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慕容云天有些好奇。
于是盛宝华就带着三分委屈把在悦来客栈争位置的事情讲了一遍,末了,又补充了一句,“我在那个位置上等了你五天……”
慕容云天叹气,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掌心的触感十分柔软,像某种乖巧可人的小动物。见她垂着脑袋一副任君蹂躏的模样,慕容云天心里产生了一种微妙的柔软,然后那柔软又转化成了郁结,让她等她就真的傻乎乎等了五天,一点都没有发现他只是找了个借口想甩开她吗?说不清心底的郁结是什么,他收回手,淡然道,“洗漱一下,该用早膳了。”
果然,早膳两个字还是很管用的,盛宝华立刻奔回屋子洗漱去了。
十分利落地洗漱完毕,跑出屋子的时候,见慕容云天还在外面等着她,盛宝华两只圆溜溜的眼睛笑眯成了一条缝。
慕容云天被她纯粹的笑容闪到眼睛,只一愣神,便感觉到掌心里被塞进了一只软乎乎的小手,正是盛宝华姑娘的爪子。
“走吧走吧,宝宝好饿。”不待慕容云天说什么,盛宝华便软软地道。
慕容云天看了她一眼,没有说什么,牵着她的走往兰花厅走。
盛宝华一路笑得见牙不见眼,跟捡了宝贝似的。慕容云天见她这样,也觉得十分好笑,殊不知咱盛宝华姑娘心里想的是……首战告捷!
“哎呀,你们相信我,我真的看到盛姑娘把慕容大侠压在墙上那个啥……”刚走到兰花厅外,便听到里头传来邱唐管家八卦兮兮的声音。
“邱管家,你是不是说反了……”有人质疑。
“没有没有,在下亲眼所见,不会有假,不会有假。”
“呀,看不出来云天喜欢强势一点的女人呐。”盟主王景言喝了一口白粥,笑着接话。
慕容云天脚下一顿,嘴角抽了抽,侧头看了盛宝华一眼,果断地松开了手。
感觉他松开手,盛宝华一步跨进门槛,娇声斥道,“不准你们毁坏慕容大侠的清誉!”
清誉……
那不是姑娘家才有的东西么,厅中众人齐刷刷地抽抽了一下。
“盛姑娘,那可是在下亲眼所见。”邱唐管家慢悠悠地扭头看了一眼站在门口的盛宝华,十分正直地坚持着真相。
“我会负责的!”盛宝华姑娘回头看了一眼站在自己身后表情莫测的慕容云天一眼,捏着粉嘟嘟的小拳头,豪情万丈地道。
“噗嗤”一下,武林盟主很没有形象地喷了粥。
于是众人看到,慕容大侠的脸……青了。
“盛姑娘真可爱。”一个温柔悦耳的声音打破了诡异的气氛。
开口的是个身着白色蝶袖长裙的女子,盛宝华愣了一下,脱口而出,“曲清商!”
江湖第一美人曲清商,梅傲寒跟她说过,盛宝华虽然表现得满不在乎,但不是没有危机感的,尤其现在瞧瞧人家眉清目秀的样子,再捏捏自己肥嘟嘟的腮帮子,盛宝华姑娘郁闷了。
“盛姑娘认得我?”曲清商有些讶异。
“嗯,江湖第一美人曲清商,梅公子跟我提起过。”盛宝华转了转眼珠子,笑眯眯地道。
坐一旁看热闹的梅傲寒见自己被点了名,忍不住挑了挑眉,心道这个坏心眼的小姑娘这是想给自己扯条姻缘线么,摆明了是要用他当盾牌挡了慕容云天的烂桃花吧。见曲清商看过来,梅傲寒笑嘻嘻地站起身,踱到盛宝华身旁,扯了扯她的小辫子,“嗯,我们家宝宝第一次瞧见曲姑娘便惊人天为呢。”然后笑容可掬地扭头看向盛宝华,手痒痒地捏了捏她粉嘟嘟的腮帮子,“呐,宝宝,在我眼中,你最可爱了。”
盛宝华瞪圆了眼睛望向明显在扯蛋的梅傲寒,乌溜溜的眼睛里全是小飞刀,刀刀刺向梅傲寒,却又因为被捏着腮帮子而“唔唔”地说不了话。
见她瞪着乌溜溜的眼睛一副死不瞑目的样子,梅傲寒脸上的笑容越发的大了,拖着她回座位,“来来来,宝宝饿了吧,吃包子包子。”说着,拿了一个大包子塞进盛宝华嘴巴里。
盛宝华赶紧回头瞧向慕容云天,却见慕容云天已经坐在曲清商旁边了,忿忿地低头狠狠咬了一口包子泄愤,盛宝华瞪向梅傲寒,妄图用眼刀杀死他。
“哎呀,宝宝你用这样深情的眼神看着在下,在下会害羞的。”梅傲寒捂着脸娇羞无限。
盛宝华“噗”地一下被噎得直翻白眼,终于见到比她更不要脸的人了……
关于害羞
见盛宝华噎住,憋红了脸捏着粉嘟嘟的小拳头猛捶自己的胸口,一脸难受的样子,梅傲寒笑眯眯地十分体贴地倒了一杯茶递到她唇边,一边还替她拍着背,力道不轻不重刚刚好。
盛宝华就着他的手喝了一口茶,然后抬头又“噗”地一下,喷了他一脸。
“对……对不起。”盛宝华小小声道歉。
梅傲寒感觉自己脸上汤汤水水的十分精彩,嘴角仍带着一抹笑,“宝宝不必在意。”只是显然,他笑得有些扭曲。
“梅大侠你真是好人。”盛宝华立马笑容可掬地拍马屁。
阿爹说过,咱宝云山飞天寨的人啥都吃,就是不吃亏。出了宝云山,她自然也不能丢了宝云山的脸面,阿爹的教诲是一定要严格遵照执行的!
这厢的动作引来一部分人的笑声连连,只是另一部分人的注意力显然被秦罗衣那一桌引去了。
总是刁蛮任性的秦家大小姐正十分殷勤地拉着她的家奴阿七,“袁大哥,一起坐啊。”
“小姐您坐着就好。”
“袁大哥~坐嘛~”
“小姐不要这样……”
“阿七!”温柔的声音猛地尖利了起来。
袁暮条件反射,当即一ρi股坐在了凳子上,感觉到众人戏谑的视线,他有些懊恼地轻咳一声。
“袁大哥,喝粥吗?”尖利的声音又神奇地温柔了起来。
袁暮僵硬地接过秦大小姐亲自端来的粥碗。
“袁大哥,罗卜丝馅儿的包子很好吃,我们一人一半呀。”捏起一个包子分成两半,自己咬一口,另一半递给袁暮唇边,声音温柔得能够滴得出水来。
袁暮硬着头皮接过。
看袁暮如坐针毡的模样,盛宝华摸了摸怀里的一本小册子,贼兮兮地偷笑了一下,露出尖尖的小虎牙。
坐在她身旁的梅傲寒看得分明,这小姑娘平时总一副天然呆的样子,此时却笑得像只偷了鸡的小狐狸,顺着她的视线看了一眼秦罗衣和袁暮,知道这小姑娘又要使什么坏点子了,他在心里默默念叨了一句自求多福,然后唯恐天下不乱地凑近了盛宝华,笑得一脸真诚,“要我帮忙吗?”
“帮什么忙?”盛宝华眨眨眼睛,乌溜溜的眼珠一派天真纯善。
“呐,真人面前不说假话,本公子绝对与宝宝同一阵线,来来来,分享一下嘛,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呀。”梅傲寒摆明立场,压低了声音卖力游说。
盛宝华仍然一脸无辜,扭头喝粥,不再理会好奇得快要挠墙的梅傲寒。
用过早膳,秦罗衣便跑到盛宝华身边,拉着她跑了出去,留在厅里面面相觑的众人,这两姑娘上回不还是针锋相对的么,怎么一回头就这么要好了?只有梅傲寒摸了摸下巴,心里琢磨着盛宝华的鬼点子是什么。
而袁暮,看着自家小姐拉着盛宝华跑出门,想要阻止却来不及,只看到盛宝华走到门槛边的时候忽然回头冲他一笑。那回眸一笑煞是可爱,只是看在袁暮眼里,却是阴森至极,看得他头皮一阵发麻。
秦罗衣拉着盛宝华跑到没人僻静处,出声抱怨,“宝宝,你教我的招术不灵啊,我亲了他之后,他现在防我跟防贼似的,我上前一步,他就后退一步。”
“不晓得了吧,那叫害羞,害羞懂不?”盛宝华抬起手,一脸臭屁地摇了摇食指。
“害羞?”秦罗衣抽搐了一下,想象不出那个大块头害羞的样子。
“对啊,那种外表看起来十分强悍冷酷的男人其实最是脆弱了,因为害羞所以才会装出一副冷酷的死样子嘛。”盛宝华大咧咧地道。
“真的?”秦罗衣终于觉得这个论调有点不靠谱了。
“你不信我?”盛宝华鼓起腮帮子表示不满。
“不是不信啊,只是事关重大,怎么能听凭你信口开河呢?”秦罗衣难得找回了一点理智。
盛宝华抓抓头,这个计划不说动秦罗衣死心塌地地相信她就很难施行啊,眼珠子转了转,她忽然瞧到刚刚用早膳的时候没有见过的季玉英正从走廊边走过,便仰头一笑,“呐,你看季大侠,也总是面无表情的样子对吧。”
“嗯。”秦罗衣立刻点头,那个死面瘫欺负过袁暮,她记得可是很清楚。
“你瞧好哟。”盛宝华挥了挥手,咧着嘴跑向季玉英,“季大侠季大侠!”
季玉英听到有人一叠连声的用清脆的声音喊着自己的名字,回头便看到晨光中跑来一个红衣衫的小姑娘,笑得一脸憨态可掬,可爱极了。
再细细一瞧,盛宝华?!
这个认知让他后退一步,居然有种拔腿就跑的冲动,不过好在最终理智胜利,他站在原地没有动。要是让江湖人士知道他季玉英被个小姑娘吓得逃跑,那他还怎么混啊。
“季大侠?”感觉到季玉英刹那间的退缩,盛宝华疑惑地看着季玉英,本来打算跟他商量着一起骗骗秦罗衣,只是现在季玉英的反应更好玩呀。
“什么事。”季玉英面无表情地道。
“话说……季大侠,我们以前见过么?”摸了摸下巴,盛宝华眼中的疑云更盛,从第一眼看到他开始,便有种莫名的亲切感。
“……没有。”
“真的?”盛宝华眯了眯眼睛,又上前一步,继续盯着季玉英看。
季玉英额前滑下一滴冷汗,废了好大的力气才维持住站在原地没有拔腿就跑。
“可是我总觉得季大侠很面善呀。”盛宝华皱着眉头,一副冥思苦想的样子。
“你想多了。”季玉英极冷淡地道。
“真的很面善哦。”盛宝华没有放弃,继续思考。
季玉英额前冷汗更密。
“啊!我想起来了!”盛宝华眼睛猛地一亮,扑到他胸前。
季玉英的脸色已经微微发青了。
“小鼻涕虫!阿爹给我订的小相公!”盛宝华打了个响指,一脸振奋,“县太爷家那个风一吹就倒的小公子!”
季玉英已经摇摇欲坠了。
“哈哈,你们长得还蛮像的。”盛宝华哈哈一笑。
季玉英脸上视死如归的表情立刻一肃,像?轻轻吁了一口气,他竟然感觉后背上已经湿了一片……
“那个小鼻涕虫从小就病歪歪的,比小姑娘还要小姑娘,我小时候还用裙子跟他换衣服穿呢,他穿裙子比我好看多了。”盛宝华陷入回忆里。
季玉英面皮一青。
“嗯,你们还蛮像的。”说着,盛宝华掂着脚伸出爪子在他白皙的脸上摸了一把。
季玉英愣了一下,脸上腾地升起一片绯红,然后终于撑不住拔腿就走。
盛宝华愣愣地瞧了自己的爪子一眼,现在的大侠都这么害羞么?
“哇!宝宝!你好厉害!”秦罗衣大步跑了过来,“我相信你了!”
盛宝华闻言立刻收回脸上的惊讶,摆出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嘿嘿一笑,“既然相信我,那么就……”
偷吃事件
鬼鬼祟祟地张望了一下,见四下无人,盛宝华从怀里掏出一本小册子,塞给秦罗衣。
“这是什么?”秦罗衣好奇地翻了一下,然后涨红了脸,羞愤欲死地瞪了盛宝华一眼,扬手便要丢掉。
“哎呀等等!”盛宝华忙伸手救下那本小册子,“我离家出走的时候从小胡子叔叔那里偷来的!是孤本!孤本!弄丢了小胡子叔叔会杀了我的!”
“你羞不羞呀!”秦罗衣快要无语了,一个小姑娘家家的离家出走还不忘带着……带着那种东西!
“什么呀,这个可厉害了!”盛宝华扬了扬那本小册子,“我小胡子叔叔就是靠它才娶到宝云山第一美人的!”
“真……真的?”秦罗衣心动了。
“当然啊!要不然我带它出来干什么,我自己都还没看呢。”盛宝华一脸不舍地摸了摸小册子,“小胡子说这可是宝贝,你看完了记得还我,我要用的,不能弄卷了页哦。”
秦罗衣低头接过那本小册子塞进衣袖中,一副做贼心虚的样子。
“作什么扭扭捏捏的,江湖儿女嘛,要豪爽!”盛宝华拍了拍不太结实的小身板,十分豪爽地道。
秦罗衣哼了一声,转身就走。
“看完图记得按步骤来!”盛宝华在身后不放心地嘱咐。
秦罗衣脚下一滑,差点摔倒。
盛宝华嘿嘿一阵奸笑,扭头回房,经过厨房的时候,闻到里头飘来一阵阵勾人的香味,动了动鼻子,她拐了个弯,顺着香味走进厨房。
炉子上不知道炖着什么,正“咕嘟咕嘟”地响,香气四溢,一个胖乎乎的老头儿正拿着把勺子站在一旁舀汤喝,喝得啧啧有声。
“入味了入味了。”自言自语着丢下勺子,王景言拿起筷子夹了一块肉塞进嘴巴里,咀嚼了一下,眼睛都眯起来了,好不享受。
“咕噜”一声,是吞口水的声音。
王景言扭头一看,便看到穿着红衣衫的盛宝华正眼巴巴地看着那一锅肉,垂涎三尺。
看这姑娘的口水都快滴到锅里了,王景言第一个反应是护食。
“盟主爷爷,你偷吃!”盛宝华眨眨眼睛,指着王景言的鼻子道。
王景言咳嗽一声,十分严肃地道,“小姑娘瞎说,老夫在自家厨房,怎能算偷?”
“盟主,盟主你在不在!”这时,门外传来邱唐的声音,然后碎碎念,“别让我逮到你又在偷吃红烧肉!哼!大夫都说了要忌食荤腥油腻,要注重养生之道,别让我逮到你,别让我逮到你……”
盛宝华一脸的恍然大悟,然后笑得一脸兴味地扭头看向有些不自在的王景言,“哦!你果然偷吃!”
“嘘!别嚷嚷!”王景言低压了声音,扬手迅速用内力扑灭了火,将准备好的香料撒在地上掩盖肉味,然后一手端着肉锅一手捂住盛宝华的嘴巴,将她拖进角落里。
“盟主爷爷,你要为了一锅肉杀人灭口么!”盛宝华好不容易透过气来,乌溜溜的眼睛瞪向王景言。
“小点声小点声……”
盛宝华看了一眼那锅香喷喷的肉,“见者有份。”
“我煮了好久!好不容易才偷吃一回……”而且是趁着武林大会特别忙碌,邱唐那个管家公一时没时间盯着他才好不容易炖了这一锅,他要好好品味一下。
趁着王景言一脸戒备地看着门口的声音,盛宝华的视线落在了香喷喷油亮亮的肉上,捏了一块丢进嘴巴。嗯!入口即化,好吃!眼睛一亮,再吃一块……
邱唐推门进来,狐疑地扫视一圈,除了有鼓怪怪的霉味之外倒没有什么可疑之处,“奇怪,居然真的不在厨房,去哪儿了。”嘟嘟囔囔地说着,带上门又出去了。
听到他的脚步声走远,王景言才吁了口气,吁完气一回头,傻眼了,整整一锅肉啊,一锅肉啊!空了!
盛宝华咽下最后一块肉,意犹未尽地舔舔唇,竖起大拇指,“跟我回宝去山去当厨子吧,我不会亏待你的!”
王景言看着空空如也的锅子,眼睛里快要喷出火来。
盛宝华怯怯地后退一步,苦口婆心道,“邱管家说你要忌荤腥啊,又不能食油腻,还要注重养生之道,宝宝是为你好啊。”
王景言森森一笑,朝着盛宝华伸出手,欲掐死这个小妮子。
盛宝华后退一步,很不小心地踏翻了一旁的小凳子,“咣”地一声,门又被推开了,邱唐双手叉腰,一步跨进门槛,“我就知道你在这里!次次都用那种臭哄哄的东西来掩盖味道,有没有一点创意啊!”
盛宝华抱着锅子一脸无辜地站起身,“邱管家,盟主爷爷炖肉给我吃呢,可好吃了,你来晚了哟。”
“真的?”邱唐一脸不相信的样子,他才不相信自家盟主会那么无私。
“真的!我一块都没有吃!”王景言磨牙。
“谢谢盟主爷爷款待。”盛宝华极其乖巧地道了谢,打了个饱嗝,揉揉肚子走出了厨房。
厨房里,王景言低笑一声,又骂,“瞧瞧盛飞天养出来的小东西。”
“盟主?”邱唐有些意外地看了王景言一眼,“你认识盛姑娘的爹?”
眼中透出一股怀念,王景言一笑,眼角处布满了深深的皱褶,“算是旧识吧。”然后又低咳一声,“这事你知道就好,不可外传。”
“是。”邱唐面容一肃,应道。
王景言有点可惜地看了一点掉在地上的肉锅,摇摇头走出了厨房。
生米煮成熟饭
春日迟迟,卉木萋萋,武林大会便在这无限的春光中拉开了帷幕。
这日大早,盛宝华便顺顺溜溜地从床上爬了起来,快速洗漱后从厨房顺了个大包子,顺便又从碗橱角落里摸出了盟主爷爷偷藏的蜜制鸡腿一只,便跑回自己住的院子,吱溜一下爬上了院子里最高的那颗树。
“盛宝华!!!”
挑了一个看起来十分坚实的树杈刚坐稳,院子里便响起了一个如雷的吼声,振得树叶子唰唰地掉了一地。盛宝华淡定地咬了一口包子,豆沙馅儿的,抬手拍拍掉在身上的树叶,便见袁暮铁青着脸大步走进院子。
在院子里转了一圈,也没找着盛宝华,袁暮感觉自己一口气憋在嗓子里下不来,直想吐血。
咬下最后一口包子,盛宝华津津有味地看着袁暮在院子里无头苍蝇一样乱转,看到他气得一掌劈碎了大门,盛宝华在心里默默为邱大管家哀悼了一下,又要麻烦他修门了。
“盛宝华!你给我出来!”袁暮气得大吼。
“你在喊什么?”院子外面,响起一个轻柔的声音。
袁暮猛地一僵,然后慢吞吞地扭过头看向院子门口,秦罗衣正面无表情地站在那里,没有戴面纱,那是一张被造物主格外厚待的脸,绝对拥有骄傲的资本。
“你后悔了?”秦罗衣淡淡地看着他。
“小姐我……”袁暮急急地开口,却又笨口拙舌地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秦罗衣挑眉,“嗯?”
紧紧抿唇,袁暮面色有些苍白,他反手抽了自己一耳光,然后跪了下来,双手捧上自己的刀,“袁暮恩将仇报,玷污了小姐清白,罪孽深重,请赐我一死。”
坐在树杈上的盛宝华闻言,瞪大了眼睛,哇,看样子真的按步骤做全了喂,秦罗衣的行动力不错啊。
“杀了你我就清白了?”秦罗衣慢慢地走上前。
袁暮低头不语。
秦罗衣弯下腰,微微笑了一下,然后猛地伸出手狠狠拧住他的耳朵,“你想不负责任?”
袁暮吃痛,皱了皱眉,却还是纹丝未动。
“喂!你是不是男人啊!”秦罗衣气急,踹了他一脚。
袁暮仍是低头不语。
“笨石头!臭石头!烂石头!本小姐不稀罕你了!滚滚滚!以后离我远一点!不要再跟着我!”秦罗衣红着眼睛吼完,扭头就走。
“小姐!”袁暮猛地拉住她的手。
盛宝华眼睛一亮,重头好戏来了来了。
“放手!从此以后你走你的阳光道,我过我的独木桥,滚,本小姐再不缠着你了!”秦罗衣挣扎着要甩开他的手。
“小姐……”袁暮不肯松手,表情隐忍痛苦。
“放心,我爹安排的人已经被我甩开了,而且昨晚……”她稍稍顿了一下,然后又若无其事一般道,“昨晚是我对你下药,没有人会因为这个追杀你。五年前我救你一命,你也侍奉了我这么久,我们两不相欠,你走吧。”她的语气很平淡,可是语速很快,还带着微微的颤意。
袁暮仍旧没有松手,指节泛白。
“小姐……为何……”他低低地开口,语带痛楚。
秦罗衣闭了闭眼睛。
“为何要如此糟践自己,阿七根本配不上你。“他咬牙道。
闻言,没有被他拉住的那只手握成拳,又松开,然后她终是扬起手,狠狠扇了他一巴掌。
“啪”地一声,很是响亮。
袁暮微微呆住,秦罗衣纵使娇蛮,纵使动撤打骂,却从未打过他的脸。
秦罗衣收回手背在身后,他的脸丝毫未伤,她的掌心倒是红了一片,很疼。
袁暮呆了一会儿,回过神来,轻轻地叹了一口气,然后将她拉到身前,掰开她的手掌,从怀中掏出一个药盒,将白色的药膏涂抹在她的掌心上。
粗糙的指尖沾着轻凉的药膏沿着她掌心的脉络来来回回的移动,有些痒,秦罗衣忿忿地想抽回手,却没有如愿。
“小姐,若要惩罚阿七,吩咐一声就是了,何苦伤到自己。”袁暮低低地道,正说着,手背上忽然溅上一滴温热的液体,他惊了一下,抬头便看到秦罗衣满脸都是泪。
“看什么!再看挖出你的眼珠子!不准看!”秦罗衣大骂,声音嘶哑。
袁暮垂下眼帘。
“在你眼里反正我就是个不懂进退不知羞耻刁蛮任性的大小姐,只会巴巴地缠着你不放的大麻烦是吧!说什么配不上,根本就是借口!借口!既然不喜欢我就不要再跟着我!我会不会伤到自己关你屁事!放开我!”秦罗衣哭着大吼。
“不是。”袁暮抬手轻轻抹去她脸上的泪,认真地看着她,“在袁暮眼里,小姐性格纯善,但却天真不知世事多坚,你是秦府的大小姐,所嫁之人自应门当户对,江湖上少年英豪甚多,单说这白湖山庄之内,慕容三公子慕容云天,龙吟剑季玉英,紫玉阁梅傲寒,任凭哪一个,论家世,论武功,论相貌,都在袁暮之上……”
树杈上,盛宝华不满地撇嘴,喂喂喂,慕容三公子慕容云天是我的,我的!
“可是他们都不叫袁暮!”秦罗衣截断了他的话,“我喜欢的人,就叫袁暮,他脸上有疤,没有显赫的家世,武功也并非天下无敌,可是他会在我失去母亲,伤心欲绝的时候寸步不离地陪着我,他会在我生病的时候不眠不休地照顾我,也只有他……会包容我忍让我,永远也不会留下我一个人。”秦罗衣狠狠抹了一把眼泪,“门当户对又如何?当年我娘出身名门,与秦府算是门当户对了吧?少年英豪又怎样?我爹武功卓绝,年少之时也是相貌堂堂,可是结果呢?我娘临终,却连他最后一面都未见到!他自流连他的温柔乡,未见半滴眼泪!”
袁暮看着秦罗衣,神色复杂,说不出说话。
“反正我已经不要脸了,今日在这里,我就干脆说得清清楚楚,昨夜你我已有夫妻之实,要我再嫁旁人再无可能,若你不愿要我,我自剃了头发,上峨嵋去!”
“我要。”
“我去找定慧师太……呃,什么?”正激动万分的说着,秦罗衣忽然听到他的话,傻傻呆住。
“我要。”袁暮重复。
秦罗衣眨眨眼睛,破涕为笑。
那一笑,仿佛周围一切的景色都亮了。
袁暮伸手,将这傻姑娘拥入了怀中,紧紧抱住,谁能忍心不要她呢?他不知道有多喜欢她,她于他而言,就像夜空中最明亮的那一颗星辰,那么美好,那么漂亮,但却又是那么遥远,他又怎敢奢望。
树钗上的盛宝华看得一脸的羡慕,看来生米煮成熟饭果然才是王道,小胡子叔叔的孤本果然不是吃素的。她啃着鸡腿想,等下要偷偷去跟秦罗衣要回那本小册子,留着自己用。
很多很多年以后,盛宝华依然记得这一个清晨,这一对相拥的男女,他们看起来是那样的幸福。
而那样的幸福……原来不是每个人都可以拥有的。
孤男寡女
树下两人相携而去,树上盛宝华“咔嚓”一口咬下蜜制鸡腿上的脆骨,然后随手扔掉手上被啃得干干净净的骨头,只听得树下有人“哎哟”了一声,她疑惑地低头,便对上了一双笑眯眯的眼睛。
梅傲寒?
盛宝华眨眨眼睛,看着站在树下的那个男子,他正仰头望着自己,一袭茶白色长袍衬得他俊逸非凡,一阵春风吹过,片片飞花随风落下,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清香……
梅傲寒仰头,见树上的少女微张着油汪汪的嘴巴,正望着自己发呆,不由得轻笑出声,“宝宝,我好看么?”
盛宝华呆呆地点头,嗯,好看,尤其是头上Сhā着的那只鸡腿骨,特别的……好看。
“你用什么砸到我了?”梅傲寒又问。
盛宝华嘿嘿一笑,有意绕开这个问题,“你在这里干什么呀?”
“瞧热闹呀。”梅傲寒毫不羞愧地道,然后又仰着脑袋笑,“呐,他们走远了,你要下来么?”
盛宝华摇摇头,还没有开口,便觉得眼前一花,再看时,梅傲寒已经跃身上了树,坐在了她旁边。
“喂,你选别的树去,你太重了啦!”感觉到树微微晃了一下,盛宝华赶紧道。
“不怕不怕,我会轻功啊,掉下去我接着你。”梅傲寒摆摆手,一脸我很厉害的样子。
盛宝华哼了一声,又瞧了一眼他脑袋上顶着的那根滑稽的鸡骨头,没有再说什么。
“宝宝呀。”见盛宝华不开口了,梅傲寒又逗她说话。
“不许你叫我宝宝。”盛宝华白了他一眼。
梅傲寒笑了一下,正要说什么,忽然感觉到院外有脚步声,立刻伸手捂住了她的嘴,低低地在她耳边“嘘”了一声,盛宝华不满地皱眉挣扎起来。
“别出声,慕容三公子来了哦,你想被他看到我们在一起么?”梅傲寒在她耳边轻笑。
盛宝华看了一眼院子门口,果然,慕容云天走了进来,她赶紧安静了下来,然后狠狠瞪了梅傲寒一眼。
慕容云天不是一个人,江湖第一美人曲清商就站在他身侧,两人正说着什么,一起走进了院子,然后又一起走进了屋子,还将门关了起来。
梅傲寒饶有兴致地低头瞧了一眼身旁的少女,她正气鼓鼓地望着那扇关着的门。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你说他们在干什么呢?”梅傲寒火上浇了一把油。
盛宝华白了他一眼,“我们不也正孤男寡女地坐在树上么,能干什么?”
“唔,你这么一说的话。”梅傲寒摸了摸下巴,“不如我们来干些什么呀。”
盛宝华露出牙,森森一笑,抬脚便将他踹下树。梅傲寒一个翻身,刚站稳,对面的门便开了,慕容云天疑惑地看向身上沾着树叶,脑袋上还Сhā着一根鸡骨头的梅傲寒,“梅阁主,你这是在干什么?”
梅傲寒笑眯眯地一扬手,掌心的小石头打断了盛宝华坐着的那根树杈,盛宝华惊叫一声,从树上掉了下来。
站在树下的梅傲寒好整以暇地伸出手,接了个正着,然后笑着扭头看向站在房门口的慕容云天,“我们在玩捉迷藏。”
慕容云天一脑袋黑线。
“梅!傲!寒!”盛宝华气得想抓花那张妖孽脸。
“哎呀,宝宝,玩得起就要输得起嘛,不可以耍赖哦。”梅傲寒云天轻易地制住了张牙舞爪的盛宝华,然后又故作惊讶地看着慕容云天的身后的方向,“咦,曲姑娘也在啊?”
曲清商见他发现了自己,只得笑了一下,走出门来见了个礼,“梅阁主。”
“真是不好意思,打扰你们了吧,你们继续继续。”梅傲寒一脸暧昧地挤挤眼睛,拉着不断挣扎的盛宝华便走。
“喂!放开我!”盛宝华力气敌不过梅傲寒,只得撅着ρi股被他拖着走,一路走一路嚷嚷。
“哎呀哎呀,宝宝你太不懂事了,怎么可以打扰人家亲热呢,做这种缺德事情会被雷劈的哟。”梅傲寒笑眯眯地一路走一路说。
“可恶!梅傲寒!放手啊啊啊啊啊!”盛宝飞一路被拖了出去。
慕容云天站在门口,看着他们打打闹闹走远,不知道为何,忽然觉得十分的不舒服。
“三公子,你没事吧?”曲清商轻问。
慕容云天摇摇头。
“这样被误会没有关系吗?”曲清商又问。
“这样也好,他们暂时不会起疑。”慕容云天转身走进房间,“秋水集的事情不是已经办得差不多了么,大哥为什么要亲自前来。”
“大公子的事情,怎容清商多问呢。”曲清商低头轻叹。
慕容云天低头把玩着手中的茶盏,他要来了么,这里到底还有什么那么吸引他,竟令一向足不出府的他,亲自出马。
梅傲寒一路把盛宝华拖出慕容云天住的那间院子,走了好远,仍然没有松手的意向。
“喂!放手!你要把我拖到哪里去!”盛宝华咬牙切齿地瞪着梅傲寒,恨不得把他的脸瞪出一个洞来。
梅傲寒停下脚步,扭头看她。
盛宝华被他看得有些发毛,终于忍不住怯怯地后退了一步,输人不输阵地瞪他,“你看什么?!”
梅傲寒收回手背在身后,见她被自己吓住,又笑了起来,“宝宝,看在你让我这么开心的份上,给你一个忠告。”
“什么?”
“慕容云天不是个好相与的,你离他远点比较好哦。”梅傲寒看着她,淡淡地道。
盛宝华愣了一下,然后扑上去掐住梅傲寒的脖子,“不准你说慕容大侠的坏话!”
梅傲寒不痛不痒地任她捏着自己的脖子玩,然后逗小猫一样拎住她的后颈,将她拉远一些,另一只手又捏了捏她被气得红彤彤的脸颊,“乖,不闹了。”
盛宝华忿忿地瞪着他。
梅傲寒却却没有再逗她,松了手,转身离开,留下盛宝华一下人在原地气得牙痒痒。
跺了跺脚,她又跑回了院子,冲进房间的时候,曲清商已经走了,慕容云天正一个人坐在房中饮茶。
“有事?”见盛宝华眼巴巴地盯着自己,慕容云天只得放下茶杯,看向她。
“我相信你。”
“什么?”
“我相信你和曲姑娘是清白的!”盛宝华跑到他身旁,看着他的眼睛,极其认真地道。
慕容云天愣了一下,然后嗤笑一声,手却是揉上了盛宝华的脑袋,软软的头发,摸上去很舒服。
盛宝华便眯起眼睛笑,像是小花猫。
慕容云天见她脸上脏兮兮的,便顺手拿起一旁的布巾替她擦了擦嘴,又将她脑袋上沾到的树叶子拿掉,动作无比的自然,一点也没有察觉到这些动作有多么的亲密。
盛宝华笑得愈发像一只偷了腥的猫,看得慕容云天也是一脸的好笑。
“捉迷藏好玩么?”扬了扬眉,手微微一顿,他忽然问。
哎?盛宝华傻了一下。
这这这……莫非就是传说中的吃醋?
秋后算账
听说吃醋标志着感情的开始,盛宝华的心情像是飘上了云端,满世界都是鸟语花香。
“喂,把嘴巴合上,口水快要滴下来了。”秦罗衣伸手在她眼前挥了挥,“你特地叫我过来看你傻笑流口水么?”
“嘿嘿,嘿嘿嘿……”盛宝华傻笑着抹了一把不存在的口水,然后想起来重要的事情,“快快,快把那书还我。”
“呃……”秦罗衣神色有些不自然。
“嗯?”盛宝华有点不太妙的感觉。
“被阿七撕了……”秦罗衣有些心虚地左顾右盼,就是不看盛宝华。
“什么?!”盛宝华瞪大眼睛,“太过分了呀!他怎么能够就这么谋杀了你们重要的媒人!”最最最重要的是,她还没有看过啊!
“咳……”秦罗衣垂下眼睫,掩住眼中的羞怯,小小声地道,“其实……我只按着书上的图做了一半……”
“然后咧?”盛宝华眨了眨眼睛,好奇地看着秦罗衣羞答答的样子。
“然后……嗯……那个……”秦罗衣捏着盛宝华的衣袖绞啊绞,吱吱唔唔着。
“嗯?到底怎么样了嘛!”盛宝华这会儿感觉像是有只小猫咪不停地在挠她的小心肝,好奇得不得了,“你们到底……”她想了想该怎么描述想要表达的内容,最后眼睛一亮,终于想起来小胡子叔叔说过的一个挺有学问的词,“周公之礼!对,你们到底行没行周公之礼啊!”
秦罗衣见她嚷嚷起来,忙伸手一把捂住了她的嘴,脸上红得像是快要沁出血来
“果然是你教唆的。”一个冷冷的声音在盛宝华身后响起。
盛宝华哆嗦了一下,回头便看到了黑着一张脸的袁暮,干笑了一下,她立刻起身躲到了秦罗衣身后,“呐,姐夫,你若欺负我,我秦姐姐不会放过你的!”
一声“姐夫”让那张黑着的脸上奇迹般透出红来,袁暮轻不自然地咳一声,“休要再胡闹!”
唔,这句话还蛮有姐夫的气势的,盛宝华撇撇嘴,暗自想道。
袁暮上前一步,将盛宝华从秦罗衣身后拎出来,“小小年纪竟敢如此胡闹,身上竟敢藏着那种下九流的东西,今日不教训一下,以后还不知道你会惹出什么事来!”
盛宝华吓了一跳,慌忙挣扎起来,“秦姐姐!秦姐姐!你就看着他欺负我!”
秦罗衣为难地看了看盛宝华,再看看袁暮,“那个……阿七……”
袁暮浅笑了一下,“我会注意力道的。”
看在秦罗衣眼中,这个笑容出现在那张刀疤脸上,竟是出乎意料的温柔,她稍稍愣了一下,红着脸不作声了。但是这个笑容看到盛宝华眼中,则无异于鬼面夜叉……
“救命啊!杀人啦!”见指望不上秦罗衣,盛宝华干脆放开嗓门大叫起来。
见她乱吼乱叫,袁暮的脸更黑了,他哼了一声,一抬手轻易便将盛宝华姑娘倒提着拎了起来。
“啊啊啊啊啊啊!救命啊啊啊啊!”盛宝华只感觉眼前的世界都颠倒了过来,叫得更为凄惨了。
这凄惨的叫声回荡在武林盟主的山庄里,刚刚还只有三个人的院子里陡然出现了黑压压一片的人。
空气里凝聚着危险而压抑的气息。
然后,胖乎乎的武林盟主王景言挥舞着菜刀冲进了院子,脑袋上还顶着半片菜叶子,“发生什么事了!”
在看清院子里的情形后,危险压抑的气氛一扫而光,众人统统黑线中。
袁暮单手拎着盛宝华姑娘的脚,将她倒提着晃来晃去,惹得盛宝华姑娘惊叫连连。
正在盛宝华被倒揪着晃悠得眼冒金星的时候,一道青影闪过,袁暮手上一空,刚刚还提溜着的某人不见了。
盛宝华只觉得一转天旋地转,便稳稳被另一个人夹在了胳膊中。
没错,是夹。
季玉英单手夹着盛宝华的腰,冷冷看向袁暮,“何苦总跟个小姑娘过不去。”
被季玉英夹在胳膊下的盛宝华憋屈极了,好不容易缓过神来,晃了晃脑袋,晃掉了满脑袋转悠的小星星,然后找准了焦距,忿忿地瞪向对面的袁暮。
“季少侠有所不知,实在是这小姑娘太过顽劣。”袁暮没有避过季玉英的视线,磨着牙道。
季玉英稍稍愣一下,低头瞅了一眼乖乖被自己夹在胳膊下的盛宝华,后者正抬起水盈盈的眸子,可怜巴巴的看着他,一脸“我被欺负了”的表情。
顽劣么?季玉英眉毛微微一抖,这个疯丫头又岂是顽劣两个字可以形容的,那分明是顽劣到了极点啊!不过……神情一肃,季玉英再次看向袁暮,“盛姑娘是否顽劣,自有家人管教,还轮不到你来出手。”
明明知道这个疯丫头在装可怜,明明知道她最擅长用那双水盈盈的眼睛骗人,明明知道若是被她认出来绝对没什么好事,可是……他偏偏无法眼睁睁看着她被人欺负。
冷冰冰的表相下,此时的季玉英当真是纠结万分。
人群中,慕容云天看着季玉英护着盛宝华的样子,心头一阵不舒服,不由得微微皱起了眉,举步上前。
“三公子。”身后,曲清商轻唤。
那一声轻唤让慕容云天猛地停下了脚步,他暗自心惊,收回脚步,没有再看人群中那一出闹剧,转身离开。曲清商扭头看了一眼正向这边望过来的盛宝华,轻轻笑了一下,随着慕容云天一起离开。
这极其微妙的一幕落在了梅傲寒的眼中,他摸了摸下巴,嘿嘿一笑。
眼见着慕容云天和曲清商一起离开,盛宝华按捺不住了,扭了一下腰便要从季玉英手中挣扎开来。
这一扭腰立刻惊到了季玉英,盛宝华穿着一身宽大的绯红衣衫,并未束腰,平日里看起来总是一副憨态可掬的样子,可是此时被他夹在胳膊里,却是再真切不过的感觉到那楚腰纤纤,不盈一握。
那个总是追着他满山疯跑的疯丫头……真的长大了。
这个念头吓到了季玉英,他手一抖,盛宝华便直直地掉了下去,结结实实地趴在了地上。
“季!玉!英!”盛宝华悲愤怒吼。
一阵青影闪过,季玉英已经施展了轻功跑得人影都没了。
风乍起
季玉英那一摔着实不轻,盛宝华默默躺在床上,正在内心愤恨不已的时候,门“吱嘎”一声开了,她睁开眼缝,瞄了一眼来人,立刻闭紧了眼睛。
“宝宝……”秦罗衣站在床前,颇有些心虚地唤她。
盛宝华哼了一声,侧过头不理她。
“对不起嘛。”秦罗衣拉了拉她的衣袖,“阿七他也是无心的。”
盛宝华正想说点什么风凉话的时候,一阵香喷喷的味道飘进了鼻端了,睁开眼睛一看,便见秦罗衣手里拿着一对香喷喷油滋滋的烤鸡翅膀。
“阿七烤的,他手艺很不错的哦。”见她睁开了眼睛,秦罗衣忙扬了扬手里的烤翅。
盛宝华姑娘当即决定看在这对烤鸡翅的面子上,很有肚量地原谅忘恩负义的阿七袁暮和见色忘友的秦罗衣。
“话说,我都来了这么多天了,为什么武林大会还没有开始啊?”啃着鸡翅,盛宝华疑惑地问。
“武林大会已经快要结束了啊。”秦罗衣走到桌边,挑了挑灯芯,屋子里一下子明亮了许多。
“啊?”盛宝华傻乎乎地看着秦罗衣,“那个……武林大会……不是应该一群武林人士在一起……”
秦罗衣推开木格子窗,然后指指窗外。
窗外,明月当空,院子里燃着火堆,一大群武林人士正聚在一起……在烧烤。
“快快,蜂蜜用完了,小唐小唐,拿蜂蜜来!”胖乎乎的武林盟主嚷嚷。
“盟主,请注意养身之道,甜食要少吃。”邱唐一板一眼地答道。
“喂,我是盟主我说了算!”王景言很威风地说完,又悄悄拉了拉邱唐的衣袖,压低了声音,“给点面子呀。”
邱唐慢腾腾地起身,走厨房拿蜂蜜。
盛宝华看了一眼,脑袋上一排黑线,“武林大会不是应该……商量商量武林大事啊,讨伐讨伐邪教魔教啊,然后比比武功选个武林盟主什么的才对么?”
这些人哪里像是在开武林大会了?!分明在混日子啊!
见盛宝华一脸黑线的表情,秦罗衣倒了杯茶拿在手中,轻笑了一下,“我爹说,王景言是个很不错的武林盟主,你别看他总是笑呵呵的样子,其实是个深不可测的人物呢。”
“深不可测?”盛宝华又瞥了一眼院子里那个胖乎乎的老头儿,后者正趁着管家公邱唐不在,拼命偷酒喝,哪里有一点深不可测的样子了?
“你知道月洗楼么?”秦罗衣饮了一杯茶,笑问。
盛宝华摇头,一脸的茫然。
“你不知道也正常,月洗楼十年前就被灭了,其实我也是听我爹说的,那时候月洗楼与朝廷勾结,为非作歹,把江湖搅得乌烟瘴气,人人自危,最后还是王景言登高一呼,号令群雄,歼灭了月洗楼,手刃楼主守月。”
盛宝华一脸惊叹地又看了一眼窗外那个正啃鸡腿的胖老头。
“听说那个楼主守月是个蛇蝎美人,亦男亦女,还喜欢吃小孩。”秦罗衣又想起一条八卦,兴致勃勃地道。
盛宝华捞起一旁架子上的布巾擦了擦嘴,吃小孩?……那种骗小孩子的话她三岁就不信了喂,看来月洗楼的传说和胖盟主是个英雄一样不可相信……
“……后来王景言就当了武林盟主,一当便十年,而且从此江湖风平浪静,再没发生过什么事情。”秦罗衣讲完了故事,一回头,盛宝华已经倚着枕头睡着了。
梦里,盛宝华砸砸嘴,这个睡前故事有点烂,不过勉强可以听听。
睡到半夜,盛宝华被尿意憋醒了,迷迷糊糊地爬了起来,披衣下床。走到外间,她扭头看了一眼睡在外间榻上的慕容云天,乌黑发亮的发丝散在枕上,衬得那张睡颜秀丽非常,盛宝华嘿嘿贼笑两声,觉得自家相公真好看,恨不得在他脸上盖上“飞天寨”的戳,从此旁人觊觎不得。
欣赏了一阵,她依依不舍地提了个灯笼扭头去茅厕。
从茅厕出来,仍然带着困意的盛宝华被迎面一阵凉风吹得醒了七八分,扭头便看到对面房顶上似乎站着一个人。
月黑风高之夜,穿着夜行衣,戴着面罩的人踏着屋檐掠风而行,这一切的一切都和小胡子叔叔讲的睡前故事对上了号。
盛宝华的眼睛“噌”地一下亮了,肯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事情要在这个精彩的夜晚发生了!
盛宝华鬼鬼祟祟地跟了上去,没想到只追了几步,便把那人给追丢了,并不是盛宝华速度不够快,而是她突然感觉后颈一痛,整个人便软绵绵地倒了下去。
哪个杀千刀的敢对她下黑手!
临晕倒之前,盛宝华恨恨地往后抓了一把,揪到了什么,便死也不肯放手。
慕容云天哭笑不得地看着晕厥在自己怀中,手里还紧紧捏着自己一把头发的家伙,“真是胆大包天的惹祸精,什么都不懂就敢跟上去,不要命了。”说着,他泄愤似的捏了捏那小巧的鼻子,直捏得发了红,才罢手。
“三公子,她看到我了,留不得。”穿着夜行衣的女子拉下面罩,是曲清商。
“她没有看清你是谁,不碍事的,你先走吧。”慕容云天打横抱起盛宝华,要送她回房。
“不怕一万,就是万一。”曲清商蹙眉,“这里可是白湖山庄,万一让王景言那个老狐狸发现点蛛丝马迹,大公子定会怪罪的。”
“你也说这里是白湖山庄,王景言知道盛宝华的存在,若是她突然不见了,你觉得王景言不会疑心什么?”慕容云天淡淡说着,抱着盛宝华离开。
“三公子。”身后,曲清商的眉头紧紧皱起,“不要忘记你是谁才好。”
“不劳挂心。”
虚则实之
“来人呐!呐呐呐……”第二日一大早,还穿着宽松睡衣的武林盟主王景言跑到中庭一声大吼,吼得整个白湖山庄都跟着抖了一下,回音效果十分显著,树间的鸦雀也“扑愣愣”地被惊得飞走了。
“吵死人了,还让不让人睡觉了。”盛宝华咕哝了一声,张大嘴巴打了个哈欠,抬手揉了揉眼睛,准备坐起身。刚一动,便觉得颈间一阵酸痛,痛得她倒吸了一口冷气。低咒了一声,她僵着脖子缓缓坐了起来,一边抬手揉脖子一边回想昨天夜里发生的事情。
昨天半夜尿急,然后她起来去茅厕,经过外间的时候顺便欣赏了一下慕容大侠的美色,然后心满意足地提了灯笼去茅厕……嗯,然后解了手出来,看到了穿着夜行衣的蒙面人……然后她打算去追……然后,然后……
然后发生什么事了?
“天杀的混蛋!谁敢对我下黑手!别让我知道他是谁,不然姑奶奶我铁定阉了他!”盛宝华捏着小拳头发出愤怒的吼声。
外间正拿着布巾净面的慕容云天手一抖,脸盆“咣铛”一声掉在了地上。
“慕容大侠?”盛宝华眨了眨眼睛,恢复到可爱无害的小白兔状态,眨巴着眼睛从里间走了出来。
“早。”慕容云天轻咳一声,弯腰捡起脸盆。
“慕容大侠,你知道我昨天夜里是怎么回来的么?”盛宝华想了想,问道。
“昨天夜里……你有出去过?”慕容云天扬了扬眉,然后又道,“刚刚邱管家来过,说盟主让大家到中庭去,你洗漱一下快点过去吧。”
“啊,那你等我一下马上就好。”盛宝华飞快地漱口洗脸。
慕容云天站在门口,看她忙忙碌碌的样子,笑了一下。
洗漱过后,盛宝华如愿以偿地拉着慕容云天的手到中庭去,他们到的时候,中庭已经聚集了许多人。
整天乐呵呵的武林盟主王景言正一脸严肃地背着双手,在中庭焦躁不安地走来走去。
“王盟主,发生什么事情了?”苍秀派掌门邱越拱了拱手,问出大家的疑惑。
“庄里失窃了。”王景言停下脚步,面色凝重。
“什么?!”青玉派掌门一脸惊怒,“谁敢在武林大会期间公然行窃,简直岂有此理!”
“敢问盟主,失窃了何物?”慕容云天出声问道。
“秋水集。”王景言一脸忧心忡忡的表情,“此物一旦流传到江湖,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有人轻哼了一声,盛宝华好奇地看向这个时候敢和武林盟主唱对台戏的家伙,居然是季玉英。
“秋水集是什么?”好奇宝宝伸出小爪子提问。
王景言看了盛宝华一眼,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盛宝华觉得那是一种在看麻烦的眼神。
“秋水集是一本足以引起武林动荡的秘籍。”王景言肃然道。
看着义愤填膺的诸位武林人士,季玉英脸上像是结了一层霜,那个装腔作势的死老头肥老头,明明就是一本食谱!想起自己曾经受骗上当为他卖命去满江湖找一本食谱,这位龙吟剑主人就有一种想杀人的冲动。
“其实……”王景言犹豫了一下,“不瞒诸位,几个月前秋水集曾经失窃过,当时为了不影响武林大会的进程,老夫就飞鸽传书,托了季玉英季少侠秘密去找回秘籍。”
众人的视线立刻投到了季玉英的脸上,看得季玉英更为光火,心中暗自警惕着,不知道那个狡猾的肥老头又要想出什么缺德的鬼主意了。
“当然,以季少侠的能力,秋水集毫无悬念地被送回了老夫手中。”
季玉英更警惕了,给他戴这么高的帽子,肯定另有企图。
“但是贼人胆大包在,居然再次行窃!”王景言快速变脸,冷哼一声,“只是此人有所不知,老夫这座山庄虽与凤仙镇为邻,但却地处偏僻,三面环山,唯一的通道由邱言亲自把守,因此……”王景言刻意拉长了嗓子,视线在中庭绕了一圈,把每个人的脸色都收入眼底,这才慢腾腾地道,“贼人便在这山庄之内。”
邱言是管家邱唐的弟弟,邱唐善文,邱言善武,传言他的武功已不在盟主之下,如果是由邱言亲自守把着那唯一的通道,那么想要在他眼皮子底下神不知鬼不觉地从山庄进出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嗡”地一声,众人面面相觑,讨论了开来。
“啊,是她!”盛宝华猛地惊呼一声,引来了众人的注意,那一声惊呼里隐隐夹杂着一些兴奋,想不到昨天夜里那个蒙面人果然是趁着夜色来偷东西的,而且偷的还是武林至宝。
“这位姑娘,你知道贼人是谁?”青玉派掌门忙问。
“丫头,你真的见过贼人?”王景言快步走到盛宝华身边,皱眉问道。
“嗯,昨天我起夜的时候,看到一个穿着夜行衣的蒙面人在屋顶上飞。”盛宝华点点头。
“蒙面人……”邱唐叹气,“这么说,盛姑娘你并未看到贼人的模样?”
“虽然我没有见到她的样子,可是我能肯定那是个女人。”盛宝华嘿嘿一笑,眼中透着狡黠,夜行衣下包裹着的身材那可是个货真价实的女人。
王景山虽然年过五十,但却并未娶妻,传言他修练的武功不宜近女色,因此白湖山庄内的仆佣都是男子,而来参加武林大会的各路掌门也大都是男子,峨嵋定慧师太已经有七年未曾出席武林大会,那么……
众人的视线都落在了江南秦府大小姐秦罗衣和江湖第一美人曲清商身上。
袁暮面色一寒,上前一步,将秦罗衣密密实实地挡在身后,拦去了众人无礼的视线。平素娇蛮任性的秦大小姐抿了抿唇,低头偷偷笑了一下,十分幸福甜蜜的样子,一点身为犯罪嫌疑人的自觉都没有。
只是这么一来,曲清商便孤零零一个人被曝露在众人的视线下了。
她一袭碧色广袖长裙,长发未绾,在众人怀疑的注视下,显得单薄且楚楚可怜。
曲清商看了一眼站在人群中面无表情的慕容云天,再看看牢牢占据了慕容云天身边那个位置的盛宝华,不知怎的,平白生出一股怨意来。
“诸位掌门莫不是怀疑清商偷了盟主的秋水集?”她侧头浅浅一笑,问出了众人心底的疑惑。
那温婉一笑在如此境况下,愈加惹人怜惜。
“盛姑娘,清商与你无冤无仇,为何含血喷人?”她轻叹看着向盛宝华。
“我又没有指明那贼人一定是你,你何必着急呢?你瞧瞧人家秦小姐,不是泰然自若得很么。”盛宝华一脸的无辜,“莫非……这便是做贼心虚?”
看着盛宝华无辜的样子,曲清商心中暗恨,又怨自己不该沉不住气,明明本来受怀疑的是秦罗衣和她两个人,如今她却成了众矢之的。
“哎呀,这一大早的,发生什么事情了?”姗姗来迟的紫玉阁阁主梅傲寒打着哈欠出现了。
“梅阁主,是盟主的秋水集被盗了。”一旁,有人答话。
“哦哦,那秋水集是个什么东西呀?”梅傲寒好奇地问。
那人将他拖到一旁,细细讲解起来,被梅傲寒这么一番有意无意的Сhā科打混,曲清商才得了些喘息的空间。
她微微垂下头,轻吁了一口气,暗自收敛了心神,转而看向盛宝华,“清商自幼孤苦无依,飘零江湖,一路坎坷至今,自是不比秦小姐好命,有心爱之人庇护,万事只得自己替自己出头了。”淡淡说完,她转身看向王景言,“盟主,你要相信盛姑娘的一面之辞么?”
王景言看了一眼曲清商,又看了一眼盛宝华,笑了起来,“曲姑娘稍安勿躁。”
曲清商点点头,知道王景言那老狐狸没有打算出言帮她,只得再次看向盛宝华,“盛姑娘,你说你昨天夜里看到了穿着夜行衣的蒙面女子?”
“嗯对。”盛宝华点点头。
“那她看到你了么?”
“我不知道耶,本来我想追上去的,可是被人打晕了。”盛宝华说到这里就牙痒痒。
“打晕了?”曲清商微微一笑,“如此说来,那贼人还有同党?”
“嗯,可惜我没那么看清那个家伙是谁。”盛宝华一脸的扼腕。
“清商比较好奇的是,盛姑娘为何还活着。”曲清商笑里带了一丝冷意,“既然你已经落入了她的同党手中,应该被灭了口才对,何以此时还能如此精神地在这里指认清商是窃贼?”说到这里,曲清商转身看向王景言,“清商是接了盟主的邀请函来白湖山庄的,还请盟主为清商作主。”
王景言神色复杂地看了她一眼,然后哈哈一笑,“那丫头一向喜欢胡闹,看在她年纪尚幼的份上,曲姑娘就不要和她计较了。”没有等曲清商开口,他又道,“至于秋水集失窃的事情,老夫定会查清楚,还姑娘一个公道。”
曲清商笑了一下,“一切听凭盟主吩咐。”
盛宝华瞪圆了眼睛,她明明说的都是真话,为什么最后反倒显得她在无理取闹了?
距离武林大会结束还有一天,白湖山庄因为闹贼而显得有些压抑。
“盟主,秋水集的事情……”书房里,邱唐忍不住开口。
王景言淡定地饮了一口茶,又趁邱唐不注意吃了一块点心,刚咽下去,门便被推开了。
“小玉来了啊。”王景言笑眯眯地抬头,看向冷着一张脸的季玉英。
“秋水集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季玉英站在门口,“不要以为你在众人面前给我灌那么多迷魂汤我就会罢休,不讲清楚休想我再帮你做事。”
明明是一本食谱,却连番失窃,这之中肯定有古怪。
王景言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出了一个惊人的秘密,“秋水集的全称是风怜秋水。”
风怜秋水,是一本武学秘籍,当年月洗楼的守月便是凭着这本秘籍横行江湖,成为天下第一高手,只是守月失踪后,这本秘籍便也随之失去了踪迹,想不到竟然……
“可是那时我明明看到是一本食谱。”季玉英有些疑惑。
“虚则实之,实则虚之。”王景言笑了一声,“我的确撰写了一部食谱名为秋水集,上次失窃的便是那部食谱。”
“这次呢?”邱唐问。
王景言干笑,“……还是食谱。”
季玉英额前爆出一根青筋。
“年轻人,别动气,听老夫把话讲完嘛。”王景言脸上又挂上了严肃的表情,“风怜秋水一旦真的传入江湖,十年前的动荡将再次发生,老夫不能冒这个险,因此趁着这个机会,一定要揪出窃贼。”
“风怜秋水真的在你手里?”季玉英挑眉。
王景言瞥了他一眼,“你要?”
“嘁。”季玉英扬了扬手中的剑,不屑。
王景言的笑带上暖意,“好孩子,辛苦你了。”
季玉英脸色又青了一些,转身便快步走了出去。
王景言靠回了椅背,随手又拿了一块糕点放进嘴里,慢慢咀嚼,深沉地说,“希望江湖不要再起波澜。”
“盟主,不要以为我没有在注意你就拼命偷吃,你已经吃了两块点心了。”
“喂,我在忧心武林大事,你不要打岔好不好!”王景言不爽了。
“你又偷拿!”眼前手快地打落王景言探到盘子里的手,邱唐哼了一声,端了盘子走出门去。
厚脸皮
盛宝华自然不知道王景言的烦恼,至于秋水集,在她看来,也并不是什么顶重要的东西,无非就是本被一群吃饱了撑着的武林人士争来抢去的秘籍而已,这也是小胡子叔叔说的。小胡子叔叔说,江湖就是由一群好斗分子组成的,所以现任武林盟主王景言所谓的以德服人是完全不切合实际的,发生争斗只是早晚的事情,而引起争斗的诱因无非就那么几种,不是武功秘籍就是绝世美人。
如今秋水集的失窃显然就是一个开场,预示着故事要开始了。
只是目前情况有点小复杂,秘籍失窃了,行窃的却是美人,盛宝华就默默猜想,那么这场争斗是不是就会翻倍呢?在盛宝华看来,行窃的八成就是曲清商,其实盛宝华也不是非要指证她不可,毕竟这事情本来跟她并没有什么直接关系,她不是个嫉恶如仇的人,你当然不能指望一个山大王的女儿嫉恶如仇对吧?而且小胡子叔叔也教导过一个关于祸害遗千年的说法,从那时起盛宝华姑娘就立志要做一个祸害。于是到目前为止,盛宝华姑娘只是单纯有些不爽曲清商当众令她难堪,毕竟她说的都是事实。
因为有着吃什么绝不吃亏的家训,盛宝华为此很是纠结了一番,是帮着胖盟主找出曲清商就是窃贼的证据呢,还是继续她的追夫之路。
在纠结的途中,盛宝华又习惯性地拐去厨房,从橱柜的角落里如愿以偿地摸到了一只卤猪手,然后一边啃一边纠结。
卤猪手很够味,糯糯的很好吃,盛宝华啃着啃着就觉得胖盟主其实是个好人,每天都在橱柜里塞东西喂她,要不然,就帮他一回?
不过这个念头只持续到卤猪手啃完,因为她看到了慕容云天,他正沿着小径慢慢走,一边走一边四下张望着,似乎在找什么。
随手将啃得干干净净的肉骨头丢进一旁的草丛里,盛宝华抹了抹嘴巴,站了起来,“慕容大侠!”
在她随手将肉骨头丢掉的时候,那个念头显然也一起被丢掉了,她当下做出了重要决策,继续追夫之路!
“你在这里干什么?”慕容云天似乎惊了一下。
“你在找什么呀?宝宝帮你一起找啊。”盛宝华乖巧地歪了歪脑袋,扮可爱。
这招很灵的,在宝云山飞天寨的时候,她靠这一手骗了不少的吃食,闯了祸什么的阿爹也不会和她计较。
“找你。”慕容云天说。
“咦?”盛宝华眨了眨眼睛,刚刚她才从他院子里出来啊,就这一会儿功夫,他找她干什么呀?而且平素里躲她都来不及了,怎么这会儿竟会主动找她?盛宝华虽然皮是厚实了一点,但心里还是清楚的,只是这会儿也有些飘飘然了,莫不是她已经成功摸到慕容大侠的心了?
慕容云天看她一脸傻呼呼的样子,再瞧瞧她脸颊上一块油渍,真是偷吃都不晓得擦嘴,不由得叹气,“这些天乖乖跟着我,不要走远。”
按着曲清商的性子,定然不会罢手的,这个爱闯祸的家伙真是不让人省心,这会儿还敢到处乱跑。
盛宝华虽然疑惑他话里的意思,可还是乖乖地点头应允,而且心里很是得意了一番,毕竟这可是慕容大侠头一回开口让她跟着他。
慕容云天见她乖巧的样子,心里不由得一软,抬手替她抹去了嘴角的油渍。
盛宝华嘿嘿一笑,乖乖仰起脸儿。
“你呀你呀。”慕容云天摇头,觉得这几天他叹得气比过去那么些年的都要多。
只是……什么时候他也会叹气了呢?
以往,有什么不顺心的人,解决了便好,有什么不顺心的事,也可以默默压在心底。但摊着这么个油盐不进,软硬不吃,还兼着胆大包天的家伙,他竟是没辙。
收回手,他转过身,走了几步看她没跟上,蹙眉扭头看向她,“还不走?”
“哦哦!”盛宝华咧开嘴巴,笑眯眯地几步追上,然后十分自然地将软乎乎的小爪子塞进他的手掌中。
慕容云天侧头看她一眼,盛宝华十分乖觉地仰头咧开嘴巴回他一笑,他便不由自主地软化了嘴角,由着她了。
总的来说,厚脸皮有厚脸皮的好处,盛宝华姑娘牢牢记着幼时哭着闹着讨来的压寨相公,一满十六岁即跷家,美其名曰闯荡江湖,实则满江湖地找她的压寨相公。
如今……嗯,如今总算有点眉目了。
瞅了一眼正低头画画的男子,站在一旁的盛宝华得意非常,这就是她的压寨相公啊,文武兼备,又是一表人才,比阿爹可俊俏多了。
此时,宝云山飞天寨里,盛飞天又狠狠打了个喷嚏,然后又开始老泪纵横,“我可怜的宝宝也不知道在哪里,还没个消息传回来,都怪那个死老头弄什么劳什子的盟约,搞得老子守着这山头哪里也去不了!呜……我可怜的宝宝,也不知道吃饱没,穿暖没……有没有人欺负她……”
“寨主……其实你不必如此担心……”一旁,小胡子军师忍了又忍,终是没有忍住,“大小姐一出江湖,会有麻烦的绝对不是她自己哇……”
只有她找别人麻烦的份啊……不过这一句小胡子军师没敢直说,不然爱女成痴的盛飞天能跟他拼命。
“探子都派出去没?”想了想,盛飞天不放心的问。
“都派出去了,只是半点消息也没探到。”小胡子军师说到这里稍稍皱了一下眉,按说凭着大小姐那祸头子的本事不可能到现在还没有闹出点动静,这一点倒让他有点担心,说不准江湖……真的又要闹出点什么妖蛾子了。
“我可怜的宝宝……”盛飞天又狠狠擤了一把鼻涕。
“不过倒有一桩还算不错的事情。”小胡子军师摇了摇扇子,“县太爷派了人来,说他家公子一个月之前出门游学去了,一时半会儿也回不来,所以亲事暂缓。”
盛飞天继续擤鼻涕。
“报告寨主,英子有消息传回来了!”门口,有人大吼。
盛飞天一下子站了起来,“快说快说,是不是找着宝宝了?”
“嗯,说是有人不久前在凤仙镇看到过大小姐,大小姐在一个叫悦来客栈的地方逗留了大约五天左右,然后就又不见了。”
“凤仙镇?”小胡子军师沉吟了一下,眉头渐渐皱了起来,“寨主……”
“嗯,是那个死老头的地盘,算起来这个时候正是武林大会召开的时候,宝宝说不准去凑热闹了。”盛飞天的表情又些严肃。
“唉,江湖啊……”小胡子军师叹息。
在飞天寨为了找他们大小姐闹得鸡飞狗跳的时候,他们的大小姐正学着那红袖添香的本事挽着衣袖给她相中的压寨相公磨墨。
白生生的爪子捏着一截上好的墨块,在砚台里可劲地磨,磨得一头大汗,砚台里的墨汁还是又淡又粗。
见她和那方墨较上了劲,衣袖上沾了墨迹也不晓得,慕容云天侧头看了她一眼,这一看他差点笑了出来,瞧那张小脸,已经跟个花猫似的了。于是他干脆搁下画笔,好整以暇地看着她发狠,越瞧越觉着有趣。
见她真的发了急,慕容云天这才轻笑了一下,收起看戏的心思,“磨墨也是有讲究的”,说着他抬手握着她的手,“手要平,这样慢慢地顺着打圈儿……嗯对,不要斜着,嗯。”
盛宝华一边磨墨一边偷觑着他,然后便觉得ρi股一疼,挨了一巴掌。
“专心点儿。”
“哦。”盛宝华乖乖地应,然后又不服气,“黄花闺女的ρi股只有相公才能摸的!”
“这也是你小胡子叔叔说的?”慕容云天眼中带了笑意。
“这是我爹说的!”盛宝华嘟嘴。
慕容云天又拍了她一下,“这不是摸,是打。”
“打也不成啊。”盛宝华继续嘟嘴。
慕容云天笑了一下,伸手拿起一旁的茶杯,喝了一口茶。
盛宝华眼珠子转了转,嘿嘿一笑,“要是你跟我回宝云山飞天寨去,你想怎么摸都成。”
“噗嗤”一下,慕容云天再度被这惊世骇俗的言论惊到,口中的茶水喷了一桌子,连带着桌上那张还未完成的仕女图都被弄湿了。
咳了一阵,慕容云天涨红着脸,回头瞪向盛宝华,“小姑娘家家的,怎么开口闭口就ρi股ρi股的。”
“是你先打我ρi股的啊。”盛宝华一脸的无辜。
“看,画都弄湿了。”慕容云天觉得这个话题继续纠缠下去有点危险,只得佯怒道。
“这是什么呀。”盛宝华伸了伸脖子,打量着那副湿淋淋的画。
“唐代仕女图。”
“咿~脸肥肥的,眉毛也怪怪的,嘴巴好丑哦~”盛宝华看了看,一脸嫌弃地道。
慕容云天无语。
“要不这样好了,我勉强给你画啊。”盛宝华指指自己。
慕容云天打趣地看着她,“画你?”
“嗯,画我。”盛宝华眼睛闪啊闪的。
慕容云天也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也许觉得这会儿太过无聊,反正目前白湖山庄戒备森严,一时半会儿是出不去的了,而且这个淘气的家伙是一刻也坐不住的主儿,与其让她捣蛋,不如让她乖乖坐着给他画。
于是他居然一点头,说,“好,画你。”
盛宝华立刻高兴起来。
“坐到那边去。”慕容云天指了指窗外的一棵大树。
盛宝华高高兴兴地提起裙摆,蹦蹦跳跳地跑了出去,在树下站好。
慕容云天拿了笔墨纸砚,也走出去,将纸在一旁的石桌上摆好,然后抬头看向咧着嘴站在树下的盛宝华,“怎么跟个猴子一样,站好站好。”
盛宝华也不恼,拉了拉裙摆,规规矩矩地依言站好,还在咧着嘴笑。
慕容云天见她一脸小花猫的样子自己也不知道,不由得忍俊不禁,轻咳一声,他敛起笑意,“我要画了,不准动来动去。”
“嗯嗯。”盛宝华乖乖地应,连头都不敢点。
曲清商踏进慕容云天的院子时,便看到这么一副场景:身着茶白色长衫的秀丽公子一手执笔运墨,一手轻按着画纸,视线却看着对面树下那个身着绯红色衣衫的少女,仔细端详了一阵,复而低头勾勒几笔,一惯僵直的唇角居然奇妙地微微勾起。
“不许乱动。”抬头的时候,他掩去唇边的弧度,故意轻斥。
“人家又不是故意的喂,可是脖子好酸呀,还要多久才画好啊?”绯红色衣衫的少女嘟着水润润的唇,不满地嘀咕。
“是谁弄湿了我的画,说是要赔偿给我的画的?”慕容云天故意扬起眉。
“哎呀,是我是我啦。”盛宝华僵着脖子,哀求着,“可是宝宝好累呀。”
“允许你原地活动一下。”见她可怜兮兮的样子,慕容云天决定开一下恩。
“宝宝就说慕容大侠最好了!”盛宝华赶紧不失时机地拍马屁。
“嗯。”显然,某人被拍得很舒服,于是端起一旁的茶盏,走到她身旁递给她。
盛宝华抬头傻笑了一下,端起茶杯一口灌了下去。
“牛饮。”慕容云天评价。
曲清商简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也许慕容云天自己都不知道他此时的表情有多么纵容,可是曲清商却是看得一清二楚。纵容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慕容云天此时的表情十分的放松,从曲清商认识慕容云天的时候,他就是一个警觉性高到几乎苛刻的人,他不喜欢过于明亮的地方,因为那会曝露他的行藏,他不喜欢有人站在他身后,因为他不信任任何人,甚至于在客栈,他也会习惯性选一个无视角死角的地方落座,以便应付一切可能发生的事情。曾经有一个小厮不懂规矩,冒冒然站在他身后,结果他眼也不眨回头一刀便结果了他。可是现在,慕容云天居然手执画笔,以从未有过的放松姿态为那个傻乎乎的丫头画像?
曲清商咬了咬唇,没有走上前,而转身走出了院子。
眼角的余光看到曲清商的身影离开了院子,慕容云天收回盛宝华手中的茶盏,“好了,休息时间到,继续站好。”
“啊?这么快哦!”盛宝华哀叫。
“你在不满么?”慕容云天斜斜地看了她一眼。
“没有没有。”盛宝华赶紧地站好。
慕容云天满意地拍拍她的脑袋,回到石桌边继续画画,低头一瞬,眉头微微蹙了一下,又松开。
以曲清商的脾气,恐怕没有那么容易善罢甘休。
正思虑着,慕容云天一抬头便对上了对面树下那张笑得没心没肺的脸,心下微微一恼,我在替你挡着危险,你倒还尽给我添麻烦,于是又低头在已经完成的画上添了几笔,这才满意地放下了画笔。
“画好了么?”盛宝华忙蹦了过来,迫不及待地看向自己的画像。
画里是一个站在树下的少女,少女咧着嘴,笑得肆意飞扬,五官精致的脸上却被画了几点墨痕,于是漂亮的女孩无端端成了一只花脸的小猫。
烧画
隔着一卷帘子,里间的盛宝华睡得香甜,外间的慕容云天拿了一卷书,借着烛光慢慢的翻。那书不是别的,正是曲清商盗来的秋水集,翻了几遍,那秋水集怎么看都是一本普通的食谱,根本瞧不出其中的奥妙。
“大侠……唔……”里间,传出盛宝华迷迷糊糊的呓语声。
慕容云天嘴角微微翘起,渐渐的,心思便不在这书上了,又翻了几页,他将书塞进了褥子下面,站起身走到帘子边,稍稍犹豫了一下,伸手掀开帘子走了进去。
屋子里并不黑,有淡淡的月光从窗口满满地溢进屋子里,床上的少女侧身向外而睡,不知道做了什么好梦,嘴角挂挂着甜甜的笑意。
“嘿嘿,大侠,别怕~嘿嘿……”傻笑两声,睡梦中的少女嘟囔了一句,翻了个身。
慕容云天先是一惊,以为她醒了,微微僵了一会儿,见她仍睡得死沉死沉的,这才琢磨出她刚刚讲的那是什么话,忍不住失笑出声,这家伙在做什么乱七八糟的梦呢。
“真是的,睡觉也不老实。”他放轻了声音说了一句,然后将她挥出被子的手臂塞进被窝里,又替她将被子往上拉了拉。
正在这时,慕容云天忽然感觉到外间有人,他面色一肃,顺手点了盛宝华的睡|茓,然后掀开帘子,大步走到外间。
“三公子。”外间站着的,是曲清商。
“这么晚了,你来做什么。”慕容云天皱眉。
“那这么晚了,你又在盛宝华的房间做什么呢?”曲清商转过身,淡淡地看着他。
“我的事情,什么时候竟轮到你来过问了?”慕容云天扬眉看她。
“清商自然不敢逾矩,只是大公子交代过,风怜秋水事关重大,不得有丝毫差池,昨天夜里若不是三公子你挡着,清商早就解决了盛宝华,又岂会……”
“在武林盟主的山庄里杀人,曲姑娘真是艺高人胆大。”慕容云天面色一冷,他侧身弯腰从被褥下拿出秋水集,“这本秋水集我看过了,只是普通的食谱,不过曲姑娘或者有其他高见。”说着,他将秋水集递给曲清商,“既是你盗回的东西,你亲手交给大哥吧,在下不敢夺了你的功劳,你也不用时时刻刻拿大哥来压我,我自然明白你是大哥的人。”
曲清商瞪大眼睛,怔怔地看着慕容云天,“你竟是这样看我的?若我当真要独占功劳,又岂会巴巴地将秋水集交给你,你不明白我的心意么?”
“大哥一向看重你,事情前前后后你应该也想得明白,这次武林大会之前秋水集被盗的事情让王景言有了警觉,那只老狐狸明显是早有准备,就等着我们一脚踏进他设好的陷阱里,否则也不会命邱言封了通往白湖山庄的路,他玩的八成就是实则虚之虚则实之那一套,这本秋水集有可能是假的。”慕容云天将秋水集放到她手里,然后背过身不再看她,“这种时候你不该冒冒然来找我,天色已晚,请回吧。”
“为何我不能来找你,盛宝华却可以堂而皇之地粘着你与你共处一室?”曲清商咬唇,捏紧了手中的秋水集。
“出去。”没有回身,慕容云天只淡淡吐出两个字。
曲清商收起秋水集,转身便走,一不小心撞到书案,一卷画滚落在地,她弯腰捡起,拉开一看,本就十分难看的脸色更加难看。
画中,那站在树下的少女笑得肆意,只是在她眼中,那笑,竟透着嘲讽。
“嘶”地一声,曲清商将那画扯成了两半。
“你干什么。”慕容云天转身,在看到她手中被撕成两半的画时紧紧皱起了眉。
“你不要忘了你是谁!盛宝华要找的人根本不是你!”在他还来不及阻止的时候,曲清商已经将画着盛宝华的画卷放到了蜡烛上,然后将已经烧着的画丢在地上,转身走出门去。
慕容云天匆匆拿起一旁案上的书,将画上的火拍灭。丢开手中的书,他弯下腰捡起烧得成只剩下一小片的画,依稀辨得出来是她的裙角,他默默地看了一阵,将那一小片放在烛火旁,看着它被烧成灰烬。
是啊,她要找的人,根本不是他啊。
曲清商在走廊里站了许久,直到慕容云天房中的烛火灭了,她才转身离开。那幅画,让她动了杀意。
借刀杀人
慕容云天在黑暗中坐了一整夜,一直坐到天色大亮,他想了很多,大哥的野心,王景言的陷阱,还有……曲清商临走前的话。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那么在意那句话,就算盛宝华要找的人不是他,于他……又有什么关系呢?如果她知道自己其实找错人了,就不会再这样纠缠着他了吧,这不是他一直希望的么?江湖一场动乱在所难免,她果然还是早早回了宝云山飞天寨比较好吧。
“宝宝,起来了!咦,门怎么没关?”门口,传来秦罗衣的声音。
慕容云天听到声音,看向门口,这一动,他便觉得脖子一阵酸痛,然后他才觉察自己就这样不知不觉坐了一整夜,而且竟是一点戒心都没有,如果此时有人偷袭他,他怕是早就没命在了。
秦罗衣正推门进来,一眼便见着了坐在外间的慕容云天,她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便直接进了里间去找盛宝华。
“太阳晒ρi股了,快起来了。秦罗衣推了推盛宝华,她没有动。皱眉看了一阵,秦罗衣觉察出她看起来怪怪的,这哪是睡觉啊,分明是昏迷不醒嘛,然后她猛地惊叫起来,“喂!谁点了她的睡|茓?!”
外间的慕容云天闻言一惊,这才想起来自己昨天夜里点了她的睡|茓竟是忘记解开了,慌忙大步走进了里间。
秦罗衣已经替盛宝华解了|茓,可是盛宝华还是一动不动,没有要睁眼的迹象,不由得有些恼怒,“慕容公子,究竟是谁能在你的眼皮子底下对宝宝下黑手?”
“点睡|茓对身体……应该没有大碍吧。”慕容云天的神情难得有些不自然。
“没有大碍?我已经解了|茓,宝宝怎么还不醒!”秦罗衣指了指床上的盛宝华,声音提高了八度。
慕容云天看了一眼侧身躺着一动不动的盛宝华,心里也微微有些着慌,赶紧上前一步,伸手替她把脉。
“怎么样?”秦罗衣问。
“脉象平稳,没有异常。”慕容云天稍稍放了些心,缓声道。
“那她怎么不醒?”
慕容云天一时答不上来,又有些心虚,便干脆闭嘴不语。
“八成这睡|茓是你的点的吧。”秦罗衣看了他一会儿,忽然道。
慕容云天闻言,心中一惊,面上却不动声色,背在身后的手中已经捏了一枚银针。
“宝宝缠着你是因为她喜欢你,你再怎么不喜欢也不能点她的|茓啊!万一有个什么差池……”秦罗衣没有觉察出他的杀意,只想着她能和袁暮在一起,盛宝华功劳不小,于是咬咬唇,决定也帮她一把,“她这样不顾名节地追着你缠着你,又与你毫不避讳的共处一室,说明她是真的认定了你,你又怎么忍心对她这样狠毒。”
收回手中的银针,慕容云天有些无语,在大哥的经营之下,他在江湖之中声名一向不错,虽然暗中狠毒之事也做过不少,但从未有人以“狠毒”来形容他,倒是对于盛宝华,他分明一惯没辄的啊,如今反被冠上了“狠毒”的名头……稍感委屈的慕容大侠默默腹诽了一下,再看看床上的盛宝华,眉头又情不自禁地紧紧蹙了起来,“我去找邱管家,他懂医术。”
看着他匆匆走出门去,秦罗衣觉得心气稍平,这才回头有些担忧地看向仍然没有醒的盛宝华,想了想,又伸手探了探她的鼻息。
就在这时,盛宝华迷迷糊糊的睁开了一只眼睛,嘟哝了一句,“秦姐姐?”
秦罗衣面色怪异的收回手,愣了一小会儿,才问,“你没事吧?”
“嗯,睡得好饱~”打了个哈欠,盛宝华姑娘一脸的餍足。
秦罗衣嘴角抽搐了一下,哪个没有见识的笨蛋,居然点了盛宝华的睡|茓,那个家伙根本就是睡着了就跟死猪没两样的啊,解了|茓也可以继续睡得死沉死沉的,再想想刚才匆匆跑出去找邱管家的慕容云天,秦罗衣忽然觉得他有点可怜,怎么就被盛宝华看上了呢,以后指不定怎么折腾他呢。
正在到处找邱唐的慕容云天冷不丁打了个喷嚏。
“秦姐姐,我告诉你哟,慕容大侠给我画了一副画像!”盛宝华凑上前喜滋滋地显摆,如今有小尾巴的话,这个时候也该翘起来了。
见她这副得瑟样儿,秦罗衣鄙视了她一下。
“你不信?我找给你看呀。”盛宝华一骨碌爬了起来,跳下床,跑到外间找画,只是前前后后翻了一遍,也没找着。
不死心地翻了翻慕容云天的被子,却被一本露出一角的书册给惊到了,她又匆匆盖上被子,然后一脸沮丧地坐在床边,“画不见了。”
秦罗衣见她可怜兮兮的样子,只得出言安慰,“许是他贴身收着呢?”这个理由她自己都不信。
可是……盛宝华信了,又开始眉飞色舞了。
秦罗衣觉得已经没法沟通了,摇头叹气,又忽然想起来去找邱管家的慕容云天估计要回来了,忙找了个借口开溜。
盛宝华此时的心思都在被子下面那本书上,自然是求之不得,顺顺利利送走了秦罗衣,盛宝华赶紧关上了门窗,这才急急忙忙掀开慕容云天的被子,被子下面藏着一本书,书上写着三个字,纵然盛宝华从小不怎么念书,可也认得出来那书上写的是“秋水集”三个字。
……原来,窃贼是慕容云天?
“我说慕容公子你慢点走……”门外,传来邱唐的声音。
“救人要紧。”慕容云天的声音带着几分急躁,他快步走到门前,伸手推门,一推之下竟然推不开,不由得微微一惊。
门里,正一脸郑重地坐在榻上沉思的盛宝华也是一惊,然后将秋水集收进了怀中,起身去开门。
“门怎么反锁了?”邱唐好奇地伸脖子看。
慕容云天面色沉了下来,该不会是曲清商下手了吧!这么一想,心是竟是一阵莫名的慌乱,当下顾不得邱唐在场,抬起一脚便将门踹了开来。
“啊!门……”邱唐哀叫出声。
“宝宝!”慕容云天一脸焦急地冲进门,然后便看到了眨巴着眼睛站在门里大约五步开外的盛宝华。
“大侠?”盛宝华一脸的无辜。
“你不是说她昏迷不醒吗?!”看了一眼陈尸于地的门板,邱唐悲愤交加。
“昏迷不醒?”盛宝华继续眨巴着湿漉漉的大眼睛,一脸的茫然。
慕容云天轻咳一声,默默扭过头去。
院门外,曲清商看到慕容云天带了邱唐一起进去时有些担忧。昨天夜时离开房间的时候,她将秋水集悄悄塞回了他的被褥里,三公子最近的行为越来越令她不安,盛宝华不除,早晚是个祸害,所以她故意留了个破绽给盛宝华,若是盛宝华在慕容云天的被褥里发现了秋水集,那么三公子必定不得不亲手杀了她。
只是……她千算万算都没有算到邱唐竟然会一大早的出现在这里。
等了好一会儿,邱唐摇头叹气地离开了院子,似乎没有发现什么。曲清商松了一口气,转身离开。
别怕
屋子里,慕容云天想着邱唐临走前那怪异的眼神,以及摇头叹息的那一句“关心则乱”,再想想自己摆的这个大乌龙,有些不自在地坐下,随后倒了杯茶慢慢地啜饮。不知不觉茶杯见了底,他正要放下茶杯,就见盛宝华巴巴地跑了过来,屁颠屁颠地捧起茶壶给他斟茶。
慕容云天斜睨了她一眼,为了掩饰尴尬,不声不响地继续喝茶。
可是那茶杯能有多大啊,不一会儿又见了底,盛宝华干脆就捧着个茶壶站在他旁边,跟个小丫环似的伺候着。
喝完再倒,喝完再倒,慕容云天有些吃不消了,饮茶的速度慢了下来。
“那个……你身体还好吧。”他又看了她一眼,终于还是不放心地问了一句。
“好得很呐!”盛宝华赶紧地放下茶壶,拍拍小身板,示意自己身体倍儿棒。
“嗯。”他又沉默了下来。
“慕容大侠,那个……”见他又低头饮茶,盛宝华期期艾艾地开口。
“嗯?”他漫不经心地低头又饮了一口茶。
“我的画像呢?”盛宝华问。
慕容云天的手微微一顿,放下了茶杯。
“我早上起来想看看,可是找了好久都没有找着。”盛宝华眼巴巴地瞅着他。
慕容云天有些不自在地别开眼睛,刚想说是“不小心烧了”,还没有来得及开口,便听到盛宝华又接下去道,“我找了好久,没有找着……然后我看到了这个。”
盛宝华微微扯开衣襟,露出里头那本“秋水集”的封皮。
慕容云天只扫了一眼,便惊得站了起来,“你……”
盛宝华见他瞪着自己,忙摇头道,“别怕别怕,我没有告诉旁人,藏得好好的。”
“你在哪里找到的?”慕容云天面沉如水。
“你的被子里面。”盛宝华老实交待。
慕容云天闻言,眉头蹙得死紧,昨天晚上他明明将秋水集还给曲清商了,现今秋水集会出现在他的被子里的原因不言而喻。曲清商果然对盛宝华动了杀意,却还想借着他的手来杀盛宝华,就凭着她一路踏着血腥爬到大哥左右手的位置,他也不该小瞧了她兴风作浪的本事。
“哎呀,你别皱眉嘛。”盛宝华见他眉间皱成了一个“川”字,赶紧道。
慕容云天此时正在思量着要不要出手杀了盛宝华,他告诉自己他是因为不想让曲清商如愿,才没有立刻动手杀了她。只是现在白湖山庄,只要盛宝华一声嚷嚷,他便会立刻声名尽毁,身处险境,成为武林人人得而诛之的小人。
正犹豫不决,他忽然感觉有一双软软的小手抚上了他的眉头,正试图抚平他眉间的皱褶。
“别怕别怕,我会保护你的。”盛宝华嘟嘟囔囔地说着,一手忙着给他抚眉头,一手绕到他身后轻拍他的背,像是在安抚受了惊的小孩子。
慕容云天低头看着眼前的少女,小小的个头,连他的肩膀都不到,此时正嘟嘟囔囔地说着一些乱七八糟的话,他的眸中带了些不解,此时她难道不是应该质问他为何要盗取秋水集才对?
“乖啊乖啊,不怕不怕。”盛宝华继续轻拍他的背,用一种不太着调的哄小孩的语气。
“你在……干什么?”慕容云天终于忍不住开了口。
“安慰你呀。”盛宝华仰头看他,小狗儿一样的眼睛澄澈无比,小小的爪子有节奏地轻拍他的背,“这样拍很舒服吧,以前阿爹也是这样安慰我的。”
“为什么……安慰?”慕容云天皱眉,他觉得自己快被她绕晕了,总是跟不上她的思维。
“因为你刚刚看起来很害怕的样子啊。”盛宝华眨了眨眼睛,老实回答。
害怕?慕容云天一脸的错愕,他刚才……害怕了?
他已经很久不曾害怕了,因为这个世上已经没了令他惧怕的东西,杀人不过头点地,他孑然一身,没有牵挂,便自然是无所畏惧。
只是刚才……他真的,害怕了吗?
他在害怕什么?害怕眼前这个眼神清澈的少女会厌弃他?害怕那双总是带着倾慕的眼睛里出现鄙视的情绪?害怕她发现……他非但不是她等待的那个少年,他还一身污黑,两手肮脏,那样不堪,甚至……是卑劣的窃贼?
“你很想要这个吗?”盛宝华指了指怀里的书。
慕容云天没有开口。
“别担心,我会帮你的。”盛宝华自以为聪明的眨了眨眼睛,然后收拢了衣襟,将书册藏好,“别说你只是要这本书了,你要什么我都会给你的。”她仰起脸儿,讨好地笑。
慕容云天一阵恍惚,然后问出了一句不经大脑的话,“为什么?”
“小胡子叔叔说他可以为了博美人一笑而一掷千金,小胡子叔叔还说我阿爹当初也是要美人不要江山的。”盛宝华说着,还傻乎乎地嘿嘿笑了一下。
敢情……他倒成了美人?慕容云天早已经习惯了她不着调的话和小胡子叔叔的名言,却也忍不住笑了一下。
“大侠,你笑起来真好看呀。”盛宝华看得津津有味,末了还不忘添一句,“难怪阿爹要美人不要江山。”
慕容云天被她气得乐了。
“大侠,拿了秋水集之后,你便跟我回宝云山飞天寨吧,我阿爹收集了好多好多宝贝,你喜欢什么我都给你。”盛宝华眨巴了一下眼睛,诱哄。
慕容云天垂下眼帘,坐下继续喝茶。
盛宝华见他不答,便断定这是默认,美滋滋地继续客串小丫头给他斟茶倒水,然后想了想又问,“对了,你还没有告诉我那副画像去哪儿了。”
“不小心碰到烛火,烧了。”慕容云天心不在焉地道,他感觉自己心口在微微发烫,而且跳得那样急促,仿佛一颗心要从口中蹦出来似的,这是什么感觉?他为什么要为了这个说话行事乱七八糟的家伙乱了心跳。正想着,一回头便对上了盛宝华略带失望的脸。轻咳一声,他没控制好自己的嘴巴,淡淡添了一句,“回头我给你画幅更好的。”
“真的吗?”盛宝华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
慕容云天轻咳一声,点了点头。
温暖
午后,阳光大好,晴空万里,胖乎乎的盟主大人坐在湖边垂钓,微阖着眼睛,脑袋还一点一点的,似乎要睡着了。
碧蓝的天空中远远飞来一只小白鸽,落在胖盟主的肩膀上,“咕咕”地叫了两声。
“盟主。”身后,邱唐轻声唤他,“季公子来信了。”
“嗯?啊?哦,小玉娘子来了啊。”胖盟主睁开眼睛,摸了摸小白鸽的脑袋,“辛苦了辛苦了。”他从它腿上取下一卷小小的纸,然后又从腰间的小布袋里掏出一把豌豆,摊开手掌慰劳它。
小玉娘子……邱唐轻扯唇角,这只小白鸽是季玉英养的,很是通人性,平素冷冰冰总摆着一张面瘫脸的季公子对这小白鸽可是好得很,就怕将来他的娘子也未必能如此受宠。
在看了信中的内容之后,胖盟主闭上眼睛,将手中的信捏成了齑粉,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盟主,季公子可有消息传来?”收了嘴角的笑意,邱唐问。
“小唐啊。”没有睁开眼睛,胖盟主忽然开口。
“嗯?”邱唐不知所以地应了一声。
“我今年多少岁了?”
“再过半个月就是你五十七岁寿辰,庄里已经在准备了。”邱唐笑道。
“五十七啊。”胖盟主眯了眯眼睛,“记得我初出江湖那阵,一个人一把剑,就闯进了关鹰山寨,单挑关鹰三雄,现在想起来那真是胆大包天啊。”
邱唐微笑不语。
“唉,那会儿我也很英俊来着,比小玉可不差。”胖盟主幽幽地叹。
“嗯,盟主一向都是英明神武的。”邱唐颔首笑道。
“……好假。”胖盟主缩了缩脖子,嘀咕了一句,又道,“小唐,你几岁了?”
“二十九。”
“啧啧,跟我捡到你们兄弟的时候差不多年纪嘛,怎么就这么老成了,比我还像老头子,想当年我可是英俊潇洒,风流倜傥,江湖上多少侠女明恋暗恋着我呀。”胖盟主摇头晃脑地说着,又斜了他一眼,“凤仙镇东街崔大娘家的女儿今年刚满二十,年纪是稍稍大了点,可是又贤惠又漂亮,最难得是她舍不得瞎眼的娘亲才一直没有嫁人,我看和你蛮配,还有王铁匠将的女儿,今年刚满十八,人称凤仙镇一枝花,我得给你弟弟小言说说。”
邱唐低眉敛目,一副无动于衷的模样。
“喂,你有没有在听啊。”胖盟主加大了音量。
“在听。”邱唐低低地哼了一声。
“那你怎么看嘛。”胖盟主皱眉。
“一切都听盟主吩咐。”邱唐眼也不眨地道。
“才怪!次次都这么说!听我吩咐!要真听我吩咐,你和小言会这么大还是两条光棍吗!”胖盟主横眉竖目,一副怒其不争的样子,“你说说,你说说我托了多少媒婆给你们说亲了!当初给你们说的姑娘们如今孩子都能打酱油了,你们还是两光棍,真是气死我了!”
小白鸽受了惊,飞了起来。邱唐还是那副不动如山的样子,眼观鼻鼻观心,连气息都没有乱。
“唉,本来想抱孙子来着……”胖盟主忽然就放低了声音。
“就算我娶了亲,那也不是你孙子。”邱唐回嘴。
“你……你不孝!”胖盟主倒吸一口凉气,“我养了你们兄弟那么久,让你们叫我一声爹有过分吗?!”
邱唐叹气,“晚上准你吃酒酿圆子。”
“哦哦,真的吗?”胖盟主立刻来了精神,笑眯眯地爬了起来,拎起鱼篓,转身就走了。
“哪里像爹了……”邱唐摇头叹气着替他收拾掉了一地的鱼饵和已经滑到河里去的钓杆。
“小唐啊。”身后,王景言停下了脚步,低低地道,“你和小言孝顺我知道,不忍心丢下我一个老头子孤孤单单我也知道,不过我已经是半截黄土埋住脖子的人了,你们要为自己打算,江湖……不是久留之地。”
邱唐愣了一下,回过头,便见他手舞足稻地跑向厨房的方向,仿佛刚刚的语重心长都错觉。
“喂!只准吃一碗!”他喊。
“知道了知道了。”王景言头也不回地应。
邱唐笑着摇了摇头,收拾好了钓杆和鱼饵,追了上去。
这个时候,慕容云天正一个人坐在窗边下棋,自己跟自己下棋是他常干的事情,可是现在,他却有些烦闷。一片树叶从窗外飘了进来,落在棋盘上,他定定地看了一阵,终于明白问题出在哪儿了。
安静,实在太过安静了。
那个喜欢一直在他眼前转来转去的小小身影不见了,一直在他耳边聒躁着的声音也不见了。
奇怪,明明他是喜静的人,可是此时却分外的不习惯。
玉制的棋子重重地敲打在棋盘上,声音意外的清脆,他侧头看了一眼门帘的方向,卷帘密密实实地拉着,里面一点响动都没有。
她自中午用过午膳之后便怏怏地说要午睡,然后便再没出来过。
心在不焉地摆着棋子,一盘棋被他下得乱七八糟,慕容云天蹙眉看着惨不忍睹的棋盘,一挥袖搅乱了棋子。
也许……她身体不舒服了?去看看吧,万一她昏倒在里面可怎么是好,他点点头,觉得给自己找了个不错的借口,于是站起身整整衣袖,掀开帘子走了进去。
走进里间一看,只看到一床隆起的被子,盛宝华正蒙头蒙脑地缩在被子里。
“在睡吗?”他迟疑了一下,终是开口。
“嗯……”被子里传来一个含糊不清的声音。
得到了她的回答,慕容云天也觉得自己就这样闯进来是有些突兀了,他轻咳一声,打算出去。正要走,他忽然感觉那被子似乎在微微发抖。
狐疑地挑起眉,他走到床边,伸手将被子拉下来一点,便见她一惯红润的脸颊苍白一片。
“怎么了?”他忙探手抚了抚她的额,额前一片汗湿。
盛宝华微微睁开眼睛,抖着手想将被子重新盖在头上,慕容云天拉住被子没有让她如愿,“怎么回事?”
“没……没事……你出去……”盛宝华哆嗦着,抖得话都说不拢。
“你这是像没事的样子吗?”慕容云天在床边坐下,不避嫌地摸了摸她的手脚,都凉得很不正常,像冰块一样,皱眉替她把脉,脉像紊乱,却又查不出是什么原因。
不是中毒,不是受伤,只感觉有一股莫名的寒气在她体内乱窜。
盛宝华试图抽回手,却半点力气都使不上来。
“松……松手……”她咬着牙低吟。
“不要任性。”慕容云天只当她是因为身体不舒服在闹脾气,却在看到她脖子上的诡异花纹时怔住了,那花纹像是某种奇怪而诡异的虫子,从她的领口处慢慢蔓延到她的脸上,“你……”他低头看了看被自己握在手中的那只小小的手,手上也是一样的诡异花纹。
盛宝华立刻察觉到了他惊异的眼光,她用力挣脱开他的手,捂住脸,“不要看我……出去……出去……快……”
慕容云天没有说什么,一手抵在她的背心处,试着输些真气给她压制住那股寒气,结果盛宝华眉头一皱,竟是“噗”地一下吐出一口血来。慕容云天再不敢乱动,只能看着她十分难受的样子,一时竟有些六神无主起来。想了想,这样终究不是办法,他只得起身,“我去找邱唐来看看。”
他刚站起身,便感觉自己的衣袖被扯住了。
“没……没事的,老毛病了……”盛宝华低低地说了一句,便松了手,缩进被子里继续发抖,牙齿上下打颤,“忍忍……就过去了。”
“忍?”慕容云天脸色有些难看,这个样子怎么忍?看她这样冷,仿佛就要被冻死了,明明是温暖的天气,可是她全身却冷得像一块冰。
盛宝华只顾着哆嗦,没力气说话了。
看她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更显得脸上那黑色的诡异花纹无比醒目,此时她整个人看起来是那样的不真实,仿佛随时会像冰块一样融化掉,慕容云天只感觉心里有什么地方被重重地撕扯了一下,十分难受。没有犹豫,他脱了外袍在她身侧躺下,将她拉进怀中,用棉被裹好。
盛宝华神智稍稍清楚了一下,她怔怔地依在慕容云天怀中,感觉到他坚实的胸膛,感觉到他的双臂正牢牢地拥着自己。
然后……她那仿佛被冰封住的,除了寒冷之外什么也感觉不到的身体,居然感觉到了他温暖的体温。从有记忆起,便如梦魇般与她如影随形的可怕感觉,在这一刻,竟也不是那么难以忍受。
阿爹说,这个病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治不好。每次发病,她都只能咬牙撑过去,阿爹想了无数种办法,可是发病的时候,哪怕坐在火炕上,她也感觉不到一丝温度。
而现在……她居然可以感觉到他的体温。
察觉到她往他怀里钻了钻,慕容云天拥紧了她,“还冷吗?”
“嗯。”盛宝华低低地应。
慕容云天又紧了紧手臂,“这样呢?”
“嗯。”盛宝华其实感觉已经没有那么难受了,可是她无比贪恋这个怀抱。
慕容云天觉得自己的心有些疼,就想找些话来说,直到怀里那冰凉的小小身体一点一点回暖过来。
渐渐的,盛宝华不再抖了,脸上诡异的黑色花纹也褪了下去。
“我很丑吧……”仍然缩在他怀里,盛宝华低低地开口。
“没有。”慕容云天断然否认。
盛宝华嘴角微微翘了一下,“你会嫌弃我么?”
“不会。”
“你真好。”盛宝华悄悄伸出手,勾住了他的腰。
慕容云天愣了一下,低头看她,对上了一双亮晶晶的眼睛,他轻咳一声,忙推开她坐起身。
“你嫌弃我了。”亮晶晶的眼睛说黯就黯,盛宝华瘪着嘴,可怜兮兮地看着他。
“咳,不是,那个男女……嗯,男女授受不亲。”慕容云天解释。
“可是我们已经亲过了呀。”盛宝华眨巴着眼睛提醒。
想起那一次……她唇上的柔软,慕容云天刹那间有种有理说不清的感觉,他下了床披上衣服,几乎是逃着跑了出去,“你好好休息,晚膳我会带回来给你的。”
“等一下。”盛宝华忙喊住他。
慕容云天脚步停了一下,竟然有些不太敢回头看她,该死的他,刚刚她伸手抱他的时候,居然有种心猿意马的感觉。
“不要告诉别人……好不好。”盛宝华低低地道,带着恳求的味道。
慕容云天愣了一下,回头看她。
“阿爹说……如果被人知道,就会被当成妖怪烧掉。”盛宝华垂下眼帘,声音很轻,却带着某种倔强,“我不是妖怪。”
慕容云天大步走回床边,一把将她按回床上,拉起被子替她盖好,然后在她脑门上轻轻敲了一下,“你当然不是妖怪,好好休息,要吃什么?”
“嗯……鸡腿!”脸上的黯然消失不见,盛宝华眼睛亮闪闪地看着他。
“不行,清淡点。”慕容云天摇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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