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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书包网 > 金蔷薇 > 第九章 心上的刻痕

第九章 心上的刻痕

我紧紧地扶着她,免得跌倒。她哭着,象一个颓龄老人那样,并不为自己流泪而害臊。

“千万不要,亲爱的,”她跟我说,“活到这孤独的老年!千万不要!”

我小心地把她扶到家里,我想道:假如我有这么一位妈妈,我该多幸福啊!

晚上,卡捷林娜·依凡诺夫娜把一束她父亲留下的、年代久远已经发了黄的信给我看。

其中有画家克拉姆斯科依的信和雕刻家约尔旦从罗马写来的信。

约尔旦叙说了他和丹麦著名雕刻家托尔瓦尔德森的交谊,以及拉特兰宫中惊人的大理石雕像。

我看这些信,和往常一样,是在夜里。秋风在墙外呼啸,在潮湿的光秃的灌木中悲咽着,灯不时发出坼裂的声音,好象因为无聊在跟自己说话似的。不知道为什么,正是在这里,在这样一个凄风苦雨的秋夜,听着外廊传来一阵阵集体农庄守夜人的梆子声,读着从罗马写来的这些信,觉得非常奇异而又怡然。

当时我对托尔·瓦尔德森很感兴趣,日后,在莫斯科找到了所有记述他的著作,知道了他和童话作家汉斯·安徒生之间的友谊,过了几年,又写了一篇关于安徒生的短篇小说。我之能写出这篇小说也应归功于这幢乡间的屋子。

又过了几天,卡捷林娜·依凡诺夫娜病倒了就再没起来。她哪里也不痛,只抱怨她浑身疲倦。

我拍了一封电报给在列宁格勒的娜斯嘉。妞儿卡也搬到卡捷林娜·依凡诺夫娜的房子里来,待在身边,以防万一。

一天夜里,妞儿卡拼命敲我的墙,骇怕地叫着:“快来呀!婆婆要死了!”

卡捷林娜·依凡诺夫娜失去了知觉,微微还有一点气。我摸一摸脉——脉已经不跳了,只是还有一点轻微的颤动,是那样轻微,好象蜘蛛网似的。

我穿上衣服,点上灯笼,到村里医院去请医生。医院在林子里很远的地方。愁惨的风,从伐木的地方吹来一股锯屑的气味。已经是深夜,连狗都不叫了。

医生给卡捷林娜·依凡诺夫娜打一针强心剂,叹了口气,临走的时候说,这是濒死状态,不过还能挣扎一个时候,因为卡捷林娜·依凡诺夫娜的心脏很好,说完就走了。

卡捷林娜·依凡诺夫娜在黎明前咽了气。不得不由我来给她合上眼睛。我大概永远也不会忘记,当我小心地触到她半闭的眼睑的时候,突然滚下一颗浑浊的泪珠来。

妞儿卡哽咽着,递给我一个揉皱的信封说:“在这儿,卡捷林娜·依凡诺夫娜吩咐怎么给她装殓。”

我拆开了信封,读了几个用老年人颤抖的手写的字——是吩咐死后给她穿什么衣服的——我把纸条交给了女人们,让他们早晨来给卡捷林娜·依凡诺夫娜打点她最后的路程。

然后我到墓地去选了一块地,当我回来的时候,卡捷林娜·依凡诺夫娜已经穿得整整齐齐,躺在灵床上,看着她,我感到惊讶了。

她躺着是那样窃窕,好象一个少女,穿着一件金光灿烂带拖裙的旧式的夜礼服,拖裙松松地裹在腿上。下边露出一双小小的黑亮皮鞋。在拿着蜡烛的手上,紧紧地戴着一副小山羊皮的白手套,一直拉到肘上。鲜红的绸制的蔷薇花束,别在胸衣上。

面孔用长头巾盖着,若不是露在袖子和白手套之间的­干­枯折皱的手肘,那么会以为躺在这里的是一个端丽的年轻女人。

娜斯嘉来迟了三天,已经下葬了。

以上所说的就是那种作家的生活中的材料,从这种材料中产生出散文来。

耐人寻味的是,一切情况、一切琐事、这幢乡间的房舍、这秋天的情景——都象征着卡捷林娜·依凡诺夫娜的境遇和她临终前所感受的那种沉痛的­精­神上的悲剧。

不过,当然远没把当时所看到、所想到的都写到电报里去。许多都舍弃了,经常有这样的情况。

要写一个短篇,用作家的话来说,总要“开垦”大批材料,从中撷取最珍贵的东西。

有一次,我曾经观察演次要角­色­的好演员的工作。他们演的角­色­在全剧中只有两三句话,但演员不仅向作者不胜其详地问这个人的­性­格、外表、而且还追问他的身世和出身环境。

演员必须有这种确凿的知识,好来恰如其分地说出这两三句话。

作家也是一样。材料的蕴蓄一定要远远比作品需要的多才行。

我叙说了我写电报的经过。不过每一篇小说都有自己的历史和自己的材料。

一年冬天,我住在雅尔达。我每次开开窗户,便有许多檞树的枯叶飞进屋来。在地板上随风飘舞,飒飒作响。这不是那百年檞树的叶子,而是那种生在克里米亚山坡上的矮檞树丛的叶子。

夜里,从山间吹来寒风,山上覆着一层雪。雪在隐约的星光中奇幻的闪烁着。

住在隔壁的诗人间谢耶夫正在写歌颂英雄的西班牙(正是西班牙事件的时候)和“巴塞洛纳古代的天空”的诗。

诗人乌拉基米尔·卢果夫斯基用他雄浑的男低音唱着英国水手的古老的歌曲:

再会呀,陆地!船舰飘扬入海了,

在船尾后面留下海鸥的足迹……

每天晚上我们都集聚在无线电旁边,收听西班牙战况。

我们到西麦伊斯镇天文台去过。白发的天文学家给我们看星空——广袤的苍穹上几点远得令人眩晕的星光。

折­射­望远镜在天文台的圆屋顶下缓缓地转动着,时时发出钟表机械的声音。

时而有一阵黑海舰队教练­射­击的声昔,传到雅尔达来。于是长颈瓶里的水便震动起来,微弱的轰隆声传遍草原,在松林枝叶间响了一阵,便消失了。

夜里,看不见的飞机在天空中隆隆响着。

我读着弗兰柯论塞万提斯的著作。书不厚,所以我读了好几遍。

在当时四条腿的万字,开始迅速地在欧洲到处横行。亨利·曼、爱因斯坦、雷马克、斯蒂芬·茨威格——德国的一些高尚人士——都不愿作“褐­色­鼠疫”和魔鬼希特勒的同谋犯而离开了祖国。流亡者们都满怀着人道主义必胜的坚定不移的信念。

盖达尔领到我们这里来一条挺大的毛蓬蓬的牧羊狗,这条狗有一对笑眯眯的黄眼睛。盖达尔说这是一条山地的牧羊狗。

盖达尔那个时候正在写他惊人的短篇小说《蓝杯》。而且正在假装他根本不懂得文学。他总是爱装大老粗。

夜里,黑海凄惨地怒啸着。本来它白天也吼叫,但是听不大清楚。在浪涛的澎湃声中是比较容易写作的。

这就是当时“日常生活”的一些细节。这些细节组成了猎犬座。在这篇小说中,差不多可以找到我上边讲到的一切:檞树的枯叶、白发的天文工作者、炮击声、塞万提斯、坚信人道主义必胜的人们,山地的牧羊狗、飞机夜航和其他等等。

这一切当然结合成另外一种关系,写到一定的题材中去。

当我写这篇小说的时候,我始终努力保持那种夜里山间吹来的寒风的感觉。这好象是小说的主导旋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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