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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4章

建国大学塾务课长青本平进的办公室正面墙上,已挂上他与甘粕正彦的合影照片,十分醒目。青本平进并没有什么学问,甘粕正彦何以相中了他?用甘粕正彦的话来说,不学和无术并不成正比,有学无术、不学无术都不可取,青本平进是个“不学有术”的人,这很难得。他虽兼着建国大学的课,误人子弟与否,甘粕正彦并不介意,他看重的是此人的“有术”。据甘粕正彦掌握的情报,他远在东京帝国大学就读时,就是个“学­奸­”,专门监视学生动向,能说无术吗?

现在甘粕正彦就把建国大学的担子压在了青本平进肩上。他编导的这出戏正有声有­色­地上演。www@

青本平进已经听完了李贵的陈述,李贵脸上犹有泪痕。如果他家里不遭遇这突然的变故,李贵根本不会搭上青本平进的船,现在为救父亲,他就是“认贼作父”也在所不惜了,只有日本人能救他一家人。

青本平进像什么都不知道一样,一边听,一边表示很气愤,又骂人、又擂桌子,他完全站在李贵一边,骂底下的人太不像话了,欺负建大的学生家长,就是欺侮建大,建大是这么好欺负的吗?

一听青本平进把他的家事和建大的荣誉相提并论,心里一阵阵热浪翻滚,李贵说了无数感激话,请青本老师为他做主。

青本平进叫他放心,表示这事他管到底了,还说来找他找对了。

李贵心底仍不踏实,问他父亲能很快放回来吗?

青本平进把纸和笔推到他面前,叫他把他父亲的名字、住址、出劳工时间、去向,都写下来,越详细越好。

李贵无以报答,边写边表态:“如果青本先生能把我父亲救出来,那真是对我们一家恩重如山,我就答应您从前提过的事。”青本平进暗喜,这真是不费吹灰之力啊。

这一次,青本平进反倒很平和了,他很仗义地说:“别这么说,现在救人要紧。”

李贵写完了,甚至趴下去要给青本平进磕头,青本平进一把将他拉起来说:“这是­干­什么,日本人也和你们一样,为朋友可以两肋Сhā刀嘛!”

李贵感激地望着他,眼泪在眼眶里晃着,一时说不出话来。

丸山彻二的校长室除了挂着生理解剖图和盛在福尔马林溶液里的器官标本外,桌上还架着军刀,还有一方巨大的出自长白山的松花砚,淡绿­色­,依原石形状雕成双龙戏水的模样,他还在砚端刻了一行小楷:康熙皇帝酷爱之砚。笔架是上好的酸枝木的,上面挂满规格不一的羊毫、狼毫笔,看样子他酷爱中国书法,四面墙上挂满他的手书,孔子的“三省吾身”与“日满­精­神一体”并列,显得不伦不类。

甘粕正彦和梁父吟浏览一番他的墨宝,梁父吟随口赞了一句他的汉字书法。但很有分寸,淡然的一句“很不容易”而已,在甘粕正彦听来,这不是褒,而是贬。他也觉得丸山彻二的书法还欠火候。

丸山彻二召来博役上茶,他谦逊地说:“写得不好,我从前是军医,练中国书法是想营造一种亲近感,是让学生体会日满和谐的一种尝试。”

梁父吟心想,这倒新奇。

甘粕正彦显然并不欣赏他的创举说:“如果让在满的日系人全部成为汉字书法家,就能实现一德一心,那就简单了,日本关东军也就多余了。”

一听不对味,丸山彻二忙改口,说:“我每天更重要的功课是全力向学生们灌输大日本的理念,让他们忘掉山海关那边的事情。”

甘粕正彦看了梁父吟一眼,“你这么说,梁先生是不舒服的。”

亡国必先亡其史,这是甘粕正彦的信条,他有机会就向在满洲的日本人灌输,不过,一般人只学了皮毛,并没领会内涵。所以甘粕正彦马上补充:“其实,日本人并非要消灭中国文化,恰恰相反,校长练习的书法,不也是中国国粹吗?我们提倡忠孝,也是中国文化的­精­髓嘛!”

甘粕正彦到底老到,比医大校长高明。梁父吟没出声。

甘粕正彦无意中看到丸山彻二桌上有一个小纱布口袋,打开,倒出些手指甲大小的饼­干­和花花绿绿的糠球,这是专门供应大中学校的糖果袋,这在战时物资极度匮乏的年月,也算是日本高层笼络学生的一种手段和恩赐,甘粕正彦常常对一些时政、国策提出批评,唯发糖果的小事他大加赞扬。他关切地问:“糖果袋能按时发下去吗?”

丸山彻二说:“前几年还行,现在常常难以为继了。”

甘粕正彦问他:“新京医大也能像建大那样,让学生吃上大米、白面吗?让满系学生也同样吃上细粮吗?”

原来,自从新总长作田庄—上任,他在建国大学实行了一系列针对中国学生的怀柔政策。上次学潮的导火索不就是伙食的三六九等吗?日系、朝系学生有细粮吃,满系学生却天天吃高粱米、大馇子,每星期只能改善两次。作田庄一暂时还办不到让中国学生也顿顿吃大米、白面,供应渠道有问题。可他来了一手“机会均等”,每天做二米饭,粗细粮两掺,中日学生一律平等,这一来,作田庄一赢得了一片赞誉声,日系学生纵有不满,人数少,毕竟兴不起风浪。

面对甘粕正彦的发问,丸山彻二很无奈地说:“我们哪有作田总长的气概和本事呀。”甘粕正彦不这么看,他说:“这要靠你们自己努力,必须要让满洲学生感到天皇的恩惠和温暖,感到自己是满洲未来的支柱,就是要有特权,让他们感到温暖。怎么可以不发呢?”

丸山彻二辩解说:“这不是我们能定的,文教部核定的资金日渐萎缩,连发­操­衣也得学生自己掏腰包了。”

甘粕正彦断然说:“这不行,回头我要照会文教部。”

丸山彻二急忙恭维他:“这真是太好了,只有甘粕先生知道教育的重要。”

一个军事教官拿着个文件夹子在门外焦急地走来走去,不敢进来。丸山彻二也装看不见。甘粕正彦发现了,对丸山彻二说:“校长先生,有公事尽管办,不要因为我在这里影响了公务。”

丸山彻二这才向外招手:“进来吧。”

教官跨进门,先向甘粕正彦鞠躬,看了梁父吟一眼,再向校长行礼,举着手里的文件夹子,请示丸山彻二,问这个是送警务司还是宪兵队特高课?

丸山彻二突然想起甘粕长官曾是满洲帝国第一任警务司长呢,就礼貌地先请甘粕长官过目。说罢离座,将文件夹子恭恭敬敬地送到甘粕正彦手上。

甘粕正彦打开夹子一看,是学生们用楷体、连笔字写的“日本必胜、中国必亡”的纸张,每张都有学生签名。他翻了一阵问:“让每个学生写这个什么意思?这有决定战局的作用吗?”他的口气充满讽刺。

丸山彻二校长解释说:“在医疗系女一年级甲班制作的飞行辅助木桶验收的时候,发现有一只上头写了八个汉字。属于反日标语。”

“这八个字对我们有利呀!”甘粕正彦的话刚出口,马上明白过来,“我懂了,学生写的是字相同内容却相反的八个字对吗?”

丸山彻二点点头承认:“是的,我不能让学生们照原样写一遍,那我也有罪过了。”

甘粕正彦明白,他是想请警察情报系统通过鉴定笔迹,抓出这个写标语的人。这是很容易查出来的。甘粕正彦当然不会­干­涉,也主张送去鉴定。在大学里,出现“日本必败,中国必胜”的标语,这本来是很严重的事件,岂能不查个水落石出?不过甘粕正彦想得更远,对学生怀柔重于惩处,怀柔的效果往往会更好,他们并不想在满洲待一段时间就走,人心是至关重要的。他随手把文件夹丢到桌上。

听了甘粕正彦的话丸山彻二又惊讶又新鲜,他过去从来没有这种思维定式,尽管现在还是囫囵吞枣,理解不透甘粕正彦的意思,他却赶忙说:“我全明白了,谢谢长官指教。”

这时换上了朴素学生装的白月朗出现在校长室门外,丸山彻二知道她是甘粕正彦上门来请的贵宾,不敢怠慢,忙讨好地起来招呼:“白小姐快请进来。”

白月朗故意调皮地说:“我还没喊报告呢,再说,校长室是从不允许我们踏入半步的。”这一说,弄得丸山彻二很尴尬。

甘粕正彦就势离座,准备往外走,他说:“那还是不破坏校长规矩的好。”当他发现白月朗不时地在打量看报的梁父吟时说,“白小姐,那天在拍摄现场,你不是见过他吗?这位可是鼎鼎大名……”

梁父吟打断甘粕正彦的话,说:“见是见过,她并不知道我是张三李四。”

白月朗嫣然一笑,忽闪着大眼睛说:“我认识,你不是大作家梁父吟先生吗?”甘粕正彦很意外,原来他们早就认识?

白月朗说:“认识他是在去年,严格说,那不能算相识,我在音乐堂听过梁先生演讲,为给梁先生鼓掌,手都拍红了。”

甘粕正彦以为她夸张地说说而已,拍手笑道:“好啊,又是梁父吟的崇拜者!我都有点嫉妒了。”几个人都笑了。

甘粕正彦说:“我们走吧。”

丸山彻二连忙挽留说:“这么忙,非得马上就走吗?我本来应当请甘粕长官吃顿便餐的。当然白小姐作陪了,难道长官不给我这个面子吗?”

甘粕正彦已大步走出去,正要登车的甘粕正彦半真半假地说:“若是白小姐愿意吃请,我不是不能考虑。”丸山彻二真的寄予希望地掉头去看白月朗。白月朗倚在车门上回望,二楼教室的窗户大敞开着,陈菊荣、张云峰和同学们全拥挤在窗口,笑着向她招手,白月朗也向他们摆手,她用揶揄的口吻打趣丸山彻二校长说:“请我一个人不行,若把我们一年甲班全班都一起请才行,最好上国都大饭店或武藏野料理,我会赏光的。”甘粕正彦哈哈大笑,弄得丸山彻二没法表态,只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三人上了奥斯汀汽车,疾驶而去。

傍晚的建国大学人工湖畔,常给人一种朦胧的感觉。林木沐浴在霞光里,水汽在绿树丛中流淌,看书的大学生们时隐时现。李贵和张云岫都拿着一本书,漫步在夕阳余晖里,围着栽植着垂柳和落叶松的湖堤走。李贵几次想张口说话,一见张云岫不爱兜揽的样子又欲言又止。张云岫还是忍住了,既是李贵主动约自己出来,不会是一言不发地散步吧?他有这个雅兴吗?

李贵尴尬地笑笑,突然冒出一句:“我知道,大家都看不起我。”这从哪儿说起?张云岫说谁也没看不起他呀。再往前走,张云岫看见白刃正坐在蒲草丛前边看书,蒲­棒­已经有三寸长了,抽出绿叶,像一根根香­棒­。张云岫便向他打了个招呼。

白刃也同李贵打招呼说:“这位同学好像姓李,也是你们班的吧?”

李贵忙说:“是,我叫李贵,你不认识我,你是学生自治会会长,我认识你。”

白刃笑笑说:“出来走走好,湖边空气多好啊。”这纯粹是敷衍了。他们二人又沿着湖边往前走。

李贵说话的口气有点自怨自艾:“大家也是该看不起我,我承认自己胆小,想大,大不起来呀!没办法,贫寒人家出身,没见过世面,又没有撑腰的,能进建大,知足了,恨不得天天烧高香,生怕有什么闪失。”

张云岫倒很宽厚,他安慰李贵:“你不必自责,各有各的活法,没人怪你。我知道你只希望平平安安地混到卒业,弄个县长当,已是平步青云,都够本了。”

张云岫字字句句都说到李贵心里去了。李贵不由得脸红。上次闹学潮,他一个人如同离群孤雁,他觉得对不住大家,他确实吓坏了,不敢和他们一起绝食,怕失去好不容易获得的天堂。但他毕竟是有羞耻感的读书人,事后想来,总觉得没脸见人,这只是与青本平进达成某种默契前的状态。现在,为了救父亲,他怀着不可告人的目的来见张云岫,李贵明白自己比游离正义抗争之外更卑鄙。可他没办法,他只能在内心里宽慰自己,就这一次,这是孝心啊!

张云岫说:“胆小,怕惹事,这都可以理解,怎么做,是每个人的权利。但是有一点是不能忘的,我们是中国人,中国人不能失去中国人的尊严和良心。”

这话像一根钢丝鞭狠狠地抽在李贵心上,心在渗血。他只能违心地赞叹:“你说得对,真让我无地自容!”他也信誓旦旦地表白,“下次再有这样事,我第一个站出来,饿死事小,失节事大。”怎么听,张云岫都觉得他的话言不由衷,不得要领地斜了他一眼。

李贵见张云岫眼里藏着不信任的成分,就表白自己也是热血青年,也不甘心当亡国奴,心底其实挺羡慕张云岫他们的。

张云岫忽然有几分警惕了,他说:“我有什么可羡慕的,和你一样,不也是亡国奴吗?”

李贵进一步说:“可你们在抗争。我心里有数,大家背地里在­干­着大事……”

他所说的“大事”极其敏感,双方都明白何所指,这游戏已经接近危险指数了,张云岫不能承认,立刻打断他:“这不是空­茓­来风吗?有时候大家出于义愤,有些激昂言辞是不假,可没听说私下里有什么活动。进了建大都很用功,谁不想出人头地?可不能凭臆测胡说呀!”

李贵很失落,这证明他还是不信任自己呀,其实,他嘴上不说,心里明白。最后李贵鼓起勇气表态:“我想好了,也想和先进青年一样,加入到你们当中,这也是洗心革面啊!

张云岫突然朗声笑起来,笑得李贵有点发毛。张云岫说:“你可真能抬举我,我可没你那么敏锐,不知道建大校园里还有你说的这种事,依我看,都是各怀心腹事,各有各的小九九,你别再胡思乱想了。”大门在李贵面前重重地被关死了,想不到张云岫这么不好对付,他好失望。

晚饭后的空闲时间,女学生们在寝室里自由活动,有洗洗涮涮的,也有缝缝补补的,洗头的、洗脚的,各忙各的。陈菊荣和两个女生弄了个小电炉子,把切好的土豆片放到电炉子上面的铁板上去烤,烤得黄中透焦,屋子里弥漫着香味。

级长周晓云催促大家:“动作麻利些,快到默祷和上晚自习的时间了,还有谁没回来?”

陈菊荣翻弄着土豆片开玩笑,喊“没来的,举手”。

周晓云过来制止她:“你又偷着弄电炉子,这不是惹事吗?你这臭毛病是改不了啦,总是滑马掉嘴的,你天天挨骂还不长记­性­。”

陈菊荣把一片烤好的土豆片扔到口里,自我解嘲地说:“我属猪的,是记吃不记打。”她一开吃,好多女孩子伸手来抓土豆片。陈菊荣不在乎,“反正日本学生又不住一起,除非咱这里头出汉­奸­。”有人说:“都几点了,咱们的大明星还没回来?不会是夜不归宿吧?”也有人说:“别让梁父吟拐跑了呀!白月朗可是最崇拜梁父吟的呀。”

有的担心不是没道理的,说:“白月朗不来,晚上点名这一关怎么过呀!”

“这才叫杞人忧天,”陈菊荣说,“晚点名能把白月朗怎么着?她就真是夜不归宿,校长也不敢说半个不字。甘粕正彦是皇上顾问,又是总理大臣顾问,进皇宫、进关东军总司令部如走平地,在新京南岭打个喷嚏,整个新京都得吃感冒药,谁敢惹他?咱们月朗成了甘粕正彦的座上客,那是走了红运了。”

周晓云为白月朗庆幸:“白月朗早就想当明星,这回遇上伯乐了。”

陈菊荣说:“白月朗也就是灵,那天谁看出演鲍二家的手表穿帮了?只有她眼尖,一下子出了大风头。”

有人附和她:“说得是呀。满映那些红星,有一个算一个,没有一个能比得上白月朗的。”

也有人持不同看法:“当电影明星又不是青楼女子,光有脸蛋、腰条就行啊,得看她会不会演戏,导演说声哭,人家大明星那眼泪来得可快了,跟自来水似的,那叫真功夫。”

陈菊荣顶了她一句:“谁也不是一生下来就会演戏。”

不知谁冒了一句,“那个甘粕不安好心咋办?白月朗长得太漂亮、太出众,换了别人,甘粕正彦会这么破格?”按她的说法,甘粕正彦是有所图,是在下套。这话说到女学生心里去了,反倒没人出声了。

过了一会儿,话题又转了,开始探讨白天有惊无险的那桩奇案,今儿个校长为啥让全班中国学生写两遍“日本必胜,中国必亡”?

这也是周晓云的一块心病,她说:“说不准,看那阵势,不像是什么好事。”一向爱抢话的陈菊荣对这个话题好像天生反感,她怪同学们吃饱了撑的,讨论这个没劲。

正说到这,上晚自习的号声响了,号声回荡在校园里。日系舍监在外面扯着喉咙喊:“各回各位,坐在床上默祷,然后上晚自习。”

号声一响,陈菊荣连忙拔了电炉子Сhā座,藏到床下。在寝室里洗衣服的、洗脚的全停止了,上铺的爬梯子,下铺的把洗脚盆用脚钩到板铺下,人人正襟危坐,闭上眼睛。

舍监一进屋就抽鼻子,厉声问:“烤什么了?谁又偷点电炉子了?”

陈菊荣忙举手说:“是我妈捎来的烤土豆片。”说着举起一片给舍监看,“可香了,老师尝尝吧?”

女生们哄笑。舍监伸手打掉土豆片,点了一下她的鼻子说:“又是你,捣乱鬼!你再闹,我关你禁闭。”

陈菊荣吐了吐舌头。舍监叉着腰站在当中大喊:“不准笑!默祷,要为死去的皇军勇士的灵魂祈祷!不能想别的,听见了吗?”这时不知是谁,突然放了一个响屁。这下子可乱了营,女生寝室里爆出无法抑制的笑声,有的人笑得躺在床上打滚。舍监又吹哨又跺脚,也无济于事。

正在舍监无计可施的时候,门外忽然拥进十多个持枪的日本宪兵,为首的是中佐,他厉声问:“谁是陈菊荣?”女生都预感到要坏事,屋里静极了,没人出声,陈菊荣邻铺的两个学生下意识地挪挪身子,本能地想遮挡住陈菊荣。

生­性­刚强的陈菊荣站出来,“我是陈菊荣,找我­干­什么?”宪兵中佐打量她几眼,说请她到宪兵队说话。说罢一甩头,上来两个宪兵,一边一个,架起陈菊荣。

周晓云站了出来:“我是级长,你们这样带走人是不行的,我得去报告级任老师和校长。”

中佐不屑地说:“这个不用你管!”说着又一甩头,宪兵拥着陈菊荣往外走。同学们一片喊声,“陈菊荣!”“陈菊荣!”

陈菊荣倒很镇定,回头对周晓云小声说:“我没事。”女寝室里传来的大呼小叫声很快惊动了隔壁的男生,张云峰、唐庆华等人都跑来了。唐庆华带头要找宪兵司令部说理去,凭什么无故抓人?

张云峰更为陈菊荣担心说:“别说没用的了,得找人救啊,再晚了,还不得打个半死呀!”

唐庆华提议:“去找尾荣义卫先生吧,他虽是日本老师,还有正义感。”

张云峰说:“得,还不如去找西江月老师。他是名人,跟上层交往多。”

不知什么时候,丸山洋子和矢野美夫等日本学生也围过来,在一旁幸灾乐祸地看笑话。丸山洋子直接把大家的隐忧捅开了:“陈菊荣肯定是书写反日标语的抗日分子,不杀头也得送思想矫正院!”

矢野美夫在一旁添油加醋:“没错!你们能救她出来?她是罪有应得,早看陈菊荣是个战时不良分子。”张云峰火了,骂矢野美夫放屁!

矢野美夫说:“你敢骂人!”扑过来抓住张云峰的衣领,挥拳就打。张云峰也不示弱,两人扭作一团。随后,又有两个日本学生上手,唐庆华等人便也扑上去,打起了群架。恰这时,尾荣义卫来了,他四十多岁,面孔白晳,一根胡须也没有,一副太监面孔,他是教国语作文课的。他左拉右劝,喊不许动手。他的话声音不高,却很有分量,打架双方都住手了。

鼻子冒血的矢野美夫一指张云峰几个人说:“他们全是反满抗日分子,都该抓起来!”

尾荣义卫说:“胡说,若他们都是,我也是了,我教的学生都是好样的。陈菊荣也不会是坏人,都给我回去睡觉,我去找人疏通。”

双方陆续散去,张云峰觉得不能光指望尾荣义卫一个人,他虽是日本人,毕竟无职无权。张云峰突然想到了甘粕正彦。周晓云也被他点拨清醒了,对呀,甘粕正彦不是把白月朗请到满映去了吗?万一白月朗求他,他给面子,可就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了。张云峰虽无把握,病急乱投医,多方使劲不更好吗?说不定甘粕正彦能给她面子。他们决定一试。张云峰也担心,白月朗刚认识甘粕正彦,人家会管闲事吗?何况这是政治犯嫌疑。瞎猫碰死耗子吧。周晓云便约张云峰跟她一起去满映。张云峰满口答应,叫她稍等几分钟。

天­色­已晚,来借书的人渐渐稀少。离闭馆还有半小时,建大图书馆偌大的书库里只有白刃和张云岫两个人,他们不紧不慢地在书架上挑书,分立于书架两侧,彼此可以从空隙间看清对方的脸孔。借书员伏在桌上已昏昏欲睡。

张云岫已向白刃报告了李贵的举动,白刃肯定他做得对,在李贵面前要保持绝对警觉。

张云岫不解:“李贵自私得人人讨厌,怎么突然间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变呢?不能不引起怀疑。”

白刃分析:“闹学潮后,他很孤立,心里有很大压力,这都是事实,可这绝不会成为他突然想寻找救国组织的动机。”

张云岫说:“确实奇怪,不合逻辑。”

白刃敏感地想到:“他会不会是受人指使来刺探呢?”

张云岫摇头:“不像。他这人,平时不与人来往,因为更怕日本人,为了明哲保身,也轻易不会为日本人卖命。”

“若是日本人以高官厚禄引诱他呢?他会富贵不能­淫­吗?”白刃担心地说,张云岫回答不出来。

“现在我们必须高度警惕,这件事有点不寻常。省委分析了当前局势,这是处在反常的平静期,像暴风雨到来前一样令人窒息,照理说,学潮给日伪当局的打击不轻,他们却答应了学生的要求,总长撤了,训导主任免了,也没大张旗鼓地抓学生。日本人会突然发善心吗?”白刃说,“还有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吴连敏,还挺逍遥的。这也许和新总长的开明有关。但一个大学总长毕竟左右不了政局。自从甘粕正彦重新执掌军警宪特以来一直很低调,但绝不是仁慈,只能理解为策略转变了。我们得加倍小心。层层传达下去,尽量隐藏身份。”张云岫点点头。

西江月在张云峰心中的地位无法动摇。不论从哪个角度,救陈菊荣的事都不能越过他心底的门槛。张云峰气喘吁吁地赶到西江月住处时,西江月正给他的恋人冯月真朗诵他的新诗,张云峰在门口徘徊,不敢贸然打搅。冯月真穿着旗袍,外罩短呢大衣,极有职业女­性­风度,人也长得很漂亮,身上洋溢着女­性­成熟的美。

西江月在她面前踱来踱去,充满ji情地朗诵着:

我艰难地攀登,终于攀上你的第二十八级台阶,

啊,我叩响了你清纯的山门,

我的灵­性­有了皈依,

我献上我的祭礼,

天地间少了一个孤寂的灵魂……

冯月真笑着说:“倒挺新鲜,只是不好懂,我这当大夫的,只明白怎么治病。”

西江月:“诗嘛,讲意蕴,贵在含蓄,攀登二十八个台阶,就是你的年龄,叩响的山门和灵魂皈依的圣殿,正是你的心扉。”

冯月真不好意思地笑了说:“你们文人真有意思。”

西江月清了一下嗓子,还想接着念,门外的张云峰实在等不及了,用力咳嗽了两声,西江月一扭头发现了他,才走到门口。冯月真觉察到他们有不便别人听的话,便走到阳台去看风景。

听了张云峰的报告,西江月一脸严肃地问:“真有这事?”

西江月在屋子里踱着步说着:“陈菊荣真是胡来,幸亏没有发展她入读书会。否则就坏事了,这是牵一发动全身的事。”

“现在埋怨也没用了,她毕竟是爱国青年,老师交际广得想法先救人啊!”张云峰说道。西江月叫他守口如瓶,先回去。

张云峰心里没底,问:“那,老师不救她了?”

西江月说:“傻话,怎么能撒手不管?不管于公于私,都得保她出来呀。”他也没有绝对把握,人进了宪兵队,要出来会比进警察局要难几倍。

满映的湖西会馆是坐落在满映院落东南角的一栋豪华的白房子,表面看朴实无华,却又透露着高雅。一楼客厅很宽敞,紧连着甘粕正彦的办公间,最里间是他的卧房。四壁装饰着紫檀木,天棚有实木井字形方梁,是水曲柳的,花纹清晰可见,中厅棚顶吊着西式水晶枝形灯。正面墙壁上悬挂着天皇戎装画像,对面是裱制­精­美的中堂,是用汉字书写:以力合者是为协,以义合者谓之和。这是对协和会宗旨的诠释吗?白月朗还是头一次见识。

此时留声机里放着纯日本北海道风情的歌曲,绿­色­松花石砌成的壁炉里火光熊熊,透露着冬日的温馨。甘粕正彦和白月朗分坐在茶几两端,茶几上摆着清酒和威士忌、白兰地等洋酒,还有些日本点心、冷荤之类。对面有一个侍女,正在为他们布茶道,在碗里调制着翠绿的茶末。

甘粕正彦见白月朗朝着汉字中堂看,便问:“你喜欢书法?”

白月朗没正面回答却问:“这是谁的字?”她觉得这字有几分眼熟,她家也有一幅同样的字画,不是中堂,而是条幅而已,是她父亲白浮白手书,字体相似。他看看落的­阴­纹篆刻印章是“若水”字样,她并不知道这位书法家是谁。

甘粕正彦说:“除了国学大师白浮白先生,谁有这么苍劲手笔?字好意思更好,他把协和会的­精­髓都说得极其透彻。以力合为协,这协字右边不是三个力字吗?”

果然是父亲的字!她还真不知道父亲还有“若水”这么个字号。白月朗仿佛受了羞辱,扭过头去,幸而甘粕正彦并不知道她是白浮白的女儿。

甘粕正彦见她没反应,追问了一句:“白月朗小姐不认识白浮白先生吗?不认识不为怪,不知道可就不应该了。”

白月朗未置可否地笑笑,转移了话题。茶泡制好了,当侍女分给他们时,白月朗说:“茶道是有钱的闲人享用的,太麻烦了。茶本来应当是解渴的。”

甘粕正彦显得温文儒雅,他转动着手中的日本青花瓷碗说:“湖西会馆够得上世外桃源了吧?金曲美酒、茶道,还有这安静的氛围,是不是足以让人忘掉这是动荡的交战年月?”

白月朗饮了一口茶说:“只有两种人会有这种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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