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世民低头看着高阳,眼前的女子昂起的绯色脸庞,竟像极了许久不见的她,他不禁错了神,喃喃地道:“你的母亲生来属于天阙,她生也好,死也罢,一步都没有从太极宫红墙金瓦中走出去过,一步都没有!世人皆说手握生杀予夺大权、助夫君挥师南下登上皇位的长孙氏是旷世的脂粉英雄,他们却不知,你的母亲才是真正的生于天家、逝于天家的女子——她一生尊贵,从不自贱,哪怕是国亡宫倾,也能毅然保留天家风范,不曾惧怕一分。”
他的话语中透露着太极宫内不为人知的秘密,而其中情孽必定是九转曲折的。
能让铁骑南下踏平旧日河山的父皇如此称赞的天家女子究竟会是何等模样?高阳虽好奇,却仍会因谈论的是那个女人而漠然无谓,仿佛父皇所说的不过是个与自己无关痛痒的人,如同她骨血里也从未有过那个女人尊贵的融灌,无干无念。
也难怪高阳会冷意如此。过去十三年来,她从未于那个女人身边成长,隐约记得唯一一次相逢也是在宫门缝隙中狐疑一瞥。那女人惯于漠然,从不爱抚关切,也从不肯多看高阳一眼。
高阳抱怨到长孙皇后处,长孙皇后便怅惘笑笑安抚她——那女人韶年芳华时本是前朝公主,国破家亡,尊荣覆灭,岂一个惨字能说得清,如此一来,行事作为难免骄纵乖张些;并多次嘱咐高阳莫要放在心底,此人须另眼看待。
可不知道为何,高阳对那女人有些厌恶,甚至可以说是无比憎恨。
那个女人绝色容貌,不笑便能摄人心魄,所以朝堂重臣无不称她为祸国妖颜。
听说父皇待她已远远超出荣辱相伴的长孙皇后,想必也是为她的魅色迷惑,而忘记了糟糠妻女。
高阳如今已不记得那女人样貌,唯记得她唇上摄人心魄的嫣红,是恭谨贤淑的母后从不敢用的妖艳胭脂色。她的鬓钗永远熠熠闪光,她的罗裙永远迤逦拖曳。母后赶追千里亦永远不会有她那般的风华气度。
高阳当然知道,其实她才是自己的母亲。
纵使宫人在父皇警诫下对隐秘过往无比小心避讳,但无意间的窃窃耳语,高阳总难以假装不闻。她也曾悄然去查过史官撰写的歌功颂德的史书,偏这些能堵住众生悠悠之口的传世绢帛上,丝毫没有那女人的坎坷过往,她只能偏信那流传于坊间的信誓旦旦。
她是个肮脏的女人,高阳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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