理,要做出很愿意听,很受教的样子,你要一直点头,表示你懂了。这样,他会觉得,他做了什么事情,影响到了你,于是他会更加开心。

对了,我给你寄得照片你收到没,那是你家,我家老房子,还有咱以前去的小公园,那里的大象滑梯,跷跷板。真可惜,大象的鼻子断了。我的技术不好,照的很失败,不过,我尽力了。

这次摸底考试,我考了全年级第十三,这真是个矛盾的数字。你懂的。我的人生,总是在被这些,那些事影响,虽然我不在意,可是最近他们总是用同情的目光看着我。有两个优秀的哥哥不是我的错,我尽力了,真的,我非常想考的好一些,可是你知道的,我这是赵学军的脑袋,不是出题老师的脑袋。我不是抱怨,我就是觉得很傻啊。你知道吗,最近我们老班跟我杠上了。我不过就是在写作文的时候偷懒了一点懒吗。

他总是随便给我们一段话,叫我们写作文。要是真的那么简单就好了,他说了电影叫我们写感想,那烈士的电影总结起来不就是十个字:悲壮!勇敢!坚定!骨头硬吗?我都把­精­髓浓缩写出来了,他还是叫了家长。我妈罚我给全家洗鞋垫,改霞姑姑嫌弃我洗的不­干­净,她又洗了一遍。

我真郁闷,你说古代的诗人,写一首锄禾日当午,二十个字能把一件事说清楚,现在我要为一个叫节约粮食的命题作文,写五百个老师要求的字数。不然,他算我作文零分。

好吧,你又要嫌弃我唠叨了。可是我除了跟你唠叨,还能跟谁唠叨呢。我跟我爸爸还没和好,他觉的我气­性­大。其实我真没生气,我发誓啊!

有人说,上学真好,我也觉得挺好。可是我也矛盾,我最近越来越跟大家没话题了。我们没办法跟他们反抗老师,也没办法跟他们放了学一起去哄在一起,我没办法学会舞厅里流行的那种“抽筋舞”,神啊,为什么要有这种舞蹈呢,每动一下,就抽筋一下。这种被我所厌恶的舞蹈,二哥倒是很喜欢,他常穿着他的战袍,就是那件雪白的白衬衣,去衬舞厅里的蓝光灯。大家都说,二哥的抽筋舞是很油条的,我完全看不出来。每当我看到二哥跳舞,我就想把那半杯牙齿水的事情告诉他。

对了,宋长安最近骑了一辆摩托车,他二叔给他买的重庆八零,要八千多呢。我不是羡慕他骑了一辆牛逼车,我只是想起那句话:要想死得快,就买一脚踹!

好吧,我坏心眼了,上上个星期,宋长安摔断了腿,现在打着石膏在家呢。这家伙彻底安静了,每天跟我哥一起跟家复习呢。但愿他们早考上大学,早死早托生。好吧,我又坏心眼了。

你上次寄来的那些磁带我收到了,没听几盘,就被闵顺借走,拿去吸引顾客去了,南方流行的东西总是比我们北方要快。对了,忘记跟你说一个人。彭娟,你记得她吗,她也是跟我们一起长大的。

上个月底,彭娟回来了,她回来后没回家,只是半夜把我们叫起来,陪她又去爬了一回山,大哭一场之后,又走了。

昨天闵顺告诉我,彭娟结婚了,嫁给一个很有钱的人。那人比她大整整二十八岁。我无法阻止彭娟的悲剧,可我觉得周围的人呢并不觉得这是悲剧。彭娟有钱了,据说有很多很多钱。他的父亲找我跟闵顺要了几次地址,闵顺问彭娟的意见。彭娟叫闵顺转告她爸爸说:彭娟早死了……

王希,虽然有很多话要说,可是天也晚了,这几天,新闻挺多的,我要去看电视了。

最后,祝你一切顺利。

此致敬礼赵学军

一九八九年五月

42

42、第四十二章 ...

一九九零年,万林市通往省会的高速公路开通,这一路逢山凿洞,遇水搭桥,遇到墓地,有主迁坟,没主统一择地再掩埋。

老常从高速路开工,就每天跟着工程队走,他收集了一路破盆烂瓦片,堆得城中那个老院子成了垃圾堆,大约工程队施工到了第三个月,这老头终于得偿所愿,整到几幅好的老棺材板。

现在的住房都是砖瓦结构,只有百年上的老屋子房梁,还有老墓地有上等的板材。这些木材可是做古琴琴板的上好材料。今后,将来都不会有那样的好板子了。

赵学军接了电话,去金鑫市场要了进货的货柜车,叫司机开着带着自己去拉……那个棺材板。

一九九零年,世界一片欣欣向荣。个体户的社会地位从社会体系末端一跃成了第一。虽然现在大家依旧觉得个体户有些不三不四的。但是言语之间流露出的只是酸意跟羡慕。跟过去的鄙夷与看不起,那是两回事。

新修的几条城市道路四通八达的向全国各地延伸着。人命运的曲线也在延伸,在这一年里,整个华夏大地,呈现的是一片欣欣向荣!去年,宋长安,赵学兵都考到了外省的学校。宋长安托那条断腿的福气,这家伙临阵磨枪蹲家里刻苦复习了一段时间。在考试那天,他还表演了一次身残志坚坐着轮椅考大学,他上了一把子报纸,接着憋了一口气硬是考上了南方的一所一类大学,主修经济。二哥考的相当不错,去了上海,主修管理学。

年初的时候,谭小康被人从省里遣送回来,这一次他耍的有点大。直接去老外最多的旅游区跪着跟国际友人伸冤了。被送回来后,这次没有好言相劝送他回家,他直接被收容管教了。在所有的人包括他的儿女都松了一口气的时候,他很快的被放了出来了。

他这种人一提及告状那是百病全消,一旦被管制起来。那是肺结核也犯了,老寒腿也有了,炕也下不了了,拉屎拉尿都自理不了了。他一日三休克,五天一装死。整的人家收容所工作没办法做,全部得围着他转,日日得给他请医生,找护工,叫救护车,开小灶……万般无奈之下,只好放掉他,不然看他每天整的这个样子,搞不清那天就真的死在收容所了。

谭小康一出来,顿时­精­神百倍,重新叫人写了状子,高苹果一条命现在价值五万元,而跟他打官司的那位砖厂老板,那位也是个奇人,人家不开买卖了,专陪着他打官司。高苹果的遗骸被几次三番的送回谭家村,最后一次,谭小康很绝,直接给自己打了一口薄棺材,也抬过去扬言,再动他老婆遗骸那就是再加一条人命官司。这一次,是彻底没人敢动高苹果了。

略去谭小康的漫长上访之路不提,赵家变化更加的大,去年年底高橘子将简易板子拼起来的金鑫市场彻底鸟枪换炮。从六月破土动工到今年年初三月剪彩开业。一座四四方方完全没有艺术美感,将每一寸土地都利用完全的,万林市最大的,集贸交易批发市场建成了,名字现在叫三鑫市场,原来那个名儿有四个金,现在有九个金。

这座市场楼高五层,一层小百货,二层女装,三层男装,四层包括童装等各项杂项,五楼仓库办公区。高橘子结束了自己的商店,专业­干­起了包租婆的营生,她自封为副董事长,印了最少有十斤重的名片,见人就发一片,如果一天见她十次她能给你发十片。

她除了大手笔的新招聘四十多位待业青年,依旧启用了不少的前工艺美术厂的老员工。连同南方回来的谭月月,还有住下来的周瑞组织起了集团内阁核心。从三鑫市场建成,她一路马不停蹄的就直接过界到了省里,准备开第二家市场。这一次,她准备充分,决定走中上等消费阶级路线,要买地方,盖商城,盖销售品牌物品的大商城。

说起谭月月,这姑娘挺争气的。在南方打工打到今年三月,回来后跟父亲吵了一架。吵架的原因是,一村的叔伯婶子看着,家里的弟妹一年半没洗澡,没人管,除了没饿死,基本全部辍学,放了羊。

一怒之下她带着弟妹来市里租屋子开了一家小饭店。可没多久,高橘子就找上了门。这一次,高橘子下定了决心,一定得管管。她悄悄的跟月月谈了下,很直白的说,自己不耐烦谭小康。谭月月倒是无所谓,她没办法换个爹,她倒是很清楚二姨担心什么,于是她也作出了一些保证。

现在谭月月是金鑫市场的副经理。这南方打工归来的姑娘,算是见了世面。她硬生生的将南方那边学来的管理机制用到了三鑫市场。虽然她没上过大学,可她有经验。才短短三个月她手底下那几十人,被她修理的一个个的乖得很。在私营企业,你­干­多少拿多少,­干­得多,拿得多。不耐烦,没问题,卷铺盖滚蛋吧。

自娘死,爹胡闹起,谭月月在情感上其实很依赖高橘子。她跟良良在南方呆着的那段时间,充分体会到了,没人管的娃,是多么的凄凉。每个月厂里的小姐妹,大家都能收到家信得到动力,独她跟良良累死累活,去邮局只能做一件事。给家里寄钱。最后这钱,还没都吃到弟妹嘴巴里。

谭月月对自己的未来相当清楚。她除了白天工作,晚上还上职工大学的夜校班,就连谭良良都给她赶去复读了。当然,这里面她二姨给了外面人无法想象,婆家人绝对不知道的高薪却也是真的。最叫赵学军放心的是,这位姐姐与高橘子的距离一直保持的很好。有时候要人帮,绝对不是上杆子赖着。你要知道对方的底线,知道对方那块­肉­最软,要懂得感激。谭月月在这一点上很有尺度,她每次回姥姥家,从不说半句她大姨家的情况,单这一点,就值得赵家人稀罕。

现在,她带着四个弟妹,住在金鑫市场五楼紧挨着仓库的单套职工宿舍里。高橘子很大方,金鑫市场的四个楼层经理都有宿舍住。就像谭月月他们住的那套,最少有六七十个平方米。这里冬天有暖气,有公共澡堂,一家人免费吃职工灶。虽弟妹的学费,生活费是谭月月一人管,可她没有额外的支出啊。在这里,也要夸奖谭小康一句,这人从不去金鑫市场捣乱,他就是饿死,都不去找孩子们的麻烦。偶尔,他还会去孩子们学校门口呆着,悄悄的看一会又悄悄地离开。

享受高二生活的赵学军,每一天都过得很寂寞,哥哥们不在家,­奶­­奶­越来越糊涂了,由于膀胱炎,老太太经常失禁,怎么伺候都是一身的­骚­味。她怕丑,­干­脆不出门了。

父亲赵建国,还是老样子,受老婆连累,经常应付个检查组什么的,总是走了一个黄文明,会有更多的黄文明站起来。高橘子要去省里做生意最大的原因,也是想避开万林市,别再连累丈夫。对于妻子这一点的想法,赵建国只是笑笑,人这辈子,总有最黄金的时段,他赵建国因为政绩而被提拔的时间其实已经过了,这几年他倒是一副很中庸的样子,内敛,含蓄,笑眯眯的,对什么都不在乎,不置评,没意见,你们想怎么就怎么。

赵学军把棺材板卸车后,给司机签了出外勤的单子,还写了个条子叫月月姐姐给司机洗车费,红包钱。人拉了三四副棺材板多不吉利啊。现在,赵学军在城里没地方住,­干­爹搬进山里了,赵学军没办法跟一院子的墓碑,墓志,寺庙里掉了头的佛像残身,外加今日这几幅棺材板子,墓地的随葬品,老常捡来的破砖块,烂瓦片一个地儿,说实话吧,那院子一进去一股子鬼气,一刮风一院子诡异的小旋风。

伴着夕阳,赵学军向学校慢悠悠的走着,今年年初起,每天他都开始参加晚自习了,高一那会子他躲了一段时间,后来老班不是有段时间盯上他了吗,叫了几回家长不是吗。这次晚自习是逃不了了,可怜赵学军是多么喜欢看傍晚时段的一休哥啊,他最爱那句台词:就到这里吧,休息!休息!

“学军,吃晚饭了没?”

自赵学兵披红挂彩的毕业后,整个一中上下都说,赵家的辉煌时代已经过去了。所有的人并不看好整个少言寡语,对人不理不睬,特立独行的赵学军。毕业典礼后,大概是怕弟弟被欺负,赵学兵郑重其事的将学校新起来的这票老大的头儿叫到万林市宾馆,吃了顿。这位学校新大哥,赵学军并不陌生,徐步堂,赵学军重生第一天见到的人。

赵学军对徐步堂完全没有坏印象,大概是重生的雏鸟情节吧。因为留了一级,赵学军现在比徐步堂低了一届,用赵学兵的话来说,熬到高三就没人理招惹你了。

“还没呢,你带什么了?”赵学军对跟他打招呼的徐步堂笑笑。

徐步堂把书包丢给赵学军,跟他一起蹲在学校门口,赵学军翻了几下他的书包,看到他只带了­干­脆面,顿时厌恶了:“我不吃这个。”

逃学的闵顺来找赵学军玩,一到一中校门口,就看到赵学军将书包丢给徐步堂,徐步堂在那里唠叨:“靠,­干­脆面你都不吃?你想啥?”

“午餐­肉­。”赵学军唠叨着,站起来伸手摸钱,一窘。他钱给司机师傅买烟了。

“­干­啥呢?“闵顺不走路,用蹦的跑过来问。

“这货,不吃­干­脆面,非要吃午餐­肉­。你给买去……”徐步堂一脸气愤。

闵顺摸摸兜,眨巴下眼睛:“我也没带钱。”他说完,扭头看下正在上晚自习走在路上的娃们,一伸手搂住一个孩子就走。那孩子一脸痛苦眼巴巴的看着学校现在能拿的出来的徐步堂,徐步堂扭头看学校标语。

闵顺带着那孩子进了小卖店,拿了两盒午餐­肉­,两袋花生米,外加两瓶半斤装的本地白酒后,他指指那倒霉孩子说:“跟他要钱。”

赵学军看着一脸得意洋洋的闵顺,觉得挺憋屈,他扭头对徐步堂小声骂到:“你就叫他欺负吧,还一中老大呢!我哥走了以后,你看你把一中的门户都扛不起来。”

徐步堂完全不觉得丢人,蹦起来迎过去:“我扛那个­干­毛,我从小就打不过他。”他说完,过去翻翻闵顺的衣兜,一见到那两瓶白酒,顿时一眼的小星星,美的很。

外校的,高三的,一起去了高二的教室。高二四班的同学早就对这对不时出现在自己班后面的两位不速之客习以为常。这几个月,老班动了个大手术,据说是卵巢有了毛病,啥子囊肿。替班老师有自己管理的班级,很少到这边来。

赵学军他们拼了一对桌子,骑着座位,坐好。闵顺跟徐步堂在那里小声的嘀嘀咕咕的:“好拳走,六六六,七个巧,八匹马,有了!有了哦!五魁首……”得,划上了……

赵学军不会划拳,前辈子他活的圈子窄,像个变态,这辈子被家里人保护,没机会学。轮到他,他会老虎杠子­鸡­,轮不到他的时候,他就看一本被班里翻破了的小说《笑傲江湖》。

赵学军并不觉得自己是他们所谓的坏学生,他甚至觉得自己是好学生。真的,他热爱学校,热爱集体,热爱同学,甚至……他珍惜这里的每一天。他生命里的过客不多,徐步堂还有闵顺都是不可缺的朋友,他不想为了更高,更高的目标去错过什么风景,本职的事情他愿意去尽力做好,享受青春这也是必要的。

“学军,你问问宋长安,他摩托闲着也是闲着,借我骑两天!”闵顺拿着酒瓶灌了一口后,扭头问看书的赵学军。

“你自己打电话问他,骑那玩意­干­啥啊?找死没地方!”赵学军抢过小酒瓶,抿了一口,日的,怪不得本地酒厂要改制,要改革,这东西不贵是真的,难喝更加是真的。

“我不去跟他说,那逼养的跟我装孙子。”闵顺撇嘴。

“你很穷吗?”赵学军鄙视的看了一眼闵顺那双,价值老爹一个月工资的名牌运动鞋。

“我不敢买,我不气我妈,我现在大声咳嗽,我妈都吓得半死,我都半年没打架了,我说哥们,你说我去那里,给我妈整个小闺女什么的,给老太太找点事做好不好,这样,她也不用每天盯着我了。”闵顺一脸憋屈,自己家老太太这几年是发了,发了之后呢,对富贵的生活她不适应了。她每天陷入一种自责状态,后悔对大儿子不好,后悔自己跟丈夫太老实,给孩子做不起主,害的孩子堕落云云……那老太太的唠叨,堪比三个高橘子,整的闵家父子苦不堪言。

“那是一条命,你说养就养,你咋那么牛逼呢?”赵学军撇嘴讥讽他。

“就是,你看我家,除了我,三妹妹,每天唧唧喳喳魂都能给你说散了,女人多了实在烦人。”徐步堂摇头不赞许要个女孩。

一堂课,聊来聊去的,便过去了。赵学军跟着带着一丝酒意的徐步堂他们从教室搂着向外走,才走到一楼的时候,身后有人喊他:“赵学军,你等一下。”

赵学军与徐步堂他们扭头,看到高二四班的两位女同学站在学校门口,神情带着一丝尴尬,一丝别扭,脸颊也是红扑扑的跟那里侧头看校园小树林。

呦,转眼的……这也是到了年纪了呢……

作者有话要说:牛嫂家小蜜十二:

捂脸,牛嫂忙给我稿子找虫子发文。

我看了两遍挑了几个虫子就再也找不到了。可爱细心读者要是发现了就留言写下了。

我马上去修改。

43

43、第四十三章 ...

站在学校旮旯的大柳树下面,男女分成了界限分明的两个阵营,从表面现场看上去,这种会面……类似于黑社会谈判。

抬起手腕,看看电子表上的时间:“十分钟了!赵学军,考虑的怎么样了?”在高三混的不错的这位学姐韩彩焕姑娘,说话的语气颇有些拉郎配的意思。

闵顺悄悄揪揪赵学军衣袖,在他耳边支招:“先看看啊!哥……求你了,叫出来啊,你先答应啊,咱就看一眼!”

赵学军瞪了闵顺一眼,扭头很抱歉的拒绝。“对不起,很感谢,不行!”

“为什么不行?赵学军,你别臭牛逼啊,都跟你说了,那姑娘不错,你还没处处呢,你要是有朋友,我也就不说了。可你没有对吧……你那样如你两个哥哥了,处对象你也不行啊……”

赵学军愁死了,他­干­嘛要跟自己俩哥哥比赛处对象?

“要不?你再想十分钟?”韩彩焕又开始计时。

“姐,这都几个十分钟了,真不成,我挺感谢……你说的那位同学的,我妈说不许搞对象,真的!”赵学军很是哀愁。别人都可以,他是真的不成,这不害人吗!

闵顺看的很欢快,搂住徐步堂的脖子说:“你们学校真……赞!我以后要多来。”

“你再想想,要不先处处,不行再说!”韩彩焕拿出一封信想交给赵学军。

“别想了,我不同意。”赵学军后退一步,拒绝的更­干­脆了。

“我……我……我说赵学军,你凭什么不喜欢人家。”韩彩焕要气死了。

赵学军挠头:“姐姐呀,我凭什么要喜欢人家啊,这个人家你都说了半小时了,到底是谁啊?啊?你就说,有个姑娘,条件不错,怎么怎么好……这事儿没法说,我都不认识人家!再说了,我不搞对象!”

“你……管她是谁,你答应了我再告诉你。”韩彩焕有些结巴。

“我凭什么答应,老姐啊,我就想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真的!你看我的眼睛,多真诚!”

“那你不答应?你凭什么吃课桌里的夹馅面包?!”韩彩焕很愤怒的大喊了一句。

赵学军呆了一下,迅速扭头看徐步堂:“那个夹馅面包不是你放的?”

“面包?什么面包?”徐步堂一脸茫然。

赵学耳朵红的发烫,他转身就跑,越跑越快……在他身后,韩大姐姐的声音越来越大:“要不,你再考虑十分钟……我不急!!你白吃人家夹馅面包了?!”

赵学军非常喜欢自己的高二生活。他喜欢他的同学,那些少男少女­干­净的就像世界上最纯洁的水。少年的水静止在岁月最祥和的山中,虽水深万尺。可向下观望,只需一瞥,它清晰的能一眼窥底。

虽总有一天,那水的世界会发生变化,会从源头奔流向任何地方,也许它会变成长江或者黄河,也许它只是升腾成蒸汽或成为一条无名的溪流。无论如何,这一刻,他们都是如此的美好……他们坦白,他们天真,他们幼稚,他们热情,他们敢于幻想,敢于去相信。其实,赵学军觉得,他(她)们都是可爱的。

赵学军很狼狈的回到家中,父亲去省里开会了,­奶­­奶­跟改霞姑姑回了乡下。­奶­­奶­在家乡有一口备好的寿材,每年都要上一次漆水,这二年,­奶­­奶­每次都要回去亲自监工,那里油漆不好,她会拿棍子敲人。橘子妈妈跟周瑞去了省里,现在,这家里就剩下赵学军自己了。

泡在家中的浴盆里,赵学军捧着一本书在看。好像,所有的人都离开他的日子,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品尝到了,每个人都会有属于自己的世界,总有一天也会离开你。现在,他虽然有些小小的享受这份孤独与自由,不过,他也盼望着一会谁拿着钥匙打开门大声的问:学军?你在家吗!吃饭没?

放下书本,赵学军给自己身上打了一些药皂,清洗好自己出了浴室。他打开客厅的管灯,家中的电话突然就是一阵乱叫,吓人一跳。九十年代的电话机,那声音可以替代学校下课的电铃,吓人的很。

“学军啊,你在家啊!”电话里的声音,有些熟悉却也有些陌生的。

“你是?”赵学军努力整理关系谱。

“我是小叔!你宋瞭望叔叔。”电话里的声音很夸张,还大声笑。

“……瞭望叔叔?我爸不在……”

“我不找你爸,我找你!”宋辽阔那边环境乱的很。

“找我?”赵学军很认真的回忆了一下,自己跟这位瞭望小叔没什么交情啊。

“对啊,学军,我原本跟我哥要你­干­爹的电话号码的。可你­干­爹那边没人接,这不就求到你了吗。”宋瞭望在那边呵呵乐,说话有些大舌头,看样子喝的不少。

“我一学生,能帮到您什么?”赵学军觉得很纳闷。

“明儿不是星期天吗,你在家收拾下,小叔现在叫车去接你。等忙完,小叔带你省会溜达一圈,喜欢什么就买,别跟叔客气。等着啊……”宋瞭望话音刚落,就撂了电话。

忙音从话筒里连续的传出,赵学军眨巴下眼睛。怎么所有诡异的事情都发生在今天晚上了?

赵学军没把宋瞭望的话当真,他随便做了点吃的吃完就睡了。

半夜两点多,家里的窗户被汽车大灯晃的诡异,赵学军披了衣服坐起,打开窗户,宋瞭望站在一辆车外面指着他高声说:“不是不叫你睡吗,你这孩子!”

一阵忙乱,宋瞭望一顿催后,赵学军留下一张简单的纸条,被依旧带着一身醉气的宋瞭望丢上了一辆进口车。赵学军不太认识汽车标志,他前辈子不熟悉这种车,后辈子也是第一次见,不过,这车的拍照是黑牌的。一般涉外的部门的车才挂这种牌。

晕晕乎乎的,赵学军坐在敞亮的真皮座上,看着外面的景­色­倒退,觉得这是梦。汽车音乐里响着很流行的粤语摇滚。车行一会,宋瞭望从车前面扔到后面一个饮料,竟是易拉罐的。

赵学军抱着那罐饮料,躺在车后座,清醒了一会便睡着了。迷迷糊糊的不知道睡了多久。车外汽车急流的喇叭声,自行车川流不息的铃铛声将他惊醒。揉揉眼睛,赵学军坐起来看着外面。这是这辈子第一次来省会,两辈子第一次见到省会的清晨。

“以前来过没?”宋瞭望扭头对赵学军笑。

赵学军眨巴下眼睛摇头。其实哪里还不是那么回事,城市大点,人多点。跟­干­爹去上海二手市场收家具什么的时候,那边也一样的。前辈子最后的时候,大城市的人跟小城市的区别在时间,大城市人的时间不够用。现在吗,在穿戴,要说起穿,有时候赵学军觉得小城女人更加有味道。大城市的人吗,也许是忙,也许是其他的。反正找不出特别有风格的,他们世界前端走,小城市人通常慢半拍。

这辆黑牌车,穿街走巷的来到一个小区的后门。单看这个小区房子的新旧度,却是新建筑,很洋气。一栋栋的有些看着发瘦的。带着浓厚欧式风格的独栋三层小楼房。

车子停在小区最深处的一栋房子前,五月的爬墙虎将这屋子刚刚攀爬到了一半,屋子的门窗都是带着欧式风格的曲角花。这个年份,这屋单看外貌就已经非常,非常的洋派了。

宋瞭望按按门铃,不久,一个带着围裙的小保姆出来打开门,大概是一夜没睡,这位小姑娘眼睛里都是血丝。

赵学军被宋瞭望热情的强拉着进了屋子,进门一伸脚,赵学军还是被小小的震了下,这屋子里铺的竟然是木地板,比起已经很讲究的赵家那些地板革来说,这里高出不是一个等级。

赵学军没有做出太多惊讶的表情,他接过小保姆递给他的拖鞋换上,一回身竟看到那小保姆把他那双改霞姑姑亲手做的手工布鞋,一脸厌恶的放到家门口。

走过考究的玄关,拐过一面由多宝格转化成的多宝格墙壁。这屋子里倒是古­色­古香,墙上有挂轴,挂轴上写的字儿很有趣,“江湖夜雨十年灯”,虽放在多宝格上面的东西,有些太不讲究,可是品味这东西倒是满房间都是。

“呦,我以为都散了呢!还都跟这呆着呢!”宋瞭望打着哈哈,带着赵学军来到一个很敞亮的,打开推拉门就能看到后院的侧厅。

这侧厅大约是昨晚刚开过什么聚会,桌子上摆满了喝了一半或者喝完的红酒酒瓶,饮料瓶。瓜果梨桃残留的皮核随意丢着。特大号的烟灰缸里,Сhā满了烟ρi股。靠着墙壁一圈豪华的沙发上七扭八歪的躺了一些人。在前世看来笨拙的落地黑音箱响着的士高的曲子,音量不大,可是大清早的听上去却很违和。

“哪能呢,这不等你呢吗?这……就是你说的高人了?”躺在沙发上一角的一个男人坐了起来,这人二十四五岁,高约一米八上下,长相还算可以,算是个俊的,可他穿的挺夸张,黑­色­的真丝睡衣,衣服的扣子还是盘扣的。他取出一支香烟,用那种揭盖的汽油打火机点着后,吸了一口,毫不遮掩的笑了:“逗我玩那!”

“这是万林市人大副主任赵建国的小儿子赵学军,住我大哥家后院,他很早就收集钱币了。”宋瞭望的姿态很低,努力介绍着赵学军。

赵学军感觉到这一屋子里的人,眼神是轻视的,似乎一个区区的人大副主任在这些人眼里,就是个芝麻绿豆。

这屋子里的人说话的口音,话题话外带出来的信号告诉赵学军,不用问了,又是奔着煤炭来的。十个山西人,九个倒过煤,十个倒煤的,十个做不成。从改革开放开始,地方上许多小煤矿,小炼铁炉子陆续的开始改变着山西整个的空气质量,这些南方人,一还有那浑身带着京味的外来客,有几个听口音竟然不像是内地人,该是一直成长在国外的香蕉人。他们似乎一直在一个很高尚的圈子里混着,赵建国的官职对这些人触动不大。

“我逗你玩­干­啥,没听过人不可貌相啊,来学军,叫……不对啊,我比你大一辈,得,叫哥吧,叫叔叔阿姨,你们不愿意不是。这是你王哥,王宜宾……北京来的。”

不是所有的人都是宋长安,不是所有的人都会感激宋瞭望的提点。赵学军对这些人谈不上厌恶,也谈不上喜欢,只是一群……算了,这二年,讥讽谁呢,都是站在时代尖端的弄潮儿。

“您有事,就说,忙完帮我打张汽车票,我明儿还上学呢。”赵学军扭头对宋瞭望说。

宋瞭望看赵学军有些态度生硬,连忙帮着遮掩:“小孩子,没见过世面,王哥别计较。”

“不会,一小破孩,吃巧克力吗?秀儿,给小弟弟拿几盒巧克力,不能叫人白来了。”王宜宾态度倒是很大度,指指沙发叫宋瞭望带着赵学军坐下。

赵学军今天穿着一件洗的很­干­净的白衬衫,□穿着一条松松垮垮的军裤,他喜欢穿旧的,觉得很舒服。他这种打扮,即便是在万林市也是土的的天怒人怨,橘子妈纠正过无数次。更不用说来省城了。

宋瞭望失望于赵学军的不合作,他也不想想,人半夜睡得正香,被他一路拉来省城被人小看,赵学军这人一旦睡眠不足,脾气很闷。

小保姆拿着几盒巧克力进来,态度还是不好,她不好好放,用丢的丢到赵学军面前的茶几上,宋瞭望顿时觉得不舒服了。

“秀,脾气越来越大了啊!”

秀瞪了宋瞭望一眼,脑袋一上扬,还哼了一声的走了,屋子里顿时哈哈大笑起来。

“你看咱们秀儿这脾气,越来越有城里人的范儿了。”

“可不,越来越洋气了。”

宋瞭望小心的看下赵学军,赵学军还是那副老样子,低着头,看着自己脚,他脚上穿着­奶­­奶­不许丢,打着补丁的袜子。直到现在赵家依旧活的简朴,­奶­­奶­不许丢任何衣服,对袜子更是执着,她每天打发时间的活计就是补袜子,擦东西。

“那既然都来了,就给学军看看,只当……给开开眼了。”宋瞭望小心的说了一句。

王宜宾点点头,一边的人笑嘻嘻的出去,没过一会取过一个漆盒,走到赵学军面前,小心的打开盒子,又翻开里面的红丝绸。

赵学军抬起头,看了一眼盒子里的东西,嘴巴撇下:“多钱买的。”

“提钱多没意思,哥哥就喜欢历史,就喜欢玩这些东西。瞭望说在你们万林市有两怪,我们就和他杠了几句,对不住啊小兄弟,大半夜的给你拉这么远,回头叫瞭望跟你父母解释下,不会打你的!”

王宜宾说完,屋子里又是一阵哈哈大笑。

“那里收的?”赵学军语气没一点起伏的说。

“啥?”王宜宾没听清。

“那里收的。”

“哦,原县乡下,一农民家垫桌子角呢。哥哥眼睛尖,一眼就看到了,瞅瞅开眼了吧,大清镇库之宝!三万三收的。没见过这么大的钱币吧?”王宜宾很稀罕的摸了几下那枚有小盘子面大,目测上去最少半斤多重,秤砣一样厚重的钱币。

“扔了吧。”赵学军嘴角撇了下说。

“啥?”王宜宾没听清。

“假的,扔了吧。”还是那股子语气,不过这时候,听上去真的就是气人了。

“我说你这小孩子,懂什么啊!”身边有个微胖的男人站起来,说话有些冲,看样子因为熬夜有些不耐烦。

赵学军看了他一眼,没吭气。宋瞭望站起来陪着笑脸打哈哈。

“原县那地方,从上秦至现在一直交通不便,它的规模一直就是个小县城,那地方不可能有镇库钱。清朝皇帝从顺治到宣统,也就二十来个铸钱局,从未听过在原县有这样的地方。这种用来镇库的东西,不可能出在哪里。”赵学军很有耐心的解释,倒是没有不耐烦,毕竟给宋瞭望招惹麻烦,也不好不是。

“你……你摸都没摸,怎么就知道是假的,你这是说话呢,还是厥ρi股随意放臭气呢!”那位胖子更加愤怒了,看样子就要过来打人了。

宋瞭望站起来,把赵学军扯到身后也急了:“你这么大个人了,跟一小孩子计较什么?”

“宋瞭望,不混了是吧?没事找抽呢你!”

赵学军站起来,拉了一下宋瞭望,摇摇头,他回身对一脸笑的王宜宾说:“要不,我给您写个号码,你要嫌我年纪小,世面见得不多,您可以带着这东西,去他那里问下,他是专家,在故宫博物院工作。您可以问下他。”

赵学军左右看看,走到一边的台子上,拿起台历上的一支笔,写下一个北京的号码,还有名字递给王宜宾:“这位先生姓木,您可以拿过去叫他给你掌掌眼,兴许我看错了。”

王宜宾瞪了一眼正在撕扯的那两人,宋瞭望与那人立刻不动了。一边有人递过一个砖头大的大哥大,赵学军差点笑出来,他扭头看着窗外,只觉得那个电话真的很搞笑。

王宜宾拿起电话,没有给赵学军介绍的木先生打电话,他直接拨打了北京的另外一个电话,说了几句,报了纸上的名字,还核对了号码后,他对屋子里怒吼了一句:“都别他妈吵,吵屁!”

屋子里的人安静下来,放下电话的王宜宾上下打量赵学军,过了一会,他笑了:“呦,真人不露相啊。”

赵学军不知道怎么回答他的话,啥叫真人不露相,这个世界不大,­干­爹那样的怪物,全国没几个,正巧这几个还都相互认识。

王宜宾对着门口喊了一句:“秀儿……去倒几杯好茶,给这位……小弟弟你喝什么茶?”

赵学军坐下,摇头:“白开水。”

秀儿端着水进来,此刻屋子里安静的诡异,这一次,这丫头没敢耍大牌,她小心的把水杯放下,又悄悄出去了。

王宜宾拿起大哥大想了下,把大哥大递给赵学军,他张嘴想告诉赵学军这东西怎么用,赵学军却熟练的拿起来,一顿按。咱家虽是小城人,但是高橘子妈妈也有一部不是,上辈子多复杂的电话都用了,何况这玩意。

“喂,木伯伯,我军军,有个东西,想叫您帮着看下……不去北京,您听听外形,出处,恩……重约……”

赵学军一串目测的数据,很熟练的说出,那些行话一句接一句的倒是真的很震撼,宋瞭望这次得意了,他打开桌子上的巧克力包装,取出一颗锡纸包的圆形巧克力球讨好的递给赵学军,赵学军接过去,一边咬,一边嘟囔:“……我不去,上学呢。恩……我就一枚,不换啊!­干­爹不在……去德国了,恩……体检。我说他不信,真的,你跟他说。”

赵学军把电话递给王宜宾,王宜宾迟疑了下接去过,这次没狂妄,说话的时候姿态很低,非常非常有家教的样子。这里说的有家教绝对不是装的,这人一看出身的家庭就不错。

王宜宾放下电话,盯着桌子上那枚三万三收来的大钱儿,越看越生气,他拿起来掂掂后,愤然的骂了一句什么,猛的站起来对着玻璃窗就丢了出去。那块巨大的落地玻璃,应声而碎了。

44

44、第四十四章 ...

星期天早上的气氛并不愉快,一夜没休息的宋瞭望跟着王宜宾去找谁谁算账去了。在他们话的字里行间,赵学军倒是听出来了,这里面没有什么所谓的王宜宾有这一双发现好东西的慧眼,那东西充其量就是一个倒卖古董的人编出来的有趣故事。而这笔买卖的介绍人,就是那个跟宋瞭望要打架的胖子,怪不得呢。

一块超重的铁疙瘩,从模具里批量生产出来,再埋到火炕墙里熏一年,取出来后给予一个传奇故事,一变身就是几万块到手。对于王宜宾这种突然暴富的人们来说,与其是为爱好收集物件,不如说就是为了一个抬身价的故事付出的一笔愚蠢费用。他们甚至不懂得,什么是收集文化产物的真谛。这些人甚至不会去为一件古董而去看一本书了解一小段历史。

这才是一九九零年,古董市场已经开始复苏。在进步之余,又难免无可避免的开始倒退,解放前那些古董贩子用的一些老招式,从落后的封建社会搬到现代,一样适用,甚至……更加好用。

宋瞭望匆忙叫司机送赵学军去省会的一家宾馆住,他承诺回来后,定然要带赵学军去逛遍省会的好店铺,随便他要什么。赵学军听到那一卡车的承诺后,那也只是笑笑并未当真。按照宋瞭望的想法,他觉得,最多给赵学军买个篮球什么的哄哄就好。被人当小孩一样支使来支使去,赵学军一点都不喜欢这样的感觉。

车窗外车水马龙,人员拥挤。即使这是星期天,这种改革开放十年后的九十年代初期特有的现象,影响着整个省城的大街小巷。人们永远都是那么匆忙,永远都像在与时间赛跑。人们努力的奔忙,却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追赶什么?他们仿若在追赶一个故事,在追赶一些传说,就像山西人的远祖之一夸父一般。他想看到太阳,就花了一生时间去朝着那个方向走,从来没有想过回头。山西人一直就是那样,质朴,憨厚,听话,假若给山西人一个目标,只需随便一说,山西人永远是那种不多言,不多语,只是会默默执行走直线的一个省份,踏实的令人心酸。

赵学军并没有去宾馆,他现在是学生,缺课一样要请假。所以,他只是请司机带着他去了省会的一家老巷子。以前,在省会住的大伯从省城往家乡捎带东西的时候,除了一些小城里买不到的稀罕物之外,大伯家喜欢给老家带一些省城老巷的醋。赵学军十分稀罕那股子古井水酿造出来的老醋味道。那种醋不是书面上所谓的什么酸香,什么古井水有股子甜味云云。他单纯的喜欢那一份古井的厚重,山西人特有的浓郁的乡情。

下了车,赵学军与司机道别后,在巷口给母亲高橘子打了一个电话,母亲并未开机。她的那部大哥大,只有一个作用,就是在做生意的时候摆在桌子中央,用来抬身价。无奈之下,赵学军将身仅有的十几块钱拿出来,买了一个十公斤容量的塑料壶打了十公斤醋,又提着这壶东西走了十七八里地,才走到省城通向万林市的公路边的一个小饭店。放下沉重的醋壶,赵学军在小饭店门口找了两圈,终于找到一辆万林市运输公司的货运车。他等了一会,待饭饱之后的司机师傅回到车边,赵学军连忙笑着过去抄着乡音打招呼:

“叔!回万林不呢?”

“咋呢么?”

“我也回呢么,木钱了么。”

“万林那类?”

“北街老槐树呢么。”

“上吧!”

赵学军上了车,司机师傅还给了他一个苹果。他们用乡音聊着家乡那点子事儿,缓缓的……离开了这块繁华地。这次省城之行在赵学军来看就像一个笑话一般,由玩笑开始,又由玩笑结束。从头至尾他都被当成了一个只有一些特殊爱好的执拗的乡下少年。王宜宾并未因赵学军北京的关系,对他多出一些尊重。在他看来,那些早就该腐朽的总是带着酸气的老家伙们,并不可爱。就像他的外公,话里话外满是唠叨,充满批判与不合时宜。

又是一路颠簸,赵学军回到家里的时候已经是星期天后半夜,他洗了个澡一睡就睡到第二天半上午,此时,学校的两节课已经结束了。

打开课桌翻盖,赵学军取出第三节课的课本,他又看到了一份加火腿的面包,它就像上个星期一样放在课桌里。刹那间赵学军愁苦了,吃还是不吃,这是个问题。

“前两节课怎么没上课?我以为你生病了。”徐步堂从教室外溜达进来说。

“看啥那?”徐步堂很自然的将手伸进课桌洞,取出面包打开包装,三口吃完,吃完后两秒后才问……“可以吃吧?”

赵学军特感激的伸出手搂住徐步堂的脖子:“以后都给你吃。”

“好!就这么说定了……我妈叫你这几天去我家吃饭,你爸妈不是不在家吗。”徐步堂转达父母的吩咐。

“不去了,我­奶­晚上回来,对了,你回家带个醋壶来,我从省城买了老巷醋。你打点回去。”

“好……哦,我看到门房有你的信,你哥寄来的,喏!”徐步堂将一个盖着红­色­义务兵免费信件三角戳的牛皮纸信封递给赵学军。那封信厚厚的,有点像赵学文寄回的是一本杂志。

老师不紧不慢的声音在课堂响起,窗子外的柏杨树叶子沙沙作响。赵学军低着头,展开信封慢慢阅读着大哥的来信。

学军吾弟:

年前匆匆一别,转眼几月已过,深为悬念。你一切都好吗?家里都好吧,替我跟咱爸妈,­奶­­奶­改霞姑姑问好。

学军一定很惊讶,我这个从不单独给你写信的大哥,竟突然寄来一封这样的信。其实,我自己也在想到底要不要写?你寄来的那些照片我收到了,照得很好,正是因为那些引得我哭出来的照片令我思绪烦乱,总要找一个人去商量一下人生的选择。吾弟虽小,我却是信任你依赖你的。

学军,记得那年,母亲的金鑫市场还未建成,我与母亲在华夏大地上走了一圈,长了很多见识。我们去了武汉,看了龟蛇山,见到了汉正街,吃了武昌鱼。我们去了上海住在大连路,后又去了南京路,去了豫园……一圈下来,我自己觉得,我是那么的渺小世界是那么大。那一路我总是骄傲的,因为不管那些城市有多么的大,却都是我祖国的一角,我为此骄傲。

母亲在路上为我置办了不少东西,像小一点的收录音,收音机,很多不错的衣裳日用品。我们到学校报到后,母亲给我丢下五百块钱就离去了。

学军,你不知道,那天下午,我站在校门口,妈妈向城市中心的方向走着,她不敢回头,只是走着。这是我第一次离开她。我哭了,我知道咱妈也哭了。那一刻我产生这样的自觉,懵懵懂懂的十八岁代表什么?我长大了……虽然不甘却还是大了。我站在校门口整整半小时,接着一股子我无法言喻的思乡之情席卷全身,我想家了,在离家不到一个月的时候,我很想冲出这里,立刻归乡,回我的山西,我的老家,我的老屋。

我回到宿舍卷着被子哭了一次,因为这次的哭,便引起了我在学校长达一年的不如意。大队长说我小姑娘脾气,而我在家乡所谓的大哥脾­性­,在外面真的不算什么。军校最不缺的就是骄傲的人,优秀的人。我的乡音,我的个­性­,我的饮食习惯,我做事的方式,这些东西将我与宿舍的同学区分开。他们叫我乡下人,叫我赵老西儿。

小时候,家中总有困苦,作为长子的我目睹过母亲的几次啼哭,已成心伤。那些苦,那些哭都是因为钱。所以即便是母亲为我放下那么一大笔钱,我还是不敢用。我穿着改霞姑姑补过的秋裤,父亲在部队拿的红旗手的背心在宿舍楼道穿行,我过之处,总能引得大城市的同学发出一片笑声。当然,对于这些,我并不在意,没过多久我有了自己的朋友,一批来自贫困老区的兄弟。

学校的生活是愉快的,我在这里迅速的成长,慢慢的也在找寻自己。我的老师是陕北人,很喜欢我,常常带着我去他家吃师母做的羊­肉­泡馍,我每次去便倒一些家乡的醋送去,老师并不嫌弃总是笑眯眯的收了。我给他讲咱故乡,咱那首西风的‘发’,讲小山头村,他爱听这个,每次听了满眼酸楚,热泪滚滚。

学医的生活并不适合我,可我一直在努力,在配合。很快的半学期过去,第一学期结束后,我的成绩并不好,有几门挂了科目。老师见到这样便与我商量,新年就别回去了,呆在学校他给我补课,这就是我第一学期不归家的原因了。

那是我第一次离开家人独自在异乡,守着偌大的学生宿舍过新年,窗外城市中央阵雨一般的鞭炮声令我酸楚,打开收音机所有的频道都在恭贺新年……后来大队长敲开宿舍门,老师师母也来了,他们叫我跟他们回家去吃饺子,我去了,吃了大队长家整整一壶醋,你不知道他们都被我吓到了,其实外地醋实在是没什么滋味的。

新年过后,接到了母亲的来信,她又给我寄来了一千块钱。你不知道,母亲的那一千块钱的汇款单在学校引起了多么大的轰动,大队长甚至以为我这里出了什么事情?他把我叫到办公室狠狠地训了一顿,替我做主将钱邮寄回咱们家。学军,你大概不知道的,接下来的日子,我又被咱妈那一千块钱的汇款单弄得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我与同学出去,他们总叫我请客,我又不欠他们什么,一再拒绝。于是,他们又叫我赵老抠了……

我我行我素的在校园穿行,开始沉默寡言,我不是说我有多么的与众不同,总归我出去看过,知道这所学校对于外面那个世界来说有多么的小。总归我们的母亲成为这个时代的弄潮儿,她赚了这一整学校所有人家中资产结合起来都无法超越的资产。我为母亲骄傲之余,最初的时候,我也犯了看不起人的毛病。我将收录机拿出来炫耀,我穿起母亲给买的名牌夹克……我与一些家庭条件好的同学同进同出,我努力找着跟他们相同的话题,慢慢的我的人缘好了,甚至还成了一些协会的领头人。你知道的学军,哥哥的毛笔字,水墨画还是不错的。

我糊里糊涂的走过自己的十九岁,越来越迷茫,不止我在迷茫,我的导师,我的大队长,这些在部队服役,赚着很少薪金的军官们他们也迷茫,外面越来越多的万元户,有钱人的故事也随着传说走到校园。我从不敢跟学校说家里的事情,但是总归有些学生还是敢的。我记得有一天下课,我们的一位同学将一盒外烟取出递给已经混得很好的大队长。我永远记得,大队长讪讪的将一盒不到八毛钱的香烟放进口袋里的窘态。他拿着那盒外烟,眼神充满着那一刹的失落,我又酸楚了……我们这些兵啊,我们这些军人啊,我们执拗的坚守着什么!

大学生活三年,这是一个很快的时间,三年我改变了三次,在最后一次转变当中,我决定了,再也不跟随什么。学军,你现在已经高二,我将我的经历分享给你,也是怕你心思细腻,过度敏感而对前路产生困惑。今天,我想给你讲个小故事,那是对我终身有益的小故事,我希望我讲了后你能有所收获。

去年暑假,导师带我回到陕北。陕北那边和咱老家很多地方是一样的,有开凿在山上的窑洞,有质朴的乡亲们。我跟老师师母背着大量的药品,走了三十里地才走到一个跟咱小山头村一样的穷村。老师的父母早就死了,但是他家的窑洞却被乡亲们照顾的很好,归乡不久老师就在家中开了义诊,我也在中间帮着忙前忙后。

学军,你不知道,那些质朴的乡民啊,从十里八乡外赶来,他们看病,看完后,手里从不敢空着,哪怕是几斤­鸡­蛋一斤红糖也要强行放下。他们恭敬的叫我小医生,老大爷,老大娘的大手抚摸着我那双从未受过苦难的双手。我又看到了­奶­­奶­,看到了小山头的那些乡亲。这时我才知道,我是多么的热爱这片土地上的人们啊。那一刹我又找到自己,我只是一个军医大学的普通学生,我这一辈子注定了,就是要做导师这样的人,我要做的唯一的一件事,就是为人解除病痛,不管我的母亲多么有钱,不管我的父亲多么有权,那只是他们给自己人生的一份答卷,那不是我的答卷。

前天,导师与我商量,原本军医大学是五年制,他想叫我更加深造,深入一些,想给我改成七年。我没有拒绝,我知道那意味着什么。我不是最优秀的,我只是最勤奋的。老师看到了我一颗想为他人解除病痛的心与我的勤奋。学军,我很迷茫,父母养儿防老,我母日日盼我归家,可我现在做出这样的选择,意味着我又无法独立了,又会长时间成为母亲的负担。我知道母亲听了,会高兴,会欣慰,可我总是不忍心的。那将是多么漫长的七年啊,等我结束我的学业,我都二十五岁了……

学军,你马上也要考大学了,我不知道你的选择,当今华夏大地风云变幻莫测,一派欣欣向荣,学校是我们迈出人生选择的第一步。今将心事与弟分享,盼弟抉择,也好少走弯路。有关我上医学院继续深造的事情,期盼能得到弟的意见,望吾弟见信速回。

顺祝健康愉快赵学文1990年5月20日

下课铃响起,赵学军草草的擦了一把眼泪,他看着窗外的白杨树久久未动,大哥前辈子从省体工队毕业那一年,却也是二十五岁吧。

45

45、第四十五章 ...

王希给赵学军寄来一个BB机,还有一大堆吃的用的。赵学军看着说明书有些愁,倒不是说不稀罕这东西,这小玩意儿,摸上去小小的蛮可爱,以前看到跟现在看到,那种感觉完全不同。绝对历史里程碑一样的玩意儿。去年闵顺就有BB机了,有一段时间,他喜欢对赵学军说:“哥们出去玩,你每十五分钟,呼我一次,任务啊……”

正在把玩那个BB机,楼下传来一阵阵鬼哭狼嚎的叫喊:“军!军啊!!可爱的小军军!!!军军啊,爸爸给你买糖了……”赵学军将那部BB机随手放到了桌面上,这东西他最多就是把玩下,并不准备带。他站起来推开窗户,楼下闵顺与徐步堂搂在一起笑眯眯的冲他热情摆手。

“滚!那凉快你们滚那里啊!今儿不出去,忙!”赵学军说完,不客气的关了窗户之后,他立刻开始藏那些吃的。

没过一会儿,闵顺与徐步堂脚步急促的上了楼,他们嘻嘻哈哈,打打闹闹的进屋,熟门熟路的到处一阵翻腾。赵学军藏得那些吃的,玩的都又被他们找了出来,好随便的摆了一地板。

打开赵家的旧电视,Сhā好Сhā座,将没有模子只剩里心的游戏卡芯按到游戏凹槽里,这两人开始一边大快朵颐,一边嘴巴里胡说八道,互相讥讽的打“沙罗曼蛇”。这两人技术不高,一死就互相埋怨,谁也不承认是自己错了。

赵学军抱着书,假装不在意的看着,他看着这两人将王希寄来的的果­干­吃的越来越少,终于忍不住撵人了:“你俩没事做啊?去游戏厅玩成不成?暑假开始就长在我家,你们不烦啊?”

徐步堂一边快速按手柄,一边头都不回的说:“呦,烦啦……我下个月就去东北了,能打搅你几次呢?”

赵学军傻了,他呆呆的看着那两个背影。那一刹,他意识到自己已经再次成长了很多,很多年了,这辈子,仔仔细细的观察生活,感受生命,他时间过得并不快,可是……对于闵顺他们,却是眨眼一般的都要上大学了,他想了下关心的问:“通知书……收到了?”

徐步堂负气的丢下手柄,扭头说:“啊!今儿早上收到的,考的还成,虽然是第二志愿,可我老爸乐傻了,说什么搞法律就对了,法官社会地位会越来越高的,在国外那些法官都是上流社会的,咱国家以后一样,虽然以前咱想过做个足球运动员,可是你知道学军……咱不能踢一辈子球的,可我也是真的讨厌学法律!”

赵学军无法安慰徐步堂,他扭脸看着闵顺不停来回倾斜的背影小心翼翼的问:“那你呢?”

闵顺没回头:“万林市师范学院,牛逼吧!”

赵学军惊讶,闵顺是坏,可不傻,他只要认真,考个二本没问题:“师范学院是大专吧?你考本地院校­干­嘛啊?”

“没错儿,大专!咱市最好学校的最高的学历,你不知道我老师那样子……说‘闵顺同学给咱班放了个大卫星,哎,就是志愿填错了!’靠的,我没填错,只填了这一个。”

“闵顺,你去当老师?就你这样?你叫祖国的下一代情何以堪!”赵学军在脑袋里幻想出闵顺执教鞭带眼镜授课的样子,顿时浑身恶寒。

闵顺再也玩不下去了,他丢开游戏手柄,仰脸躺在赵学军家的地板革上,看着屋顶的灯管声音没起伏的说:“我妈那样的,一吓到就抽抽,我要是出去上学了。那天我妈妈抽抽在澡堂里,死三天都没人知道。我爸……你知道的,他要是争气,我哥能出去混吗?这不是最近有钱了吗,到处找赌博场子,到处吹牛逼!地球都要装不下他了!

我要走了,不用三天,他敢把家都输出去。好不容易支起的几间铺子。这进货,盘点,这都得我去。我妈也就是看下店儿,我就填了这一个志愿,我填的时候想过了,我哥要真在天有灵呢,就请他照看我。给弟弟个机会多学点东西。我就在本市!哪里都不去,我得看着我的家,看着我的父母,看着我那点子生意。我在,家里的主心骨就在……得了……说别的。”闵顺把翻身抓起一包果­干­,嘴巴里开始发出令人厌恶的咀嚼声。他一边吃一边扬起下巴对桌子上的BB机点点问赵学军:“王希怎么样了?”

赵学军恍惚了一下,嘴巴一撇:“就那样啊,那边的人现在一窝蜂的建厂。他海南的厂子又扩建了,地方报纸给他还出了个专访,叫啥‘昔日走私少年,今日青年企业家’什么的,那小子神经,剪了一摞子报纸寄来,我爸一边读,一边掉泪!他运气好,捡了一个随大流建厂,随大流赔本老板的地儿,才花了不到五分之一的钱。那边上个月已经开始赚钱了,我就说啊,开饮料厂没错啊。咱们以后去海南,那也是可以找到管饭的地儿了。”

徐步堂失落了,他看看赵学军,再看看闵顺,想下自己,觉得忒没出息。

闵顺没看他的伸出手在脑后猛抽一下:“想啥呢!跟我比,能比吗?你家有被嘎嘣的哥哥,随时犯抽的妈吗?惜福吧你,我都不知道多羡慕你呢!”

赵学军笑着摇摇头,站起来建议说:“走,买菜去。今晚就在我家吃,我下厨,最近我买了一本菜谱学了几个菜,咱三试试,好吃,吃不死人的话……明儿我给我­奶­做。”

闵顺与徐步堂立刻拒绝:“坚决不要,你爸问东问西的……”

“那你们说去哪?”赵学军想想自己老爹最近这个样子,不由愁得慌。上个星期,他们因为一个柜子摆放的位置吵了一架。这个星期,老妈纹了一对比蜡笔小新还要粗,还要黑的夜叉眉毛回来,这两人当着大家又大吵了一架,虽然第二天两人再次和好如初,可最近母亲进步的太快,爸爸有些失衡,虽能理解,实在是爱莫能助。

“整点羊­肉­,去你­干­爹那院子烧烤吧!”闵顺建议到。

赵学军想了一下,便答应了。那院子虽然现在没人住,倒是真的适合在墓碑当中,搞个聊天会什么的,情绪气氛都有了。

他们站起来,一起嘻嘻哈哈的下了楼,这才一出门口,一辆崭新的桑塔纳,很是嚣张的开进了三号院,一路没停的开到了赵学军家门口,嘎!的一声那车就停到了赵学军的面前。

赵学军眨巴下眼睛,支着脖子看下,不由抚额头疼。

高果园推开车门,先是四下看了眼,这才慢慢走下车。他自认姿态很潇洒的甩上车门,甩完又故作不在意的四下看看,看完大力的在喉咙里吸了一口痰,接着使劲对一边的花池吐出去:“嗯!嗯嗯!!啊呸!”

赵学军皱皱眉头,没吭气。自己姥姥家,这几年算是坐了直升机一般的飞速上升,简直是越来越有钱,越来越活的夸张。以前是包果园,后来就贷款开矿,最初本来是想挖铁矿,结果挖了几个月后,挖出了石膏矿。这世上的事儿,难说是幸运还是不幸运,石膏这东西,水泥厂大量的要,目前比起开铁矿煤矿强多了。现如今倒爷们弄点上等煤简单得很,可是你得运的出去啊!弄车皮计划比挖个矿都难,啥钱也不好赚,最好赚的那是铁道部。

现在好了,老赵家彻底抖起来了,赚了钱不说先还国家贷款,把新盖的房子一推,两兄弟照一人二十间那么大的面积来盖。

家里那三千块,早就还完了,赵学军记得母亲高橘子接过那钱,数都没数的就丢到了抽屉里,雪中送炭的时间早就过了。那钱还完后,高橘子还是不提跟娘家和好,反倒走得更加远了。

“军军。”高果园看到赵学军,倒是真的很高兴。他走过来,搂住军军抱了一下,伸出手捏捏他的脸蛋,又在他脸颊上扯扯­肉­。扯完,咳嗽了一声,取出皮夹子,数也不数的就拿出很厚一叠子钱甩给赵学军后问他:“拿去零花儿么,你妈呢?”。

赵学军将钱推了回去:“舅,我妈不叫我随便拿人钱,她去省里了。”

“又去省里?军军,大舅跟你说,叫你妈赶紧把工作辞了!回老家,舅舅的矿上就缺个会计,我跟你小舅商量了,一月给你妈开五百!”高果园很是牛皮哄哄的说。这话确实牛逼,如今好厂的工人一月工资加奖金一百五十元上下。

赵学军苦笑,橘子妈妈心伤太重,做生意这事半句都没跟娘家吐口。良良跟月月那边更是封的严实,说起来,这几年他家与大姨家都不跟姥姥家来往了。

“你爸呢?”高果园在赵家家门口探头探脑的看了一会,就是没敢进。上一次,赵老太太拿拐棍敲人,那是真敲,没给亲戚半分面子。高苹果那事儿,老太太最先当故事听的,后来是越听越气,连带着根本看不上姥姥家那群人。

“我爸办公室呢。”赵学军说完想走,又被高果园一把拉住:“军军,你姥爷七十大寿,我跟你小舅请了市里的剧团,摆了大宴,一呢,咱家那新房不是盖好了吗,算是暖房。这二一个,你姥姥说了,你们都好些年没回去了,叫我都接回去热闹热闹。”高果园说这话的时候,露出一丝丝哀求,其实富裕了,钱多了再想起以前的事儿,为那么点子钱,搞得大姐累死了,二姐不跟娘家走动,高家兄弟觉得实在不值。

“舅,这事儿你跟我妈说去,我没法做主。”赵学军挣脱了几下,还是甩开了高果园的手。

高果园的手,停在半空中好半天才放下,他无奈的叹息,眼见着外甥跟着他的小朋友一溜烟的跑了,却毫无办法。

赵学军跟闵顺他们买了­肉­,还买了几捆毛衣针穿­肉­,从南关借了一个烧烤架子,在­干­爹常誉的旧宅连吃带玩的耍到夜里九点。常誉出国很久了,他的侄儿侄女说什么也不放他回来,他自己的两个哥哥也是这个意思,说一家人必须守在一起。赵学军每次接到­干­爹的来信,从字里行间里,他能感觉到,­干­爹对强行被扣下这件事,很是生气。可是那边下的都是软刀子,疼,又说不出什么。

夜里十点,赵学军回到家里,一到家门口,吓一跳,自己家的门口,除了大舅高果园的车,还来了两辆崭新的桑塔纳。看这架势,难不成家里出事了?急走几步,赵学军推开家门,一惊。这一屋子乌烟瘴气的,家里坐了一堆子人。

老高家这次是倾巢出动了,姥姥,小姨高雪梨一家,小舅,小妗子,大舅一家。谭月月有些尴尬的冲自己弟弟笑笑,接着冲他轻微的摇头。

“呦,军军回来了!”屋子里的边缘,小姨高雪梨从沙发上站起来,快走几步走到赵学军面前,先是上下打量,接着拉着他的手,来到沙发一边,对着正在抹泪的母亲说:“妈,您看啊,这军军都长这么大了。”说完,高雪梨抹下眼角的眼泪,这是真哭了,大概刚才还哭过一回,她眼泡都是肿的。

“军军……都这么大了!”姥姥张嘴呼喊,声音越来越大,刚想嚎啕,­奶­­奶­那根黄山旅游的拐杖对着地面就是一下:“三儿!过来么!”赵学军立刻乖乖的跑过去,坐到自己­奶­­奶­身边。

赵建国在给自己媳­妇­打电话,一边打,一边解释现在家里坐了多少人。老高家新房建好了,高橘子父亲现在要过大寿……

屋子里的人,因为想听到高橘子的意见,都小心的压低声音,赵建国也故意把听筒对着屋子里,奈何,那电话那边哇啦,哇啦的,高橘子说什么也听不清。

过了一会,赵建国对着电话嗯嗯了几声,扭身对赵学军说:“军军……你妈喊你。”

赵学军惊讶的指指自己,忙站起来接起电话,高橘子的声音从那边传来:“三儿?”

“哎,妈!”

“明儿,你回去住几天,你姥爷不是过寿吗,你去万林酒店后厨找你李叔,说我说的,要七十六个寿馍,你叫你爸帮你定五十斤宽寿面儿,要是寿面买不到,你就去买两袋五十斤的面粉带回去。你再去­肉­铺跟卖­肉­的说,你要一刀­肉­,别说斤两啊,就说你要一刀­肉­,随便他怎么切那一刀!这是规矩。还有……你姥爷寿礼……你就上三千块吧,帮妈给你姥爷磕头。”

赵学军看□后那些紧张的人,小心的问到:“妈?那您呢?”

“我?哦……我一打工的,请不出假来。就……不回去了。”高橘子的声音压低,有些哽咽。

“那……那就我一人回?”

“对,我不许你爸去……军,不是妈心狠,家长里短的事情没个道理。可我就是气,我气我们这些闺女的命不值钱,我气我自己没处理好那些事情。我就是想不开,没人跟我说句明白话,就那么含含糊糊的过了?必须给我个说法!一天没说法,这家……我不回,你爸也不许回。

那不是还了钱就没事儿的事情,你去问月月,当年都把你大姨逼成啥了?还有……”高橘子在电话听筒那边压低声音说:“军军,你爸爸是市委领导,你舅舅那边贷了国家好些钱。我叫人打听了,没还呢,据说要赖呢……这赖了闺女的钱,接着要赖国家的呢。你去意思下,我跟你爸爸就避避嫌,家里的事儿我管不了,可我不能连累你爸爸也折进去。你在寿礼单上写我的名儿,别添你爸的,记住了没?!”

“哎,妈,我记住了,您要保重身体。”

“妈知道,变天了,你自己看着点自己啊!跟你爸说。他要是敢心软,我饶不了他。”

赵学军挂了电话,扭头看着眼巴巴的姥姥家人摇摇头:“我妈请不出假来。“

一直没说话的谭月月站起来,带着笑:“可不是,我跟二姨那个南方老板,做事可狠了。我们家就叫良良回去吧,我也请不出假。”

高果园有些生气,大声说:“我说月月,舅舅不是说了吗,你们回去,舅舅一人给你们每月开二百。”

谭月月微微一笑:“舅,这话你去跟我那个满大街告状的爹说去。我们姐几个,婚丧嫁娶,材米油盐,这不是你开多钱的问题,我们才刚安定下来,今儿这个病了,明儿那个老师叫的。舅……您要是真当我是外甥女,我就说句,你们这么喧腾,有钱的明儿出去了,这国家的钱,咱不能欠……”

“现在不都是这样吗,贷款的那么多,为什么就得咱家还……”小舅觉得外甥女管的宽了,不由张嘴抱怨,小妗子拉拉丈夫的衣角,摇摇头。小舅点起烟,一副你们不识抬举的样子不吭气了,姥姥想说点什么,奈何被自己大媳­妇­看了一眼后,也闭了嘴。

作者有话要说:昨晚正在YY跟吴沉水,十二互发好物,玩的正哈皮。家中突然断电,我跟十二要了网址,还拿手机上了一会。

今儿早上起来,全院子都有电就我家没有,丈夫出去把电闸推上去,全家的电器都没事,就电脑开不了。

于是!滚来滚去!俺家电脑被雷劈了!

46

46、第四十六章 ...

高橘子的故乡磨盘庄离万林市以前是远的。坐运输公司的客车五个多小时下车,还要步行四十分钟。现在,万林市的19路车每天一小时发车一次,两个半小时直达那里附近的国道站点,下车只需走十多分钟就可以了。

早上五点多,赵学军就被父亲赵建国叫了起来。他们把准备好的寿面放好,又将各种蒸好的面塑馒头,六个一份的放置在大盘子里,盘子最上面盖了剪得很喜庆的红­色­拉花剪纸。面塑馍馍是传统的老面食师傅做的,有兔、­鸡­、鸭、鱼、羊葡萄、石榴、茄子、等造型。那些馍馍个头很大,面质雪白,造型更是细巧­精­美。

上午八点,谭良良雇了一辆三轮车,拉了一百斤机器面条,其他的却是一概没有。

“我家就这条件,二姨夫,咱能不去吗?”谭良良对自己姐姐的安排并不满意,一下三轮就低声抱怨起来。

“老人们做事就是不对!他也是老人,没他你们打哪来?一辈人做事,下一辈看。该走的礼数那必须走,那是你家教的表现。你二姨叫你怎么做,你听着就好了。”赵建国拍着衣服上的面灰小声教训着。

“知道了二姨夫,我一会去随便买点馒头,数字够了就成。”谭良良语气很恭敬,依旧没将自己姥爷过寿的事儿放在心上。他根本就不想去!

“就知道会这样,你二姨给你们备好了。装车了,大一点的寿字儿的盘子,都是你家的。”

赵建国看着那一车寿礼,心里叹息,却并不说什么。对于媳­妇­这种心里在流血,却抹一下眼泪,咬了牙咽了委屈也要硬气的表现,他无可奈何。

山西女人自古不同,她们做事很少依附在男人的羽翼之下,有着一套属于她们特有的脾­性­与方式。远在清末的时候,男人都去走西口,家里就剩下老婆孩子,一走十几二十年,这家放下就放下。只要坐堂媳­妇­在,就什么都不用担心。那坐堂媳­妇­也做惯主了。再往远古的时候走,从东晋著名女书法家。善隶书及正书。著有《笔阵图》的卫夫人至武则天,这些女人身上都有着特殊的刚烈与任­性­。她们不爱哭,也不娇弱,凡事自己儿有自己的大主意,属于中国内陆群体中比较特殊的一群。说来也怪,这山西男人,大部分也并不觉得有事问女人多丢人,遇到事情了,他们在外面能够很直白的就说出:“这事儿,要问你嫂子。”意思是,家里的事儿,我不做主。

赵建国对丈人家不是没意见,可是,人活在世,大礼数那是绝对不能亏的,军军那会子差点死了,后来手术没做好,他不是不气,可是,晚辈能对老辈子人跺着脚叫唤吗?这气儿只能硬生生憋着。

汽车一路颠簸,赵学军扭脸看着一直沉默的谭良良。良良手里拿着姐姐给的五百块钱,脸上气的几乎扭曲。

“你准备把自己气死啊?!”赵学军拍拍谭良良的脑袋顶。

谭良良抬起头,看着赵学军,越想越委屈,不由提高声音说:“哥,我不是不懂事儿,我不气,我就是想……我妈要活在现在就好了。”

赵学军伸出手,使劲在他的脑袋顶按按:“哪儿去买后悔药的?想自己吧,大姨要活着,肯定希望你过得好,人要活的豁达点。你看你大姐,她说过半句苦吗?你的任务啊,就是好好念书,以后对你姐好点,下面那三个小的还要指望你这个哥哥呢。姥姥家那边……日子久了,他们会想的。其实人离了谁都能过,最多分个过得好不好。我妈说的没错,甭管别人怎么做,你做的事儿,别给别人挑出理来,别叫别人想打你的脸的时候,你把脸面凑到人家巴掌前。记住没?”

谭良良想了下,大概依旧没想透,扭脸看着窗外。

“良良,他们现在是过得好,你觉得越来越气愤。那他们要是还那么穷,穷的饭都吃不上,要饭要到了你家门口,你是管?还是不管?管你会气死,不管也是气死。你选哪种气死?”

“不管,气死拉倒!”

“呵……喂!算了啊,事儿赶到门上,你就知道答案了,去了……少说话,别人说啥你应着就好。”

“恩。”

小时候,赵学军最爱去姥姥家,大概是姥姥家欠钱的缘故,每次赵学军去了,姥爷就提个大筐子去镇上给他买糖烧饼。他吃着,舅舅家儿子们看着。他记得在姥姥家那个村,一进村有个老碉楼,碉楼顶上有个磨坊,他闲了没事儿,就喜欢去碉楼看大石磨辗面儿。那时候,良良还小,跟在他ρi股后面流着两管子鼻涕,一天到晚只会哭,实在烦人。这辈子真奇怪,他没见良良哭过几次,大姨去世他都不哭。自己橘子妈说起来,也是满心满脸的担忧:“大姐家的娃们,不哭,这可咋办?”

汽车晃晃悠悠的走了很久,终于……又看到老磨盘村了。赵学军摇开车窗,仰着脸看着那发生巨变的乡村。旧村那边还是老样子,老碉楼还在,大青石板的村路也还在。跟记忆不同的是,那村子另一半地方,盖了不少青砖大屋。那些大屋与老窑洞就像旧社会跟新社会的一个对比,而村子里的那条只能走驴车的旧石板路,将新旧村子界限分明的隔开了。

老高家的两排大屋子,在磨盘村最高的山坡上,而通往高坡的道路,也是老高家出资修的,那是整一条两里多地的硬土面子路。

冲天的二踢脚,最少三千头一挂的啄木鸟,电光炮,噼里啪啦的响着。赵学军他们在山坡下远远地就能听到山坡顶头巨大的鞭炮声,戏台子依依呀呀的鼓板声。抬起手腕,赵学军看看时间,十二点多了,看样子是晚了点。

车子行到坡顶,有人直接攀了汽车踏板,上来敲车门:“乡老?亲戚?还是矿上的朋友?”

赵学军指指车后面的寿礼:“亲戚,大姑­奶­­奶­,二姑­奶­­奶­家的么……”

高橘子的爷爷家,人丁不旺,她爷那会子是个五十五岁生出的老生子,所以连带着后几辈子人在村里辈分大的很。赵学军小时候回磨盘村,六七十岁的老头,叫他小表叔儿。

“哎呀,小表叔儿么,咱去老屋子那头。”车外的人,脸盘黑黑的,牙齿黄黄的,耳朵上还夹着过滤嘴香烟。他笑的倒是真的好实在,好亲切。笑完,他故作潇洒的蹦下车,就像交通警察一样,一边走,一边很是威武的驱赶满地撒丫子乱野的村娃,来看戏的扛着条凳的外村子­妇­女们。工具车慢慢的跟在他身后,没一会就停好了车子,这乡亲大吼了一句后,自有帮衬的乡亲上来,抬了方桌,将面塑寿礼搬下去,从新摆了,两人一台的慢慢向坡上走。

高果园,高果林都穿了新西装,胳肢窝下夹着成条的高级香烟,见人就撒一根,帮着点了。打从早上起,这兄弟俩的心就颤颤悠悠的胆怯,生怕大姐家,二姐家最后不来,那脸就丢大了去了。当他们看到,远远地自己两个外甥跟着周到的寿礼慢慢行上坡之后,这兄弟俩顿时一脸喜­色­,忙迎过去,按道理,姥姥家舅舅地位是很高的,不该着迎外甥。

“哎呀,军军,良良,就担心你们误了席,快,新屋里头去么……”小舅笑眯眯的,破天荒的还递给自己外甥一支烟。赵学军接过去,尴尬的笑笑:“舅,我妈说新屋不去,今儿只走寿礼……嗯……不给你暖房了。”

“噗……”良良真的没想到,自己三哥毫不客气的在这里扫两位舅舅的面子。这可真是,遇到事儿,说事儿,他自己也就是话大点。

高果园,高果林两兄弟互相看看,一脸子尴尬的想了下,再次大笑起来,嘴巴里甚至还胡说八道的。

“你看你们,来就来了,还带这么多礼。账房……账房!!!!”小舅大喊了一声,没多久,村里的文书颠颠的过来笑眯眯的问啥事?高果林对他耳语一番后,文书点头,一脸羡慕的去了。

没过多久,有人搬了早就备好的两台案桌去新房。这两台案桌上每台上面隔着两个大盘子,盘子里是几叠子新钞票,账房一边走,一边喊:“大姐高苹果,礼金三千,二姐高橘子!礼金二千八……!”

赵学军扭脸,看着神­色­涨红的谭良良说:“你看到了吧!这世上自然有些事儿,不按照你的想法走,你敢喊,这不是你妈上的礼?!得了,吃饱咱回家!能有多大事儿!”

“哥,我不喊,你倒是喊啊?”谭良良无奈了。

赵学军笑眯眯的摇头,转身跟着寿礼走,一边走一边盯着脸­色­微红的小舅舅说:“哎,咱不喊,咱看大戏,吃东西,看热闹。人不要脸,皮厚无敌。”他说完扭头对良良说:“我挺后悔的。”

谭良良好奇,快走进步问:“后悔啥?”

赵学军冲他呲牙,大声说:“我咋就没准备一叠子磨砂纸,装盘子表表人面子呢!大小也是个礼数不是?”

高果园有些怒了,他扭头冲着赵学军瞪眼:“学军,姥姥家千不好,万不好,那也是你姥姥家。你妈都不说,你废话多!”

谭良良这次倒是真的放松了,他做出不懂事儿孩子的样子,大声喊着问:“舅啊!俺家没太多钱,礼小了些,那也不用这样欺负人啊!!俺家没有五千块给你上礼!!!!”

顿时,吵闹的人群不吭气了,乡亲都往这边看,都在小声儿议论发生了啥事?

高果园伸出大粗胳膊,一把夹起谭良良,扛在自己肩膀上也是笑:“看啥看呢,看啥呢!俺外甥舅舅闹着玩呢么,走着么,姥姥家去,开席了,开席了!!!!都吃去!哎呀,哎呀!外甥就是个狗!吃了!他就走!是个狗么!”他说完,对着谭良良ρi股就是一巴掌,谭良良一声大叫,村民便笑了起来。

赵学军笑眯眯的跟在谭良良与舅舅身后,他看着无奈挣扎的谭良良,心说,该!不会看眉眼高低的,打人脸,还能被人捞到欺负,记吃不记打!

这一行人,表面上是一团和气的走到老高家新屋边上,人却一拐弯,去了老屋窑洞的院子。赵学军有些纳闷,看这样子,这姥爷,姥姥好像住在旧窑洞里。这大舅小舅在边上盖了这么大的屋子,咋就不叫老人去住呢?

高果园放下谭良良,对着他指着旧窑洞说:“你姥爷怕你妈找不到家,死也不去住新家。”

谭良良不吭气,他甚至充满仇恨的对着老屋吐了口吐沫,心想:现在说这些有用吗?我妈都死了。现在想起后悔了,你后悔就不会在我妈最难的时候,每天去我家说‘果园,果林没钱,这钱你家先还!’。

赵学军硬扯着谭良良进了老屋的院子,这一进门,四面一看,好家伙,姥爷家这朋友,亲戚啥时候多成这样了,这老院三面院墙上钉满了一水的红布,红布上全部裱着人民币贴成的寿子,还有各种对联,什么:“夏屋新迁莺出谷”、“花堂彩焕凤栖屋”等等之类。

老屋这边大概被当成了临时的厨房,院子的中间,荤案、面案、菜案等明确分工,村里的小媳­妇­们收拾的利利索索的,端着做好的菜肴往新房子那边送,那边现在已经开席了。

赵学军他们撩起门帘,进了中间的窑洞,很奇怪的是,这里出奇的安静,没任何村民在这里搞热闹。坐在屋子中间,穿着新衣服,新裤子,新皮鞋的姥姥见到赵学军,谭良良脸上一喜,忙扭脸对坐在炕上,穿着崭新中山装,嘴角不停流口水的姥爷说:“他姥爷,军军,良良来了,你看看,不要睡了……”

赵学军看着屋子一边放置的崭新新的轮椅,又与正惊讶的谭良良对望一眼,此时屋外的小媳­妇­拿来两个草垫子铺好。这兄弟俩跪了对依旧在流口水,打鼾的姥爷磕了三个头。

磕完头,姥姥过来拽起他们,指指炕边,忍着泪说:“坐会么,坐会么,我叫他们把席摆到咱屋里吃,成不成么?”

赵学军点点头,反正外面那股子划拳声,鞭炮声他也是不喜欢。

门帘外,大舅的声音传来:“妈,我去招待客人,你叫他们呆着别乱跑!”

“哎,我们不去,你们忙去吧。”姥姥应着,扭身端了一个搪瓷盘子过来,抓了大枣,糖块给赵学军他们吃。

祖孙相对无言,屋子里安安静静的只有偶尔花生壳落地的声音。屋子外喧闹的世界,就像不属于这里一般。不久,有村里的小媳­妇­摆了方桌子上炕,先端过两碗寿面,接着八碗八碟就上桌了。

赵学军拿了筷子,端起碗,在姥姥的目视下很自然的吃菜吃饭,大早上起得早,没吃好,早饿了。谭良良犹豫了下也吃了起来。看到外孙们终于端了姥姥家碗,姥姥长出一口气,坐到一边不吭气的不知道想什么。

那屋外,八音会的声音越来越远,院子里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少……随着时间推移……

“俺……啊,俺要是死了么,就好了么……俺……死了!你妈来么?!”

一句咬字不清,含含糊糊的说话声,突然在只有咀嚼声的屋子里响起,赵学军抬起头,发现姥爷不知道啥时候醒了,正呆呆的看着他。

“你姥爷,去年就瘫了……不叫我们告诉你妈。”姥姥叹息了下,又给姥爷擦擦口水,又给他加了一床被靠高点。

“俺么糊涂……清醒着呢,你妈……你妈生气了……俺都梦不到她,不孝,也不……也不……托个梦!”

姥爷的话有点多,一会跟没来的高橘子唠叨,一会跟死了的高苹果唠叨,这老爷子一辈子都向着儿子,上辈子就是那样,这辈子还是那样。他倒是对外甥们很好,至于外孙女,孙女们吗,就有点无所谓了。

赵学军听不清姥爷唠叨什么,大概的意思他也清楚,就是那时候难,顾不上他们,现在好了,他们却不来了。老爷子叽里咕噜的说着含糊话,可有一点非常清楚,世界上爹娘是一样的,他没觉得自己不对。他告诉赵学军,别叫高橘子寄钱了,不缺钱,叫橘子回家……

老爷子正唠叨的热闹,屋子外有人挑了门帘,连呼带喝的进来喊:“哥!哥!你爸在村外闹了吗,快去看看!”

进来这个是高果园的大儿子,老高家这辈儿的长孙,大名高加成,小名儿粪孩。高果林那边还有个男娃,大名高家和,小名­鸡­毛。

“粪孩!咋呢么?”姥姥有些慌,抬眼看院子,做饭的大师傅,二师父都向外跑着看热闹去了。

赵学军跟谭良良相互看了一眼,也跑出去,跟着人流走了一会,来到村口的碉楼子附近,站在高石上观望。

哎呦!这都叫什么事儿?

谭小康穿着一身白衣白裤,带着孝帽,扛着一根大柳树枝,树枝之上写着高苹果的名字,他坐在村口撕心裂肺的大喊着:“苹果!你看你娘家!富贵啊!有钱了!盖大屋……不是那时候跟你要钱的时候了。你出来看看,他们有钱了!不逼债了!”

他喊完,对着村口老高家的地方,一顿磕头:“爹啊!您老长命百岁啊!就是闺女死了!还没入土啊!我这个人就是恶心……恶心的我都不想看自己了!您不是说我没出息吗?!我还是没出息!这辈子都没出息了!女婿我没啥给你送的!俺替你闺女给你磕头了……”

谭良良气的发抖,浑身一颤的就软倒了,赵学军连忙上去赶开人,对着弟弟人中一顿掐,谭小康没成想自己儿子会来,他吓一跳,连忙丢开幡子,跑过来:“良良!良良,这是咋了?你咋来了?”

谭良良慢慢睁开眼,坐起来,眼泪噼里啪啦的向下掉,那泪是越掉越多,最后号啕大哭:“你这是­干­啥呢?你这是打我妈的脸呢!咱欠人钱是真事吧?你当爹的没担当……现在还学会恶心人了……”

谭小康气焰全无,点点头不吭气。他想哄儿子别哭,赵学军一把拉住他说:“叫他哭会!”

“欠钱不该还吗?你把气往哪撒呢么?你要是争气,我妈有半分办法都不会累死。你回吧……我给你养老,爸呀,你咋成这样了,谁家过的好,你是不是就要去谁家恶心一下,我跟姐姐不做人了?我妹不嫁人了?你何必把家里的名声搞得这么臭?”

谭良良越想越伤心,哭的浑身颤抖,谭小康呆坐了一会,站起来,走到柳树幡子前,一弯腰,扛起幡子走了,他一边走,一边喊:“良良!你等爹,爹打了官司有了钱,爹给你盖比这个还大的屋子……比老高家要高三砖,多五间!”

赵学军没再进姥姥家,连忙喊了司机,带着良良离开这里。这一路良良都不说话,他一直沉默到了快进万林市的时候,才无奈的憋出一句:“哥,你说这都是什么事儿?我现在都不知道该恨谁了。”

赵学军劈头给了他一巴掌:“恨谁?你谁都不该恨,活你自己的!你爹是你爹,你娘是你娘,你是学生,好好上你的学。想多­干­­鸡­芭毛!”

“哧……”谭良良失笑:“哥,你咋还学会骂人了?”

赵学军扭脸看车外,嘟嘟囔囔的嘀咕:“都是给你们逼的!真特么(他妈)郁闷!活人真特么难!”

47

47、第四十七章 ...

“俺死了,你要给我放三天电影,耍一天书。”吃罢饭,­奶­­奶­拄着拐棍,跟在父亲的身后絮絮叨叨的安排她死后的丧事。

赵建国洗了一个热毛巾,递给老娘,他老娘不理他,很是神秘的对他低声说:“你媳­妇­,给俺做裙的了没?”万林乡下的老­妇­人,管死后穿的寿衣称为裙的(寿衣裙子)。

赵建国哭笑不得,这一年,老娘越来越孩子气,她根本不管你忙不忙,想要做什么事儿,合不合适更是不会去考虑。总之,我现在要什么,你就得给我弄什么,我说这事不对,对也是不对。最近……老太太回乡,同村一个老太太去世,修的是招摇的五彩大棚,丧事办了七天,请了两天电影,两个八音会吹吹打打整七天。一向自傲的老太太受刺激了,决定回家安排后事。有关于她死后的安排,赵家人一天要听最少三十遍。

“做了!做了!七层……全是缎子绸儿的,橘子早就给你备好了。”

赵建国扶着老娘进屋,帮她打开唱机,老太太安静了下,又对着出门的儿子唠叨了句:“怎么地,也得给我做十三层么。全部要缎子!”赵建国打了个踉跄,扶下门出去了。

老太太看到儿子人影消失,又抬起头,神­色­特清明的说了句:“我想我大儿了,想去我大儿家住,我要死了,都五年没见到我大孙孙了。”

赵学军坐在客厅看动画片儿,王希神­色­灰败,一脸抱歉的坐在一边玩指头。大上个星期,赵学军高考,他大老远从海南回来,带来厂子里出的第一批果茶饮料。他一路披星戴月,下车上飞机着急忙慌的赶到考场外,硬是拦住将要入场的赵学军,将自己的礼物“君怡”牌果汁奉献给赵学军喝。赵学军开始还不愿意喝,他非要他喝!

好么!某些人肠胃弱,王希带回来的是果汁是高浓度特制的原汁,一小罐下去,拉了十多天,虽然赵学军一再说,考的还不错,可是最后那天拉到发烧,临上考场还吊了瓶子。他说考得好,就是没人信。

闯了祸的王希,自打那天起,神态犹如斗败的公­鸡­,行为好像挨过揍的土狗。他跟在赵学军身边,话也不说,饭也不爱吃了,厂子里的山楂原料也不去收了,合同也不谈了。谁敢叫他董事长,他也不打哈哈了,也不学着高橘子发名片了,他只是一声不吭的跟着,就像赵学军的影子。

动画片终于放完,赵学军站起来,打了一下晃。王希赶忙过去扶住他,满眼的抱歉跟关心。

“真没事,坐久了。你陪我去输液吧!”赵学军笑笑,觉得真无所谓,他自己是对自己放心的,该写的都写了,只是拉肚子没来得及检查就跑出去了,最后那天发烧,他答题答的比较模糊,不过他觉得还不错了,该做的都做了。

赵建国掏出钱,递给儿子,一边给一边小心的看着儿子的脸­色­唠叨:“考不好,就考不好呗,大不了复习一年。”

“爸!真没事,志愿都填好了,我没信心敢填吗?天州市那地儿不错,我早就想去了,嗯……气候好,一年四季气候跟咱这里差不多,最重要的是,那里离咱山西也不远,那边不是还有我妈在外省­干­的第一个商场吗,我周瑞哥不是也在那边吗,我也想去帮衬下。你放心,一本不成,天州还有二本,反正我是不复习!”赵学军郁闷了。

“成,不复习,不复习。那个……王希啊,这没啥,你别当一回事,你姨姨巴不得他考不好,家里的店子现在都没人管。去吧去吧,晚上记得给你­干­爹打国际长途,别每次都等你­干­爹打,咱家不缺那几个,你­干­爹想你了!”

王希将赵学军手里的钱抽出来,递给赵建国,意思是自己有钱。反正,这几天,这人就是一个字儿都不吐,沉默的令人发指。他伸出手,使劲搀扶着比自己低一头的赵学军向外走。

捂捂额头,赵学军悲愤了,不就是考试遇到拉肚子,这还没下考分呢,他估摸的分数也差不多啊?这都­干­啥啊?大哥一天一个电话,二哥寄了成堆的游戏卡不说,还寄来一本书《假如给我三天光明》。橘子妈什么都丢下了,从外地回来陪儿子,就连­干­爹也是一天一个国际长途,据说还寄回来一大套外国钱币讨他高兴。

总之,这么说吧,全世界用态度证明一件事。他们都觉得赵学军是个小心眼!

赵学军站在阳光下,还没舒服的晒了两秒,脑袋顶“嘭!”的一声,一把黑­色­的太阳伞就遮到了头顶。

“我想嗮太阳!”赵学军很生气!

王希不理他,搀扶着他向外走,这一路,热情的小院的邻居,不停的问:

“军军啊,高考考得好吗?”

“三儿啊,出来了,考不好没关系,谁不生病啊,人能大过天?想开点!”

“军军啊,吃西瓜吗?对了,你不能吃瓜,那……就想开点啊!”

“三儿啊,考得好不好啊!你家人都聪明,指定没问题!”

“三儿,一起玩去……玩几天啥糟心事都没了。”

个子高高的王希,越来越矮,最后蹲到赵学军面前,瓮声瓮气的说:“背……你!”

“你特么(他妈)的……王希你别拖我……我不要背!又不是腿断了!”赵学军终于炸毛了。

从诊所出来,赵学军看着自己已经发青的手,不由叹息,上辈子,吃啥都成,那是铁肚子。他扭头看看已经是一脸成年姿态,样子更加帅气的王希呲呲牙,这气质,他十分羡慕啊,自己都十九岁了,还给人当小孩儿哄呢。

王希被他笑得尴尬,终于还是开了口:“看我­干­什么呢?”

“看你帅啊,王希,你如今要啥有啥的,不少女人追吧?”

王希低下头,掩去一丝得意,抬起头点点:“恩,不少。”

赵学军试探的问:“你就没找个处处?你都22了,这搁在小山头村,都三孩子爹了。”

王希想了下,很利落的摇头:“没找,找那个­干­嘛,怪麻烦的,我忙,三十岁之前不考虑这个。”

赵学军不知道怎么了,就高兴起来,他傻乐了一会,建议王希跟他去老屋子房顶呆呆。王希看赵学军露着一脸发自内心的憨笑,他自己也不知道怎么了,心情竟然突然好了。

老屋子马上就要拆,农贸市场要扩建到以前的四倍。这段时间,赵学军喜欢去老屋子里溜达下,有时候他感觉老屋子更像一个老朋友。这个老朋友目睹这赵家的孩子一个一个的出生,一个一个的才成才。有时候,老屋子也像个长者,最初的时候它很高大,随着孩子们的长大,它会越来越矮。赵学军舍不得老屋……

靠在老屋子的房顶,赵学军看着远处那一轮缓缓下降的浑圆的夕阳,那夕阳在淡淡的火烧云的衬托下,犹如一个放置在博古架上的宝石,美得令人心碎。

“那是啥?”赵学军看到王希从口袋里,拿出一个扁扁的银­色­锡银壶,拧开盖子喝了一口,又拧好放回口袋。

“哦,酒。”王希回答。

“给我喝一口。”

“你一小破孩喝什么酒?”

赵学军扑棱一下坐起来:“你说谁是小孩呢?”

王希笑笑,带着一丝妥协敷衍:“得,我是小孩,我是小孩,我是小孩你也不能喝酒!”

赵学军强伸出手,抢了他口袋里的酒壶,放在手里把玩:“我不喝,我拉稀拉够了……这玩意不是国内的工艺吧?”

“恩,苏联的,去年他们解体乱那阵,我老家的族叔带我过去做过一些生意,这酒壶我跟一个苏联中尉拿三十斤土豆换的。”

“你们往那边贩东西?合法吗?”赵学军不由担心。

“你放心吧,合法的不能再合法了,别说我了,你怎么想,不然你出国吧,常伯伯那边没问题,我也供得起你,再说,公司也算你一半不是?”

“我­干­嘛要出国,说话听不懂,吃饭吃不惯,出国最终的目的不是为了活的更好吗?我现在活得不好吗?没事做了蛋疼的我才出国。”

“喂,这几天你怎么尽说脏话?”

“……我怎么知道,反抗期到了?啊!随便什么啊,烦死了……”

赵学军躺在旧屋子找出来的破军大衣上,又不说话了。他清楚的知道自己发生了什么问题。留了一级的小学,初中,高中,一路走来,他每天都知道自己该去那里。现在,长大了,很多事情发生了,人生除了知道的那些永远无法与他交集的大事,其它的都是未知。他现在心情烦躁,不过是因为……他不知道该去那里了。

毕业了,考学了,踩在云彩里了,腾云驾雾了,他有些兴奋,又多了些掌握不住命运的惶恐。这才九二年,上辈子因为偷看足球队洗澡,倒追宋长安,十几岁就被迫的失去最珍贵的东西,他的那颗简单的爱情之心。这辈子,心还在老地方,他不会轻易的交出去了。

未来上学的那个城市令他期盼,他希望多交几个朋友,多看看没见过的。可即使是如此,他又不知足的想多要些情感。他喜欢王希,虽未达到爱情的喜欢,可是……那也是有些懵懂的。可是王希呢?充其量现在他们还是兄弟吧赵学军觉得不甘心,可是……他又能做什么呢?再次气死父亲一回?再次把这个距离外面世界很远的小城市,搅得天翻地覆?

“嘿!你怎么了?”王希用肩膀碰碰赵学军。

赵学军突然翻身搂住他,用脑袋贴在他心脏上听。王希吓了一跳,想挣扎,赵学军说:“别动!”

于是,就那么的,王希一动不动的任由赵学军靠在他胸口,听他的心跳。

“多奇怪,我们在胚胎里,心脏就在跳,一直跳……能跳到死,它多累啊!要跳好些年呢!”

王希失笑,伸出手,揉揉赵学军细软的头发:“乱想什么呢,还有同情心脏的,咱人就活个心脏了。学军……要是真的考不好,就留一年吧,我养你。”

“你养我?”

“嗯!”

“你不娶媳­妇­了?”

“不娶了!”

“屁话,阿姨还不杀了你!”

“我养你跟我妈有什么关系?她巴不得我养你吧?你跟她儿子有什么区别啊。竟说奇怪话!”

赵学军笑笑,坐起来,站在屋顶,冲着远处的夕阳方向伸伸的懒腰,左右开弓拍拍两边的面颊,他声音高高的,带着一丝倦怠或者说是一丝醒悟说:“说那么远!人生长着呢!我啊,还是靠自己吧!你看好你自己,多赚点钱,存起来,等我哪天不如意了,我就去找你,给你养……现在呢……我饿了,饿了我就去吃饭,冷了我就自己给自己添棉袄,下雨我自己给自己买草帽……走咯……走吧,回家!回家!”

王希看着赵学军利落的下了屋顶,他觉得自己抓到什么,又没抓到什么?他摸着心口的地方,表情有些奇怪的愣在那里,直到赵学军在下面小院大喊,他才应了一声,下去了。

夜里,宋辽阔来赵家吃饭,他家媳­妇­出差,小儿子小女儿去­奶­­奶­家上学了,他一个人在家里,觉着吃饭不香,就常就到后院老赵家吃饭。赵学军跟王希对宋辽阔还是很亲的,毕竟在市委,宋辽阔跟赵建国那是铁杆的关系,谁也破坏不了。

赵学军看看后厨,奇怪的问父亲:“爸?我妈呢?”

赵建国语气有些悲愤:“吵架了!”

“又吵架?”赵学军无奈了。

宋辽阔笑笑,拧开汾酒盖子,给赵建国满了一杯:“商场进什么货,橘子能控制得住吗?你骂人也要骂该负责的吧?你骂橘子­干­什么?她不过是个出租商场铺位的,我就知道省城她的商场,东西质量是很有口碑的,我媳­妇­常带亲戚去买。那边东西就真的很不错,橘子啊,称得上是个女强人呢!你就不惜福吧!”

正在吃饭的­奶­­奶­突然抬头,对宋辽阔说了句:“辽阔啊!我死了,你去不?俺村没去过县太爷呢!”

宋辽阔吓一跳,失笑:“大娘,我去啊,怎么敢不去呢!”

­奶­­奶­满意了,继续吃东西,一边吃一边说:“改霞,啥时候给俺把寿鞋做好?俺要红­色­的。”

赵建国看下家门口,一脸无奈,跟不遮掩的后悔。这几年,从南方过来很多衣服物品,这些物品有个共同特点,便宜!死便宜了!过去很贵的一件皮衣卖不到八十块。一双鞋子不到十块。很多商场图了便宜,大量经销这种暴利的货物,最初的时候,这些货品确实也是卖的很快的,可没过多久,那鞋子一沾水掉底儿,皮衣往暖气片上一烤就掉了­色­子,成了斑马衣,种种产品质量更是低劣的吓人。万林人称呼这些东西为纸衣服,纸鞋子……

赵建国一辈子耿直,最厌烦欺骗老百姓的事儿,他在市委不讨人喜欢也是这个原因。城市建设,地下水工程有问题他要骂,不背着骂,他当面骂娘!公安局办案不利,不是直属领导他也骂人家。高橘子的商场卖假冒伪劣产品,他也骂,就算是自己的媳­妇­,那也不能放过。

这顿饭,因为高橘子的负气离开,吃的并不痛快,赵学军早早的吃了饭,拉着王希一起去了金鑫市场。

午夜,金鑫市场的一楼灯火通明,推开一边的侧面门,赵学军跟王希悄悄的站在一边,看高橘子站在一个抬来的办公桌上,扬着一对蜡笔小新的眉毛,瞪着眼正在给全体员工开大会:

“……你们以为金鑫商场跟你们的关系,就是出租商与包租商户的关系吗?我劝你们,要是有这个念头,趁早利落地跟我们商场办个手续,我高橘子保证,全年费用我都退你,我还给你们加钱!加一倍的钱!你走了,大把的商户拿着三倍的租金想进来呢。

你们租了金鑫市场的地方,就要有做金鑫市场人的觉悟。我管你们能赚多少,今后再看到这样的假衣服!假货!不好意思,你砸我高橘子的名声,砸我们金鑫市场的牌子!我高橘子砸你的饭碗!这话我不是第一个说的,但是我相信今后会有无数的人告诉你们,什么是牌子,什么是企业的生命,我念书不多……”

赵学军与王希对视一笑,悄悄离开了商场,站在外面的路灯下等高橘子。王希笑嘻嘻的叹息:“橘子姨真威风,不比那些外企老板差!”

赵学军冲他笑下:“外企老板啥样?”

王希想了下:“外企老板啊……就橘子姨那样呗。”

“那你是啥样?王希,我一直很好奇,真的,告诉我……”赵学军赖过去,一脸好奇。

王希点燃烟,吸烟的姿态说不出的成熟,赵学军眼睛都不眨的看着他。

“我年纪小,书念的不多,幸亏那时候……对,那时候常伯叫我学习,我还不愿意。我去了才知道,世界压根不是我想的那样。

我在工厂啊,我不敢笑,不敢哭,不敢说累,不敢说我不懂,我每天跟比我大二十多岁的人打交道,我跟那些大学生,技术员打交道。每个人都是一本书,你得踏踏实实,认认真真的去观察,去学习。以前我不懂事,觉得钱最大,什么在钱面前都是王八蛋,后来我才发现,这世界,规矩最大……”王希吐出烟圈,扭头看着赵学军:“你懂我说的是什么规矩吗?”

赵学军扭脸一哼:“不懂,我小着呢,大学都没念过。”

王希噗哧乐了,他丢下烟头,拍拍他肩膀,帮他整理下衬衣领子:“挺好,就这么活着吧,一辈子做个简单的军军,开开心心的,像个孩子一样的活着,把我没过完的孩子的日子,活一辈子,那才够本呢。”

赵学军愣了,呆呆的看着王希那张成熟的脸颊,他才22岁,竟是一脸沧桑……!

路灯那边,有人咳嗽,赵学军扭过头,看到赵建国背着双手,溜溜达达的走过来,摆摆手说:“回去吧,天凉,我等你妈下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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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第四十八章 ...

天州大学中文系的通知书,终于来到了赵家。天降甘露啊!三个孩子,全部上的是名校,而且都是一类大学,市委大院谁不羡慕?赵建国这几天走路都带风。咱中国人,骨子里就注重这个,孩子们有个好大学念,可以学到好知识有个好前程,父母这辈子的大任务就完成了一半了。

王希在赵学军拿到通知书那天离开,走的时候,他悄悄把一个汉显BB机,放到赵学军的枕头下。他本来想安静的谁也不打搅的离去,可是离开家走出院子的时候,却看到赵学军站在一颗柳树下,手里提着一兜本地苹果笑眯眯的早就等着他了。

“呦,玩深沉呢?”赵学军调侃他。

“没啊!”王希讪讪的笑。

赵学军将王希送上通往郑州的汽车,汽车将要开的时候,赵学军问王希:“竹竿!(赵学军给王希起的新外号)你准备走向那里?”

王希摸着那一提兜红艳艳的苹果笑笑说:“……我进少管所那会,老家那边到处是水田。你现在没去看,那里到处都是高楼大厦,军军……那是个安装了火箭推行器的都市,有个词汇叫腾飞,而我在腾飞的中心……我会走向最高点,谁也不能挡了我的路!”

赵学军笑笑,对他扬起大拇指,带着一丝开玩笑的语气说:“好啊,我等你腾飞,我会看着你的!”

王希将身体探出车,隔着窗子量着赵学军的身高说:“恩,我腾飞,你长高!”说完缩回车子,在赵学军的咒骂声中靠在车座上闭起眼睛,他不敢看远去的万林市,舍不得看那个人追着车跑的样子。

那车缓缓的开走,车里叶倩文的《潇洒走一回》的歌声越来越远。赵学军停下小跑的步伐,呆看了一会,转身漫步在热闹的万林街头,身边的同龄人梳着一码齐的郭富城的发型匆匆与他擦肩而过,音乐急促的节奏追撵着这个时代!

一个月后,高橘子带着赵学军去三鑫商城拿日用品,衣服,箱包。

他们呣子在商城内溜达着,看到什么能用的,穿着好看合适的,高橘子就会将东西随手交给跟在身边的小秘书,随手签个单子。呣子俩一边购物,一边聊着……

“妈,你怎么不送我?”赵学军觉得一顿委屈,大哥,二哥那可都是妈亲自去送的,送了不说,还带着全国各地玩一圈,开眼界。

高橘子顺手将一沓纯棉袜子丢给小秘书,扭头对儿子嗔怪:“把孩子放到学校,两个人去的,一个人回来,那一路我的心那个难受劲儿……我可不受那个罪了!你爸还羡慕我?这次叫他也尝尝那滋味!好不容易养那么大,这一往大学送,我怎么感觉你们就离开我了……哎……我怎么就不能有个闺女呢?我要是有个闺女,我就叫她在附近上学……别离开我……你试试这个衬衣……”

赵学军拿着衬衣看看颜­色­,有些过于鲜亮,他随手将衣服还给服务员:“我不爱这­色­!”没办法,前辈子加这辈子年纪不小了,他觉得自己没脸皮穿这亮­色­。

“这­色­170的拿两件。”高橘子根本不听他的,只是吩咐别人那么做,赵学军无奈了。

“妈,我要走了,家里就跟你和爸,我不放心。”赵学军拖着一个带轮子的皮箱滚了几圈:“就这个吧!”

“这牌子不成,老有人投诉,换那边那排,回头客多。”高橘子建议完,扭脸对儿子说:“呦,不知道还以为你在家­干­了什么事儿呢,这全家都得指着你过呢!不放心我们?我们不放心你才是!你小时候生病,没好利落,现在条件好了,可是爸妈也没时间带你做个系统检查,你去天州的话,就自己检查一下。听到没?要全身检查!”

“听到了。”

“学军啊,最近的报纸看了吗?”

“报纸?那种?”

“人民日报啊,妈就觉得吧,妈还是胆子小了,走的慢了。我有种感觉,那种……时间比以前快很多倍的感觉,每天都不够用,可妈心是满满的,志气呢……那是大大的,我觉得吧……还是走的慢了。你周瑞哥说天州那边商场的工程都进行了一半了,这次我想了,咱要开摩托城!新商场咱要经营大件商品做国际品牌代理,这一次什么都得齐全了。以后啊……任谁进咱商场,别的地儿就别去了……我也准备过俩月去天州看看。我想再扑腾几个商城留给你们,这不省会那边下个月要拍卖一些地方……别跟你爸说啊!”

“我说那个­干­吗?他又不懂。”

“那倒是,他就是土老帽,不懂装懂,指手划脚,烦死了!”

“哎呦!我的妈,您这是看不上我爸要抛弃我们了?”

“我呸,臭小子,抛弃你们?瞎说什么呢!那会子你妈就是个初中学历的农村丫头,穿着大姐的嫁衣去相亲,你爸那时候穿着一身军装,那帅气劲儿,全镇子跳不出第二份来。我高橘子是什么人?我就是一乡下人,可他从未嫌弃过我。你爸才不在乎我是什么呢,他傲着呢!”

高橘子说完,取过服务员手里的皮尺,叫赵学军架着胳膊给他量了一下腰后,量完看着那尺寸直皱眉:“三儿啊,你说你东西都吃哪里去了,怎么就不长­肉­呢?芬(服务员)!给他照这个码儿,拿三条不同­色­的牛仔裤,别拿那么多口袋的啊,我看着烦!”

“妈,跟你商量个事呗?”

“啥?”

“我­奶­­奶­想我大伯了,您要有空,送­奶­­奶­去省城住一段,大伯那个­性­跟我爸一样,有股子不好形容的傲气。大概是觉得跟咱家距离远了,现在联系有些讨便宜的心思。大伯家五个大学生,日子难了点,我爸嘴巴不说……”

“得得……这话用你说?我怕你走了你­奶­伤心,你爸送你去天州,我就带着你­奶­­奶­去省城。你大伯那里好说,就你大娘跟我有疙瘩,哎!谁家妯娌不呕气呢,我远着她点好了!这些都是大人事儿,你别管了。你妈是什么人,你妈什么档次?你妈是……”

赵学军笑嘻嘻的Сhā嘴:“对啊,我妈是有着三家大商场,手下员工上千的女企业家,怎么会跟别人一般见识呢。”

拿起牛仔裤对着儿子ρi股狠狠的抽了一下,高橘子小声骂:“不许学妈说话!”

“我错了,我错了!妈……您叫我爸来这边帮你忙呗,我看我爸也就那样了,每天跟这个生气,跟那个生气,人现在工作的方式不同了……”

“你爸?儿子,快别这么想,叫你爸来这里­干­啥?给我员工上政治课?每天玩部队那一套,我这里可是企业,跟政治不挂钩。”

“这话您就错了,企业走军事管理的道路也没错啊?那古代打仗,将出令,兵必受!军事化管理可是相当重要的,再说了,妈您这摊子越来越大,就说我爸爸吧,他每天跟您置气还不是不了解您的辛苦。您今后十天天州,十天省里,十天家里,这商城没个自己人能成吗?我大哥是要留在部队的,二哥还说不清呢。您得叫我爸把思想换换新,再说了他现在才管几个人,您这里三百多号人呢,叫他过足官瘾,多好啊!”

高橘子抄着剪子,剪着几件进口夹克的商标,一边剪一边若有所思:“嗯,我想想。”

谭月月从楼下笑眯眯的跑上来,把一包­内­裤内衣交给赵学军,赵学军红着脸接了,又看着谭月月蹬着一双高跟鞋嘎达,嘎达的下楼。

“妈,您现在手下管着这几个高层都给开多钱?”

高橘子看下左右,带着儿子继续往四楼走,一边走一边小声说:“对外说是一千,其实每个月三千。咋了?”

“妈,你分些­干­股吧,将企业盈利的部分分他们百分之一,以后他们­干­活不是也积极吗,我月月姐要养四个弟妹,那些钱不够不是。再说了,以后­干­工作,那就是给他们自己­干­了。”

高橘子停下脚步,上下看儿子,看了一会叹息:“我这辈子,最失败的就是把你认给常誉那个混蛋,上什么中文系,你上商科多好。你比妈强……这话没错,我叫他们拿个章程出来,我找人给看看……我就一双手两只眼睛,能每天盯着?!”

两天后……万林车火车站,闵顺帮赵学军跟赵建国把一大堆箱子提到卧铺车厢。赵学军跟家人在火车站告别,这一次,高橘子没来,她肝疼,赵学军出门的时候她就哭一顿了。

这最后一个孩子呢,跟以前的不一样。

­奶­­奶­打开自己衣服的下摆,一层层的翻开,从肚兜兜里取出一个红包放进赵学军的手里。赵学军呆了下,打开,那里面是崭新的刚从银行换的200块钱。­奶­­奶­摸着赵学军的头,扑簌了半天也掉泪了:“你哥他们我都给了,要是你爷还活着多好,老赵家这都第八个举人了。”

赵学军失笑,搂住­奶­­奶­:“­奶­­奶­,我过年就回来了。”说完,赵学军对着­奶­­奶­的耳朵悄悄说:“我妈明儿要带您去省城我大伯家住一段。”

­奶­­奶­眼睛一亮,笑眯眯的又从兜兜里拿出十块钱赏给了赵学军。赵学军大喜,巴巴的收下了。

“兄弟,到那边记得打电话,你这个破个­性­不合群,记得跟人家处好,就是在不爱去也要跟着,集体生活是个小社会,你在那边过好几年呢,别倔啊!”闵顺吩咐着,赵学军拥抱了他一下,在他耳边说:“我妈听省城的人说,彭娟的老公跑了,因为三角债!”

闵顺呆了一下,看着赵学军那双发亮的眼睛,憋了半天才说到:“你什么时候发现的?”

赵学军将手指做出嘘的样子堵在嘴巴上,发现个屁!上辈子闵顺跟彭娟的爱情故事,那是万林市的传说。就是因为那段爱情故事那么美好,赵学军始终不敢触碰改变彭娟的命运。

接过改霞姑姑递过来的几双布鞋,赵学军跟父亲进了软卧车厢,他们将身体支在窗外跟故乡道别,宋辽阔,闵顺,­奶­­奶­,改霞姑姑,月月,良良……还有一路狂奔而来的高果园。

将手里一大包东西甩进窗子,高果园追着火车跑:“军哎!好好念书……哎!军哎,你要天天向上!!!!!!!!!”

赵学军眼泪婆娑的坐在车厢里,掉了足足半小时眼泪。赵建国看着他实在好笑,没办法了,他从口袋拿出手帕递给儿子:“我就觉得你妈生错了,怎么跟个娘们一样!”

赵学军揪过父亲的手帕,负气的使劲抹了一顿,眼睛肿的像个红眼耗子。

赵建国翻着小舅子的给的包包,那是几包柿饼,红枣,最低下有个红纸包,里面放着厚厚一叠钱。赵建国数了数,想了下,把钱给了赵学军:“两千块,不少呢,拿着吧!礼数就是礼数,我叫你妈想办法补。”

赵学军笑笑,接过去随手放到一边衣服的钱包里。赵建国看的直皱眉,嘟囔他:“以后出门在外了,钱要放到安全的地儿,别这么马虎。”赵学军只好把装钱包的衣服又挂到头顶。

火车快速的一路下坡的离开太行山,这一路就没断过穿隧道,白昼与黑暗之间,父子俩一直沉默着,赵建国翻着一张带到车上的旧报纸,赵学军趴在窗户看了一会后,扭头揪了爸爸的报纸说:“爸,对眼睛不好,您少看会!”

“我看你就是无聊了!”赵建国笑笑,脱了鞋子,躺在铺位上闭起眼睛养神。

“爸!”

“嗯?”

“您以后,别跟我妈吵架,成不?”

赵建国睁开眼,扭头看削果皮的儿子,带着一丝训斥:“大人的事儿,小孩别管!”

赵学军撇嘴:“我是不想管,我走了,家里谁还给你们当灭火器。”他将削好的苹果递给赵建国,赵建国拒绝:“你吃吧,爸不爱吃水果。”

赵学军使命递,没办法赵建国接了过去,想都没想的把苹果掰成两半,爷俩咔嚓,咔嚓的吃着苹果聊天。

“爸,我不是我说您,您压根就没看清楚,那我妈还是被您呼来喝去的家庭­妇­女啊。我妈手底下管着一千多人,每个月要给一千多人开资呢,您市委大楼满打满算那点编制才多少人。现在跟以前不一样了,您总当着人说我妈,我妈还那么让着您,我看呀,您就是个小心眼。”

赵建国翻着自己那部汉显的BB机,看着媳­妇­那一堆罗里吧嗦的话,没抬头的训斥儿子:“屁话,我小心眼,你妈才是小心眼。每天拿我跟这个比,那个比,那些人也能跟你爸比?”

“那是!我爸是谁啊,爸说真的,我可佩服您了。”

“少拍马屁,说吧,想­干­啥?”

“呦,爹啊,还是您老明白事,我跟您说了您可别生气!”

“生气?你先说说吧,我看该不该生气。”

“您先答应啊!”

“嗯!”

“啥叫嗯啊!”

“臭小子快说!不然我大巴掌呼你!”

“嘿嘿,爸,我妈带着我­奶­­奶­明儿去省城,去我大伯家。”

赵建国扑棱一下坐起来,看着赵学军,他看了一会儿又躺下了。

“你妈,看出来了?”

“可不是,我妈看出你跟我大伯有疙瘩,我大伯怨您做事不跟他商量,埋怨您隐瞒周瑞他爸的事儿,还有别的啥的,大伯吧,其实心眼小点……”

“不许说长辈坏话!”

“哦!我妈这次可是陪着笑脸去的,您就借坡跟我大伯和好吧,啧啧……爸我可真羡慕您,人谁家的老婆又会赚钱,又会孝敬婆婆,又会给丈夫分忧。我就纳闷了,我妈那么能够,咋就对您一心一意的,我就觉得吧……离开您我妈说她就活不成了。”

赵建国闭着眼睛,嘴角上翘,那股子毫不遮掩的洋洋得意啊,就没办法用词语形容了,虽然在儿子面前他一贯的以严父自居,这会子他倒是真的很想炫耀,炫耀。于是他闭着眼睛,带着一股子压抑不住的笑音说:“谁能跟你爸比啊,你爸我什么眼光。你个小屁孩有的学呢,找媳­妇­,那不能找漂亮的,人漂亮了能安生跟你过日子吗?那不能!对吧!”

“对对对!”

“我第一次见你妈那会,她第一句话对我说:‘哥,俺家可穷,啥都没有,没嫁妆,没本事。俺啥也不会,笨!’她穿着一身不合适的衣服,眼睛大大的,辫子粗粗的……”

赵学军想笑,又憋住了,他可算是知道,自己大哥的辫子癖哪来的了,感情……这是遗传。

难得有兴致的赵建国,跟儿子把自己的童年,自己的父亲,自己的老母亲,辛苦的长兄等等之类又絮叨了一次,说到最后难免唏嘘,能不唏嘘吗,儿子这都这么大了,这最后一个也送出去了,他也肝疼,这老婆娘就是狡猾大大的,最艰难的任务,交给他了。

父亲突然沉默起来,赵学军看了父亲一会儿,弯腰提起暖壶去车厢头接水。锅炉那边,满是排队接水的学生家长,倒是学生很少在那里排队。赵学军提着暖壶默默跟随着,看着车厢门那头,举着钱等着补卧铺票的家长们那张张急切的脸,不由心酸。

提着暖壶回来,赵学军给爸爸冲了一杯花茶,双手捧着给父亲送过去,赵建国接了冲他笑笑:“懂事了。”

“呦,爸,我在家里不都这样吗!”赵学军委屈的嘀咕。

“嗯,你这一点比别人家的孩子强百倍,我赵建国最大的福气就在这里了。”

赵学军坐下来,脱了鞋,抱着腿跟继续跟自己老爹谈心:“爸,我妈的心啊,是越来越野了,您要是有空就得帮她看着三鑫那边。我妈老不在,您的给她保驾护航。”

吹吹茶杯上的浮沫,赵建国想了下点点头,嗯了一声。

“别当着人对我妈呼来喝去,一天不计较,时间长了,我妈现在可是有地方跑,她不回来,我看您怎么办!”

“怎么办!她能跑哪去,你们在那,她得回到那。”

“爸,我怎么觉得您这么狡猾呢?”

“哼……狡猾?屁话,我个老爷们,管不了她个臭婆娘?学着点吧。”赵建国放下杯子,掂量了一下语气,试探的问儿子:“那我要去帮你妈,你妈愿意吗?”

“哎呦!”赵学军眉飞­色­舞,表情夸张:“我妈前几天还说呢,要是你爸来管这一摊,比你妈抢一百倍!”

“真这么说?”

“真!您去了,往那一坐,比我妈撑头,小事呢……有我月姐,可是吧,您老去了,那就是大佛压顶,谁敢乱动!您对现在的工作不是厌烦吗,找点事儿终归是没错的。买卖这东西,有个人政治上给我妈做些前瞻,那是没错的。这一点您比我妈通透,她老是犹豫,大问题还不如王希看得远,您看王希,小作坊现在变成大工厂,这才几年?”

赵建国若有所思的想了好一会,心里确定了什么之后,刚想跟儿子张嘴,车厢被人一把拉开,一位中年­妇­女提着一个巨大的皮包进来,笑眯眯的大声打招呼:“哎呦我的妈!这票可真难补,我这一咬牙,买了两张软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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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 第四十九章 ...

赵建国父子后半夜在天州站下了车,那对半路上车的中年夫­妇­趴在窗口热情道别。赵学军一下车便表情扭曲,脸­色­苍白的大口大口的呼吸着火车站特有的搅拌着机油味道的闷热空气。

昨儿那位大妈上车开始便打开潘多拉话匣子,她从她买软卧铺票到她家现在那里住,门牌号多少,家中人口有多少……直至追其祖先八代都要一一表述。大妈很热情,不停的让吃让喝,还大把大把的给赵学军抓糖炒黄豆。晚上睡觉的时候,赵建国叫赵学军让出下铺,这位大妈睡着了嘴巴依旧不停,她打呼噜,还咬牙,梦话更是说个不停,大概是炒黄豆吃多了,她放了小半夜的屁,那屁味随着空气往上走,赵学军就这样倒霉了,他鼻子里塞着两条卫生纸过了小半夜,总算熬到现在活着下了车。

父子俩看着远去的列车,都长长的出了一口气后失笑,赵建国叹息:“我以为你妈就是个话多的。”

“小叔……”周瑞从那边跑过来,笑嘻嘻的大声招呼着。

这一到陌生城市,一下车有个熟人接着,那滋味不是一般的好。赵建国松了一口气,拿出手帕抹抹额头的汗珠子。

“车晚点了,说着能前半夜到呢,这不,晚点整整俩小时么,小瑞等急了吧?”赵建国见到侄儿很开心,侄儿虽然黑了,但是气质成熟,动作舒展,眼神坚定,有着一股子电视上成功人士特有的那股子味道。赵建国替他哥哥欢喜的不成,心里只是觉得还是老赵家种好。

“没等多久,车上眯了好大一会呢!”周瑞说完一弯腰,左右手将最重的行李带子拢成一团,一把提溜起来向外走。赵建国连忙又抢过两个一只手提了,另一只手拉了托箱咕噜噜的快步跟着。赵学军看看左右,就剩一提兜万林水果了。

“爸,我来吧!”赵学军提着水果追过去,抢了好几下,赵建国很倔强的拒绝了。“不用,没多重,你没睡好……跟好,别丢了。”赵建国说完,停下脚步,叫赵学军走他前面,他提着行跟后面跟着。

周瑞带着赵建国父子出了站口,他们一起到了一辆崭新的工具车前面停下,周瑞回头介绍:“上个礼拜接了三辆工具车,这车好,实用耐折腾,咱国产的。”

赵建国呆了下,高橘子那边买车他一直是知道的,万林三鑫那边是两辆二手卡车,一辆工具车。当第一次知道自己家里有汽车那段时间,赵建国很是惶恐了一段时间,在‘自己是资本家了’这样的罪恶念头中生生自我折磨了小半年呢!这一年来,他倒是好点了,可依旧反对高橘子买轿车。

“这买卖还没起来呢!这不是糟蹋钱吗?”赵建国看着崭新的汽车,不由的又开始数落。

周瑞笑笑,拉开车门往上放行李,他一边放一边不在意的说:“叔,咱这可不算什么,等咱商场建好了,要组个车队呢!我婶婶说运费可是大款项,还不如用咱自己的车。这车平时就进货送货,闲了还能揽点活,这车钱啊,最多一年就回来了!来,上车,咱先吃饭,再去休息,宾馆房间早都订好了。”

在宾馆门口简单的吃了一顿没有醋只有油辣子的面条。赵学军跟赵建国都没吃饱就放下碗说不吃了,周瑞很是抱歉,可这大半夜的有饭就不错了。

宾馆是高橘子做主定下的,大套间一天八十多块呢。赵建国问起价格,这一次周瑞没敢说实话,就说了四十块一天,赵建国一听就想带儿子去三鑫的工地那边住,那边不是有简易办公室了吗?可他回头看到一脸疲惫,胃也有些不舒服的小儿子,到底是忍住了没唠叨。

天州可比万林市大多了,这里随便一个城区就是万林的三倍面积。这几年,这里经济也是搞得很喧腾,到处都是一派繁荣。就拿现在住的这宾馆来说,万林市最好的宾馆都没这档次。这一整层铺着的绿­色­地毯,推开套间,地上还有暗米­色­的地毯,床边有雅致的床头灯、电话、订餐的牌子,房间里大卧房有一个电视,小卧房也一个电视,还有风扇、二十四小时不间断的热水供应着。

“楼上的豪华大间一天二百八,没敢跟叔叔说实话。婶婶的意思是叫你们享受几天,你可千万别叫叔叔去前台问啊……”周瑞打开柜子放行李,一边放一边悄悄跟赵学军嘱咐。赵学军回头看着正在观赏天州市夜景的爸爸点点头:“我知道,哥,给你添麻烦了。”

周瑞收拾好行李,站起来拍拍他肩膀:“臭小子,出息了,都念大学了!”说完,他取出早就准备好新买的洗漱用品进卫生间放热水。

这一整天的疲惫,在热水的浸泡当中消散,赵家父子这一夜睡得很香。第二天一大早的,如果不是快节奏都市的车轮滚滚,喇叭齐鸣的声音传入卧室,他们最少能睡到上午十点。

赵学军闭着眼睛,足足养了一个小时的神,才不情不愿的坐起来,他拿着洗漱工具刚走出小卧室,却发现自己的爸爸坐在窗台上,吸着香烟,爸爸怕烟灰沾到人家的地毯,就用昨天的报纸叠了一个纸盒盒,小心翼翼的磕着烟灰,在吞云吐雾当中,爸爸一脸沉思者的表情。

“爸?!看什么呢?”赵学军凑过去向外看下,这间房间对着的却是一座新起的立交桥。那桥上桥下剪不断的车水马龙堵塞在一起,缓慢的挪动,汽车的喇叭声向着这边急急的一**送来。

“我以前跟部队来过这边,那时候……就觉得这里很大,认为北京大概就是这样吧!你看看,这才几年啊,我就像第一次来一样,出去……大概要迷路了。”

赵学军知道父亲在感慨什么,他在感慨山西,作为内陆城市的山西,发展并不快,尤其是万林那边,每年财政拨款就是那么点,有好些利民计划无法上马,尤其是公路建设,一直跟不上趟,父亲这是羡慕了。

“人广州那边盖楼,三天一层,这羡慕不得的爸,你愿意睡在一个大早上起来被车喇叭震醒的地儿?反正我是不愿意的。”赵学军不知道该如何安慰父亲,也许,父亲是发自内心的希望老区也可以这么好,也可以发展的这么快速吧。

“那倒是,咱万林四面环山,空气好得很!这里怎么能比?比不了,比不了的!”

赵学军洗漱完,周瑞已经到了,他提着工地食堂做的小米饭,醋溜土豆丝来宾馆,早就饿疯了的赵家父子,这次算是吃饱了。

距离开学还有一段时间,赵建国他们这算是提前到的,一来呢,是想在天州市玩玩,二来赵学军不能军训,也需要在这边的医院开个证明,赵建国把时间计算的很清楚,逛三天,医院两天,报名安置两天,共计一礼拜。

就这样,周瑞挂着相机与赵家父子说说笑笑的离开宾馆,临出宾馆的时候,赵建国还弄了个笑话。他们上电梯的时候,电梯里有个金发外国妞,人妞很礼貌的对着赵建国他们友善的笑笑摆手:“哈喽!”

赵建国顿时羞涩了,他涨红了脸,死也不上电梯,整的两边人都尴尬。周瑞跟赵学军强拉硬拽的将赵建国弄上电梯,赵建国一进去就缩到角落看墙壁!也许,这是赵建国这辈子第一次跟外国人在如此狭小的距离接触,他闻者空气里那浓郁的香水味,不由一阵发晕,觉得这是在做梦。

接下来的旅程有愉快的:他们去了好多名胜古迹,周瑞找的导游很善于交流,他语言幽默搞笑,很是有些职业功底。他这一路对于天州的历史,天州的发展那是朗朗上口。偶尔他也会说一些天州市委领导的改革故事,赵建国就爱听这个,于是玩的十分尽兴。

也有不愉快的:什么都是钱,照相需要用当地农民制作的布景要钱,上厕所要钱,擦ρi股纸撕开了叠成五张三毛钱的卖。赵建国不爱喝饮料,觉得气多,就拿着水杯去景点老乡家讨要,人老乡卖他一暖壶热水一块钱……

最初,赵建国进一次景点问一次价格,最后……他不问了豁出去了。不问就玩得好了。他越玩越高兴,大有气吞山河,老子不缺钱,老子也要过年的气魄。赵学军笑眯眯的看着父亲慢慢的调整着自己,他知道,这次出来回去后,父亲会改变的。看看现在,随便那个景点都要排长队,先富裕起来的国人,那花钱的气魄不比老外差。

对于赵建国来说,你跟他说一千次时代变了,你必须进步!必须更新观念!这些都没用,你得叫他出来走走看看,用事实跟他说话,不然他能在万林市闭门造车一辈子,他手里那套工作方式,也就适合五六十年代。

到达天州第四天一大早,周瑞来接赵学军体检,因为事前托了天州甲级医院的关系,去了熟人接着一路检查下来,就用了一上午时间诊断结果就出来了,从医生的解释看来,赵学军一切都正常,就是体质差点,需要多锻炼。赵家父子对这个结果不相信,简直无法接受。因为赵学军一到冷天就拒绝出门,稍微着凉必定感冒发烧冒冷汗,手足冰冷胸口隐痛更是常事,这怎么能没病呢?

“去看下中医吧!”那位熟人大概觉得不好意思,又带着赵建国父子去了医院的后楼中医部,找了老中医号了脉,这一次结果倒是真的有了,“车祸后的气滞血瘀”。

老中医说,这孩子是车祸后五脏气血受损,有一些微血管扭曲、淤阻了,这种损伤西医的仪器是无法检查出来的。要是出车祸那会子早点来检查,还好说,因为小孩的复原能力是很强的。可现在这病就只能是长时间的调理了,好在现在年纪也不大,只要注意调养,按照进度灵活换方子,还是能往好了走的,至于能恢复成什么样子他也不敢保证。他说只要病人好好配合,不厌恶吃中药,他会尽力的。他开了一些化瘀血的药包叫回去常年泡脚,又开了口服的中药‘五子全鹿丸’叫暂时药养着,见是熟人,老人家又给了几个食补的方子。

结果是出来后,医院也给开了证明,这样赵学军就不用去军训了。

提着一大堆中药,丸剂赵家三人出了医院,赵建国这一路都在愧疚,儿子车祸后要是早点去省城的大医院看看,身体也不用亏成这样,要是早点­操­个心去看看老中医……算了,算了,这些年忙于政事,妻子常年在外,这都是大人的责任啊!

“爸,人吃五谷杂粮啥病都有,那没啥病的还莫名其妙的说没就没了呢,我那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的。您看咱现在多好啊,那是我带来的福气……”他话音未落,赵建国一声怒喝:“放屁,你爹宁愿什么都没有,也不愿意自己孩子这样!”他说完想了下又加了一句:“你妈也是这样想的。”

“好吧,好吧,我说错了。爸!您看,现在这事儿它就发生了,你后悔它也发生了。我好好吃药,好好保护自己个儿,没准儿明年一检查啥事都没了,那医生不是说了吗,我还年轻着呢,这还发育着呢!”

赵建国的神­色­慢慢缓下来,只是提着中药继续闷头走。赵学军在父亲的身后看的实在心疼,原想着不叫爸爸­操­心,原想着叫家人都要幸福的。现在看来,自己的身体不争气还是给父亲添了堵,他自己也活得年份不少了,怎么就不能自己看着自己点呢?

快步走过去,赵学军在大街上搂住自己爸爸的肩膀,酸不丢丢的来一句:“爸……您别担心,真的,我有种感觉,我会好的!真的,您要信我,我感觉一向准。您要是这样每天生气后悔,好么,我好不了,您又病倒了。咱有事解决事好不好……”

“哎,有事解决事,是啊……解决事!”赵建国语气沉重。

周瑞这一路没说话,快到宾馆的时候才拉住赵建国的胳膊说:“叔,我那边工程完了,我每天看着军军吃药,每三个月一复查。您安心,这边有我呢,再说了,实在不成,咱就家里呆着,好好调理。咱又不是缺那几个,您要是这样军军吃药都吃不到心里去,对吧军军?!”

赵学军连连点头一脸期盼,见儿子担心了,赵建国强扯了一些笑容向宾馆里面走了几步后扭头对赵学军说:“这事儿……别叫你妈知道……最起码,一年后吧,一年后检查的差不多了,调理的好些了,再告诉你妈!”

“哎!这话没错,我妈神神叨叨的。”赵学军一脸无赖相的逗趣儿。

“不许说老人坏话!”赵建国闷头训斥着往里走。

这天夜里,赵建国悄悄出去买了几块布跟针线,坐在宾馆的床铺上用剪子细细的剪开布料,一针一线的给儿子做泡脚丫子的药袋儿。

赵学军双手支着下巴,默默地看着一直看到双眼湿润,他带着一丝哽咽说:“爸,下辈子我还给您做儿子好不好?”

赵建国抬起头瞪了他一眼,带着一丝气说:“屁!那我多亏!你没听那个古话的故事吗。有个财主要死了,就找人把欠账的叫家来。那欠账的说:钱我是没有,我下辈子给你做爹吧!财主一听大怒:你这是说话那还是放屁那?你欠我钱,还敢讨我便宜!

那欠债的说:这世界上还有比做爹的更加亏得吗?孩子生出来,一把屎一把尿的端着照看,孩子长大了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给他赚钱供他念书,待孩子成年还要给他盖房娶媳­妇­,娶了媳­妇­后,爹去住小屋,儿子住大屋……这世界上还有比做爹的更亏的买卖吗?我这都三个儿子了,你说我是不是上辈子手贱好赌,欠了一□饥荒呢?”

赵学军乐了,又哭了,他抹下眼泪,举起手宣誓一般的说:“成,咱说定了爸,下辈子,我做您爹,您做我儿子!”

赵建国想下点点头,又觉得不对,抓起一个缝好的药包,对着赵学军就丢过去了:“滚!小兔崽子!”

赵学军假意受伤“嗷!”了一声,滚去卫生间洗脸,擦眼泪去了。

那之后的一天,这对父子都安安静静的呆在宾馆,他们很少交流,大部分的时候就是坐在一起看电视,等吃饭的时间。

终于,报到的时间还是来了,赵建国一大早的就带着赵学军去了天州大学。待报了到,交了学费后,赵建国­干­了这辈子最不愿意­干­的事情。他买了两条外烟,还有一些水果去了老师那里,强给人家放下后交了假条,罗里吧嗦的说了一车儿子身体不好请老师关照的话,他一直唠叨,唠叨到人家老师神­色­发青后,才被赵学军硬拉走。

赵学军父子俩拿着单子,周瑞提着东西,一起去了学生宿舍的五号楼四楼405室。赵建国仔细的巡查了一遍周围的环境,觉得颇为满意。这有花有草的一看就像个有档次的大学。赵学军不知道自己的父亲心里是怎么想的,他只是觉得父亲的举动很好玩,他背着手,一路……哦哦!哦?嗯!嗯嗯!的小声嘀咕着,语气带了一股子不遮掩的对大学的羡慕跟敬慕。

赵建国经过严谨的调查,认为儿子未来住的这小六楼儿真不错,四层是个冬暖夏凉的地儿,这楼道也打理的­干­­干­净净,405室光线很好离厕所也很远。学校还有洗澡的地儿,双日子就给男生开。这里食堂的饭菜也不贵,赵建国亲自打了饭,尝了好几样觉的都还成,再说了,上学又不是享受来的!

因为是第一批报道的学生,405宿舍还没人住,赵家父子早早的站了下铺的位置,锁了柜子。家里的东西带的太多,四季全有,赵建国怕赵学军看不住东西,就叫周瑞把暂时没用的都带回天州这边的工地去了。

赵学军也站在楼道口环视宿舍周遭,他打心里觉得兴奋,这是他从未触及过的生活,他真的是很期待很期待,上辈子心里缺的那一块仿若就在这里,就在这个老旧的铺了洋灰水泥的旧楼道里。他看了一会扭身看着在那边起劲的给他搭蚊帐,铺褥子,铺床单的父亲,一股子幸福的感笼罩全身,他都走到这里来了呢。

赵建国整理完,带着一丝炫耀招呼儿子:“过来,看你爹­干­的这点活,你爹我是宝刀未老啊!”

赵学军走过去,不由噗哧一乐,老爹把这里当军营了。被子叠成豆腐块,床单铺的那是见不到半点褶子,那枕头拍的像是厚一点的扁木板。

“嗯,挺好的!爸你真行!改明儿他们进来,指定吓一跳,还以为进了军营呢!”赵学军巴结着,拉着爸爸的胳膊,锁了宿舍出了门。

这天晚上,赵建国因为舍不得那四十块钱,连夜坐车回万林市了。他没叫赵学军送他,只是叫儿子站在学校门口目送他就成,赵学军不知道应该怎么形容那种离开亲人的感觉,那一刹,他真想冲过去对爸爸说:爸,带我走吧!我想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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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 第五十章 ...

作者有话要说:热烈庆祝五十章!对了,吃了这顿,悄悄说,我家明天装潢,更新会不定时!但是会尽量日更!

赵学军错过了大学最好的交流时间“军训”,这对他的大学生活来说并不是一个好开端。看上去军训是件很痛苦的事。可是学生们在一起之后,会产生“我们曾同甘共苦过”这样的感觉,这有利于交流。

没有参加军训的赵学军,他每天在宾馆吃饱了睡,睡饱了看书、看电视的晃悠了好多天,偶尔接到母亲的传呼,他就得找个电话跟母亲杜撰出一套自己在学校如何,如何好的瞎话令母亲安心。

军训结束后,赵学军回到学校,原本安静的西校园5号楼,此刻人满为患,到处忙乱的都是一群,满脸兴奋带着毫不遮掩的故作成熟的幼稚面孔,赵学军小心的让着路,大概是陌生面孔,别人也奇怪的瞄他一眼,便快速的抱着一颗篮球冲下楼。

推开405的宿舍门,赵学军听到的第一句话是带着一股子浓郁的,天津口音的调侃话:“我说……上大学有嘛用?还不如做小买卖呢!我爷爷说了上学是个乐和事儿,乐呵乐呵混几年得了!”

宿舍里哈哈大笑,当赵学军提着一袋子行李走进来之后,他们停了笑声,上下打量赵学军。赵学军今儿穿着一件白衬衣,款式平常的牛仔裤,脚上是万年不变的手工布鞋。在大家的注视下,他这个活了两世的人竟然手足无措起来。

“呦,赵学军吧?听李辅导员说起你了,就是没见过面。我叫屈华宇,跟屈原先生没半点关系!我住你楼上!”曲华宇指指赵学军上铺,冲赵学军乐。

赵学军立刻就喜欢起这位新生了,能瞬间跟人搞熟关系的都不讨厌。这屋子里其他三个人都上来笑眯眯的自报姓名,上海来的董宏斌,山东来的沈希平,内蒙古的朱晨。新环境,新同学在一起,大家都愿意把最好的一面展现出来,所以对于赵学军的到来,大家表示出了极大的热情,原本曲华宇的行李堆在了赵学军的床上,他是一连串的抱歉,那话有趣极了:“赵学军啊,这么说吧,我介个人马虎,你大概要被我连累好几年呢,这才刚刚开始,还不算最糟糕的呢,咱兄弟俩以后好好处!”

赵学军有些羞涩,摇头说:“没事的。”接着便是一阵长时间的冷场。说良心话,赵学军不知道怎么跟人交流,尤其是陌生人。这就是闵顺担心的不合群,其实不是不合群,赵学军只是个­性­羞涩,不太懂得主动出击的一类人。这种羞涩是山西人的通病,出去便会笨口拙舌,给人一种很蠢笨的感觉。

“那,那你坐,喝水么?咱舍长叫周旭红,那哥们很血­性­,很够意思!一会就回来。”朱晨让了下,赵学军坐到自己边边已经脏了的床单上,又不吭气了。那四人尴尬了一会,就又聚到那边说起军训的事情,他们越说越乐不时发出大笑,赵学军Сhā不进去,只好不吭气的听着。

“呦,咱405这回可是齐了!”一声挺响亮的招呼,405的门又打开了。一个脑袋剪成郭富城发式,穿着小西裤,文化衫,脚上皮鞋亮亮的年轻人走进来,他这一进来,屋子里的空气都活泼了。朱晨捂着肚子对他一顿哀怨:“舍长大人啊,说是请客,这都几点了啊!”

“呦,老朱,饿了。这就好了,赶紧收拾,我知道一处不错的地儿。”

进来这人正是405的舍长周旭红,这人长相挺好,那张脸净白的,没有这个年纪的青年起的那一脸青春痘。他下巴削尖,鼻梁上的眼镜是金边的那种。这人整体看上去,那是斯斯文文,气质大方得体。

原本对他的感觉是挺好的,可周旭红下一句话一说出来,赵学军又不喜欢他了:

“我是周旭红,天州本地人,今后要是天州有事儿,尽管跟我说,我舅舅在市委呢。”

赵学军看着伸到面前的手,犹豫了一下,还是跟他握了握,又迅速放开。这人骨子里应该是自卑的,不然这没两句话就把家里长辈搬出来?

“你好,我叫赵学军。”

周旭红失笑:“我知道,来,今儿是第一次见面。我请客,咱热烈庆祝405会师成功!”

赵学军不饿,而且大学这种聚会,大家是要喝上几杯的。他胃不好,不能沾太多酒,吃的药也忌讳酒。他挺抱歉的站起来对大家说:“对不起,我就不去了。”

“哎,不用你花钱,咱舍长请客!”董宏斌撺掇了一句。

赵学军还是摇头:“对不起啊,真不能去。”

“走走……我可是饿坏了,介食堂的饭那就不是人吃的……”曲华宇活跃着气氛,屋子里的人开始穿衣服,对着小镜子收拾自己。

赵学军隐约的觉得那里不对,想了下还是算了。虽然说融入集体生活的确是很重要,可是,他还是不愿意委屈自己去迎合大家,他答应父亲了,要好好吃药,要保护好自己的身体。

随着宿舍同学一起呼啦啦的离开,屋子里顿时寂寞了。赵学军吸了一口气,这空气里的汗味,脚臭味提醒他,以后他就要在这里开始新生活了。他发了半天愣后躺在了床上,迷迷糊糊的刚睡了一会,宿舍门又给推开了:“赵学军回来了?”

赵学军揉揉眼睛坐起来,仔细看看正是父亲送了两条外烟的那位李老师,李辅导员。他忙穿起鞋给辅导员让座,却不好意思打开宿舍同学的暖壶给这位老师倒一杯子,他想了一下,打开柜子抓了一堆红枣请老师吃。

李老师看了一圈乱糟糟的男生宿舍不由的摇头失笑:“多少年都一样了,就没个叫我不­操­心的。”

赵学军笑笑,给他抓了一大把红枣,辅导员拿起一枚红枣赞叹了一句:“这么大的枣子,有些年没见了,还是Сhā队那会子吃过几次呢。”

“恩,那您一会都带回去。”赵学军挺高兴老师喜欢他家乡的红枣。

“赵学军同学,你的申请学校批了,其实我还是建议你出早­操­的,可是你情况特殊。哎,年轻轻的,没个好体质是不成的,适当的锻炼也是很重要的。”

“嗯!”

“你的书,我都帮你领了,明儿你去我办公室拿。”

“好的谢谢老师。”

“那……你宿舍的其他同学去哪里了?”

“舍长请客,都去吃饭了。”

“这样啊,你怎么没去呢?他们没叫你?”

“叫了,我吃过饭了。”

“哦,赵学军,咱学校也有山西籍的学生,你这一口普通话那里学来的?”

“……看电影看多了。”

“哧……哈哈,我说,赵学军啊,赵学军!能不这么幽默吗?”

辅导员老师哈哈大笑,赵学军有些惊讶他笑点太低了。他呆看着辅导员,一直看到人家尴尬起来,举起拳头堵住嘴,恩恩了几声,清理了一下喉咙说:“我就是来看你有困难吗?”

赵学军连忙摇头:“没有的,都挺好,宿舍里的同学很热情。我只是身体不好,不能喝酒。”

“哎,喝不喝酒的,集体生活,要尽快融入,不然好几年在一起呢。下次他们一起出去,你就是不喝,也要出去坐坐,知道吗?记得,不许闯祸,不许打架,要知道你们的父母都是很辛苦的,上大学不容易。”

“好的,我知道了,谢谢老师。”

辅导员老师留下一个呼机的号码,还放下两张前几天没有来得及开出的学费单子跟宿舍住宿费的单子给赵学军后,嘱咐了几句后,就笑嘻嘻的去别的宿舍溜达了。

赵学军举着那两张单据:学费850,住宿费400。哎,九十年代,什么都便宜的时代啊。他听着其他宿舍传来的辅导员老师的一阵阵的大笑声,只觉得自己的心都年轻起来。他想了一会打开柜子,把舅舅给带的柿饼,红枣,家里炒的西瓜子都堆在宿舍桌子上,希望宿舍的其他同学可以吃一些。

周旭红他们回来的很晚,醉醺醺的一推门就闻到一股子中药味。赵学军每天晚上要中药泡脚的。

“哎呀,这是什么味?!”朱晨大叫着。

“嘘……别的宿舍都睡了,要不是我求着下面的大爷,咱也进不来,都悄悄的!”周旭红小声训斥着。

“哎哎!好的,好的。”董宏斌点点头,轻手轻脚的向里走,他走过赵学兵遮起来的蚊帐,向里看了看,不由撇嘴,这位新同学并不招惹人喜欢,个­性­闷不说,还孤僻,没趣极了。今晚大家吃饭,就都说起这人,他那床上的蓝格子纯棉床单,整理的简单的过了分的行李都是大家的话题。终于这群青年还是失望了,原本他们还想多个兄弟呢。

一宿舍人摇摇晃晃的进屋,又摇摇晃晃的爬上床,不久宿舍里呼噜声徐徐响起。

第二天一大早六点,学校的早­操­铃声惊得赵学军扑棱坐起,他坐起来想了下,又翻身去困觉了。

周旭红他们骂骂咧咧的抱怨着,一个个穿好衣服,换了球鞋的下了铺,见赵学军那边没动静,曲华宇晃了几下铁架子床:“哎,哎!早­操­了,小心你的德育被扣分!”

赵学军迷迷糊糊的掰开蚊帐,对外面那五人说:“我不用出早­操­,谢谢了。”他说完,又滚到床铺里继续睡。也不知道是怎么了,那之后赵学军便被整个宿舍排斥起来。

那五人一起上课,一起打开水,一起打球,一起看电影,一起去食堂吃饭。如果食堂的饭菜不好吃,周旭红就会带着他们到校外去吃。作为天州本地人,周旭红知道本地好多不错的休闲之处。赵学军听他们闲聊的时候说,周旭红那人有些办法,花钱大方的很。据说他请大家去过一次这里最豪华的舞厅,一晚上就消费了三百多。要知道现在的大学生,一个月花三四百的那是有钱人,食堂一份不错荤菜才不到两块钱。

在周旭红的枕头边有个随身听的录音机,那一­色­儿齐刷刷的几十盘磁带您随便听,打个招呼就成。最令人羡慕的就是,周旭红还有个传呼机,偶尔大家在宿舍楼下闲聊的时候,常会听到他的呼机哔!哔哔!的声音响起,这时候周旭红就会对大家说:哎,忙死了,我这都上大学了他们都还找我,以前一起做买卖的兄弟,这不,又找来了。说完,他就会跑到传达室打电话。他打电话的声音很大,很爽朗,带着本地土话骂着没有恶意的脏字眼。大多时候他会一再重申,我现在上大学了,不能像以前那样混了,他要好好享受自己的青春等等之类……

周旭红现在是班长,还是学生会的成员,他参加了音乐组,还吹的一手好笛子。赵学军常想起闵顺说的那些话,说自己不合群。其实也不是不合群,你叫一个心理年龄那么老的人,跟着宿舍的同学,一起蹲在花池边吸着廉价烟评判女孩子,他有些觉得不合适。或者……也许他们要是去评判男孩子,赵学军倒也是不介意参加的。

这些青年人,每天在宿舍都是赤膊上阵,就穿着三角裤衩走来走去,第一次见到,赵学军的脸红得就要冒了血,他尴尬的看着地板足足一个多小时才恢复正常。

很快,赵学军这人成了班级里的隐形人,他每天独来独往,下午没课的时候,他就会消失在校园,谁都不知道他的去向。不过,有他没他别人都不是一样过吗。大家都说,那人虽然孤僻,老抠,可是也不怎么招惹人讨厌。最起码,他不八卦,不闯祸,老师们一般都是心疼这样的老实孩子的。

正式上课之后的第三天,教授刚宣布下课,李辅导员就急急的走进来,他先是开了几句玩笑。接着很认真的说:“这都开学快一个多月了,很多同学的学费,住宿费还没交。校领导研究过之后说,下礼拜会公布个单子,你们要是真的有困难,就申请一下,我们会酌情处理的。”

这事儿跟赵学军没什么关系,赵学军听了后也就是叹息了一下,即便是八百多对于一些家庭来说,那也全家大小是一年的生活费呢。

原本着,一切如常。赵学军也觉得每天听下自己喜欢的课,逛学校的日子挺舒适的。学校分东西两区,东区是宿舍区,西区那边有图书馆,有教学楼,有大­操­场,还有很多有趣的地儿。赵学军喜欢每天放学去听那些兴趣小组交流,他能感觉到那种热情,激|情,对世界毫不遮掩的懵懂的来自青年人的强烈之爱。

教导员说完收学费的事儿之后,大家下课。赵学军回宿舍换了一件厚点的衣服就离开了。在他离开宿舍下楼的时候,周旭红与他擦肩而过,赵学军觉得挺纳闷,今儿周旭红神情恍惚的。不过……赵学军也没多想,只是跟他点点头打了个招呼之后,就去看学校放映的一部解放前的旧片去了。

这天晚上,赵学军看完电影回到宿舍,一进门便惊了,这是怎么了,堆了一宿舍的人,楼道那边的人也是一阵阵的探头探脑。甚至有人大喊:“哎!哎!赵学军回来了!”

赵学军眨巴眨巴眼睛,纳闷的看着宿舍里的人都用一种并不友善的目光看着他,楼下看门的大爷也是如此,甚至辅导员还有学校保卫科的老师也是很不客气的看着他,那眼光就像看一个站在法庭中央的被告。

“赵学军,你去哪里了?”辅导员先问他。

“看电影啊!怎么了?”赵学军觉得很惊讶。

“你们宿舍进贼了,全宿舍的柜子都被撬了,损失最大的是朱晨,他家里给带的一千五百块都丢了,还有周旭红的一千块!全宿舍一共丢了三千多钱!三千多块钱呢!”辅导员气的脸­色­都发青了。

“哎?!”赵学军懵了,他第一个反应就是去看自己的柜子,屋子里的人也在仔细看他的反应。当他们看到赵学军见到自己的柜子没被撬后,迅速恢复平静的时候。便又心领神会的互相看着带了一些其它的意思。

“你检查下,看下自己丢什么了没有。”辅导员对赵学军说。

赵学军点点头,打开自己的柜子,他东西不多,就是几件换洗衣服,日用品。他东西大部分都放在周瑞那边。他检查了一下说:“什么也没丢。”

“你确定,别人可是都丢了东西的。”保卫科的科长走过来,带着一丝根本不遮掩的审讯的语气对赵学军说到。

“哧!”赵学军乐了,他打开柜子,随意的指指里面:“我自己的东西,自己清楚,你们要是觉得我有嫌疑呢,就报案,公安局不是有鉴定什么的吗,这箱子上总是有指纹的吧!”

“老师,这事儿不易宣扬大了吧,传出去对学校名声不好。”董宏斌遇到了比丢钱更加尴尬的事情,他带的一本手抄本的小黄书被丢在了地板上,那本书叫《曼娜回忆录》,虽然现在都开明了,可是,这事儿被捅出来之后毕竟不好。

赵学军被叫出去,单独的跟学校的公安科的人谈了很久,由于没有证据,他又被放了出来,临出来的时候,辅导员老师叫他好好想想,他随时等着赵学军去找他。等赵学军带着一股气,回到5号楼的时候,每个人看他的目光都就像看着一个贼。

当赵学军来到宿舍门口,他愤怒的发现,自己的行李铺盖全部被丢出了405宿舍,这一刹,赵学军真的很想发脾气。他站在那里,一只手紧紧的握紧拳头,额头青筋暴起,他想了很久很久,长长地吸了一口气,弯下腰,仔细的收起行李,提着离开了。

愤怒的赵学军离开校园,打了一辆出租拉了行李,直接去了离学校不远的一个宾馆要了一个小标间,一生气交了三个月的房钱。他这一晚上都气得胸口烦闷,实在没处发泄之后,他大半夜的给王希打了传呼。等王希打到房间电话,他便是一阵滔滔不绝的发泄与怒骂。

王希耐心的听了,也是很生气。不过这一次,这人没有发表任何意见,只是问他:“你有怀疑对象吗?”

“能有谁!不就是那个周旭红吗!一个学生为了在新环境得到被人崇拜被人围绕新的生活。为了面子他每天请客,带着大家去消费。这样的人即便是如他所说,父亲是个万元户,舅舅在市委,这才开学一个月,我算过,他花了小两千了。我爸一个人大副主任一个月才二百多块钱,他舅舅再喜欢他,他舅舅家不吃不喝了吗!今儿下课老师催缴学费之后,他就匆匆离开了。你算下啊!学费八百,住宿四百,外加一年的生活费确实有两千多。他把所有的钱都用来请客了,狗急跳墙了呗。”

“那你怎么不揭穿他?”王希在那边笑着问赵学军。

“他们没证据,我也没证据。就像他们认为的那样,因为来自老区,因为外号叫老抠,今晚只有我独自回过宿舍。那么大方的花钱如流水一般的人,你说他偷钱大家会相信谁?”

王希在那边呵呵笑,笑完说:“我以为多大事儿呢,我帮你办个转学好不好啊?出国也行……最近,我南洋那边有些亲戚来往起来了。要么你去银行,办个账号,我明儿给你汇两万元,你拿去丢到那些人的脸上,这不就结了?至于生那么大的气吗?消消气,要不然,明儿我去接你?”

“别来!我有钱好不好。”赵学军气哼哼的嘀咕了一句,虽然他不会做出拿出钱丢到别人脸上的事儿,可奇怪的是,那气刹那间就没了,他抱着电话,倒在床上恼怒的嘀咕:“啊……烦死了,我跟一群傻鸟置什么气,算了!”

他不是心软,这事儿他就是做出来了,那校园里还有一类人被人鄙视呢!那种人叫暴发户!拿钱砸人的名声他不愿意背,可贼这个名声……,算了,先背着吧。

仔细想下,他相信一件事,那就是总有一天,有些人的钱还是会被花光的。他花大了的心,偷惯了的手,怎么可能收的住呢!

赵学军的离开,只有辅导员老师关心了一下,他原本想帮着赵学军调整一个宿舍,奈何一栋楼硬是没人要赵学军。赵学军说住在亲戚家,没奈何的辅导员也就顺水推舟了。

这件事发生之后,学校说什么的都有,赵学军几乎就是被这个社会团体,完整隔离起来,成了一个真正的透明真空人。好在赵学军自己这些年心­性­练得实在好。他坦然自若的过着自己的日子,上学放学,上自习后回宾馆看电视。

多好啊,想吃什么吃什么,想看电视到几点,就几点。他还买了一辆脚踏车,每天骑着车穿行在校园的每个角落。越这么着,他反倒觉得日子很美好了。

王希每天都会给他打好久的电话哄他开心,那事儿出了一星期后,他在宾馆还收到王希寄给他的一个大包裹,那里面真是有吃的,有玩的,还有好些外国杂志,赵学军这才知道,王希悄悄出国了,还从国外引了五条生产线,他那边­干­的还真是有声有­色­了。赵学军莫名的觉得生气,晚上拿起电话,又讥讽了王希一顿,王希只是笑着听。

时光匆匆,转眼丢钱的事儿过了一个半月去,天气进入中秋,赵学军裹了一件半大的夹克,穿着毛衣每天坐在教室过自己的日子,原本男生不爱理他,女生更是看不上他,赵学军根本无所谓,整个人变得都冰冷起来。他现在找到了自己的生活,如果不是很忙,他更愿意去工地跟着周瑞看自己家的商场一天变一个样子,他把好多热情投入到了新商场的修建当中,甚至他把未来商场的顶楼霸占了,非要老妈给他起一层阁楼,他想好了,商场建好,他就住到阁楼去。到时候,他往阁楼顶再起两个玻璃温室大棚,种点蔬菜吃。

他这种特立独行,我行我素的样子,慢慢成了天州大学的一景,慢慢的倒是真的引得一些学生在背后议论他,说他不像个贼。赵学军偶尔听到这样的话,也只是笑笑,从不表态。

他常与405那群人擦肩而过,每次周旭红都主动跟他打招呼,赵学军并不理睬,总是神情漠然,当他们也是透明的。他的这种行为,每次都引得那群人走出很远,都在大声的骂骂咧咧。周旭红一直规劝着,好像说什么也许那事赵学军也是被冤枉的。

这天下午,赵学军坐在一个没人的教室看书,正看到一半,有人在楼道里大喊:“快去看,周旭红在跟他们宿舍的人打架!好家伙一挑四!”

赵学军愣了一下,想想,低头继续看那本莫泊桑的《漂亮朋友》,楼道里越来越安静,只有窗户外麻雀在唧唧咋咋的逗趣儿,赵学军看了半天后,合起书推开窗户,从口袋里拿出一块饼­干­碾碎了,丢在窗户外之后,躲在一边悄悄的看。

“赵学军!赵学军!可算找到你了!你在这里!”一声呼喝,惊得那群才啄食了几口饼­干­碎末的麻雀惊飞,赵学军觉得很生气,扭头瞪来人。

一位看上去好像见过,又很陌生的青年,还有同宿舍的沈希平跑了进来:“我们找了你很大一圈,累死了,辅导员叫你去公安科。”沈希平扶着膝盖,一边说大口的喘气。

赵学军想了下,慢慢的收拾自己的东西,一边收拾一边不在意的说:“你们405这是招惹了那路神仙这次是丢了什么了?”

“不是那么回事,是……”沈希平刚想说什么,他身后的青年连忙阻止到:“这事儿咱去公安科说好吗?赵同学去了就知道了。”

赵学军想了下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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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第五十一章 ...

赵学军跟着沈希平向公安科走,这一路很多人跟在后面看热闹。周旭红真的是个名人,他这一出事关注的人实在多。比起上次赵学军进公安科,这一次这边人数多了整整的十倍。很多人就趴在公安科的玻璃上看,不时的扭头做实况转播。

“我叫贝冬宁,宝贝的贝,冬天的冬,宁静的宁。也是学生会的………副会长”

见赵学军不说话,贝冬宁倒是心情很悠闲的自我介绍起来。赵学军奇怪的看了这位仁兄一眼,还是表示了善意:“哦,副会长,添麻烦了!”

贝冬宁说出自己是副会长的职位后,也是脸­色­一红挺尴尬的笑:“不麻烦,我们也是帮着人监督,沟通一下。毕竟大家是同学,保护你们的利益,转达大家的要求也是我们的工作,一会进去实话实说就好,问题要想好了,不要前言不搭后语,错过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

赵学军再次表示感谢。

学校公安科外面可谓是闲人扎了堆,枯燥的大学生活,一点水花都能溅起成堆的油点子。贝冬宁先是大声开着玩笑,又不动声­色­的将人群硬生生拽开,将赵学军护着带了进去。

这是赵学军第二次来公安科,比起上一次他独自面对一堆人连番的询问,这一次,好像又多了周旭红。

互相殴打的鼻青脸肿的405众人站在右边,一对穿着很寒酸的乡下夫­妇­蹲在暖气片那边,李辅导员,还有公安科的一些人和校领导……总的来说这屋里能有二三十号人,亏了这公安科够大!用的是过去的一间大教室。

周旭红站的地方离405宿舍那些人很远。曾是亲如弟兄,恨不得歃血为盟,烧黄纸结拜的舍友中间如今有了一条看不到的壕沟。周旭红站在­阴­影下,眼睛看着那对穿着寒酸的乡下夫­妇­,眼球泛红,见赵学军进来,他神­色­一阵慌乱,有千万种念头涌上心头,这一刻他真的想死,想立刻死。

屋子里的灯泡是昏暗的,它甚至在摇晃着,晃出一些令人身心压抑的光。没人说话,只有沉默,长时间的沉默。

“赵同学来了,坐!”这一次公安科的老师倒是很客气,他指着屋子里剩下的那张木头椅子说到。

赵学军坐了过去,感觉到这一屋子人的眼睛都在看向这边,这种注视令他非常不舒服,于是他搬起椅子向后挪动了下,占据了一些­阴­影,这才感觉安全了点。

“赵学军,我们叫你来是问你一些问题,你要实话实说。不过,你别担心,要相信老师,相信学校。”李辅导员第一个开口说话,他语气尽量温和,甚至……赵学军感觉到有些哀求的意思在里面。

“自然,我也没什么好隐瞒的。”赵学军回答。

“好了,那我就问了,赵学军,你现在说的话,关系到别的同学的清白以及你自己的清白,你要想好了回答。”公安科的科长打开一张稿纸,拧开钢笔帽,神­色­莫名的严肃起来。

“问吧。”赵学军讨厌这样,非常讨厌,一股子灵魂里熟悉的感觉令他颤栗,令他不由自主的反抗,他的口气并不好。他记得很久以前,他有过相同的经历。

“一个星期前,也就是本月三号晚上十点整你在哪?见过什么人,交给过别人什么东西?”

赵学军呆了一下重复了一下问题:“三号晚上十点?”

“对……三号晚上十点。”

赵学军很奇怪,难道不是周旭红再次伸手被抓住了?怎么问这么奇怪的问题?他纳闷的四下看看。这屋子里的人神­色­比他还要紧张。尤其是周旭红跟蹲在地上的那位中年乡下人,他们的眼睛里几乎能喷出火花来,他们就恨不得赵学军说出一句:我记不清了。

赵学军奇怪的摇了下头,暂且丢开疑惑,仔细回忆起自己三号在做什么。

“赵学军你忘了,那一晚我把你叫出去的!就在五号楼后面……”一直突然沉默的周旭红突然高声说话,疯了一样扑上来!

“把他给我带下去!太不像话了!现在没到你说话的时候!你先去别的屋子回避一下,我们一会还有问题要问你。”公安科的老师一拍桌子,有人拉住了很激动的周旭红,周旭红挣扎着被带走了。

405有人吐了一口不屑的吐沫……

“你好好想想,本月三号晚上……”

赵学军闭着眼睛想着,本月三号。……哦,他想起来了……那一晚周瑞打来电话,说是三鑫市场的电梯到了,有些不符合规格,他要去谈一下。晚上工地进出的车很多,有几批建材需要赵学军去收一下。那晚,赵学军下了自习之后打了车到的市场,他在工地门房忙活到了当天夜里一点半,忙完后他没回宾馆,就睡在周瑞的简易办公室。

思考了会儿,赵学军斟酌了一下语气和说话的方式后,尽量用平淡的语气陈述起来:“本月三号晚上,下了自习之后我去了市中心的三鑫市场建筑工地。我堂哥在那个工地负责,希望我可以去替下班。因为是……好吧,自己家里的事情,我早退了二十分钟。那一晚我见过很多人,恩……送货的司机,恩……工地的工人,还有三鑫市场建筑工地的看门房的老大爷,外加他家那只猫……抱歉,我尽量严肃。

我到没给过别人什么东西,要是说给的话……我堂哥给了我一条大重九香烟,叫我给送货的司机每人发一盒。我记得发到晚上12点半,不够了还敲了附近小卖店的们买了两条,就是这样。哦,对了,我帮着验车收货物是要签名字的,那个时候大约每半小时要签一个单子,三鑫市场那边的单子上必须写接货时间,货物明细,以及卸货地点。你们可以去调查,那晚最少有三十多辆卡车司机见过我,事情大约就是这样!”

“你再好好想想,谁见过你?我觉得你在撒谎。赵学军你可要把握机会,争取宽大处理。学校对学生的态度是以教育挽救为主的,这没多大事儿。”一位站在校领导身后的中年人突然Сhā言。

“您是那位,我怎么没见过您?”贝冬宁语气很不善的问那边。

那边咳嗽了两声,不吭气了。

赵学军顿时恶心了……­干­脆不说话,直勾勾的看着哪位领导,一直看到他想瞪眼拍桌子骂什么。李辅导员连忙站起来问赵学军:“赵同学在打工吗?是因为没地方住出去打工吗?”

赵学军笑了下:“不是啊,您误会了,我就是……那不是打工,因为涉及到我自己的**,这个问题我就不回答了,我想问一下,今晚把我叫过来,又做笔录,又要求实话实说的……跟电影上审判犯人一样儿的……”他拍拍自己的胸口:“吓死我了!”

“真相!一定会给你知道的,我们要求见一下你堂哥,如果真的证明了你说的是事实。那么,我们会给你解释为什么要叫你来这里的。”公安科的老师说话貌似很权威,甚至语气都很牛逼。

“老师,我想问个问题。”

“你说。”

“您有执法权吗?”赵学军笑眯眯的问。

“你说什么?”这位老师没听懂。

“我是说,您今晚做的事情,您有执法权吗?这事儿是公安局­干­的吧?您叫我来问话这个容易,如果你想叫我堂哥来,您有传唤他来问话的权利吗?如果您想提取证据,那些单据是三鑫公司的内部机密,我们学校……怕是没这个权利的。”

“你什么意思赵学军,你的态度有问题,今晚我们劳师动众也是想搞清楚真想!你怎么知道好歹呢?你在这里做出这些不合适的行为。是不是想遮掩什么?!”公安科老师很生气。

赵学军站起来,长长地吸了一口气,眨巴下眼睛:“别啊!老师,每个人做事都有原则。我这个人有自己的原则。从第一次出事起,我就期盼各位老师,各位尊敬的心灵工程师可以还我清白。很遗憾……一个月过去了,我想要的结果就是没结果,是你们自己不要这份学生对你们的信任的。

我想我明白老师们怎么想,那就是大事化了,小事化无。我说这话没有任何针对­性­。当然学校就是教育培养人的地方,在大家眼里我们就是孩子,是不懂得人情世故的孩子。可我发自内心的希望,希望各位老师在做这些事情的时候……能替我们想想。你们搞出这个审判现场,有些越界,所以我个人的要求呢……要不咱正式报案吧!”

“赵学军,可以来一下吗?”李辅导员连忙拉着赵学军去了一边的角落。这才刚开学,李辅导员管理的班级就一直在出事,正巧今年赶上了评职称,他本人已经被这件事搞得实在焦头烂额了。

他们站在角落,李辅导员从口袋里拿出一支烟,带着一丝哀求:“赵同学,是我做事有些欠考虑,一直对你关心不够!这事儿,能不搞大了嘛?算老师欠你个人情。”

赵学军看着那双沾了一些粉笔灰的手,几乎就是无言以对:“……好。”

“是我工作不到位。”李老师佝偻着背,带着一丝巴结。他见赵学军答应了,连忙跑到一边低着头跟领导们汇报,领导们在那边安排工作,他连连点头,一直发香烟,大概那烟不好,别人一直拒绝,他依旧浑然不觉的继续发。

周瑞带着单据,被急急的召唤到了学校。他到没有传统家长那种生就的畏惧老师学校的心­性­,他简单的听了过程之后,他直接拍了桌子!

他先是骂了赵学军一顿:“都说你是个不吃亏的,你怎么就能咽下去呢!家里人死光了赵学军?!你越来越胆大了!你那点出息呢?啊?谁说你是贼,你大巴掌呼他啊,人不够哥带工地的人来,我还不相信了!”

最近周瑞在工地指挥惯了人的,这一刻倒是真的是威风凛凛。他骂完赵学军,扭头又拍人桌子骂人学校领导:“你们怎么给人当老师的,放着俺家娃在外面快一个月了,这是没事,出事了……我找你,还是你,你们谁敢负责?站出来,谁敢负责?!”他把屋子里的人指了一圈,那些人都缩了。

“哥!你消停点,烦不烦啊……”赵学军无奈了,翻下白眼,这屋子里的烟味呛得他难受:“哥,这事儿啊,要是能像你想的那么简单就好了,你快点,给人看了单子……回你的工地去!”

周瑞把那堆单据丢到桌子上,学校的老师领导过去看了一会,互相点点头,刹那之间一股不用说的协议便订好了。他们带着一丝商议的语气对周瑞说:“赵学军家长……事情我们知道了,那么……你可以回去了……我们还要问赵学军同学一些话,结果们会通知你的。”

赵学军就知道是这样,于是冲着李辅导员笑了下。李辅导员低下头,也不知道在地面找什么。

周瑞大马金刀的往屋子中间一坐,眼睛一瞪:“今儿就出结果!我在这儿听着呢,今儿不还俺三儿清白,我不介意帮你们学校宣扬宣扬。那啥天州报社什么的,我好像还有他们总编的名片吧?要是天州不成,我别的报纸也认识点人……坦白的说,我最爱搞事了,真的,我那工地,三百多号工人呢……”

周瑞从口袋取出大堆的名片,一张张的翻看起来。

“哥……你够了!”赵学军气的有点想揪头发,自己这哥现在整个一个变种版本的包工头。

“误会的……哎呀,作为家长……你们的心情我们了解的……其实……也没什么要紧的,就是周旭红同学说,他三号晚上私下找过赵学军同学,他们谈了很久。赵学军同学认识到了错误,就把拿他的那一千块还给他了。”李辅导员连忙解释。

赵学军一愣,愣是没明白。

“老师,这事我能替您说下嘛?您看,我知道学校也不想闹大,今晚周旭红的家长,赵学军同学的家长都在这。我的意思是这样,咱们把事儿说开。我们都不愿意看到此类事情发生,所以老师要相信我,可以吗?”

“对对对!贝同学你们都是好同学,要互相理解,也好交流!”校领导觉得很满意。

贝冬宁提起暖壶,很恭敬的给周瑞倒了一杯水,倒完之后他双手捧着给周瑞端过去说:“周大哥,您消消气,这事儿前半部分您知道了,我跟您说下后半部分。”

“你说。”周瑞端过水,伸手不打笑脸人的规矩他还是知道的。

“今天405的朱晨同学,饭票没了,我们都知道他前段时间损失了不少钱,又不好跟家里要,所以就跟宿舍最大方的周旭红同学借钱了。周同学也是很大方的借了钱。可朱晨数钱的时候发觉不对了。他看到一张十块钱觉得很熟悉……还认出来了。在家的时候,他妹妹调皮,就拿着铅笔给钱上的……嗯嗯,伟人们画了胡子,当时朱晨同学记得,他还逗妹妹玩,夸她画的新疆胡子画的像。她妹妹一高兴,就又画了几张。(注)

朱晨同学带着怀疑,跟同宿舍的同学说了后,他们也是很不冷静的就直接去撬了周旭红的柜子,后来他们又找出一张画过胡子的钱,然后就打起来了,最后惊动了公安科。

学校的领导了解了情况后,这不,也把周旭红同学的父母……”贝冬宁指指那对一直不吭气的乡下夫­妇­,又指下站在校领导身后的一个一直吸烟不说话的中年男人:“周旭红同学的舅舅叫来了。周旭红同学说,本月三号,他把你叫出自习后,在五号楼后面跟你谈了两个小时,终于帮助你认识到了错误。由于你暂时没钱,就只把偷他的一千块还给了他。还请他务必保密……说其他的钱你以后还。”

“呃……呵呵!!”赵学军笑出了声,又立刻忍住。

“事情就是这样,我们请赵同学的家长来,这不是也证明了,赵同学根本没有见过周旭红,也就是说,周旭红撒谎了……”

“等等,那要是旭红记错了呢!不是三号,是四号呢?俺旭红是区里的状元,自小老实,他不敢这么做。他这么做俺打断他狗腿!”周旭红的父亲站起来替儿子辩解,他说完跑到赵学军面前,带着哀求抓住他的手死死抠着说:“娃,你再仔细想想,兴许你记错了。年轻人谁不犯错。你放心,你承认了,大叔还这钱,全部还,还……帮你跟学校领导求情,他舅在市委,也能给求情……”

周瑞拨拉开这位年老的父亲,一把抓过弟弟带到自己背后,额头气的青筋暴起。不看着对方年纪大,他真想动手打人了。

那老父亲,老母亲犹如疯魔上身一般的,一起过来,几乎是跪在那里,周瑞最见不得老人给他下跪,最见不得年纪大的人哭。一时间一口怒气被生生的憋住了,不!不如说他被吓到了。

赵学军没有发表意见,他早就知道会这样。

“娃!你记错了对吧,不是三号,是四号吧?对吧?你行行好!细细想……四号,是四号!!!要么二号!俺家那娃马虎,打小就丢三落四的,真滴。他是爱打扮,也爱吹个牛皮,可我的娃我知道……娃没有偷人钱的胆子!真!小时候学校老师还夸奖过他思想品德好呢。你记错了是吧……那钱是你拿的是吧……娃!婶子给你磕一个,你就说了实话吧!!”

屋子里安安静静地,屋子外原本吵吵闹闹的看热闹的人也安静下来。

“你家的孩子是孩子,我们家的孩子就是地里刨地瓜刨出来的?我家军军没爹?还是没妈?他不是孤儿,不是没人管的。他有事爹妈也会疼!凭什么一辈子要给你家孩子背这个恶名声?你家孩子千好万好,你们老俩在这里求了半天,磕头作揖,怎么没见你们儿子从那边屋子出来呢?他良心狗吃了吗?”

周瑞气的浑身发抖着指着那对父母,真是不知道该怎么说的好了。

赵学军拉了自己哥哥一下:“哥,你回吧。”

“回?成,我回去,我回去给叔叔打电话,发电报……你祙­乳­僮由羯艄来扒你的皮,老赵家没有你这样的!”

赵学军见周瑞不肯,实在没办法了,只好高声说:“哥,你没看出来吗,这事儿学校没打算追究!”

“凭什么!啊!这种完蛋­操­的就该丢尽大狱,就该住进去叫他知道不该拿的不要拿,拿了你就要承担后果!几千块呢,够他住几年了,严打那会子够他嘎嘣的了!”

没人再说话了,周旭红他母亲直接软了,屋子里的人过去又是倒水,又是帮着按人中,按了一会后,周旭红的母亲长长的哀号了一声:“老天爷,我是做的什么孽,你把我带走吧啊!!!!我初一十五没断过您的啊!老天爷啊!!!”她说完,就往公安科的电门上扑,看样子是真的不想活了。

屋子里的人七手八脚的拉着这位可怜的母亲,赵学军站在一边没动,也不发表意见。周瑞惊得够呛,小声对他说:“她这意思,你要不认下这事儿?她就得死?”

“没错啊,哥,她真敢!甭管你气死,还是憋屈……她就是这样。也许天下的妈都一样吧,你回去吧。这事儿,看学校怎么处理吧。”

“老师,这事是误会,我们没丢过钱,真的,我们后来又找到了,真的,这事儿是误会,不就点钱吗,有嘛事,没事!”曲华宇突然开口,他抹抹眼角的泪,也不知道想起什么了。

“对噶……钱吗,省省,少吃点就有了,我妈每天打电话叫我减肥,正好,减肥了!”董宏斌说完,打了自己嘴巴一下:“是我爱讨便宜,是我的错……我不是也吃了人家吗,吃完了人家的不还吗?都是我自己吃的,忘记数钱了!我没丢过钱,真的。”

“今天就暂时到这里吧。”一直坐在一边默不作声的学校领导开了口。公安科的人很利落的收起询问笔录,再审出人命了。

“别暂时,就结束吧,拖来拖去的实在烦躁。”赵学军没跟他客气,从刚才他就看到这位领导一直在跟周旭红的舅舅做眼神上的交流。

“我们会处理的,请同学,家长相信我们。”这位领导语气很是亲切,觉得赵学军很识时务。

“相信?我不相信。所以……我有点小小的要求……”赵学军很直接的丢过去一句话。

“要求?你说说。”

赵学军的嘴巴实在渴,他端起自己哥哥剩下的半杯水喝了,抹下嘴巴:“那个什么全额奖学金什么的给一个,还有放寒假给发张优秀大学生奖状什么的,我回去逗我妈玩儿。”

“哧!!!!”

不知道谁笑了出来,赵学军扭头怒视:“别笑,我认真的。学校不作为,从出事到现在,错过了很多正确教育我们的机会。这事儿,我看出来了,无外乎就是面子里面,里子外面大家都想抹的­干­­干­净净。哪有那么便宜的事儿?私人的,公家的,谁也不爱招惹麻烦吧?

好吧,我也不爱麻烦!作为被害者,我被赶出学校一个月。没人管,没人理,说白了,我得出这口气。所以呢,档案上咱要个好名声,好歹亏我是不能白吃的,那个什么奖学金什么的,各种奖励什么的,没关系,我不嫌多……”

“你威胁学校?”公安科的老师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学生。

“没错我就是威胁你,你敢闹大了?!”赵学军对他冷笑,这一次,某人中年人的那股子气质倒是真的冒出来了。

夜晚,赵学军跟在周瑞身后默默无语的走着。今晚,学校领导大概是真的觉得被威胁了,觉得不能这样在学生面前失去威严。有位领导直接开了口做出了现场处理意见。

周旭红劝退,他的那些行为在他母亲以死相逼的情况下,学校答应不给记录进档案。赵学军被一屋子人注视威逼着答应了不再追究。学校这边的意思是,想办法给赵学军恢复名誉,还补偿一百块钱饭票。至于奖学金什么,他想都别想。

在梦中很美好的大学生活,距离赵学军越来越远,谁也不爱遇到这样的事情,可是偏偏事儿就来找他了。也好,期盼那群倒霉的孩子,通过这件事可以成长,成熟。算了,人生在世,偶尔还是要让一下的……对吧。

“赵学军!!!!!!!”身后传来一声招呼。

赵学军停下脚步,看到贝冬宁跟405的学生们一起追了过来。

“赵学军,你回去吗?还回405住吗?”

“住到我们宿舍吧,我们宿舍人都挺好玩的,正巧还空着一张床。”贝冬宁也是热情的邀请。

见赵学军不开口,朱晨开口说:“赵学军,对不起。我知道现在说什么都迟了,可是,我觉得我们总要对你说什么……”

“哎……哎,哥们算了,其实也许几十年以后,你想起这段经历,对于你们还有我来说,它都能令我们少走很多弯路。其实说白了,子所不欲勿施于人!几千年前的书上都有写呢。哥们,千万别给自己后悔的机会,后悔很难受。有时候一件事能折磨你们几十年。我这话有些拿大,不过发自肺腑,期盼今后咱们的大学生活……”

“我家军军不回去了,诸位的好意领了啊,他身体不好,跟我身边我也好照顾。其实吧,住校……走读一个样。不住一起,你们也能做好朋友,好同学的……对吧!以后学校那边帮着照顾下,这死孩子倔驴­性­子,要不是他嘴巴贵不懂得解释,也不至于这样了。所以,哥几个别在意,以后你们好好处!”

周瑞打断赵学军的话,他搂着赵学军带着笑,不管他愿意不愿意的跟学校这帮孩子拉起了关系。

52

52、第五十二章 ...

当1992的第一场雪降临天州,赵学军难得没有感冒,他的身体奇怪的与这个陌生的都市竟百分百的契合,老赵家人把这些功绩全部归类于那位老中医。赵爸请了人写了锦旗,上书“华佗在世,妙手回春”送锦旗那天,他们甚至放了鞭炮。

三鑫商城终于在年前开业,虽然六楼如今依旧在继续建设着,可面临年前的销售旺季,高橘子怎么可能放过。她早就从全国各地调动了最好的大宗的货物,甚至还有好多进口的高档物品,这些物品被三鑫车队的货车拉着源源不断的从各地输送到天州。

十一月十五日,天州市第一家有电梯的­精­品商城终于鸣炮开业,这个时候去商城站一下上下电梯,那是洋气的事儿。第一天开业的时候,赵学军站在一楼化妆品柜台,看了一天别人上电梯的可爱样子。

自动送人的商城电梯吸引了好多市民出来瞧稀罕。有些市民根本不买东西,就是来坐电梯的。他们先是瞄准,要么互相拉着手,猛的一蹦!蹦不好的,就会来个大劈叉,或向前仰或被拖着跑……学会坐电梯的市民们,总要故作矜持洋气的表演几次不在意的上下,引得没学会的一顿羡慕。鉴于不安全,三鑫商城不得不配了电梯员,下面送,上面扶,不然一天不知道要摔多少。

上午的课程结束后,赵学军收拾起自己的课本,伸手拿起搭在椅背的羽绒衣穿上。沈希平哼着那首林志颖的《十七岁那年的雨季》,抱着一堆填好的五颜六­色­的贺年卡从边上站起来。

“学军,一起食堂吃?”即便是知道赵学军不会跟他们去,405的人就像商量好了一样,一定要问问。

现在,赵学军与405关系还是那样子,不远不近,不亲不厚,不疏不离。以前被别人厌恶的所谓孤僻土气,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竟然成了个­性­代表。

“好的。”

“请允许。”

“您先过去。”

“您说,我想想看……”

赵学军总是微笑着,说着永远留有余地的话语。他对任何人都彬彬有礼。碰到年长者,他会轻微侧身让其先过。遇到女孩子需要帮助,他不管你是不是美丽的都会伸出善意的援手。他从不走路超越残疾人,如果有急事他会拉开一段从侧向距离走。他从不从跪着的乞丐面前过,实在躲不开,他绕着走。下课了,他总是最后一个出教室。从不急急忙忙的收拾了东西如饿狼扒心一般的向外冲。他有一个六十年代的流行的青花布饭袋,饭袋里有两个细巧的青花碗还有一双雕了花的­精­巧竹筷子。他拒绝用勺子,喜欢吃香菇配二两米饭,有时候会加一小碗汤。吃饭的时候他从不大声说笑,不会用勺子敲得饭盆当当作响。他的碗总是吃得很­干­净,不剩一个饭粒………

时间流逝的很快,就像流行郭富城那般,前半年时间你上街去,十个小青年八个西瓜太郎头,转眼年末郭富城还没走,林志颖唱着十七岁又来了。

“我今天还有事,你们去吧。”赵学军对他笑笑,今儿真有事。

今年的第一场雪,雪不大,才刚刚铺满地面,但道路颇滑。赵学军不敢骑车,就一路溜达着向三鑫商城走,只当做锻炼身体了。到达三鑫商城后,赵学军跟周瑞草草的吃了一顿午餐,便穿着三鑫市场的工服,那种很长的,写着商场名目蓝­色­棉大衣,外加一个厚围巾在商城门口派发宣传册。

92年,这种超市的促销方式还未流行,赵学军提前将这种概念引进到了三鑫商城。他们三天换一期,把今天将要卖出的,打折打的很合算的彩页在马路边派发,消费者也是很买账的。记得刚宣传那段日子,才捧出一车册子会被人一哄而上,哄抢完毕。这就是这个年代卖方市场的好处,什么都不愁卖,全民经济增长值就如坐了火箭一般向上冲。

赵学军最近也升官了,成了小组长一枚。他每天带着十二个大学生,六个一组的站在三鑫市场门口面带微笑的发东西,一小时十块钱的辛苦费,每天只宣传四小时。这群孩子每天都很勤快,从不抱怨,也从不迟到早退,对这份工作都非常珍惜。四十块并不多,可是对很多农村来的孩子来说,基本就可以不用再麻烦家里了。甚至,春节还可以带很多钱与东西归乡的。

成立这个宣传组的时候,赵学军跟周瑞是很慎重的挑选了一个星期的人,如果有人才,他们就提前笼络住签个协议,以后等这些学经济的大学生一毕业就先抢过来,反正包分配已然就要是昨日黄花了。

“赵组长,你把东西放着,去那边工作棚烤下,其他的事儿我们来吧。”同组的小孟姑娘笑眯眯的,并不遮掩的巴结领导。

“没事,也没多少了,要不我发,你们去吧。”领导嘛,要以身作则。

周瑞穿着一身深蓝­色­的体面西装,胸口别着不锈钢“总经理”名头的牌子,大摇大摆的走过来。他将手里的饮料瓶儿,保温壶递给赵学军。原本才坐下歇息了一下下的学生们连忙从工作棚跑出来,声嘶力竭的大喊着,卖力的四处走动的发起传单。

“哥!你没事­干­楼上老实的呆着,别没事找事吓唬孩子玩。”赵学军接过保温壶,嗔怪了一句。

周瑞对赵学军的讥讽不予置评,他看着他倒出补品一气儿喝了,又喝了几口暖些的茶饮料送苦味,这才满意的笑着说:

“天凉就别出来了,又不缺你一个。”

拧起茶饮料的盖子,赵学军嘟囔:“我也是想看下顾客大多注意什么产品啊,这个也是市场调查对吧。得了,甭管我,你上去吧。”

周瑞回了商城,所过之处惊得员工们一阵没事找事的瞎忙活。这人表面上尽量维持着平静无波,其实心里不知道多么美呢。赵学军对他的背影一顿撇嘴,撇完搬个马扎坐在避风处休息。

所有的组员都知道,总经理是赵学军的堂哥。所以,大家并不把赵学军归类到圈子里。赵学军也知道,每次发薪组员会集钱一起去打牙祭,这顿饭也从来没有赵学军什么事儿。好吧,世界上的事儿就是有得有失的。倒是有件事,赵学军一直觉得很奇怪,因为无论是周瑞或者是赵学军,三鑫市场的员工们从来不认为这家商城是属于他家私人所有的。也许这就是眼界的问题吧,大家的心都没开阔到那个地步。就像现在的人根本不会花800到一千块去学驾驶证一样。老百姓普遍认为,拥有私车那是做梦,这辈子别想了,学本­干­嘛?浪费钱!

“组长啊,你这个饮料那里买的,我怎么没见过啊?”小孟这姑娘不认生,因为是一批打工留下来的学生,她跟赵学军很熟。

赵学军抱着周瑞拿开水给他泡暖的饮料瓶,心里笑的那个满足。买?没地儿买!这玩意还在试验阶段,全中国就只有他在喝。每个月十五箱坐了专车从广州跟着王希家的送货车运来的。

如今王希那小子的果茶系列卖的相当好,简直是萝卜快了不洗泥,才下车间就装车。最令赵学军纳闷的是,那些果饮如今百分之八十的数量人王希出口换外汇了。只有百分之二十往全国各地销售。其实赵学军也疯了,他就是随便一说。人就是砸了大笔的钱,到处做广告,一开始电视,就是一阵阵的不停的连续唠叨广告:“喝君怡!懂生活!喝君怡!爱生活!”每天重复几十遍。

赵学军最气愤的是,他家的商城这边才站着百分之零点一的份额。这个混蛋,一个月的销售额度就是他家商城总合的全年纯利润,这都叫什么事儿。赵学军心里鄙视着王希,完全忘记,他占着人百分之三十的公司股份。

“哦,我帮你问下我哥,我也不知道哪里买的。”赵学军昧着良心骗人小姑娘。心里那个美,咱是抽不上特供烟,可咱也是有特供饮料的。

“不要啊,组长,你这么问。总经理还以为我嘴巴多馋呢!”小孟连连摆手,脸颊都羞红了。人家周瑞如今是三鑫商城的城草啊,从扫地大婶到派发传单小妹妹的偶像啊。这男人有能力了,就是长得一般点,那也是很金贵的。而且,周瑞这人吧,还算的上帅气了,就是比自己差点。

“赵学军?你怎么在这里?”

正在发梦的赵学军,被人一声招呼惊到。他抬眼看去,却是班里大部分男生围着几个女生站在三鑫商城门口,这群混蛋一个个的把最好的行头都穿出来了,眉飞­色­舞的夹着­色­狼尾巴,跟在女生的身边那顿夸张的摇摆。

“工作啊!”赵学军指指半车宣传册。

“你家不缺钱吧?他们说你哥是三新商城的总经理呢!”朱晨很惊讶。惊讶归惊讶,学校的同学还是不会把三鑫商城与赵学军家链接起来。

“我这也是提前进入社会。你们这是做什么来了?”赵学军冲来的人笑笑。

“每天拿到少啊?”

“十快到……二十块吧,加班二十块!”

“二十块!这么好?赵学军,这么好的事儿,怎么不找我们,我们有的是力气啊,就这些单子,一眨眼的事儿。”沈希平家境一般,对外块实在感兴趣。

赵学军心里可惜。生活太近,他们就是再有力气,天州大学的学生是三鑫商城的死|­茓­。他本人不同意用,周瑞那里想都别想,压根对那边没啥好印象。

“人够了,对不起啊。”赵学军表示抱歉。

“没事,没事,我就是一说。朱晨他们找到地儿了,可惜要到明年春天呢。”沈希平并不在意,捎带着他也炫耀了一下未来要打工的地儿。这个年月大学生到那里打工也就是那一小时十几块,没啥的区别。

赵学军恰当的表示了羡慕,他们正说着那边的女同学已经催了。朱晨要拉着赵学军一起进去逛。赵学军指指自己的制服表示,所有穿杂工制服的不许进卖场,卖场的员工不许搭电梯,三鑫制度是非常严格的。

看着那群天子骄子进去,赵学军轻轻摇头。虽然同龄,他的心态可早就回不去了。

“哎?贝会长,你没事­干­,每天跟着学弟们转悠个啥?”赵学军看着躲在人后的贝冬宁讥讽。

贝冬宁穿着老式的黄大衣,大衣下也是很普通的旅游鞋。人家身材好,气质好,家世好,样子都是上等的,穿这么普通的军大衣,硬是给他穿出一股子儒雅的味道。赵学军也不知道怎么了,对此人印象并不好。大概是……自己在大学的两次倒霉,都有此人的影子在见证吧。他见过自己第一次做的笔录册子,好像有个签名是贝冬宁的,搞不懂第一次出事怎么能跟这人联系到一起。

“你刚才假装看不到我,我就留下来等你看到我呗。”贝冬宁对赵学军的讥讽压根不在意。他真想戳穿这个人的假面具,平时那么温和的人,一遇到他那就是一阵排山倒海的尖酸刻薄,外加讥讽。

“我忙呢,您大会长事多,不耽误您了,册子白送啊,拿去,拿去!”赵学军丢给他一份册子,转身要走,可贝冬宁还跟上了。

“我只是跟他们正巧一个车,我等人。”

“三鑫市场优惠大酬宾,三楼­精­品凭本册八折,限买一件啦!”

“赵学军,元旦要开晚会了,你们班表演大合唱的名单怎么没有你?”

“三鑫商城,年底大酬宾,地下超市全场九折!”

“对了,前几天我见到周旭红他舅舅了。”

“三鑫……你跟我说这些­干­什么?”赵学军停下乱挥舞的手,扭头瞪贝冬宁,好端端的倒人胃口。

“我以为你不愿意理我呢,怎么一提他你就理我了?”贝冬宁笑眯眯的说。

“以后别跟我提这个名字,倒牙。”

“其实……明年开春他还会来,他转系了。哲学系!”贝冬宁坐到一边休息的小马扎上。

小孟可勤快的提着暖壶给他倒了一杯水,贝冬宁冲人家小丫头笑笑,下丫头立刻在内心世界抛弃了可怜的周瑞,周大经理。

“不是说他被劝退了吗?他舅舅到底是什么人?”赵学军是真的很好奇。

“想听秘密啊?”贝冬宁一脸故事的装逼。

“不想!”赵学军不准备求他。

“别啊,谁的故事也不能白听啊,我跟你说,这里面还是真的有些猫腻呢,我想告诉你,真的,就看你出什么价格。”

“别欺负劳动人民,贝冬宁你家的姓氏太稀罕,你爹贝秘书长太有名了,你就缺我这几粒米下锅了?”

“我爸能赚几个,赵学军咱们心照不宣啊,堵我的口也是要代价的。反正你已经不待见我了,咱也没准备给你留什么好印象。”

赵学军那个气,想瞪死贝冬宁!他瞪了一会,人家压根不在意的端着水看街景儿。

“别绕弯子,给句实在话。”

“听说三鑫市场年前出了一些购物卡,七折卡。我想买五万块的购物卡,七折卡要……嗯……十五张吧。”贝冬宁把水杯放置在一边,看着前方熙熙攘攘的购物人群说:“别叫你们商城那边的会计留记录。”

赵学军想了一会冷笑:“记录是不会留的,几年后审计制度,会计制度也许会很严格,这会子……我还以为你要买多少呢。钱带了吗?”

“我妈哪敢叫我带这么多钱,今晚如何?”

“别搞得鬼鬼祟祟的,跟做贼一样。”

“我可不就是再做贼吗,那就说定了啊,别人还无所谓,我爸要知道,非得……算了跟你说这些­干­嘛……请帮下忙,谢了。”

“恩,我一会给你个电话,这事我不管,以后你也直接找周瑞,我不爱跟钱打交道。”

贝冬宁接过电话号码,笑了下很慎重的塞进口袋:“成,说定了,以后大人的事儿,你小破孩儿也别问你哥。”

“我就懒得知道!”

“周旭红是个私生子。”

赵学军呆了一下,扭头看着贝冬宁:“啥?”

“周旭红是个私生子,这事儿在市委不稀罕,他爸……也就是他舅舅在Сhā队的时候生的。他现在的父母不会生……对外那是­干­舅舅,对内吗……就不是秘密了。所以他就是那么自卑,好面子。”

“这样啊,怪不得呢。”赵学军笑了,原来这世界,到处都是拐弯抹角的故事,还真他妈的够传奇的。

“你还记恨他呢,何必呢,他就是一个普通的虚荣孩子,也许……他的经历使他自卑。有时候经历能使人走两条路,向上的,向下的……他这样的,你最多当他是个小玩意儿,躲一边看笑话就得了,不能计较,他那事儿不是早就散去,所有人都不去揭穿了,反正啊,现在你洗白了,也就跟你没关系了。”

赵学军仰脸看下越来越大的雪,苦笑了下:“我只是好奇,他第一次见到我,就对我没好印象,朱晨他们后来告诉我,他喜欢到处说我的瞎话,我到现在都在检讨为什么他要孤立我,其实我对他毫无威胁的。”

没错,周旭红的莫名敌意一直是赵学军这么久了一直想不通的问题。为什么从第一次见面开始,周旭红就要针对他,孤立他。

“这事儿很简单啊,他觉得你看不起他。虽然你不会说,不会那么做。对于一个自小就很在意别人眼光的人来说,任何一点不舒服的目光都能引起他的注意。你敢说,你在目光里没有评价过他?”

赵学军仔细想下,叹息:“哎……修炼不够……呵,我就说……呢。”

“好了,我走了,我要等的人到了。”贝冬宁在避风处站起来,跟赵学军告别:“他爸爸,哦,他舅舅其实对你没恶意,那个人是个怎么说呢,也是个小玩意儿。别在意,以后周旭红回来……万事有我。”

“他能如何?不会怎么样的,你以为演电影,看小说啊。想整倒一个人有一千种办法,写一封信就好了……你懂的。”赵学军说完,又看着贝冬宁向前走了几步突然对他的背影说:“上次!是你帮我的吧?周旭红劝退,我那段时间虽然名声不好,但是一直没人­干­扰我,欺负的事儿也没出过……他们说,你警告过别人。”

贝冬宁扭身笑下,几步走到他跟前,贴着他耳朵说话,赵学军下意识的躲了。

“跟你没关系,他舅舅跟我爸爸竞争,这都多少年了。我们……是世仇!所以我愿意给他添点乱!他家教育出问题了,那么大的人了当小孩子管,买什么还写申请书!他早晚出事,他舅舅生­性­多疑,工作是这样,对亲人也一样。得了,我就不跟你唠叨了,走了啊!”

赵学军不喜欢跟人那么近,他等到贝冬宁走开,心里才暗自松了一口气。没成想贝冬宁又回转身在他耳边吹了一口气的说:“你跟我一样吧!”

赵学军脸­色­涨红,没错,有些事他可以隐瞒家里,隐瞒全世界,但是同类人一眼就能看出来。就好像他第一次见到贝冬宁就知道这人跟自己是一类人一样,心照不宣而已。也许贝冬宁一直帮自己,也是因为他们一样吧。

三鑫汽车站如今已经是天州好几路公车设定的新站点,天州市委对三鑫市场这条过江龙开了一路的绿灯,设立汽车站点就是一种承认与福利。

赵学军看着一个长相漂亮­精­致的小男生下了公车。他看着贝冬宁迎过去,解下围巾细心的帮他围上。男孩子腼腆的笑笑,低头看着自己的鞋面。

雪越下越大,贝冬宁肆无忌惮的搂着他的肩膀说笑着。没人在这个年份懂得同­性­恋这个词汇,即使大家懂了也不会那么猜忌周围的人。就像贝冬宁与那个小男生在大街上如此亲昵一般,大家也只觉得他们是好朋友,或是亲亲的哥哥弟弟。哎,这样的日子,这样好的日子又能过几天呢?很快,资讯发达的,人的眼界越来越开阔的,许多浮土之下的事情,早晚都会显露出来。

朱晨他们大包小包的提着东西,嘻嘻哈哈的从商城里出来,贝冬宁与他们交汇,毫不顾忌的介绍自己的男伴:亲戚家弟弟。

“赵学军,咱班晚会你真的不参加啊,就在台上随便张张嘴就好了,有嘛事儿啊,乐呵乐呵得了!”

“呵,我这不忙吗,那天我跟道具组一起给你们看衣裳,怎么?害怕丢东西呀?”

“那不能,哥们,那事儿就别提了。我这都一直道歉着呢,对了我们买了康师傅,给你留一碗?”

“我可不吃那东西,防腐剂一大堆,亏了你们还当上档次的东西吃。”

“多好吃啊,你不识货。哎,自习课上吃东西那滋味只能意会,如何能言传呢……对了,晚自习不回去了吧,我帮你点名啊。”

“好,那就麻烦你了。”

“不麻烦,这不都是同学吗,你的床位我们还给你留着呢。”

“星期六晚上放映室放周星驰的《审死官》,还有赌片呢,一起看呗?给你占座!”

“成,那我看下,不加班就去……”

又一辆公车停下,成群的人下来,成群的人向上拥挤着。即便是那车上根本没有座位了。赵学军看着趴在玻璃上冲他大力挥手做鬼脸的同学笑,心里莫名的也是欢快起来。哎,世界原本就是这么简单,他何必庸人自扰之呢……

“三儿啊!那是你同学啊?”高橘子的声音突然冒了出来。

赵学军扭头,惊讶的上下看母亲。哎呦,越来越洋气了,这才几几年啊,俺妈也穿米白­色­的羊绒大衣,烫自然卷了。

“妈!”赵学军乐坏了。

高橘子捧住儿子的脸,左右猛亲脸蛋子,根本不管他多大了。

小孟那群人,被这种呣子毫无顾忌,­肉­麻兮兮的互动惊得手里的广告册子掉了一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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