限田令修正案推出后,江南的紧张局势立刻得到了极大的缓解,几乎所有的人都长长出了一口气。与此同时,第二次科举考试也顺利结束,在上万名考生中录取了六十四名佼佼者,授从七品到从八品不等的官衔,赴各地充作基层官吏。就在江南推出了限田令修正案的时候,江南东道的北面却发生了严重的政局动荡。
四月,海州有海贼犯境,李豫命兖州兵马使董晏集兖、徐两州的兵力共一万余人前去平贼,但海贼却逃回海上,将董晏的兵力拖在了海州,就在这时,魏博节度田承嗣趁机南下,一连占据了兖、徐两州,然后向李豫上书请罪,申言自己绝对忠诚于皇上,只是怕江南的土改波及到徐州,才不得已为之,李豫大恨,却又拿他无可奈何。
六月,王缙密告李豫,田承嗣在徐州、陈留一带陈兵六万,有向南向西扩张的迹象,要求朝廷立刻采取对策,由于物资、军粮短缺,长安再无力支持重兵布防,在和几位宰相紧急磋商后,李豫下旨加封李月兼淮南道节度使,将吴王府控制区北扩到宿州,并下密旨,准其扩军至六万,以牵制田承嗣。
当即,李月立刻将二万后备役转正,命蔡明德兼任宿州防御使,率军一万黑旗军精锐驻防宿州;命南霁云为濠州防御使,率五千黑旗军驻扎濠州;命吴昊为泗州防御使,率五千铁骑军驻扎泗州,与宿州、濠州互为犄角呼应;又任段秀实为扬州刺史兼扬州大都督,统领二万军,后援宿州、濠州、泗州等地,同时调颜杲卿到金陵为西阁祭酒接段秀实之职。
在一系列紧急布防后,李月再次整顿军制,将全军分为三个营,分别为黑旗军、虎卫军、烈火军,每营各两万人,其中黑旗军包括一万五千步兵和五千铁骑军为北边和西边防御,由蔡明德统一率领;烈火军为中部防御,包括淮南道原有的一万军,共两万步军常驻扬州,由段秀实统领;虎卫军共二万人,包括一万由林衡率领的沿江水军、由王元楷统领驻防金陵的五千步军、还有由张杰率领的五千军驻扎越州,以上军全部向李月负责。同时李月还下令,除北线和西线的军队外,其他军队皆需由兵曹事统一组织进行屯田,以保证军粮能够自给。由于江南东道军力北扩,果然牵制住了田承嗣在徐州的军队,使田承嗣暂时打消了西进的企图,将重兵压到徐州一线,伺机而动。
为培养后备军官,李月采纳荔非元礼的建议,在金陵兴办军学,由荔非元礼负责筹备,三个月后,军学落成,李月命其名为金陵演武堂,由荔非元礼担任学正,凡军中副尉以上的军官都必须到军学受训一年,同时每年和科举一起开武举科,将兵曹事中劝武署的职能转到由军学负责,考中者则为军学的正式学员,学制为三年。
由于火药的军事应用已逐渐在各军中推广,为保持技术领先,李月特地在军学内设置了相应的课程,在各军中也设置了相应的兵种,同时在兵曹事设立火器署,由严明任郎中,专门负责火药及火器的开发和研究,而对于火药、火器的生产则由专门的军匠负责,这些匠户由于身份特殊,都在官府的严密控制之下,区别于其他普通匠户,受火器署的直接控制。
淮南道归李月管辖后,李月并没有立即在那里展开同样的限田令,只是实施了江南东道的其他一些改革,如:盐铁专卖令、户籍令、劝商、劝学、授勋等等,另外将淮南道所有的州县官员都集中到金陵受训以及收集官府目前掌握的田地情况,这些繁杂的工作,李月都丢给了崔焕来全权负责,只是有特殊和重要事宜时才由他来过问。
五月,派去大和和高丽贸易的徐明谦终于回到了浏河港,数百艘大船上载满了金、银、铜等贵重金属以及瓷器、漆器等大量物品。船队的回归顿时轰动了江南,无数人特地赶到江边观看这一盛景,眼看着一箱箱金银从船上被搬下,极大的刺激了大商人们求富的野心,造船业开始在沿海盛行起来,各地官员磨破嘴皮子也没能奏效的劝商令却在看得到的财富面前不攻而破,不仅远洋贸易,内地贸易也被带动起来,无数原本世代农耕的大户纷纷派出年轻子弟组建贸易商行,涉足于工商业。远洋贸易中不仅涉及高丽、新罗、大和等地,还往南至林邑(今越南中部)、真腊(今柬埔寨)、室利佛逝 (今印尼的苏门答腊)、堕婆登(今印尼)、狮子国(今斯里兰卡)和骠国(今缅甸)等国,为保护商船不被海盗侵袭,水军特地组织了两支护航舰队,每年二次护送商船远航,费用自然就由商船均摊,同时也引来了各国的贸易商船,三年后,浏河港发展成了可以和广州相比的大型海外贸易中心,在后来南面的明州港也渐渐的发展起来。
八月,朝廷同意江南东道可以铸币,李月当即在苏州建立铸币工场,将江南东道的主要铜产地婺州淳安县的铜锭运来铸币,主要铸造开元通宝,同时也铸造少量的金、银锭。这一举措更加刺激了工商业的发展,半年内在市舶监和浏河巡检司登记的新成立商行就超过千户,随着工商业的兴起,各种人才严重不足的情况开始出现,由于官府对匠户控制的放开,一些有一技之长的工匠或精于帐务的人都成了极为抢手的人才,各种培训专业人才的学堂也孕育而生。崔焕随即在官学的基础上,创建了百工学,专门招收各地有志于从事专门技术的少年,为官府和各地商家培养专门的高级技术人才。
工商的兴起有力地推动了大户的还田速度,为获得税收优惠,润州、常州、苏州、杭州、越州一带的一些有眼光的大户开始主动向官府交田,到十月时,官府已经拿到了近十万顷的土地,崔焕并没有将这些土地全部追授农民永业田的不足,而是把绝大部份都暂用作金陵府的直辖官田,租给新从全国各地迁来的而暂时拿不到江南东道户籍的农民们耕种,这样一来,金陵府便控制了江南东道的租佃市场,使得主要靠收佃租的豪强地主们不得不降低了佃租水平,金陵府又重新漂亮的赢回了主动权。
十一月秋收后,江南东道的粮船载着五十万斛粮食从扬州出发,在重兵的护卫下,沿着漕运驶往长安,李月开始第一次兑现他的承诺。
第三部 经略江南 卷二 秋风秋雨愁煞人 第三十四章 商行
润州丹阳县福星酒楼的王掌柜王三思是亲眼目睹了浏河港海船归来时的盛况,开酒楼达三十年的他第一次动了经商的念头,从太仓回去的路上他便一直在盘算此事,他共有两个儿子,几个月前他听从县令的劝告将酒楼交给了长子管理,自己变成了丁户,加上勋官总算报住了一百五十亩的土地,可多出了的三百亩土地还是得交出去,自从限田令修正后,着实令他高兴了几天,不仅又多保住了一百亩祖上留下的的永业田,后来购买的还可以再延三年。
但经商的念头让他开始动摇了原来的打算,回到润州后,他就基本上打定了主意,他打算和两个朋友一起合伙做一次海外贸易,先期每人投入二万贯钱,租两个船仓,购买唐绫后运到大和去换取白银、黄金和其他贵重物品,如果能获利就正式建立商行。自船走后,王三思本人也索性跑到浏河港住下,日日盼望着海船的归来。
这天,王三思照例去了茶楼,这里也集聚了几十名和他同样情况的土财主,大家都从各地来到浏河港等待消息。
“王掌柜,你今天来得早啊!”
王三思扭头一看,见是杭州的茶商钟祁,原籍也是丹阳人,故两人走得最近。王三思拱手回道:“钟先生也不是更早吗?如何,有消息吗?”
“还没有呢!船已经走了三个多月了,按理也应该回来了,上次听说是海上风太大,所以在港内避了两个月,故迟了些。海外贸易风险极大,倘若船出了事,我真要一头跳进大海死了,我不比王掌柜,老家还有田产,这次我是把身家性命都投进去了,只望不要出事的好!”
听说船可能会出事,王三思的脸色顿时变的惨白,二万贯钱啊!开酒楼五年才赚得回来,如果靠那些地租的话,可能一辈子也没有二万贯,王三思心里顿时充满了自责和悔恨,这时旁边又围拢了十几个人,大家七嘴八舌的议论起来。
突然,楼梯响了起来,一名伙计气喘吁吁跑上来嚷道:
“来了!来了!船队回来了。”
王三思只觉大脑‘嗡!’的一声,突然变成了一片空白,等他缓过神来,已经不知不觉跑到了大街上,这时几乎所有的人都朝码头跑去,王三思一跺脚,猛地冲了出去,可能这一生中也从来没有这次跑得这么快过。绕过弯,王三思顿时被惊呆了,只见数百艘巨大的海船正一字排开,缓缓地朝码头驶来。
“我看见了!我看见了!有临安号!”旁边的钟祁正声嘶竭力的呼喊着。
王三思猛的发现在第五艘船上挂着一面血红色的旗帜,他的腿一软,不由地跌坐在地上,那正是丹阳号的标志。
随着海船顺利的回归,浏河港顿时成了一片欢腾的海洋,这一次是金陵府特地安排的,腾出一部分舱位允许民间租用,同时免费替投资者理货,只收取一点点象征性的佣金。这一次远航给每一个参与投资的人都带来了巨额的利润,王三思本人投入的二万贯本钱给他带来了近十万贯的收入,扣去二成的税和佣金,还有四倍的利润,实在让王三思欢喜愈狂,他当即在浏河港港区沿街买下了三个商铺,决定正式从商,早上的悔恨和懊恼早被丢到九霄云外。
这次一些人的大胆尝试所获得的巨额利润再次轰动了江南东道,无数怀着懊悔心情的人纷纷跑到浏河港打听下一次出海的时间,但浏河巡检司已经挂出通告,允许出资,但利润需五五分成且不管风险,就是如此,还是没有阻拦住人们渴望求富的心态,最后官府腾出的一百个舱位被抢租一空,甚至还有人愿出二千贯的高价请求转让一个舱位。
王三思非常幸运抢到二个舱位,这次他把赚来的八万贯钱全部投入,反正本钱已经回来了,但聪明的他不再购入金银,金银毕竟是稀罕物,赚钱的余地已经不大了,改为大量购入硫磺和上等珍珠,他从一个朋友那里得知,金陵府正在江南东道四处探寻硫磺矿,虽不知用途,但硫磺在大和却十分便宜,至于上好的珍珠不仅可以入药,在长安也能卖个好价,他决定这次得手后就改做国内贸易,以浏河港为基地坐收海外货物卖到国内,海上利润虽大,但风险也非常大。
半年后,第二次出航顺利返回,果然由于金银涨价,利润空间已经缩小了一大半多,去掉官府的分成和税金,最后购金银者只有八成的利润。而王三思投入的八万贯钱,仅珍珠一项估计就能给他带来五万贯的利润,而二十万斤硫磺因为不知用途,便先堆在货仓里,不少人对他这个愚蠢的举动嘲笑不已,连王三思自己也开始动摇起来,这二十万斤硫磺可是用了他一万贯的本钱。半个月后,金陵府兵曹事派人来找到他,官府愿意出十万贯的钱来收购这些硫磺,且免税免分成,王三思顿时惊喜交加,当即便同意了。在无数眼红的目光中,王三思离开了浏河港,返回家乡,这一年他用二万贯钱赚了二十万贯的财富,经过官府的刻意宣传,王三思和其他几十名投资者一起成了整个江南东道传奇般的人物。
王三思回到丹阳的第一件事便是将三百亩土地全部无偿交给官府,换来三年的免税优惠,随后他在金陵市舶监登记建立了十万贯本钱的‘丹润三思商行’,专门从事舶来品的国内贸易。
在王三思的带动下,丹阳县的土地主们纷纷涉足商业,或开作坊、或建商行,也有财大气粗的开始造海船准备从事海外贸易,年底时,仅丹阳一县就或赎买或收回,收回了一千多顷土地。
随着贸易的兴起,在苏州悄然出现了一家‘江南柜坊’(即早期的银行),很快在江南东道各州府和主要的望县都有了它的分店,同时在长安、洛阳、襄阳、长沙、扬州、成都、相州也建立分店。‘江南柜坊’正是李月命桑明源斥资一百万两白银建立,由王思南做大掌柜,全权负责柜坊的运作,本来李铁苏是很好的人选,但李月答应把他给刘宴,现在李铁苏是盐铁监的首席度支官,同时兼百工学算术科博士。
一般的柜坊操作主要由客户将钱在任何一地存入柜坊,指定取钱地,再约好信物便可到取钱地凭信物取钱,‘江南柜坊’在信物的基础上又制作了一张凭据,一式二份,柜坊的一联留有指印,客户不仅要出示信物,还要对凭据,按上指印一致后方可领钱,凭据遗失必须回存钱地重办。‘江南柜坊’成立后,苏州‘望春商行’也出现在了明处,这是江南最大的一家商行,许多人都知道它有官办的背景,但却只有核心几人知道它其实就是李月的私人产业,吴王内府的开支,甚至金陵勤政院早期的经费来源,都是由它供给的。
就在‘江南柜坊’和‘望春商行’成立的同时,常州也出现了一个巨大的商号‘承运行’,几乎所有赚钱的行业都有涉及,但它的背景却无人知道,只在金陵市舶监的登记中留下长安钱仲投资八十万贯成立的简单信息。但仅一个月,‘承运行’便挤垮其他对手,垄断了整个江南东道的高档瓷器生意,随即在金陵、常州、苏州三地连开三家连锁的‘承运镖局’,以损一赔三的条件专接去往京城、洛阳的大票生意,果然一路下来没有任何麻烦,连官府都不敢有半点刁难,很快便在江南东道打开了局面,让其他长途镖局难以继日,不仅瓷器、镖局,同时茶叶、粮食、绸缎等行业都出现它的强势竞争,几乎所有的人都对这家神秘的‘承运行’的巨大能量产生极大的疑问,它究竟是一家什么背景的商行?
第三部 经略江南 卷二 秋风秋雨愁煞人 第三十五章 竞争
由于这个商行背景的神秘和处事的嚣张,开始引起了金陵府情报机构—‘顺风’的关注,经过近一年的调查,顺风终于查清了这个商行的背景,原来这个‘承运行’竟是鱼朝恩之子鱼令辉所创办,所有的资本由十几个京城权贵豪门联合出资,这些人的共同点便是都在江南拥有大片的土地,除鱼朝恩外还有陈王李圭、济王李环、信王李瑝、成德王李武俊、太常卿前驸马都尉姜庆初、工部尚书赵国珍、兵部侍郎李涵等皇亲国戚及朝廷重臣。但有一点顺风却没有能够调查出的是:这个‘承运行’不仅仅是一个贸易大商行,暗中还是一个武器中转站和奴隶贩运中心,秘密供给江南豪强以武器和奴隶,所有的暴乱都是由鱼令辉一手在幕后策划、指挥。
自从江南的土地初分后,江南便出现了佃户之荒,无数原本租种大户土地的农民或多或少都开始有了自己的土地,再不肯受大户的剥削,纷纷辞去佃工自己过活了,江南骤然出现了佃工荒,于是佃租一降再降,中小户或许只能自认损失,可豪强地主们岂能容忍利益受损,于是贩卖北方青壮农民的奴隶贸易便渐渐在江南东道地下市场上兴起。
时间匆匆地进入了大历二年,就在这一年里,江南的工商业得到了极大的发展,开始出现了十几个较大的商业巨头,如‘望春商行’、‘承运行’、‘远洋商行’、‘巴蜀商行’、‘洛阳劝业商行’、‘丹润三思商行’、‘浙东联合商行’等等,这些商行不仅从事贸易,还大量开办大型作坊,生产中、高档的商品输往海外和北方、中西部等地,除了‘远洋商行’、‘巴蜀商行’ ‘三思丹润商行’外,‘望春商行’、‘承运行’、‘洛阳劝业商行’、‘浙东联合商行’都有官府的背景,如‘洛阳劝业商行’是和裴氏家族有关,而‘浙东联合商行’ 则是杭州刺史李良和湖州刺史李栖筠联合投资兴办。
年初时,金陵府已经修改了交田从商的税收优惠,增加了和资本挂钩的办法,原本交一百亩土地免税一年的优惠存在着巨大的漏洞,比如现在资本已达三十万贯的‘丹润三思商行’就是交了三百亩土地换来三年的的免税,免掉的税额足有十几万贯,存在同样情况的还有资本排第四的‘巴蜀商行’,它名义上是宣州的一个张姓的小地主捐了二百亩地办的,但它背后真正的东主却是个谜,它主要做巴蜀、云南和江南及长安的国内贸易,也同时涉及从陆路走天竺的境外贸易,因此金陵府新规定资本在二千贯以下的商家才能以一百亩地换取一年免税或减税的优惠,而二千贯以上的资本则必须用三百亩到一千亩土地来获取一年的优惠,资本超过五万贯的则取消税收优惠。这里需要说一下的是,商家的登记资本是十分重要的,首先只有登记后才能取得进行商业活动的‘商引’,否则就是非法经营,一但被官府查获,将被面临严厉的处罚,不仅倾家荡产还要入狱甚至杀头,就是外地的商家来江南做一次生意也要取得‘临时商引’;其次登记的资本额也就限制了商家的经营规模,比如登记了五千贯的资本额,如果买卖了一万贯的货,那就是违法,一但被查获,多出来的部分要全部没收,二次被查获则没收全部货物且东家要吃官司,所以要想做大买卖必须登记大资本,当然资本要经官府实验后方可登记,同时资本额也是衡量税额的一个重要基础,比如五万贯的资本只交几十贯的税就是绝对有问题的。为了控制税源,金陵府模仿京城长安,在金陵和各州府及浏河港、和州港内设专市进行贸易,而对市外的小商铺、酒楼、旅店、作坊等不便集中交易的店铺或匠铺则采用固定税额的形式收税,这些在劝商令的细则中都有明确的规定。为此金陵府专门成立了税监,专门负责税收的稽查和度支。
虽然工商业得到长足的发展,但土地改革进展却并不大,这里面主要由主观和客观两方面的原因造成:
从主观上说,金陵府有意放慢了改革的进度,在保证农民基本用田的前提下,扩大了官府控制田,以低地租的方式出租给大量新迁的农民,以控制租赁市场。其次则集中精力重点进行土地测量清查和解决籍外田问题,大历二年夏收时,纳税的田亩已达七十万顷,近十五万顷籍外田以没收或赎买的方式被官府控制,这样江南东道十五州中被金陵府直接控制的土地不算军田已达二十五万顷,另外分给农民的土地达到十万顷,但就是这样,对于江南东道的九十万顷土地来说,还有六成被大户或豪强所控制。
从客观上来讲,工商业的兴盛真正吸引地主投资的还只是少数,因为从本质上江南东道还是属于农业社会,根深蒂固的土地观念已深植人心,江南东道限田令的修正也给了无数地主以喘息之机,慢慢的很多人都误以为限田令已经结束。另一方面,工商巨头的出现也打击了中小地主从商的愿望,他们根本无法在资金、货源、人才上和这些工商巨头进行竞争,各地都不同程度的出现了破产的中小商人,其中一些破产且又失去土地的中小地主们就是一个个活生生的反面教材更让人畏惧不前。
但是让限田令进展不大的还有另一个的原因,那便是战争的阴云已慢慢向江南靠近,大历二年,同华节度使周智光杀陕州监军张志斌,联合前虢州刺史庞充一同谋叛,李豫派郭子仪征讨,很快周智光便被其帐下牙将姚怀、李延俊所杀,献首郭子仪,李豫遂封姚怀为感义郡王,李延俊为承化郡王,但这却引起了河北诸侯的不满和动荡,在一场骚乱中,幽州节度使、检校侍中、幽州大都督府长史李怀仙被其部下朱泚所杀,朱泚遂自领幽州节度使,统重兵南下至冀州与田承嗣达成联盟,一直与李怀仙交恶的田承嗣后患得以解除,便再次将注意力转向淮南,六月,田承嗣屯六万重兵于徐州,眼看一场大战即将爆发。
李月自领淮南道后,将战略重心转到了备战之上,几乎所有的政事都丢给了崔焕、颜杲卿、韦黄裳三人,李月非常清楚,他和田承嗣迟早必有一战,虽然自己的军队是百战之军,但田承嗣的军队也是精锐之士,尤其得到了史思明最精锐的五万魏州军,在此情况下,只有充分准备者才有获胜的希望,李豫同意他扩兵至六万,但李月军其实已经拥军八万,新募的两万军被命名为“镇北军”由大将王潜率领驻扎在楚州。
十月,李月得报田承嗣命其侄田悦为魏州留守,自己已经到了徐州,李月知道,这是大战即将开始的征兆,他当即命林衡率一万水军绕道沿海北上,攻占守捉(青岛),从侧面占领山东半岛,截断田承嗣的后路。他自己则亲率最善战的五千虎卫军赶赴宿州,命段秀实也北上接应。
宿州的萧县,这里曾是汉初名臣萧何的故里,故名萧县,在县城北面三十里,有一条不算很宽的河,当地人称之为拜相河,传说萧何就是得该河河神的梦托,才结识了刘邦,最终成了汉朝第一相,过了河便是徐州的地界。十月二十九日,蔡明德派副将王西曜埋伏在河边,准备伏击田承嗣从陈留运来的粮船,这时双方的脸面尚未撕破,各自士兵在沿河边巡逻时,还互相开着玩笑,尽管双方都心照不宣,但田承嗣还是吃定李月不敢先动手,授自己予把柄。可他田承嗣却不知道,真正驻守宿州的竟是以奇袭闻名大唐的蔡明德,而不是李月为迷惑他,名义上任命的以稳重而出名的王韶,否则他田承嗣决不敢这样大意。
黄昏时分,满载十万石米的数百条粮船一字拖来,足有近二里长,粮船的前后各有五百军护卫,经过几天的跋涉,粮船已经进了徐州地界,再行两个时辰,便到了最后的目的地,但这些疲惫的护卫军绝没有想到,就在前方三里外,有一支伏兵正静静地等着他们的到来。
第三部经略江南卷二秋风秋雨愁煞人 第三十六章 两虎
这天刮的是西风,河面上荡起的波浪不时拍打着河岸,太阳已经落山,天渐渐地黑了下来,深秋的寒意立刻将整个夜色打上了一层淡淡的白霜。
王西曜率领五千弓弩手已经等了一日一夜,久经沙场所积累的经验让这支百战之军没有半点懈怠,随着远方一声清脆的哨响意味着粮船已经接近。
“传令下去,准备战斗!”
王西曜一声低喝,传令兵迅速将口令传了下去,又过了半柱香功夫,粮船终于驶进了视野,船上的士兵们经过几日的跋涉早已劳累不堪,眼看将到目的地,纷纷从船舱里走出来透气。
“射!”
随着王西曜一声令下,三千名弓弩手和两千投矛手一齐涌出,朝船上箭、矛齐发,护卫粮船的士兵哪里能逃开这密集如雨的箭矛阵,转眼间运载士兵的二十几条船便被尖矛戳得千疮百孔,一千名士兵无一逃生。王西曜见敌军已死绝,立刻命将数百条船靠岸,除取走大部分外,剩下拿不走的皆泼上火油一把火烧得精光。待巡逻军赶来时,粮船早已被烧穿沉于河底。
十月底,李月军主动出击断了田承嗣的军粮,消息传到徐州,田承嗣顿时暴跳如雷,命大将霍荣国率一万人夜袭萧县,城破后鸡犬不留,以雪此恨!
当霍荣国率军冲进萧县后,县城内早已空无一人,霍荣国立刻知道上了当,喝令回军,在城门口时遭遇到了伏击的唐军,蔡明德早就料到了田承嗣之举,将全县的人都先转移去了宿州,待敌军冲进萧县后蔡明德立刻命令埋伏的士兵围了上去,蔡明德死死地抵住了敌军一波又一波的疯狂冲击,命士兵们将四门用巨木堵住,随即向城内漫天地发射火箭、火药桶和巨石,霍荣国也毫不示弱,命士兵登上城墙向外射箭,此时萧县内已经是火光冲天,巨大的石块和火药桶爆炸将无数房屋和人马皆砸、炸为齑粉。天快明时,苦候援兵不至的霍荣国军终于从一段被砸塌的城墙处冲了出来,和蔡明德军展开了肉搏战,在且战且走中逐渐向徐州方向退去,蔡明德见无法全歼敌军,只得喝令收军,这一战,李月军共杀伤敌军七千多人,但自己也付出了一千多人死伤的代价。
硝烟还未散尽,李月和田承嗣几乎是同时派特使向朝廷控告对方谋反,对于这个结果,李豫是心知肚明,一方面派裴遵庆赴徐州给二人调解,另一方面却下密旨给李月无论如何要将田承嗣铲除,并承诺只要除去田承嗣,他将可以继续领淮南道。
尽管朝廷调和,但两人心里都很清楚,既然已经开打,就再无罢手之理,尤其田承嗣吃了大亏,更是恼恨异常,就在裴遵庆前脚刚走,田承嗣便调集八万大军,向宿州猛扑过去,但李月也早有提防,在命令蔡明德偷袭粮船之时,就已经将各路军马共六万人调集到了宿州,虽然李月军兵力稍逊,但他手中却有一张王牌,那便是犀利的火器以及威震天下的黑旗军和铁骑军。
就在大战即将来临之时,徐宿间再次爆发了大规模的难民潮,躲避战乱的十几万难民们象潮水一般向南涌去,江南东道和淮南道的官员们早接到金陵的命令,准备接受难民,这次难民由颜杲卿全权负责,有了前一次的经验,安置难民的工作就有序了很多,由于准备充分,难民病死饿死的情况极少发生。
十二月,李、田两军终于在宿州城下爆发了一场大战,由于火药的投入使用,双方的战斗进行得异常惨烈,一般而言,在城池的攻防战中,攻城的一方总会略处于劣势,如果城池再修得坚固一些,守方的优势便更加明显,果然,李月军在血战了两天两夜后,逐渐掌握了战场的主动。
在帅帐里,李月接到了飞鸽传信,林衡水军顺利的登陆,现已打到兖州的附近,而且魏州的田悦似乎并没有出兵援助兖州的打算。
“哼!田承嗣打了一辈子的雁,现在反而被雁啄瞎了眼珠,看来这个田悦是想取代他叔叔的位子了。” 李月得知魏州的情报后便冷笑着对段秀实说道。
“殿下!我以为皇上或许也给田悦下了密旨。”
“你说得没错,这釜底抽薪之计正是我们皇上所擅长的,只不过是用一头狼驱一只虎而已,并无多大区别。”
“那这是否就是我们所要等待最后的时机?”
“是!既然我得到了消息,田承嗣也应很快知道了,传令各军准备出击,从现在开始不得有任何懈怠,违令者斩!”
夜里,残酷的鏖战在继续着,火光映红了整个夜空,爆炸声、喊杀声此起彼伏,密集的箭矢在空中交织成了一张大网,网下是田承嗣军疯狂的进攻和李月军顽强的守城,负责守城的二万烈火军已损失近四成,守城的主将王潜也被流矢所伤抬了下去,改由段秀实指挥。
此时在田承嗣的大营里,脸色阴沉似水的田承嗣正听着攻城的报告:
“禀报大帅!我军的投掷机已经损坏了九成,抵挡不住敌军的火药桶。”
“军械官!这是何故?”
军械官战战兢兢的近前答道:“大帅,敌军的火器无论射程、爆炸力都要远胜我们,我们已经投入重力研制,但还没有看到成效,再有半年,属下保证就会研制出新型火药。”
“你可是要我再攻打半年等你,来人!拖出去斩了!”
“大帅饶命!大帅饶命!”
旁边的刀斧手不由分说,将军械官拖了下去,片刻便将人头献上。
“把他的人头挂出去,天亮前再攻不下宿州,都尉以上军官皆斩!”
田承嗣几乎是和李月同时得到了消息,李月的水军已经绕道北上,攻了他的背后,可恨田悦竟然听之任之,难道他真有二心不成!田承嗣突然想到了老主人安禄山和史思明,他们都是被自己的儿子所杀,想到这里田承嗣出了一身冷汗。他征战多年,知道此时若退,必定会兵败如山倒,唯一胜计便是攻下宿州,在淮南建立新的基地,再缓缓撤回徐州。可眼前的李月,哪里又是那样好战胜的,要不然大唐的江山早就姓安了。
就在田承嗣万分焦急之际,另一个恶耗从背后传来:兖州已失陷,海州的董堰出兵徐州,徐州告急!
田承嗣闻言,呆呆的看了宿州城半晌,突然喷出一口鲜血,晕死过去。主帅的晕到和后背遭袭的消息迅速传遍了田承嗣军,军中顿时人心惶惶,进攻明显迟钝下来,眼看天快亮,宿州依然坚如磐石,惧于田承嗣的严令,开始有军官临阵脱逃,随即逃兵也开始出现,就在天渐渐放亮时,宿州城突然四门大开,李月军的主力倾巢而出,直向田承嗣的大营杀去,军心已乱的田承嗣各部再无心抵挡,纷纷四散逃命。冲在最前面的便是五千铁骑军,冰冷的刀锋、无情的铁蹄,如一把无比锋利的刀,直Сhā田承嗣的中军,此时田承嗣刚刚被亲信救醒,听到唐军天崩地裂般的喊杀声和己军止不住的溃逃,他知道败局已定,不由长叹一声道:“我纵横半生,死亦足矣!”当即传令各军撤退,能保住多少就算多少了。
大历二年底,李、田二军大战宿州,最终由田承嗣失败而告终,此战田承嗣伤亡三万余人,近四万人投降,最终残兵不足万人逃回徐州,李月军也伤亡超过万人,不久田承嗣在徐州病逝。李豫派人接受了徐、兖二州,封田悦为魏博节度使,对田承嗣之死不作任何评价。
大历三年初,李月将投降的四万田承嗣军全部送往夷州开荒屯田三年,以赎其罪。又封徐明谦为澎湖防御使,率五千水军驻扎夷州,以看管降卒,并保护南下的航线安全,徐明谦为表心志,特将其子徐知节质于金陵,李月命赵绿敏收养于府。
大历三年二月,李月开始在淮南道推行限田令,千万得田的农民无不感恩戴德,家家皆供有李月牌位。宿州战后,各地权贵惧于李月之军威,再加上其手段已无初时那样激烈,指责其限田令的声音渐渐稀疏起来,此时的李月和整个金陵勤政院对前路都充满了无比的信心和勇气。
第三部 经略江南 卷三 春江水暖鸭先知 第三十七章 双溪
前舟已眇眇,欲渡谁相待。秋山起暮钟,楚雨连沧海。
风波离思满,宿昔容鬓改。独鸟下东南,广陵何处在。
这是韦应物暮年游荆楚时所作,诗中壮心已老,充满了对国对家的困惑。但在江南东道的变革里,韦应物无疑是一颗耀眼的明星,在江南东道的第一次府试中,韦应物高中甲第第一名,但他放弃了留金陵的厚禄高位,毅然去了江南东道的最贫瘠的一个县,衢州的双溪县去任县令。双溪县即今天的温州永嘉县,地处山区,交通闭塞、土地贫瘠,这里不仅人口稀少而且居有少数民族—畲民,民风极为彪捍,当地汉人故称之为獠民。
在韦应物之前,双溪县已经三年无县令,传说最后一任县令赴任时,其家人竟置酒为永别,不到半年那县令便弃官而逃了。
韦应物是骑着一匹毛驴进了重山包围中的双溪县,随行的只有一老一少两仆,皆从老家带来,双溪县城是临江的一个低洼处,无城墙护卫,只由三、四条破旧的小街组成,所谓的县衙竟是一座三进的木制建筑组成,由于年久失修,几乎腐朽。若不是数个乡人指认,韦应物是万万不敢相信这就是一个堂堂的官衙。
“爷!看看能不能再给吴王殿下说说,给咱门换个县吧!”随行的老仆嘶哑着声音对韦应物说道。
韦应物笑笑,从毛驴上一跃而下:
“不妨!大丈夫当在逆境中方现本色。”
‘吱—嘎嘎嘎!’门缓缓地被推开,上面蔌蔌地掉下一堆灰尘。
“里面有人吗?”
韦应物叫了三声,方才见一名头发半百之人缓缓走出,满嘴酒气的对韦应物说道:“轻点!轻点!这门不结实,说到这他翻翻眼睛问韦应物道:
“你是何人?怎么说的是官话?”
“前几日可有公函到来?”
那人一怔,立刻在脸上堆满了笑容,
“你难道就是新任县令韦大人,我是本县县丞,姓蓝。”
“不错!我便是新任县令韦应物,这是我的任命函和官印。”说完取出一纸公函递去,又在行李里翻着官印。
“不用!不用!这鸟都不拉屎的地方,谁会来假冒。大人请进!”
韦应物随这蓝县丞在县衙里觅了一圈,才在最后面觅到一间勉强可以容身的房间,说可以容身是因为韦应物在这间房内跺了三脚,除了大量灰尘落下外,并没有听见木头折断的声音。
“县衙内怎不见衙役和其他官吏?”
蓝县丞苦笑一声说道:“适才县衙对面卖肉的,便是本县的县尉兼捕头,还有十几个衙役都各自营生去了,本县可能早被朝廷忘记了,大家都领不到薪水,只得自寻出路。”就在这时,门口有一人在探头探脑,蓝县丞瞥见,脸上顿时堆起比适才更加明媚的笑容,从大堂县令的案桌下取出半只獐子迎了过去,那人付了一把铜钱后,看了韦应物几眼,径直去了,这一场景直看得韦应物等人目瞪口呆。
蓝县丞细细地数了数铜钱,小心贴身收好后,方才对韦应物说道:
“我原本是山人,从小在衢州也念过几本书,十几年前衢州刺史见我是乡人,便保我来这里做县丞,想我一个读书人,肩不能扛,手不能拿,又拿不到薪水,何以为生,只得买了畲民的山货再卖给县里人,赚点酒钱,适才之事,大人可别见怪!”他见韦应物瞟了几眼县令的案桌,接着解释道:“本来这个案板雷捕头也想拿去做卖肉所用的,还是我力保才留了下来。”
“非也!非也!不是他力保,而是这个案板实在经不住我一斧子,否则我早就拿走了。”
门口出现一名黑大汉,只穿个对襟,光着膀子,生得狮鼻环眼,威风凛凛,只见他上前抱拳施礼说道:“在下雷万鸣!为本县县尉兼捕头,参见县令大人!”
他适才注意大韦应物已多时,见县丞提起他,方才现身相见。
“两位大人,以前的事都不提了,以后我们要齐心协力,重振双溪县新气象!”
“是!”蓝、雷二人见韦应物说得慎重,一起躬身答道。
“还有请雷大人联系一下旧吏,蓝大人安排本县最好的酒楼,我今晚上请大家喝酒。”
蓝、雷二人大喜,他们最怕韦应物要他们掏钱接风,见韦应物如此爽快,嘴上连忙答应不迭。
当晚,在双溪县最大的酒楼‘醉风楼’里,韦应物摆了二桌酒席请近二十名官吏喝他的接风酒。
“各位,我这次奉吴王殿下之命,接手双溪县,不仅给大家带来了从前所拖欠的俸料,还带来了二千贯司笔费,殿下命我一切从权可自行处置,所以以后还要靠大伙儿多多配合!”
喝得正酣的众人听说要还清所拖欠的俸料,还有二千贯钱,一个个乐得嘴都合不拢,甚至有的还禁不住高呼起来!
“钱!我一文也不少大家,但是我还带来了一把剑,从前我不管了,从今以后,谁敢贪赃枉法、营私舞弊,就让他的头来试试我剑之利!”
在韦应物安抚与威胁双管施为之下,他便在这二十名官吏心中渐渐坐稳了位子。
“那大人明天有什么打算?”蓝县丞小心翼翼的问道。
“明天大家辰时正到县衙集中,先打扫屋子,下午发饷,还有雷捕头再替我找几个木匠来,这县衙也该修修了。”
第二天,二十几人一齐动手,将县衙打扫一新,又来了几个木匠,把腐朽之处都一一补换。
双溪县城本来就小,他们的举动顿时传遍了县城,几乎全县的人都跑来看热闹,下午有几个算是大户的士绅集体前来拜访新任县令韦大人。
“我们双溪县在籍共有二千二百一十户,一万余人口,还有大量畲民生活在山中,不受我大唐管辖……,”韦应物在应付走士绅后,便让蓝县丞给他讲讲县里的情况,听着听着他突然打断了县丞的话头,
“你这是什么时候的数据?”
“回大人,是天宝六年!”
“天宝六年?离现在已经有十六年了,这种陈年老帐,你还念它做甚!你是乡人,就凭经验说说吧!”
蓝县丞有点尴尬的放下手中的簿子道:“以前的县令都不问这些,所以也没统计过,据属下看来,人口和天宝六年比变化并不大,甚至还有减少,我们双溪县土地稀少贫瘠,人均不到五亩,但水源却丰富,如果一些山地得到开垦的话,粮食可以自给。”
“那县中读过书的人可多?”
“县里只有一个举人,那便是属下我,大户人家还有十几名童生,其余皆为白丁了,私塾只有一个,就在旁边不远处,是‘醉风楼’的掌柜所办,本来是教授本族子弟,现在也有几个外姓的学生在读,属下无事的时候也常去代授一下课程。”
韦应物点点头道:“刚才有几个士绅要替我接风,我不去不好,去了更不好,就麻烦你替我跑一趟吧!”
蓝县丞一怔,暗暗佩服韦应物会做人,这双溪县虽然各阶层间的矛盾不象中原那样尖锐,但百姓的眼睛却是雪亮的,若是一到任就往士绅中间一坐,以后的令可就不那么灵了,从前几任县令都是没有把握好这个,才慢慢干不下去的,可若是不去,也会得罪这些士绅,今后麻烦不断。
“可是我去给他们说什么呢?”
“你就说,我韦应物不想做贪官,也不想做清官,我只想做点实事,把‘江南最穷县’的这个帽子早日拿掉。”
蓝县丞答应一声便出去办事了,突然这时外面传来吵闹的声音,韦应物的老仆急忙跑进来说道:
“老爷!外面有人在喊冤!”
第三部 经略江南 卷三 春江水暖鸭先知 第三十七章 审案
待韦应物穿好八品官服在大堂上坐定之时,雷万鸣已经将喊冤的人带了进来,这是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妇,面容枯槁、衣裳褴褛,这由于是韦应物上任后的第一个案子,他过于关注喊冤之人,顾而没有注意到衙役们的脸上都对那老妇现出不屑的神色。
老妇跪在地上,头上举着一张已经发黄破碎的状纸,韦应物命人接过几近朽烂的状纸,小心翼翼地打开,只见下面落款时间为天宝八年,心中不由‘突’了一下,这十几年前的老案可怎么审理?
韦应物匆匆看罢,内容很简单,老妇人夫家姓顾,状告本县盐店张家第三子张三郎在天宝八年杀死自己丈夫和儿子,其余便没有了,由于状纸年久,有几处已模糊不清,韦应物正要细问时,只见蓝县丞给自己使了个眼色,韦应物便起身随他去了后堂,蓝县丞遂低声对韦应物说道:“韦大人,这疯婆子年年来告状,没有县令的时候也长跪一、二天,全县人皆知,大人不必太理会。”
“他状纸上所言可是真?蓝县丞可知详情?”
“此事全县略上点年纪的人皆知道,十几年前这个疯婆子的媳妇和盐店的张三郎私通,被疯婆子的丈夫和儿子捉奸在床,她媳妇当夜就上吊自尽了,张三郎听说后便率人来闹事,在冲突中疯婆子的丈夫和儿子都被打死,当时很多人都在场,事后县令也做了笔录,但最后还是不了了之。”
“为何?”
“一方面两人都有责任,张三郎认为疯婆子的媳妇是被打死的,后来尸检确实有被打的痕迹,而且在冲突中也是疯婆子的丈夫和儿子先动的,当时很乱,也不知道这两人究竟是怎么死的。”
韦应物冷笑了一声,对他说道:“恐怕其中没那么简单,蓝县丞是没有尽言吧!”
蓝县丞闻言淡淡说道:“韦大人,前两任县令连听都没有听,直接就将这疯婆子赶出衙门,她确实是疯了,常年住在一个桥洞里,和野狗抢食,今年还好,前几年一年四季都赤祼着身子。前任县令一看便将她赶出去了,大人又何必和这样的疯子计较呢?”
“那最初为何不结案,蓝县丞,你别以为我是这么好唬弄的,我知道你说的是实话,但根本的原因你还是没说。快说!其中到底有什么名堂?”
蓝县丞见韦应物要发怒,只得长叹一声说道:“大人,我们心中都有数,你和前面那几任都不一样,你一分不少的补足了大伙儿的薪水,还主动请大家吃饭,大伙儿都不想你有什么事,希望你能做得长久一点,大家都是这样想的,也包括我。”
韦应物见他这样说,吓了一跳:“这个案子有这么严重吗?你若是为我好,更要说清楚!”
蓝县丞见韦应物一定要知道,只得咬咬牙说道:“其实这个案子说简单也简单,口供笔录都在,证人有一百多人,当事人也画押认了帐,但不了了之的原因却是这张家的后台太硬,以前的县令得罪不起,只得算了。”
“什么后台?”
“张家有一女嫁给信王李瑝为妾,据说十分得宠,当时事发后,刺史大人点名要将此案化小,所以当时的县令便命张家赔了这老妇人几个钱了事。”
“那这个老妇人可画了押?”
“若是画了押就没事了,那个老妇人不要钱,只要张三郎给他丈夫、儿子偿命,后来这个钱也没有给,事情就这么拖下来了。”
韦应物走了几步,想了想,对蓝县丞说道:“你替我做两件事,一是要查到张家那个女儿的名字;二是找个地方把这个疯婆子安置一下,给她洗梳干净,费用就从司笔费里出。”
“是!属下明白。”
一个月后,韦应物得到了消息,张家之女早生了一子,现在已是李瑝的侧妃了,信王府内几乎都是她说了算,而张三郎也已经不在双溪,搬到衢州经商去了,张家在双溪县只剩下一幢老宅和一个由下人打理的小盐店。在这一个月里,韦应物的足迹遍及了整个双溪县的乡村,通过大量的实地调查,他开始对双溪县有了一个初步的认识。
当京里的朋友把韦应物所需的情况发来的时候,他对这个案子已经有了一个明确的方案,在管于不管间他毅然选择了前者,这便是他韦应物的原则:法无贵贱尊卑,任何事不能不了了之,即使不公也必须有定论.调查张家的背景只是想知道此案的背景和可能的阻力,首先韦应物发公函到衢州,要求把涉案张三郎引渡回双溪县,同是他已做好另一个准备,若衢州不理,则直接上书金陵监察室,由监察室出面问责,或许是时间长久,衢州方面并没有什么阻挠便很快将张三郎解送回了双溪县。
这时,秋收已过,张三郎的再审案便成了忙完农事人们所谈论的焦点,三天后,双溪县县令正式开审张三郎杀人一案,由于老妇人神智不正,故没有成为原告,直接由县里审理。
“大人,我去顾家滋事是真,但却没有想过要杀他们,当时所拿之物都是棍棒,相反他们顾家父子所拿的却是长刀,我的随从也被砍伤,到后来已经不仅仅是两家人斗殴那样简单,本来只有十几个人的阵势竟演变成一百多人的群殴,他顾家父子明显是被金属器具砍死的,可我们当时只带了棍棒,这些很多人都可以作证,所以当时我在口供上画了押,也是基于这种情况。大人,虽然事隔多年,我还是想重申,当时我绝没有想过要杀顾家父子,只是忿不过他们逼死二娘,才想教训他们一下,一切请大人明鉴。”
从卷宗上看,张三郎所说的话完全符合,更重要是顾家父子的尸首在十年前的一次洪水中被冲走了,想再验尸骨都不可能,一切只能从证人和当时的记录中来断案。
“传地保!”
很快地保便被带了上来,十几年过去,这地保也已成了垂老之人,被他儿子搀扶来过堂。
“大人,我父亲已经想不起过去的事了,不过小人当时也在场,愿意替我父亲陈述。”地保的儿子,也就是现在的地保跪下禀报道。
“你说!”
“当时我和父亲正在家中吃早饭,突然听说张家和顾家打起来了,我便和父亲一起赶去现场。我还记得当时人很乱,至少有上百人,也分不清楚谁是哪一边的,只见顾家的儿子象发疯似的拿着猎刀乱砍,他的父亲已不见踪影,后来见他拿刀跳进一个屋子里去砍人,就再也没有出来过,顾家的儿子就是死在那个屋子里,他父亲是怎么死的,我并未看见。”
韦应物一边看着卷宗一边听地保的儿子述说,和他父亲当时的证言也大致相同,可韦应物总觉得有什么事情没有被写进卷宗,可他又一时说不清楚是什么,接下来又招了不少证人问话,所说也大致不差,当天的审案便是在对往事的陈述中度过。
夜里,正当韦应物在考虑白天的案情时,突然门敲了几下,韦应物打开门,见是县尉兼捕头雷万鸣站在门外。
“雷捕头有事请进来说!”
雷万鸣进来后便开诚布公的说道:“大人,我深夜来访就是要告诉大人一些白天案子的事,白天人多嘴杂,我不好说。”
“好!雷县尉请直说!”
“当年是我去给顾家父子收的尸,顾家父子是被砍死在屋内的,而且正是被他们自己的猎刀砍死的,我去的时候,两把猎刀还Сhā在他们的身体上,从伤痕来看,他们每人都至少被砍了上百刀,而且刀痕深浅不一,角度也不同,可见是被很多人砍过。所以属下知道,杀死顾家父子的,绝对不止一人。”
第三部 经略江南 卷三 春江水暖鸭先知 第三十七章 意外
韦应物闻言,突然知道了自己白天疑惑的所在,那就是明明只有十几人的斗殴为何最后演变成百人的群殴,卷宗上却没有说。
雷万鸣象是知道韦应物心思似的微微一笑接着说道:
“问题就出在顾家那个媳妇的身上,她长得颇有姿色,在这一带很有名气,而顾家父子是猎户,经常去深山打猎,一去就是几个月或半年,那媳妇熬不住,和周围的很多人都有一腿,顾家父子也听到一些传闻,所以经常在深夜打她,她的哭声是让很多人都对顾家父子恨之入骨。”
“不对!若经常打骂,那媳妇怎会突然自杀?”韦应物突然听出了里面的蹊跷。
“那是因为这次顾家媳妇已经怀了五个月的身孕,而顾家父子刚奇$%^书*(网!&*$收集整理刚外出打猎大半年才回来,大人真以为那顾家媳妇是自杀的吗?不是,顾家父子杀死她再造成上吊的假象,后来验尸时,肚中的孩子已经没有了,他们杀死的不仅是一个女子,还包括一个未出世的孩子,凡和那媳妇有一腿的人都可能是那孩子的父亲,这便是顾家父子的死因。大人或许会问,我为什么知道得这么清楚,不瞒大人,我也是其中之一,不过我没有去杀顾家父子,当时我就在这里,和当时的县令说事,可笑那张三郎什么都不知情,还以为那媳妇肚中的孩子只能是他的。”
韦应物这才明白了事情的原委,不过他也有些奇怪,不由问道:
“既然这张三郎并不是杀人的主犯,为何县令还要掩盖此事,不了了之,让后人生疑。”
“大人,这就是我夜访大人的真正原因,因为当时县令在调查此案的时候,无意中发现了他们张家的地窖里竟然藏有上万石来历不明的盐,盐袋上都印有‘信’字,大人明白了吗?”
“私盐!”
韦应物突然恍然大悟,为什么堂堂的信王李瑝要Сhā手这么一个小案子了,而现在却任由他把人犯带回,原来这双溪县竟是信王李瑝贩卖私盐的一个据点,他是怕私盐败露才掩盖此案的。
正在韦应物沉吟之时,雷万鸣继续说道:“双溪县看似平静,其实不然,大人若想打开局面,还是得从张家入手。”
“为何?”
“大人可知双溪县现在的米价?”
“我家人去买时,二百文一斗。”
“哼!那是他们认识大人的家人,一般人买米价为五百、麦黍价三百八十、豆价二百,这双溪县的盐、粮都是张家控制,独此一家,别人是不准经营的。而且双溪县的三百顷上田中,有两百顷是他们张家的产业,另外张家还有三百顷中下田,全县几乎有一半的农民都是他家的佃户。”
“那现在张家还在走私盐吗?”
“自盐铁令推出后,那张家便收敛了许多,现在还做不做不知道,但他们张家老宅临河,前几天还有人曾在夜间见过有船只往来。”
“这件事我知道了,我要先解决张三郎之事,雷捕头你替我找二十名身家清白与案无涉的人后天到县衙来旁听,记住找的时候富人、穷人都要一些。”
他见雷万鸣一脸茫然,便笑笑解释道:“这是我上任的第一案,马虎不得!”
雷万鸣若有所悟,匆匆告辞去了,走到门口时他突然扭头说道:
“大人,蓝县丞是好人,他隐瞒事情也是迫不得已,大人莫要怪他。”
韦应物不由想起蓝县丞清点那几十枚铜板的细心,点点头答道:“这个我省得!”
第三天,韦应物开堂再审,他先命衙役把当年参与斗殴的人都统统拘来,走不动的,就由其子来代,而雷万鸣果然找来二十名乡人,张高李胖皆是平常装束,韦应物便对他们说道:“各位乡人,这个案子想必你们也知,时间太久无法用证据证人来定案,只能从情理来判,等会儿我判决后,若是赞成我的判罚,就在纸箱里投入你们手中红色的丸子,若是不服,则投进白色的丸子,当然你也可以什么都不投,投的时候皆在那块布后操作,无人知道你们投的是什么,你们看这样可好?”
“大人这个法子好,我等同意!”
“好!开始判案。” 韦应物坐上位,一拍惊堂木对张三郎说道:
“据本官调查,此案虽证据已失,无法定罪,但有些事情却可以靠人证来判定,张三郎,所有的人都可以证明顾家的房屋是你手下人所毁坏,你可认帐?”
“大人,这个小民认。”
“好!再其次顾家父子的死虽没有证据是你或你手下人所杀,但那天导致顾家父子死的斗殴却是由你先挑起,你也画押承认过,现在本官再问你一次,你认帐吗?”
“大人,当年我所画押所承认的事情,现在依然承认,别的与我无干!”
“别的也不需要你来担,有这两条,本官就对此案下判决:
一、张三郎率人毁坏顾家房屋,先要其恢复原状。
二、顾家父子之死导致顾家遗孀生活无落,判张三郎奉养其后半生或支付钱二千贯。
三、当年参加斗殴之人皆罚钱一贯,已过世者免。
以上前二条,张三郎你可服否?”
“大人,第一条我答应,第二条我愿选择后者。”
“好!现在就由你们二十名乡人投票,若是白色居多,本官就推倒重审。”
蓝县丞在一旁听了,暗暗佩服韦应物的高明,当年的县令其实也是这么判的,只是那老妇人不服,不肯画押定案,众人也以为县令吃了好处,现如今老妇人已疯,最重要的是乡人服气才行,所以选二十名乡人参判,无形中就把决定权和责任都推给了乡人,让人再难说韦应物不公了。
很快,二十人投票,十八颗红丸,一颗白丸,还有一人未投,通过了韦应物的判决。韦应物当即写下判决书,由他自己、蓝县丞、张三郎和二十名乡人在上面按下手印画押,此案终于告以段落,以后由县里雇一人专门照料顾家遗孀饮食起居,费用张三郎的赔款里支给,将来若不够,再由县里补贴。
随后韦应物找来张三郎和他商量粮铺一事,张三郎却态度冷淡,推说此事由他父亲和大哥做主,自己不管便回了衢州,望着他的背影,韦应物连连冷笑不已。
退堂后,韦应物赶回内室,他要向李月汇报此事(李月给了韦应物专奏之权,可直接上书),还有一些想法需要得到李月的支持。韦应物刚走到门口,他的那名书童就急匆匆赶来报告:
“老爷,昨日老爷所救的少年不见了。”
原来,昨日韦应物去粮铺核实雷万鸣的话,正好看见一少年来店里卖所猎的皮毛,那少年约十六、七岁,畲民打扮,韦应物见他手中的皮毛是一上好的火狐皮,毛色纯正通身无一丝瑕疵,这样的上好毛皮在京城最少要值千金以上,可粮店的掌却只给他五百文便要打发他走,一旁的韦应物实在看不下去,便对少年说他愿意出两百贯买这张狐皮,少年脸色大变,恨恨地瞪那掌柜一眼,夺过狐皮便跑。后来在县衙附近,韦应物发现了受伤倒地的少年,狐皮也不见所踪,他便将少年救回县衙,细心照料,那少年醒后无论韦应物怎样问他,都一言不发,不料今天竟跑掉了。
“他的伤已无大碍,随他去吧!”
说完韦应物就回到房内,提笔给李月上书,他把事情的原委详详细细叙述了一遍,还有自己的一些想法。李月接信后当即同意,转批给盐铁监和户曹事,十天后由县衙在县中开了一间粮铺,皆按官价供应各种粮食。又过了一月,张家贩卖私盐事发,盐铁监从衢州和双溪县共查出私盐两万石,李月当即下令将张家满门抄斩!所有家产充公,张家在双溪的田产、家宅自然归了县里,户曹事还将抄出的部分钱款拨还给双溪县。此事过后,韦应物在民众的威望大涨,接下来韦应物连出重拳,双溪县的气象顿时为之一新。
第三部 经略江南 卷三 春江水暖鸭先知 第三十八章 鸿门
张家满门被斩之事,在双溪县的大户中引起了一阵恐慌,但接下去却没有什么动静了,韦县令这段时间除了忙于春耕、考籍、办学,其他的就是重建了一所县衙,当威风凛凛的石狮往新县衙门口一摆,双溪县的县衙终于又重新恢复了堂皇的官气。
七月的一天,一张请柬将双溪县的十几个大户都请上了‘醉风楼’,署名为双溪县县令韦应物。当大户们依约来到酒楼时,‘醉风楼’前早已是五步一岗,十步一哨,五十名全副武装的士兵将‘醉风楼’戒严,有大户认出,这些士兵就是当初搜查张家的那些士兵,都不是本县子弟,众人心中不由打起鼓来,这哪里是宴请,分明就是摆‘鸿门宴’。
“各位乡绅,上次公务繁忙没有能参加诸位的接风酒,今天特地置酒赔罪。”说完韦应物举起酒杯,笑吟吟地看着十几名当地名士,他特地从盐铁监借来五十名士兵,就是要在今天达到他的目的。
“大人善断顾家之案,百姓信服,又铲掉张家恶霸,还我双溪县朗朗乾坤,我等皆敬佩之极。”
韦应物闻言看去,见正是‘醉风楼’的东家,姓王,祖上曾在越州做过官,在双溪县除了张家就是他有点影响了,上次替韦应物接风,便是他牵的头,韦应物暗暗忖道,看来今天的事就得从他入手了。
“王掌柜过奖了,为一地方官虽不敢想流芳千古,但总得为当地百姓做点实事,今天把大伙儿请来,一方面是答谢上次所邀,另一方面便是想和大伙儿商量一下‘限田令’之事。”韦应物开门见山直接说出了目的,众人一下子皆人人脸色大变,果然是宴无好宴。
王掌柜见韦应物直盯着自己,不由心中发慌,懊恼刚才自己不该多嘴,正在他心里自怨自艾的时候,耳中却一字不漏的把县令接下来的话听了个全:
“我已经得到了全县的所有土地资料,我县山多地少,现耕地有一千二百顷,其中上田三百顷、中、下田九百顷,张家被抄后,五百顷已经归了官方,还有七百顷,据我所知,这里面有四百顷左右是在各位的手上,限田令的内容我上个月已在县里各处张贴,想必大家也已经知道了,按需要授田的二千户来算,也要六百顷,若再加上一千户左右的畲民,那就要九百顷,还要考虑到将来的移民,得留一部分储备田,所以就算减成一户二十亩授田,也需要五百顷来授田,如果再扣掉部分手中有田的农户,到最后我还是有二百顷的缺口,所以这两百顷就得从各位的手中拿出了。如何?你们谁先表态?”
“王掌柜!”韦应物见众人皆低头不语,便直接点了他的名。
“啊!大人,适才大人的话我都听见了,限田令我也看过了,其实就是重新分配土地,但小人心中却有个疑问,现在依然是大唐的江山,高祖和太宗所授的永业田难道就不做数了吗?在下虽不敢和官府对抗,但万事也离不开一个‘理’字。诸位说对不对!”
“就是!就是!祖宗留下的永业田岂能说拿走就拿走。”众人不禁议论纷纷起来。
韦应物微微一笑,这些早在他的掌控之中,他走了几步,来到王掌柜的身后说道:
“王掌柜!我刚才也说了,只要从诸位手上拿走二百顷,而不是全部,若是真按限田令来办,你们这十五人恐怕最多只有四百五十亩,我说得可对,你们中谁是勋官,没有吧!我考虑给你们留二百顷已经是想到把你们都上报申请勋官了,这是最大限。你们的永业田我不动,你们将来可能拿到勋官的田我也给你们留着,其余的,对不起!都必须交出,有田契的用赎买,没有田契的一概没收。而且你们不要弄什么花样,我韦应物从来不打无准备的仗,你们的底细我都清楚,象王掌柜你,永业田十五顷留下,其余三十顷都得交出,而陈掌柜,你的永业田在官府的记录是三顷,另外十顷你得全部交出。”
韦应物取出一本册子,将十五人一一点名,无一漏下,直听得众人面如死灰,最后韦应物说道:
“你们交出的田,拿到勋官后,我再补还你们,今天请大伙儿来就是要定下此事,若无疑意,请在此处签字,说完命雷万鸣取出一纸契约,上面有每个人的土地分配明细,雷万鸣不理座上娘舅的眼色,把契约摊开后便退回韦应物的身后。
韦应物已不再言语,站在一旁冷冷地看着大家,他在给众人一个考虑的时间,约过了一刻钟,仿佛就象过了十年一般,王掌柜终于开口说道:
“大人,非我等不想交,只是交了地我们如何谋生?我有一酒楼,尚可糊口,象雷三官交了地不就成了一平民吗?虽说有补偿,但最多只抵三年的田租,以后呢?我们的儿孙呢?”
“咄!王掌柜,你不要得寸进尺,在双溪县我已经顶着风险给你们留永业田,就是不想大家闹得太僵,你看限田令上可是要全部收回的,在别的县根本就不可能,我想你们大家都很清楚,如果再得理不让,那就休怪我按律办事,把所有的田统统收回。还有,别以为张家被抄你们就干净,你们所做的那些违法之事本官全部调查得一清二楚,如果不识相,那就一起清算。”
说完一声令下:“来人!把他们全部押回县衙!”
五十名士兵顿时杀气腾腾冲上楼来,吓得其中几个人都摊倒在地上,王掌柜站起来连连作揖道:
“大人息怒!大人息怒!我们愿交,我们愿交!”
韦应物最后一句话击中了他们的要害,这双溪县土地贫瘠,靠田租能挣几个钱,再加上吏治松弛,这些大户谁没干过违法的勾当,想到张家不分良贱满门被抄斩,这足以让他们不寒而栗。
等众人哆嗦着手一一签字画押后,韦应物微微一笑,让士兵们都下去,拍拍手让人端酒上菜,等大伙的心稍微平静一下后韦应物才说道:
“自古以来乡绅都是社会稳定的中坚,只靠小民是不可能的,我韦应物也是读书人,知道人伦五常、知道礼义仁孝,所以以后还得需要大家鼎立相助,自然能给大家争取的利益我会尽力而为,前几日收到授勋令,我就想做两件事情,一是办学、二是收孤,我打算在县里和各乡办二十所免费学堂,期初费用由县里来出,以后的后续费用一部分官府出,一部分就由想获勋的人来承担。另外再在县里办两座孤养院,一所养老、一所收幼,专为那些无依无靠的老人和孤儿所立。以上两事不勉强各位,赞助的人我自然向州里申请授勋,需要告诉大家的是,我们双溪县贫瘠,授勋的条件要比那些望县稍宽容些,各位若有兴趣,可找蓝县丞联系。”
众人被韦应物的一手硬一手软的手段皆收拾得服服帖帖,纷纷表示要支持县令的善事,为乡人尽点力,酒过三巡后,韦应物说出了他的最后一个打算:
“各位,大家心里可能有个疑问,为何不在山地上开荒,就多一些田,其实我有一个打算,我们双溪县贫瘠,分了田只解决了肚子问题,可要真富起来,还是得从商,用我们的特产去换些钱来,现在江南鼓励从商,但我想若家家都做,一则规模小,争不过外面的大贾,二则互相竞争容易造成两败皆伤。所以我打算以官府的名义成立一个‘双溪商行’,专门卖我双溪的特产,比如我双溪雁荡山的紫笋茶,就闻名于长安,号称天下四大名茶,为茶中极品,可惜历代官府不知利用,白白被临安县抢去了招牌,我就想利用山地多种茶叶,由‘双溪商行’来经营,官民皆得利,如果各位有兴趣,都可投入一股,共同发展如何?”
一席话说得众人怦然心动,县里开茶铺的于掌柜站起来问道:“那我等若投钱,是否可以得到茶地的权属?”
“非也,茶地不属于双溪商行,是官府直属,各位的好处,在于出售茶叶的利润,所以也不需要多投,‘双溪商行’一万贯的本钱中,七千贯官府出,三千贯可分给各位,共三十份,一份一百贯认价。每人最多二份,若有人不要,那剩下的则由抽签决定。”
第三部 经略江南 卷三 春江水暖鸭先知 第三十九章 畲民
紫笋茶之厚利,众人皆知,所以在争论半天后,三十份名额顺利分出,大家这才尽兴而去,全然忘记了最初时交田的恐惧,第二天众人纷纷来县衙办理交田和投资手续。
这时于掌柜对韦应物说道:“我知道紫笋茶的销售基本是宣州的‘巴蜀商行’所垄断,去年‘巴蜀商行’就派人来和小人联系过,要不要小人去一趟宣州,把我们的打算和他们谈谈。”
韦应物闻言淡淡的说道:“我知道你的意思是把货卖给‘巴蜀商行’,那样虽然不愁销路,但利润也太薄,对我双溪县的发展不利,不过他们能给个好价的话,谈谈倒也无妨,就麻烦于掌柜跑一趟吧!”
接下来的日子里,韦应物命蓝县丞开始着手办学之事,韦应物深刻地认识到,双溪县的贫瘠根本原因是由于其教育太落后,民智未开所致,偶有读过书的人都离乡不返,所以只有广兴教育方才是改变双溪县落后的治本之举。韦应物下令全县凡五岁以上十四岁以下孩童和少年皆要入学。所有学费皆免,食宿由官府负担,全县最大的学堂就由张家的老宅改成,可容纳五百学童一起读书,先生则由县里从各州请来的举人担任,所耗的钱财全是韦应物用所接收的张家家产和以后双溪商行的利润支付,正是此举对将来的双溪县产生了极其深远的影响。
畲民即今天畲族的先民,唐时称畲或南蛮,主要分布在浙江南部及福建一带,皆依山而居,玄宗时官府曾将大批畲民迁出山区,成为大唐民户,但依然有部分畲民还住在山中,双溪县的畲民就是其中之一,在双溪县共有畲民约一千户,分布在九个山寨之中,每寨几十户到上百户不等,其中最大的一个山寨叫依云寨,住有畲民约三百户,本来韦应物准备在迟些时候再考虑解决畲民的外迁,不过九月分发生的一件事却让他不得不提前面对这个问题。
这天韦应物和往常一样,准备下乡授田,突然有一名衙役赶来报告:“大人!不好了,畲人下山抢牛了。”
韦应物吃了一惊,急忙率人赶到了事发现场,这里已经聚集了几百人,大家群情激动,皆纷纷嚷着要上山要牛。
“县令大人来了!”不知谁喊了一声,百姓们立刻安静了下来。
里正连忙上前向韦应物禀报详情:“今天清晨,几户农民将所借的十几头牛准备还给官府,走在半路时,突然冲出一群畲民将牛抢了去,以前从未发生过类似的情况。”
“可伤到人没有?”
“没有伤到人,平时畲民和大家相处倒也正常,畲民常下山用猎物和农家交换盐和粮食,这次发生这种事情,我估计是山中断粮了。”
“你说得不错,我也认为可能是山中出现了粮食危机,里正你去把百姓都劝回家,此事就由我来解决。”
待百姓都散后,韦应物对雷万鸣说道:
“你替我准备三百石粮食和五石盐,我要亲自上山寨。”
“大人,我和你一起上山吧!我身上也有畲人的血统,算得上是半个畲人。”
韦应物一行在历经了三个时辰的艰难跋涉后终于抵达了位于山南麓的依云寨,一路上他们发现了牛的蹄印,最后没入了依云寨中。
“嗖!”
一支响箭从寨中射出,直钉在韦应物他们面前,韦应物手一止,停下了运粮队,雷万鸣上前用畲民土话喊了几嗓子后,寨中慢慢开始有了动静。很快寨门被打开,涌出一百多畲民战士,为首是一名四十岁左右的男子,打扮朴素,但韦应物还是从他的气度中判断出他应该就是畲民的首领。
“大人,他就是双溪县畲民的头领盘固。”雷万鸣在韦应物身后悄悄的介绍道。
韦应物点点头,他突然发现在盘固的身后,站着一个男孩,正是他曾经救过的那个少年,少年也认出了他,正用复杂的眼光看着韦应物,韦应物的心中不由升起了一丝希望。
雷万鸣上前用土语给盘固介绍了韦应物和此行的目的,这时旁边的少年向盘固低语了几句,盘固警戒的目光开始变得柔和起来。
“韦大人不辞辛劳亲自来给我们送盐和粮食,草民十分感谢!”这盘固竟然用十分熟练的官话说道,他一转身大声说道:“不是敌人,是客人!”寨中顿时鼓乐声大作,显然这盘固做了两手准备。
在载歌载舞中,依云寨敞开大门,欢迎贵客的来临,盘固请韦应物上坐,随即端来热腾腾的牛肉招待,盘固有点尴尬的说道:“在大人来之前,已经杀掉一头牛,其余我们都将送还,不瞒大人,寨中已断粮多日,这两年能打到的猎物已经越来越少。”
韦应物微微一笑说道:“我来双溪县已经快一年了,现在才来拜访盘寨主,实在是失职,这次我送来一些粮食和盐,希望能解寨中燃眉之急。”
盘固感动的说道:“我们早已耳闻韦大人是个为百姓做实事的好官,前段时间还救过我的儿子,现在又送粮来解救畲民,我们实在感激不尽。”说完退后两步,竟给韦应物跪了下来。
“盘寨主请起!”韦应物连忙将盘固扶了起来。
“我没有想到盘寨主的官话竟然这么流利?”
“哦!我这是少年时在福州学的,那时官府将我们从山上迁下来,还送我们去学堂读书,就是那时学的官话。”
“那盘寨主为何现在却来了双溪县?”言外之意就是你既然那时已经下山,怎么现在又回到山上。
盘固淡淡一笑说道:“我们畲民内部起了矛盾,我的祖父就带领我们这一支迁到了双溪县。”
韦应物想了想便郑重地说道:“如果我想让你们再下山为民,盘寨主可愿意?”
盘固迟疑了一下对韦应物说道:“此事事关重大,我要和其他八寨中的长老商量一下,韦大人可住一晚,明日再答复你,你看可好?”
“那好,我就等你们的答复。” 韦应物随即派两人和畲民一起先将牛送了回去,自己就住在了山上,
一夜无话,第二天盘固一大早就来见韦应物。
“韦大人,我们都同意下山,条件是希望能和汉民一样对待,也就是同样给予我们授田。”
“这个没问题,你们的田我早就准备好了,予每户二十亩,另外我再拨一千亩茶田给你们,作为畲民的公共财产,我还专门为畲民办了四所学堂,希望你们的孩子也能入学。”
盘固闻言大喜:“我这就随大人一起下山,到县里办理相关手续。”
一个月后,畲民都陆陆续续迁下山来,韦应物将畲民编成二个乡,任盘固做里正,从此所有双溪县的畲民都正式入了双溪县的户籍。
过了几天,于掌柜从宣州返回,还带了两名‘巴蜀商行’的要人,韦应物便将畲民的事交给雷万鸣去处理,将‘巴蜀商行’的人请进了县衙,‘巴蜀商行’一共来了两人,一名中年胖子,另一人低戴着斗笠,看不清面容,约六十余岁。
双方坐定后,于掌柜指着中年胖子给韦应物介绍道:“大人,这位便是‘巴蜀商行’的大掌柜,张大官人。”
“哦!原来是‘巴蜀商行’的大掌柜,真是失礼了!” 韦应物听说‘巴蜀商行’的大掌柜亲至,心中动了一下,看来紫笋茶的利润要比想象的丰厚得多。
“哪里!在下张求财,我听说韦大人想要大力开发紫笋茶的产量,所以一方面想来商量一下合作事宜,另一方面也想提个建议。”
“张大官人请直言。”
“不知大人可知道紫笋茶的市价,在京城现在是一斤茶叶十两银子,那是因为紫笋茶不仅为茶中极品,更重要是产量极少,一年不过一万多斤,正所谓‘物以稀为贵’,如果双溪县要大量生产,我看紫笋茶的市价肯定会立即爆跌。”
“张大官人的意思是要我们不要生产此茶吗?”韦应物冷冷的问道。
“那倒不是,我们来的目的就是想商量一下,如果双溪县每年供应给我们五千斤上好的茶叶,我们保证每年给双溪县二万两白银,而不是钱,韦大人看如何?”
“五千斤茶叶,那不过是二千亩茶园的产量,我双溪县可种植茶园上万亩,那剩下的八千亩怎么办?”
这时,旁边一直沉默的神秘人突然开口说道:“你们可以用别的名字销售,如果愿意,我们也可以包销,不过一斤上好的干茶只给八百文,这样如何?”
“阁下是何人?说的话可能做主?”
“我忘记给大人介绍了,这位是我们‘巴蜀商行’的真正大东主,他自然能做主。”张求财急忙替韦应物介绍道。
“哼!阁下既然有心谈判,却遮遮掩掩不以诚相见,要我如何信得过阁下的话?”
“罢了!十年过去了,也总不能这样隐藏一辈子吧!”说完,他徐徐地取下斗笠,露出一张苍白的面容来。
韦应物见了大吃一惊,不禁脱口而出:“是你!你、你还没有死?”
第三部 经略江南 卷三 春江水暖鸭先知 第四十章 故人
话说韦应物见到‘巴蜀商行’大东主的真正面目时,不禁大吃一惊,他分明认得,这个人竟是十年前征伐阿布思叛乱中阵亡的前剑南节度使鲜于仲通。
“韦大人认识我?”
“我在天宝十二年时做过羽林军的三卫郎,大人拜将出征阿布思之时,就是我给大人献上的剑。”
“原来竟是故人,想不到我鲜于仲通诈死埋名十年,竟在这么偏僻的小县被人认出,真是天意啊!韦大人可是想告发我?”
韦应物摇摇头道:“大唐乱了这么多年,改变了多少人的命运,说起来我当年也是因李琮之乱而做了逃兵,鲜于大人没有死,我心里只感到欣慰,何谈告发?只是吴王殿下可知道此事?”
“他不知,说虽然他也是当事者之一,不过鲜于仲通已死,我现在是何剑南,韦然会将双溪商行的资本都慢慢卖给他们,茶园我将交给金陵府。总之,我不会留给下任一点空子。”
“好!好!好一个有远见的实干官,韦大人的前途绝对不可限量,如此下去,大唐的相位指日可待,我阅人无数,绝不虚言。”果然在三十年后,时任苏州刺史的韦应物被封为尚书左射仆、同中书门下平章事,但早已经厌倦了朝廷黑暗的韦应物不满宦官专权,辞官回乡,畅游天下名山去了,这是后话。
时间慢慢的过去了两年,经过一系列的改革措施,双溪县在这短短的两年中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不仅全县的人口增加到四千户,往日清冷的大街也开始变得每日里熙熙攘攘,随处可见汉民和畲民融合相处的情景,最让人心动的是那一张张充满幸福和自信的笑脸。
韦应物这两年来除娶亲时回了长安一次以外再也没有离开过双溪县,千头万绪的琐事让他一天也没有能够歇息下来,随着双溪县的发展数据汇成的一份份报表发往金陵,这个江南东道最穷的县开始引起金陵勤政院的关注,金陵府长史崔焕亲自来双溪县调研,充分肯定了韦应物的成绩,韦应物也连续三年获得了士曹事一最四善的上上之考。
大历三年二月,在双溪县呆了近四年的韦应物调为江宁县令,双溪县令由大历二年府试第三名的长安人元全柔接任,韦应物遂将三万亩茶园全部上缴金陵府,历年所积官钱共三十万贯悉数封存一文不取,闻韦应物走,双溪县几乎是倾城出动,哀哭遍野,韦应物亦含泪和乡亲一一惜别。
韦应物携家眷一路北上,但目见之处皆郁郁葱葱,河面垂柳已悄然吐芽,水里的一群群鸭子悠闲的游着,偶而可见三、五农人在地里忙碌着活计,正是一幅江南春天的田园风景图。
十天后韦应物抵达金陵,旧时的好友张去疾、杜崇闻信出城来迎接,另一好友畅当任明州司马而不在金陵,此时的张去疾已升为法曹事复议署主簿(正职为郎中,副职为主簿),享正六品衔授朝议郎阶。而杜崇在监察室中也任执事一职,为从六品衔,两人皆高于韦应物的正七品县令。
第二日,韦应物赴士曹事和监察室办理离任手续,依江南东道的监察律令,县令以上官员离任必须接受监察室的财产审查和士曹事的民心审查,分别报西阁祭酒、长史、吴王三读通过后方才算正式结束,这期间需要近半年时间,当然,接受审查的官员并不需要在金陵等待,韦应物在十日后便正式赴江宁上任去了。
江南东道和淮南道在崔焕、颜杲卿等一批务实官员的大力辅佐下,两道的经济开始进入了良性发展,工商税收在第二年便超过了盐税,年底两道的税收已经突破二百万贯,极大的缓解了财政状况,在士曹事司马袁覆履的建议下,李月在大历二年十月给江南东道和淮南道所有的官吏皆加了薪料,这样和朝廷及其他地方相比,同样的职务,江南东道和淮南道官员的薪料竟高出三倍,如果考虑职分田和公廨田的因素,两道的官吏收入也要比其他地方高出五成,这样便使李月以‘高薪养廉’初衷的第一步得以实现。同样,有了充足的资金保证,江南道路修建、河道疏通的进程也大大加快,这一巨大的建设计划也慢慢被延伸到了淮南道,反过来,道路、河道的兴建和疏通也大大促进了工商业的发展,到大历三年初,江南、淮南登记的商户已经突破了一万家,但工商巨头的出现却严重冲击了中小商家的生存,鉴于这种情况,金陵府在大历三年新年后,颁布律令不再允许资本额在十万贯以上的商行在州府以下地区直接开店进行货物零售业,鼓励其经营其他行业,实现多元化发展。
大历二年,金陵府举行第三次府试,共在三万多考生中录取一百五十人,连续三年的招考,为江南东道和淮南道的官吏补充了大量的新鲜血液,李月遂撤换了四十五县年纪偏大的县令,全部用新人担当,一改地方令下不行的被动局面。
自从崔焕上任后,李月便开始慢慢掌握了土改的主动权,这两年来清理了大量的籍外田,也摸清了江南东道各豪强地主的底细。同时李月也接受了崔焕租赋不同价的思想,于大历三年在江南东道推行了分租令,其主要的意思就是不仅按田地的等级划分田赋,同时也要考虑土地的拥有情况、家庭负担情况区别对待,这样一共便将田赋分为四等七十二级。
一、第一等为基本田赋,此为金陵府每年公布的标准,如大历二年是上田二升、中田一升三合、下田一升。
二、第二等是加成田赋,即在基本田赋的基础上加成,如每户超过三十亩的部分加二成、超过五十亩的部分加三成、超过一百亩的部分加五成等等。
三、第三等是减成田赋,如遇灾年减三成到全免不等、家中有服役军人减五成、有三个十四岁以下子女要养的减三成,有四个以上十四岁以下子女要养的减五到八成、妻子有残疾不能劳动的减五成等等。
四、第四等是免田赋,也就是对一些特殊情况给予全免优待,比如官田佃户免租赋,孤老无子女供养的免租赋,寡妇且有子女要供养的全免、家中男丁有残疾不能劳动的全免等等。
从这四种情况一共分出七十二种类别,所以称为四等七十二级,由各户提出申请,里正做保后,由县令批准,而免税的需刺史批准,最后全部减免的都要汇总报金陵土地专案署备案。
工商业的兴起也使得金陵府对田赋的依赖逐渐减少,田赋税率已减到最低的每亩一升(唐朝亩产量约为一石,一石等于一百升),除大历元年浙东七州遭遇洪水减产外,以后的年份年年大熟,大历二年底金陵的米价已经跌到每斗一百文,但与此同时关中由于再遭旱灾,长安的米价却涨到了一千二百文每斗,朝廷紧急向各地求援,为防止大户囤积投机,金陵府遂将粮食收购暂时列入限制民间贸易的目录,一石以上的必须由官府统一收购,官府以每斗一百五十文的价格在各县统一设立收购点,民间一石以下的个人小额买卖则不予限制。为争取更大的自主权,大历三年初,李月派粮船运送八十万斛至长安,长安的米价顿时跌到八百文每斗,摆在眼前的现实利益使得李豫和一班重臣对江南的各种越轨行为缄默起来,再加上李月帮助朝廷解决了田承嗣这个心腹大患,从大历三年开始朝廷便不再明着反对李月的改革了。
经过数年的改革和平定田承嗣之乱,北方的威胁已灭,江南东道土地改革攻坚的时机已经来临,大历三年三月李月不理睬朝廷要他裁军的旨意,除烈火军由段秀实率领驻防淮南道外,李月命黑旗军和虎卫军分布江南东道十五州,命蔡明德为浙东防御使率黑旗军布防越、明、台、婺、衢、歙、处等七州;而虎卫军由自己亲领,布防浙西的润、常、苏、湖、宣、信、和、杭等八州,其中命张杰率三千军驻杭州、南霁云率三千军驻苏州这些曾产生严重暴乱的地方。大历三年五月,限田令的第二步,也是最困难的一步,强行收回豪强权贵的粮田的行动正式拉开了序幕。
第三部 经略江南 卷三 春江水暖鸭先知 第四十一章 策划
为便于对抗金陵府,鱼朝恩便给其子鱼令徽谋了山南西道盐铁转运使一职,但其一年中倒有大半年在常州坐镇,指挥‘承运行’的运作。
这天他从金陵府的内线接到消息,李月开始在各地布兵,鱼令徽立刻意识到金陵府将有大的动作,极可能是针对他们在江南的田产。鱼令徽立刻通知各地豪强地主及京中的权贵,准备组织壮丁再次与官府对抗,鱼令徽知道这次的情况已经和以前不同,为最大减小损失,他决心孤注一掷,用一次血腥的屠杀来警告金陵的李月,再和父亲商量后,最后决定地点就选在苏州长洲县,那里一方面是外来移民集中的地方,同时那里也有济王李环受封或霸占的近五千顷土地,鱼令徽却得到了其父一个更深远的考虑,那便是‘承运行’所带了的商利已远远超出了当初的意料,本来只是做掩护的商行却变成了一个赚大钱的工具,令各投资者们都开始有了贰心,济王李环是第三大股东,共投钱二十万贯,高额利润让他动摇了与金陵府对抗的初衷,他现在是最积极主张放弃田产换取税收优惠的推动者,在他的带动下,太常卿前驸马都尉姜庆初、兵部侍郎李涵都决定放弃田产,转而经商,大不了用赎买的钱再在别处买点田来补偿罢了,实在不必和李月对抗而自蒙损失。
鱼朝恩眼看联盟要解散,心中不由大恨,他利用江南的限田令组成了这个联盟,更主要是在为其政治上的考虑,否则他那江南的一点土地何必这样大费干戈。自从鱼令徽的‘紫袍事件’后,鱼朝恩明显感觉到了当今皇帝李豫对自己的不满,只是忌讳他手握禁军大权,不敢轻举妄动,在宦海沉浮多年鱼朝恩开始意识到了李豫对自己的威胁,为了保住长久利益,唯一的办法便是废李豫、立新帝,当年他准备造成李豫与李系两败俱伤,再立钱昭仪之子定王李侗为帝,但却被李月的杀出坏了计划。鱼朝恩并没有放弃,为这个目标他已准备多年,朝中已经逐渐形成了一股反对李豫的势力,主要就以宗室为主,当年李月以血腥镇压宗室的负面效果慢慢显示出来,鱼朝恩建立反李月联盟—‘承运行’的根本目的就是想拉住济王李环和信王李瑝这两个老资格的王爷,在最关键时为己所用,但鱼朝恩深知,李豫之心机和李月的军力都是令人恐惧的,前车之鉴还历历在目,他决不能轻举妄动、打草惊蛇。他派鱼令徽坐镇江南,就是要成为对付李月最重要的一环:在江南民间建立自己的武装,拖住李月的兵力。昨日鱼朝恩接到宫中密报:尚书左射仆蒋涣前日进宫与皇上商量李月裁军事宜。但到现在命江南裁军的旨意还没有下发,可见李豫心中有了想法,对付割据的军阀或许是一个考虑,但鱼朝恩认为江南李月军的存在,威胁最大的却是自己的神策军。又联想到前日李环的暧昧态度,鱼朝恩思量再三,决定必须要有所动作了,想到这,他立刻吩咐下人道:“准备车驾,去成德王府!”
沉沉的夜幕笼罩着长安,三辆轻便的马车从永昌坊成德王府驶出,车中坐的正是鱼朝恩,刚才他已和成德王李武俊商定,由李武俊派人在长洲县制造血案,嫁祸给李环,使李环无路可走,最后只能和自己合作。成德王李武俊送走了鱼朝恩后,立刻派心腹家丁火速赶往太仓的田庄,命在那里主事的三子李延组织壮丁准备行事。就在大街上恢复平静后,成德王府的院墙边突然闪过一条黑影,迅速向大明宫方向奔去,很快便消失在厚重的夜幕之中。
一个时辰后,大明宫延英殿的一间密室内,大唐皇朝的当今天子李豫正背着手听一名武官打扮的人的汇报:
“皇上,臣的一名手下刚刚向我报告,鱼朝恩在成德王府内和李武俊密谈两个时辰后离去。”
李豫猛的转过身来,阴森森地问道:“可知谈话的内容?”
“禀皇上,鱼朝恩和李武俊皆用水在案上写字交谈,正因为这样诡异,我的属下才觉得事情蹊跷,赶来向我汇报,我属下事后仔细查看他们留下的水迹,依稀可辨出太仓、洲几个字,刚才臣查过李武俊的资料,他在太仓有良田三千顷。”
李豫想了想,若有所悟,便笑着拍拍这个人的肩膀道:“朕知道了,辛苦你了,要好好奖励你的那个属下,这个情报十分重要。”
“是!为臣告退!”
那名武官悄悄退下,走在门口处时,火烛一闪,映出了这名武官的面容,这竟是一张极熟悉的脸,如果李月见了,一定会大吃一惊,这个人竟然是铁剑观的风字辈第三高手、风云道长。
原来李豫在即位后没多久,就派人将终南山铁剑观的观主青阳真人召进宫来,热衷权势的青阳真人当即向李豫表示效忠,并派风云和几名高手做了李豫的贴身侍卫,李豫在上元血案后便秘密组织了一个特务组织—探密监,由改名为郑风云的风云道长负责,探密监和肃宗留下的察事厅子不同,察事厅子是负责监视百官言行,现由宦官刘清潭掌控,朝野皆知;而探密监则是负责监视宗室的平时言行,极为隐秘,直接向李豫负责,连太子也不知道,探密监一共约二百多人,或男或女都是武功高强之人,平时以种种身份掩护隐藏在各宗室的府内,定期向单线联系的上司汇报,若有特殊事情则必须立刻汇报,比如这次鱼朝恩和李武俊的密谈。
待郑风云走后,李豫不禁冷冷一笑,他早就知道鱼朝恩派其子筹建‘承运行’之事,也知道江南的暴动和‘承运行’有关,他由此也明白了鱼朝恩就是幕后反他的主要策划者之一,要不是忌惮鱼朝恩手握神策军,牵一发而动全身,李豫早就杀掉他了,岂能容他到现在。也正是忌惮鱼朝恩,李豫在表面上同意蒋涣要求江南裁军的奏折之同时,也同时下密旨给李月,让他暂时不要裁军,其意直接针对长安的神策军。
“传朕的旨意,召元载来见朕!”
李豫回到御书房后便立刻下旨召见了宰相元载。
十日后,金陵勤政院,一名大臣匆匆跨上台阶,径直走进了吴王办公府。
“殿下,有何时找我?”
正在布置收田计划的崔焕突然接到李月的紧急召见,匆匆赶过来。
“崔大人,派往太仓和长洲收田的人走了没有?”
“今上午刚走。”
“立刻派快马把他们叫回来!你先去安排,回头我告诉你原因。”
崔焕不知何意,他见李月说得郑重,便急忙去安排人叫回派往太仓和长洲收田的官员,然后又回来等待李月的答复,李月遂递给他一纸密函道:
“这是宰相元载刚刚派人送来的,崔大人看看吧!”
崔焕急忙打开,只见上面只写着寥寥数语:
“最近长洲、太仓将有事端发生,京中衰人恐不利于殿下,慎重!”
崔焕皱着眉思索了一下道:“元载这里所指的京中之衰人,我没猜错的话应该就是鱼朝恩,他俩素来不和,元载就曾上书皇上说鱼朝恩衰而不竭,不堪大用,至于太仓、长洲应该是指李武俊和李环,他们俩是太仓、长洲的最大地主,而且李武俊和李环又同是‘承运行’的股东,而‘承运行’是鱼朝恩之子鱼令徽所控制,由此可以判断出元载所指的事端就应该发生在李武俊或李环的田庄,和鱼朝恩有关。哦!我明白了,哼!这个‘承运行’可真不简单啊!”
“崔大人说得不错,这是一场好戏,我正愁找不到人开刀,正好他就送上门了,不过问题不应是出在李环的身上,他上个月已经向我表示要交田,应该是太仓。”
“殿下,我倒还有一层更深的想法,这个元载和殿下素无瓜葛,这次突然来信,恐怕没那么简单,一定是皇上教授的,皇上的手段我早已领教,恐怕皇上也开始在忧心鱼朝恩了,这个天赐良机,我们决不能错过。”
李月亦冷冷一笑,自言自语的说道:
“鱼大人,这件事就让我们好好的较量一番吧!”
第三部 经略江南 卷三 春江水暖鸭先知 第四十二章 镇压
李延是李武俊的第三子,长得孔武有力,因为是庶出,便被派到太仓来管理田庄,李武俊在太仓县的田庄共有三千顷之多,其中三百顷为君授,其余皆是其几十年来慢慢强占贱买得来,整个田庄有奴婢一千余人,佃户二千户,几乎占了太仓县人口的三成,在田庄内李延的话便是律令,俨然一个独立王国,为抗拒限田令,李延秘密从各地募集了五百亡命之徒充作田庄私军,日夜操练,和华亭、昆山、长洲的三县的豪强地主私人武装互为呼应。自从上次焚毁太仓官仓后,李延的私军便一直藏在田庄内隐匿不出,这天他突然接到父亲的指示,要求他近期在长洲县做一次大的血案,并嫁祸给李环,虽然不知道父亲的用意,但苏州府最近驻扎了二千官兵,让他的行动不得不有所收敛。思量再三后,李延决定在十天后的五月初动手,这时正是麦熟的时候,一般农民都会歇在地里。
这天夜里天刚刚黑下,空中彤云密布,看不见月光和星辰,正是夜间行事的大好良机,一支约五百人的队伍驾着十艘大船从李武俊田庄后面的码头悄悄划出,直向芦苇深处驶去,李延坐在最前面的一艘船上,他身着一身都尉的戎装,手中横握一杆大铁枪,足有八十余斤重。江南一带水网稠密,湖泊星罗棋布,大大小小的河流穿Сhā其中,时已到初夏,湖河中长满了芦苇和蒿草,船行在其中,很难被人发觉,以前的几次行动,李延率领的私军都是从水中从容逃走的。但这次李延却没有料到,他们刚刚一出田庄便被南霁云派出的斥候死死的盯住了,在斥候发出消息后,十里外的一支千人骑兵便悄悄的尾随跟来,马蹄皆包着厚实的麻布,行走间听不见战马的动静,二个时辰后,李延率领的五百私军穿过梁丰县,在一路射杀了十几名发现他们行踪的农民后便来到了长洲县境内,他们的目标锁定在李环田庄附近的沙浜村,这个村的二百户农民原本都是李环的佃户,后来得授田后纷纷脱离了李环的田庄,曾经与李环的家丁发生过冲突,屠杀他们是最容易让人怀疑到李环的头上。五百人悄悄上了岸,直向村中摸去,开始有犬发现动静并大声吠叫起来。
此时就在数百米外的一片树林里,南霁云率领一千骑兵已经知道敌人的企图,另一支监视李环的千人骑兵在方子明的率领下也赶来和他汇合。
“将军,杀不杀!”
南霁云心中此时十分矛盾,他知道如果等敌军屠村后再行动,所带来的效果更好,但他却无法坐视敌人的残暴行为,这便是军中诸将对南霁云的评价,无论对敌对民都过于妇人之仁。
“传令各军,准备出击!”
“将军,殿下可是命令我们事发后再出击啊!”旁边的副将方子明急忙上来阻拦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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