升平解下自己身上的白狐出锋的长尾披麾,为萧氏围好。萧氏没有挣脱,低首看着升平在自己胸前忙碌的手指,淡淡微笑。
“升平,其实,本宫只输给你一点。”升平闻言抬头与萧氏对视,两人近在咫尺,僵在台阶上,“本宫输在,升平你从来不知道昭阳宫宝座的可贵。你从出生就离那个位置太近,所以你对世间女子仰望的荣耀不屑一顾。可要知道,这世间除了你,没有不喜欢这个位置的女人,所谓关心则乱,所以我先输你一盘。”
升平凝视萧氏嘴角的微笑,心中冰冷如水。
“不知道,来日你会不会也在意皇后宝位。升平,你要记住,得到了才会担心失去。你没贪恋过,永远不会懂得它的珍贵,它是你我一生荣耀安稳的保护,永远。”
萧皇后没有一个字提及杨广,也许在她的心中,皇帝杨广永远不是最重要的那个人。萧皇后计较的是升平夺走了她的皇后位置,却不计较升平夺走了杨广的宠爱——这也恰恰证明,萧氏从未深爱那个目光不肯停留在自己身上的男子。
萧氏昂起头,望着远处的莹白清雪,浮起一抹坦然的笑容,“小时候,养父便对我说,做女子,当如独孤皇后。她有幸能与先皇并驾齐驱共治江山,我无德做不到也属正常。我在当今皇上和养父中间游走,两边讨好,两边碰壁,实在太累了。我学不来独孤皇后的强势,也得不到皇上的关注,离开昭阳宫未尝不是一件幸事。”
升平此时什么话都说不出口,只能默默地伫立,看着萧氏一脸的遗憾、感慨。
“我只有一件不放心的事。”萧氏状似无意地叹息,清冷的白雾从她话语间涌出,冰冷人心。升平眼底不由蕴起泪意。究竟是谁害了萧氏?是舅舅,还是杨广,还是她?或者说,是整个独孤氏头衔害了这个无辜的女子?
升平拉住萧氏冰冷的指尖,“你说吧,我会尽力办到。”
乍变乱世狼烟升(5)
萧氏望着升平的笑容有点恍惚,“升平,你我都知,大厦将倾,非人力所能挽回……”升平闻听萧氏所言,不由倒吸口凉气。虽然眼前北疆李氏叛乱,南疆三十余国起兵造反,但毕竟胜败难分,萧氏如此快口断言几近是大逆之罪。升平刚想警示,不料萧氏低下头从怀中掏出一方丝帕,展给她看,上面点点墨迹洇透。
升平接过丝帕,仔细辨认,不觉惊讶万分——上面居然是现时边疆战报。战报内容是李世民在大兴城驻留几日,绘得北疆至京城的边塞要图,再孤身一人返回,联通隋朝内臣一同反叛。因内外勾结,此次李氏大军势如破竹,不日即攻陷京城。
这样的战报,和升平所知完全不同。她从杨广那里得知大隋朝兵将正在前方奋勇杀敌,拒李氏兵马于千里之外,京都大兴城安全无虞。到底该信谁?谁说的才是事实真相?
萧氏笑了,“升平,缺了独孤家,如今朝野内外真心为皇上效力的人又有几个?你们兄妹为了一己私利,自断双臂剜去双眼,怪得了谁?”
升平猝然抬头,心中顿感不妙,“难道是独孤家故意隐瞒前方战事?”
萧氏只是笑,“自然还有他人。”
升平不解,拧紧眉头,“谁?”
萧氏如炬的目光扫过,露出艳美笑容,意味深长地说:“自然是心有旁骛的人。”她冷笑反问,“知道本宫为什么不告诉皇上吗?”升平摇头,不敢去猜。
“本宫希望有朝一日宫倾之时,本宫能送孩子出去。”萧氏的声音突然温柔,“本宫的一生葬送于大兴宫,由不得重来。如今隋朝气数已尽,本宫肚子里的孩子若得了天下,也一定会死于非命。倒不如来日宫倾时刻,辗转送出宫去,也许孩子能活一命,哪怕此生做一介纳粮草民,也别再跟大兴宫有丝毫联系。”
升平体味萧氏话中意思,犹如重锤击打心头。萧氏到底经历了怎样的艰难生计,才被迫使出这般置死地而后生的撒手锏。升平又何尝不想出宫,从此再不与皇宫有半点瓜葛。
萧氏望着升平忽然戏谑一笑,“毕竟,你们这般对待本宫,本宫也要报复你们兄妹二人,才能互不相欠。只不过咱们有明有暗有来有往,也不算吃亏。”
萧氏的眼底没有笑意,冰冷如潭,一汪深不见底的凄凉。
升平不想再与她说下去,避开萧氏的脚步,慢慢俯身施礼,“恭送皇后娘娘。”
这是升平第一次如此心甘情愿地拜在女人裙下。除了独孤皇后,昔日的太子妃高氏,今日的废后萧氏,都不曾得到升平的礼遇。
萧氏说的没错,从出生就是最尊贵女子的升平,从来不觉得自己需要低头臣服于任何人——即便是那个坐在凤位上的女人。她真心折服过的只有独孤皇后一人。
萧氏慢慢躬下身,蜷住肚子将升平拉起,“其实皇上什么都知道,他要死在大兴宫,同时,也把你囚死在这里。”升平木然站起,不明白萧氏的意思。
萧氏低笑,一声复一声,在雪地里传出很远,“他不怕江山拱手让人,却怕将你送给北蛮,你和他注定要在大兴宫同归于尽。”萧氏说罢,昂首翩然离去,笑声依然回荡在升平耳畔。
升平望着她离去的背影出神。红色的皇后朝服拖在雪地,雪白与鲜红,刺目的对比。她的步履蹒跚,动作迟钝,却是个倾尽所有来保护肚里孩子的母亲。
萧氏藏起的那份战报,必然是舅父送进宫来的。舅父想由萧氏来和皇上杨广邀功,为独孤家重新踏回朝堂奠定基础。萧氏却想隐瞒,借此送孩子出城。
他们都没错,错的是杨广——一个如果不做皇帝会是个好丈夫的男子。
升平心中酸楚,若是真面临宫倾,自己该何去何从?没有人告诉她该怎么办。
升平第一次体会到母后坐在昭阳宫孤立无助时的凄凉心境。独孤皇后每每可以绝地反击,升平可以么?
力竭人伤城将破(1)
“边疆来奏战报,李世民已经携兵闯过汾阳李世民随李渊自太原(今太原西南)南下。途中李渊一度动摇,欲还师更图后举。李世民坚决主张继续进军,提出先入咸阳,号令天下的方略。,汾阳守将王庚当场战死,副将林旭恒连夜开城门投降。李世民将王庚家眷二十余口屠戮殆尽,城中百姓弃械投靠李家数以万计,并砍下劝阻保长的头颅悬挂在城墙上,叛贼曰……”
“李世民说什么?”杨广头也不抬,俯身专心绘制出宫水路图,淡淡问道。
“曰,占领咸阳从此号令天下,此时天下大乱乃民心所向,大隋此次必亡。”说罢,丞相杨素匍匐在地,“皇上,如今我大隋仍有悍将二十余人,兵马过百万,李氏逆贼胆敢贸然西渡黄河,于霍邑决战未必没有胜算。”
杨广怔了一下,搁了画笔,望着水道图轻笑,“既然你说有胜算,就打吧。”
“可是,眼下内城的异动该如此处置?”杨素捋了捋下颌花白的胡须问道。
杨广抬起头,原本温暖的神色骤然阴狠,“杀!”丞相杨素浑身一僵,颇有些为难,“可,那毕竟是先皇后的亲眷,也是皇上的亲舅父……”
忽然殿门外内侍跪倒奏禀:“皇上,镇国公主求见!”
陡然,内里一只羊脂玉镇纸飞出,正砸在内侍眼睛上。内侍疼痛难忍,捂住眼睛,嘴里不住地哎呦哎呦叫个不停,其余众人皆纷纷下跪求饶。
“是皇后娘娘,从今以后不要让朕再听见镇国公主四个字!”杨广沉声,殿门外立即有聪慧内侍开口宣召,“皇上召皇后娘娘入见!”
杨素知趣,随即起身告退,“臣告退。”
不等杨广允诺,眼前华衣拂动,升平已经奉旨入殿。杨素与升平打个照面,不知该如何称呼,面色尴尬只能躬身施礼,“皇……皇后娘娘……”
升平对杨素微微施礼,“左丞相好。”
杨广不理会杨素表现,坦然从皇位上含笑走下,“阿鸾,对新宫还适应吗?”
“臣妹来大兴殿正是为此事,臣妹觉得册封臣妹为皇后一事大为不妥,也不宜移宫。”升平赶来的路上一刻不曾停歇,焦灼难安的她顾不得仪态,此刻近乎是质问的语气。
杨素见状低头退下,临到殿门时,深深叹息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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