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天已看过地形,一路用心记着。牢房在北门,仁义堂靠近西北角,按距离由北门入最方便,但那头由屠海亲自把守,实不欲与此人打交道,于是只好选择稍远一些的西门。
我缩在墙角阴影之下,静静等待。
三更,倒夜香的人会推着粪车出入西门后房。
这是我唯一的契机。
可今夜怎么了,明明三更鼓声已过,倒夜香的却仍未出现。眼看时间一点点流逝,我渐渐心焦,勉强挨得一刻,小道尽头终于响起那呆板的木轮轴声。暗松口气,留神望去,只见一粗汉,颈围汗巾头戴毡帽,推着大车蹒跚而来。
守卫上下打量,狐疑道:“年三,你可从来不迟到阿!”
年三抹抹脸,嘿嘿地笑:“官爷,对不住!今儿个真凑巧了,前脚出门,媳妇就破了羊水,这深更半夜地,找产婆花了好些时候,耽搁了差事,还望大哥见谅。”
另一守卫上前,哈哈笑道:“恭喜呀,年三,头一胎吧?没准儿是个带把儿的。快,赶紧干完活计,回去抱儿子吧。”
年三忙不迭陪笑:“多谢官爷!官爷吉言,官爷吉言。”一边推车上前,却被一只手拦下。
“官爷?”
先前那个侍卫道:“虽说是老面孔了,可最近有要犯在此,上头压地很紧,该有的规矩省不了。”
年三一愣,紧接着附和道:“官爷说得是。”转身至车头,主动掀开桶盖。
立时,一股恶臭扑鼻而来,令人作呕。那两个帮着检查的侍卫亦忍不住掩鼻遮口,嫌恶地转过头去。
该刹,我飞速一蹿,攀住底盘,贴身车下。
只听得里头有侍卫不耐烦道:“好了好了,熏死人了,还不快盖上。”
年三‘哎’了一声,盖上盖子,骨碌碌地推动车轮进了门,走过一片石子路,七弯八拐地,转入一片后院。趁他与两个杂役搬桶之际,我悄悄溜出,提气纵身,翻上房檐,朝‘仁义堂’掠去。
一路上并不太平。连着躲过两队巡逻兵,颈后已冒出一身冷汗。
耐心静待队伍走远,我轻巧如雁,贴墙滑下。
奇怪,‘仁义堂’门口竟不设岗哨,是自信无人敢来么?我蹙眉伫足,虽心疑不定,然夺取玉锁的念头占了上风,终斩断犹豫,闪身而入。
屋内一片漆黑,借着透过窗纱的朦胧月色,勉强视物。我埋首一排证物架前,细细搜寻,却一无所获,再查一次,仍不见玉锁踪影。正焦急,不经意瞥见书架最底层压着一方不起眼的木盒,欲探手,身后忽地亮起一片烛光。
这一惊非同小可,我霍然转头,瞪大双眼,不置信地看向太师椅上那人,一颗心‘咚’一记沉到谷底。
他竟一直坐在那里,看着我如无头苍蝇般东扑西撞,然后一脸冷笑:
“你总算来了。”
“你。。。”难怪如此轻易,原来一早就等着我了。
我怒目相视:“不如索性连我一起杀了干净!”
尹君睿缓缓站起,走到我面前,双眸黑如深渊:“我和他之间,只能留一个。”
我低头不看他,他扳住我的下巴,迫我抬首:“我已给了机会让你选择,是你自己不珍惜。”
机会?他何时给过我选择的余地?我哑然失笑。
他的手游移至我的颈项,声音毫无温度:“既然如此,从今往后,便由我替你作主。”
我一怔,朝他望去。
他的眉角,刚毅冷冽,他的眸子,利芒渐现,他的薄唇,酷厉地紧抿着,刹那,在我眼前的这人,犹如炼狱修罗。
我忘了反抗,心头一片茫然,又似一片澄明。
忽然觉得好累。
结束吧,如果一定要以这样的方式,如果,不得不以这样的方式。
眼眶有些湿润,却不是因为害怕。人难免一死,惟遗憾,终究功败垂成。
本想,就此带着玉锁离开。他会无恙,流光得以存活,一切归于最初,按照原先的轨迹继续下去。
彼此平安,别无他求。
然为何总是如此?做了能做的一切,却仍然什么也改变不了。
缓缓闭眼,静目待死,他却迟迟没有动手。
半晌,耳旁传来他咬牙切齿地怒:
“你情愿死。。。你竟情愿死。。。?!为什么?为什么!”他摇晃我的双肩,忿道:“他能给你什么是我给不了的?嗯?你懂不懂,明不明白,只有我,只有我,才能真正保护你,照顾你,给你一切!”
我死死咬唇,别过头去。
他捧住我的脸,眼中有痛:“你为了他,日夜奔波,受足惊怕,算什么呢?!他就只能让你过这种日子?你想过这种日子?”
我不敢看他,放低了语气:“你若不杀我,便让我走吧。”
“离开一次,已是太多。莫忘了我才说过,从此往后,由我作主。”他的眸子似两道长钉般钉住了我,怒气渐渐被冰冷所取代:“你既忘不了他,我便让你忘了他;你既不愿跟我走,我带你走便是了。总之无论如何,你都要牢记一点”,他凑近我的耳垂,轻轻落下几个字:
“我,是不会放过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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