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我听到屋里一声响动,这才回过神来,我小心地敲了敲门,没人回答,门没有锁,我慢慢摸索着进去,虽然还是白天,但是屋里很暗,这间屋子的里面和它的外面一样很残破。我喊了一声:“有人吗?”仍然没有人回答。但是有响动,我朝着声音的来源摸了进去,在里间我看到一个老人正躺在地上艰难地呻吟着,我吓了一跳,冷静了一下,扑上去抱着她:“奶奶,您怎么了?”可是她一直拼命喘气,无法说话。
我跑到外面找邻居帮忙,然后我跟着到了医院,医生说是心脏病发作,幸亏抢救及时,再晚来一会儿就没命了。
在抢救的过程中,我听到有人在议论,是那些帮忙的邻居:“现在怎么办啊?萧萧不在,她外婆出事了,没有爸爸妈妈,她一个人怎么办啊?”
“我们帮着照顾一下吧,这孩子就她外婆一个亲人,真可怜……”后面的话我没听到,本来就已经很恍惚的我傻在那儿,萧萧没有爸爸妈妈,萧萧没有爸爸妈妈,我心里一直在重复着这句话。直到有个人过来问我:“小姑娘,你是不是萧萧的同学?”我望着她楞了一下然后傻傻地点了点头。
“这么晚了,你先回去吧。”
我还是傻在那儿,突然像醒过来似地问道:“阿姨,您知道萧萧在哪儿吗?”
我的问话把她也问得一楞,她大概也没有想过这个问题,自言自语道:“这个,是啊,这孩子跑哪里去了,放学也不回来。”看来他们并不知道萧萧没有上学。
医院里有人照顾萧萧的外婆,我就回来了,天早就黑了,我的精神一直恍恍惚惚。回到家的时候,爸爸已经回来了,很焦急的样子看见我像松了一口气:“你跑哪里去了,这么晚才回来。”
我望着过早衰老的爸爸,曾经气宇轩昂的爸爸现在已经被生活磨成了一个普普通通的民工。我没有说话,我已经记不清上一次和爸爸说话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海潮,你到底怎么了?”爸爸抓着我的胳膊使劲摇我。我像被麻痹了一样一动不动,呆呆地看着父亲,半晌说了一句:“我没事。”然后我低下头。
爸爸很激动,大声地骂我:“你这孩子到底是怎么了,这么晚回来就说一句‘没事了’,我知道爸爸平时没时间照顾你,可是你怎么可以让我这么操心……”
“我有个同学的外婆住院了……她,没有爸妈。”我用一种很平静,平静得近乎恐怖的语气说出来,然后缓缓抬起头看着爸爸,我也不知道想从他脸上看出什么来,但是我就是想看着他。爸爸刚刚生气的脸上突然像受了打击一样耷拉了下来,松开我的手臂,痛苦地坐了下来。我是刺中他的要害了吗?我不知道,然后我走向自己的房中,我听见爸爸在后面很痛苦地叫了一声“海潮”。
第二天的时候我去了医院,去看望萧萧的外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去看她,没有任何目的的我去了医院。在医院的时候我看到了萧萧,此时的萧萧已经完全没有了平日的戾气,恢复了原本属于她年龄的样子,失望和无助。我在门外看了一会儿后进去了,直到我在她身边坐了下来,萧萧才看到我,很惊讶,脸上又呈现了平日的戾气气和敌意。
“你来做什么?你怎么知道这儿?来看我笑话还是来报复,我不怕你。”我从她的语言里看到了她的脆弱。
“我知道你不怕我,我也不怕你,我是来看你外婆的,顺便还你一样东西。”我淡淡地说,一直看着她外婆,没有看她一眼。
我从口袋中摸出她的项链,这么一条普通的项链甚至有点土,它不是我的,可是我却有点舍不得。萧萧一看到这条项链,眼睛马上瞪大了,很凶狠地一把抢了过去:“它怎么会在你那儿?”
我看着她的眼睛,这种眼神我知道,像是被人窥探到了内心深处谁也不愿意被知道的秘密。
“这是那天,就是你修理我的那天落下的,我一直等着还给你。”我很轻淡地说,我之所以用轻淡,是因为我觉得很平常,我们都是倔强的人,都不需要别人的同情与可怜。而那件被打的事被我轻描淡写地像是没发生过的一样,在我心里,也确实像没发生过一样。
“你怎么会知道这儿,你不恨我吗?”萧萧依然很敌意。
“为什么要恨你,恨你没有把我打死吗?”我轻轻笑着说。萧萧的眼里除了敌意就是疑惑。
“小姑娘你来了?”在气氛很僵持的时候,应该说是她在和我僵持的时候,昨天的那个阿姨进来了。
“您认识她吗?”萧萧问。
“哦,认识,她就是昨天发现你外婆病倒的人,得幸亏她发现了,要不然……”阿姨没有把后面的话说下去。萧萧看着我的眼神很疑惑,那是种不信任的目光,沉默了半晌,她极不情愿地说了声“谢谢你”。这种气氛真的很尴尬,我站了起来:“既然东西已经还给你了,那我先走了。”
我还是照常上学,似乎我和萧萧之间的事已经完结了。放学后我不再直接回家,我找到一家餐馆在那里刷盘子,这份工作是我苦苦哀求得来的,没有人愿意雇佣童工。而之前我一直偷偷到很远的地方拣破烂,从小学三年级开始。上了中学后,我没有拣破烂,而是到各个地方请求别人雇佣我当童工。今天我和往常一样赶在爸爸回家以前赶回了家,可是回到家以后,爸爸已经回来了,铁青着脸:“为什么这么晚回来?”
我没想到爸爸今天会回这么早,被吓了一下,但是没有表现出来,我用惯用的沉默来抵制着爸爸的责问,同时在思考要如何回答他。
“说话。”爸爸厉声吼道:“如果不是曾奶奶跟我说我还真不知道你每天晚上都不回家,到底去哪儿了?是不是认识了坏朋友?”
“我没有。”我很冷静地答道。
“是做什么去了?”
“……”
“说是不是?”爸顺手抄起了笤帚,这是我第一次挨打,但是我一点也没有觉得委屈,我心里在说,打吧,使劲地打吧。我要变得更坚强,只有这样我的心肠才会变得更硬不是吗?如果我不能变得冷血,我怎么去报复那个人。
房子里只听得见爸爸的责骂声,而我始终一声不吭。可是爸爸边打边哭了:“海潮,你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变成这样,你以前不是这个样子的,爸爸真的觉得很对不起你。”我一直趴着,眼眶里早已溢满了泪水,尽管这泪水让我觉得自己很屈辱,可是它还是倔强地充斥了我的眼睛。
爸爸,我这个样子不是要针对你,而是我已经没有能力再回到以前了,就像我的生活再也不能回到以前了,以前的记忆和生活的痛苦像恶梦一样紧紧缠绕着我,可是我还是要继续这样下去,继续把自己包裹起来,因为只有这样我才有力气活下去。
父亲在角落里嘤嘤地哭着,我默默地爬起来回到了自己的房间,躺在床上,以前的记忆像一道道闪电一样划过我的脑中。过了一会儿,有人在敲我的窗户,我抬起头然后看见萧萧的脸映在玻璃上,她朝我做着手势,似乎是叫我出去。我从窗户爬了出去。
“你怎么会在这儿?”萧萧没有回答我的问题,而是从口袋中掏出个东西:“拿着,这是云南白药,治跌打损伤效果很好的。”
“你给我这个干什么?我不需要。”我冷冷地拒绝了。但是她一把将那个东西塞到我手中:“给你就拿着呗,又想挨揍啊。”停了一会她沉沉地说:“刚才我都看见了,我一直跟着你来着。”这次是换我吃惊地望着她。
“我看见你在外面的餐馆打工了。”她停了一会看我的反应,但是我没有说话,好奇会让别人窥探到人的内心。见我没有反应,她自己说开了:“其实我也是在那儿附近的一家餐馆刷盘子,然后看到你,就一直跟着你来着。”前半句我有些惊讶,但是转念一想,其实也没什么惊讶的,她只有外婆一个亲人,外婆又有病,当然得自己学会赚钱了。她果真并不像在学校里大家看到的那样,是个蛮横霸道的混混,她是个用暴力来掩饰自己脆弱的一个人,我们是一样的人,只不过表现的方式不一样。
我接过她递给我的东西,天很黑,看不见是什么:“云南白药?是狗皮膏药吧。”我调侃了一句,连我自己都惊讶怎么会这么调侃地说话。
“哎呀,管它呢,反正治你那个很有效,我经常用的。”萧萧现在完全是一副豪爽的样子,然后突然话题一转:“那个……我没想到你家里是这样,以前我一直觉得你不可一世来着,所以上次的事……”
“上次什么事?我不记得了。”我打断了她的话,她愣了一下,旋即笑开了,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发:“是啊,没什么事,没什么事。”
连我自己都没想到的是,我居然和萧萧做了朋友,我们都没有挑明,因为我们是用心说话的人。我们变成了靠对方活着的人,像连体婴一样,靠互相扶持才能活下去。
她每天还是跟人打架,还是弄得伤痕累累,然后我会拿着她的“狗皮膏药”给她擦拭伤口。她毕业后,本来不想上学了,但是在我的劝说下她去读了一个技校。一年后我上了高中。再过了一年,好不容易到了她毕业的时候,外婆过世了。
我一个星期没看到她,因为忙着考试,周末的时候我才去她家找她。找到她的时候,她一个人蜷缩在角落里,把头埋在自己的胳膊中,外婆也不在。我喊她,她不应,然后我看见她手臂上的孝套,瞬间就明白过来了,眼睛一阵酸涩,我轻轻抚摸她的头发:“萧,萧……”萧萧缓缓抬起头,眼泪已经哭干了,整个人完全失去了神采,怀里还抱着外婆的遗像,然后她就那么呆呆地望着我,嘴里喃喃地说:“外婆死了,外婆死了……”。
“我知道……”我紧紧抱着她,她就像个孩子一样安静地偎在我怀里,一直不停地啜泣。那天,我抱着她坐了一夜。
我们两个都成了孤独的个体,从此以后,我们两个人住在一起相依为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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