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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一章夜谈

“小竹子,你来了?”唐宁远这­骚­包,大冬天的手里还拿着一把扇子,一看到林小竹进来,就“哗”地一声打开扇子,摇了两摇,笑嘻嘻地道。

“……”林小竹对他这个亲昵的称呼和那把寒风习习的扇子弄得一头黑线,这位唐公子,能正常点么?

袁天野斜睨了唐宁远一眼,摇了摇头,一脸的“我不认识你”的表情。

“见过两位公子。”林小竹敛衽行礼。肃容垂眸,眼睛都不往唐宁远那边瞄。

袁天野似乎对林小竹的态度大为满意,颔首温声道:“去提水吧。”

“啪”地一声,唐宁远合上扇子,坐直身子,两眼发亮地道:“喂,小竹子,刚才吃晚饭的时候,我听袁十说了你不少事。听说你不光是聪明,舌头也相当厉害?要不,咱们做个游戏,就是品尝味道。如果你赢了,我答应你一个要求;要是我赢了,你答应我一个要求。怎么样?”

林小竹虽然对自己的舌头极有信心,却对唐宁远这个不着调的公子和他那虚无的许诺不感兴趣,福了一下道:“我家公子命小竹去打水,小竹不敢不从。还请唐公子见谅。”说完也不等唐宁远转头去征求袁天野的意见,躬了躬身,“失陪了。”便转过身快步离开,朝井边走去,拎了桶便开始了她的提水工作。

“不是吧?”唐宁远摸了摸自己的脸,转头看着袁天野,“我长得不丑吧?怎么这小丫头一点也不待见我?”

袁天野仔细地端详了他两眼,摇摇头道:“还凑合吧。”

“什么叫还凑合?”唐宁远不满地嚷嚷起来,“就本公子这英俊不凡,玉树临风,风流倜傥的模样,满北燕也找不出几个。”

袁天野看他一眼,都懒得理他。

“不对不对。”唐宁远看着从井里提水上来的林小竹,道,“听袁十说,这小丫头不是那种沉闷的­性­子呀?唉,看来还是顾忌着你这个主子,不敢多跟我说话。”

说完凑近袁天野,以林小竹听不见的声音道:“表哥,弟弟我待你好吧?心里这么惦记你,这么老远地来看你,还带给你许多好东西。你说,你应该怎么回报我?要不,把这小丫头送给我吧?”

袁天野顺手拿起他放在桌上的扇子,“啪”地一声轻敲了他一下:“想都别想。”

“袁天野!”唐宁远表哥也不叫了,直呼其名,瞪起眼睛看看袁天野,“我是谁,我可是你亲亲的表弟!这小丫头,不过是从深山里花二、三百文钱买来的,就连这个你都舍不得送给我?你太让我伤心了!”说完把身子一扭,“哼哼”两声,表示他很生气。

这话说的可怜,但袁天野丝毫不为所动,断然拒绝:“别人可以,就她不行。”

唐宁远顾不得佯装生气,转过头来,上下打量着袁天野,继而露出一脸的贼笑:“表哥,你是不是看中她了?”话声刚落,头又得挨了一扇子。

“不是就不是,老敲我头­干­嘛?本来就没你聪明,再敲就更笨了。”唐宁远了摸头。嘴里嘟嘟嚷嚷。

袁天野正­色­道:“不是我舍不得,也不是你所想的那样。这丫头虽然是我花二百五十文钱买来的,却是一个可堪大用之人。而且,她甚有主见,不是我说送给你,就能送给你的她要不愿意,你带了回去也必是一个大麻烦。”

“有主见?”唐宁远眉毛一挑,“你的意思是,如果她愿意跟我走,我就可以带她走啰?”说完,瞪着眼睛看着袁天野,想知道他是如何表态。

“咳。”一向从容不迫的袁天野忽然露出一丝窘态,“你带她走,也无非是做个丫头。伺候你的人那多,又何必非要她不可?我这里,留她有大用。”

唐宁远看着袁天野,眨了眨眼,脸上露出一抹促狡,转过头去朝忙碌的林小竹扬声道:“林小竹,过来。”

林小竹放下桶,走过来行了一礼:“唐公子有何吩咐?”

“我问你,如果我让你跟我离开这里,去伺候我,你可愿意?”

林小竹身体微微一震,抬起头来。慌乱地看了袁天野一眼。看到袁天野微摇了摇头,示意她别答应,这才放下心来,施礼道:“林小竹才到山庄,什么都还没有学会。愚钝无知,什么都不懂,怎敢去伺候唐公子?”

这就是婉拒了?唐宁远眼睛盯着林小竹,却丝毫不见生气,脸上浮现出一个大大的笑容:“什么都不懂,有什么关系?你这么聪明,学学就会了。这样吧,我也不勉强你。你不是味觉特别敏锐吗?我泡几道茶给你喝,只要你能说得出些道理来,我就不再提这件事,你看如何?”

“小竹没有喝过茶,辨别不出茶的味道。”林小竹却不答应,“再说,林小竹是公子买回来的下人,小竹的去留自然由公子作主,岂敢答应唐公子这样的请求?还请唐公子不要为难小竹!”

唐宁远眨了眨一下眼:“你们公子答应了,只说看你的意思。”

林小竹便不说话,只管拿眼睛看着袁天野。

“你可愿意去伺候唐公子?”袁天野却问,眼睛里微不可见地露出一抹紧张。

林小竹想都未想,口齿清晰地道:“小竹愿意留在山庄,跟几位教习学习厨艺,学成之后,为公子效劳。”

袁天野的嘴角忍不住翘了起来,得意地看了唐宁远一眼,吩咐道:“好了,你去打水吧。”

“是。”林小竹回到井边,提着水桶,大大地松了一口气。这些时日的努力和表现,看来并没有白费。至少在袁天野的心日中,她还是一个有用的人。否则,他的表弟向他要一个人,岂有不答应的道理?在他们的心目中,她们这些人,就跟那桌上的茶杯一样,只是一个对象,送与不送,是没有必要考虑他们的想法的吧?

待她将水缸提满,袁天野与唐宁远已不在院子里了。时值初冬,天气寒冷,两位公子自然不会坐在院子里打水。林小竹看着那刚刚点亮了灯光的屋子,高声道:“公子,水缸已满,小竹回去了。”

“等等。”屋里传来袁天野的声音。紧接着他走了出来,掏出那个小银瓶,倒出一粒药丸,递给她。

“谢谢公子。”林小竹大喜。这是她表忠心奖励,还是每日一颗?如果每日有一粒这样的药,那就太好了。

见到林小竹的脸上忽然绽放出一个大大的笑容,这笑容如此甜美快活,看得袁天野怔了一怔。

除了刚进山庄时,因为不明白袁天野的底细,林小竹跟他自在说笑过一两回。后来学了规矩,理应明白了上下尊卑,再见面时林小竹变得严谨起来。而袁天野也越来越不爱说话,越来越喜欢用他那黑亮亮的眼眸凝望她。不过这种凝望,林小竹从未多想,她觉得她的表现有些太过出­色­了些,这使得袁天野不得不把她当成一个课题,要进行仔细的研究。所以她将药丸含进嘴里,施了一礼,告辞离去。

屋子里,灯光下,唐宁远看着走进屋来的袁天野,笑嘻嘻地道:“­精­气丸,你都给她吃了?看来我刚才的请求,可真是唐突了。表哥莫要怪我哈。”

袁天野看他一眼,没有理他,岔开话题道:“我给你的药丸,还有多少?”

一说到正事,唐宁远便坐直了身子,凝重了脸­色­:“还剩三十粒。不过你有时间,还是去亲自给那位切切脉,虽然有­精­气丸养着。但这段时间又添了别的病症,吃的药方,还得你去给调调。”

“明日我就跟你去。”袁天野坐下来亲自给唐宁远将茶杯注满。

唐宁远端起茶杯,看着那跳动的灯火。轻抿一口,叹一口气道:“要不是怕时局混乱,祸及百姓,咱们哪用得着这样麻烦?你一剂药,就让那狗东西一命呜呼。”

袁天野淡淡道:“活着痛苦,比死得­干­脆好。让他再活些日子吧。”

“我说表哥,你惮­精­竭虑的谋划这么多年,怎么就不想坐那个位置呢?说实话,大表哥那个人……唉,哪有你那么合适?”

“那个位置有什么好?”袁天野不以为然地笑了一下,“那个位置看似风光,实则劳心劳力,辛苦万分;还时刻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父子亲情全无,枕边之人各怀鬼胎,血脉亲人无数,却不过是孤家寡人一个,那样的位置,我傻了才会去抢,要不是那狗东西当年毒害于我,今日又容不下我父母兄长,我也懒得谋划这些事情,待得大事已了,我便周游列国去,看尽世间风光。尝尽天下美味,何其快哉!”

“可是……”唐宁远盯着灯火,踌躇了好一会儿,才接着道,“所有的一切尽在你掌控之中,待大表哥坐在那个位置,我担心他……会心生不甘,对你不利。”

袁天野赞许地看了他一眼:“行啊,大有长进,能想这么远了。”

唐宁远挠挠头,不好意思地笑笑:“我哪能想到这些?这都是我父亲在我来之前唠叨的。”

“舅舅的顾虑,我知道。”说到这里,袁天野的脸上露出一抹冷笑,“这么说吧,既然一切尽在我的掌控里,我又怎么会怕他对我不利?我既然能让他坐上那个位置,便能让他从那个位置上下来。如何选择,就看他聪不聪明了!”

唐宁远看着这个只比自己大一个月,有能力挥斥江山的表哥,目光里全是敬佩。他怎么也想不通,两个人血缘如此之近,为什么这智商的差别就这么大呢?

第一部 山中学艺 第九十二章 情愫

林小竹嘴里含着药丸,喜滋滋地带着满腔希冀回到了自己住的院子。抓紧时间洗漱之后,便急急地躺下,开始练功。这几天,她一有空就练气,总能感觉丹田内的那股气流的存在。不过或许是练功本就是日积月累的事,或许是她的体质的缘故,有那天之后,她一直没能再让那股气流再变大些,把|­茓­位打通。今天有这枚药丸,或许能让那股气流发生些变化也说不定。

果然,这枚药丸的功效甚是强大,极大地激发了她身体的机能,缓缓不断的气感从意念中的头顶涌进来,慢慢汇集成一股很大的气流,随着意念在身体里流动。

林小竹大喜。不过这一次,她并没有急着去冲关,打通|­茓­位。而是只守着意念,不断采集,希望能让这股气流汇集得再强大一些。在她看来,只要趁看药效让气流变粗变大,冲关完全不成问题。她不知道的是,虽然没有人指导,但她所采取的这个策略,无比的正确。这让她少走了许多弯路。在袁天野给她改了方子、张东每日煎煮的药力的辅助下,她的体能,在短时间内有了质的改变。

在第二天早上提水的时候,林小竹再一次感觉到自己力气的明显增大。她在院子里找了一些东西来试了之后,心里便有了底,相信就算再也没有第三颗药丸,二十多天后的颠勺考试,她一定没有问题。

不过,当苏小舒和周玉春等人回到寝室时,她脸上的表情如常,丝毫不打算把身体的变化跟苏小舒说。虽然苏小舒把她看成了亲妹妹一样照顾而且常常在她颠勺的时候担忧地看着她,显然是在担心她颠勺考试难过关。但就算抛开她对苏小舒身份的怀疑,她也决定把练功的事当成秘密隐藏下来。

这可是老爷子传哈她的功夫。

尽管当初老爷子传给她时,并不指望她有什么成效,不过是稍稍改变一些体质而已。但现在已有了意外的收获。她相信,只要她坚持下去,勤练不缀,再偷学些苏小舒她们所学的拳脚功夫,两年后,或许能获得一份自保的能力。这种能力,自然是瞒着这山庄所有人的好。两年之中就算进步神速,也是强不过袁九等人的。所以只能出奇至胜。出乎意料地打出一张底牌,关键的时候就能救她的命,或者获得自由之身。

跟往常一样吃过早饭,三人到了厨艺班,却发现夏山已经在那里了。初冬的季节,天气已比较寒冷了,山庄早已给大家发了棉袄。而此时的夏山,手里颠着勺,身上却只穿了一件单衣,额头上还冒着熟汗。

“夏山,你怎么这么早就来了?饭吃得太快,容易伤身。”苏小舒进门一见,撇下林小竹和周玉春,快走几步,走到夏山身边,略带责备地道。

夏山手里略顿了顿,看了苏小舒一眼,转过头来,依然专注地颠自己的勺,没有说话。

苏小舒却一点儿也不生气,目光柔柔地看了夏山一眼,拿起他放在一边的棉袄,拍了拍上面的灰尘。

将这一切尽收眼底的林小竹,脚步猛地停了下来。

“快走呀,趁俞教习没来,咱们两人比赛颠勺。”周玉春拉了她一把。

“哦,好。”林小竹跟她到旁边,拿起了铁锅。在感受到手里并不觉得沉的重量,她高兴了一会儿,熟悉了自己新增加的力量,并适当地隐藏起一些力量之后,便又把目光投向了苏小舒。

苏小舒在她身边,一直像个姐姐一样的存在,关心着她的生活。或许是做惯了这个角­色­,在进了厨艺班之后,对于组里的其他人,她也时常会流露出这种母­性­。所以她刚才那样对夏山说话,周玉春并不感觉奇怪。但林小竹以她前世二十多年的人生经验,感觉到苏小舒对夏山的这一份关切。并不像是同窗、朋友之间的那种关怀。或许达苏小舒自己都没发现那一份特殊,否则她刚才一定不会做得那明显。

想到这里,林小竹有些担忧,她终于知道为什么往届的厨艺班不要女生了。除了力气小,不大适合学厨之外,少男少女们相处时间一长。就容易出事,如果她的猜想正确,袁天野以后是要把他们派到一些地方去执行任务的。那么她们学艺一旦有所成,班上的这些学员,很有可能就会忽然猛然间少一个人。这个人会被派往哪里,执行什么命令,除了袁天野,估计谁也不知道。

而被派出去的这个人,一定会像当初他们进山庄时的情行一样,一觉醒来就发现有己身处陌生之地了。而且身体上,也会被­精­通医术的袁天野通过某些手法进行掌控,自己的父母亲人,也会被袁天野用来威胁。到时他就算想跟曾经产生了深情厚谊的同窗联系,也做不到——山庄是没有名字的,位于何地也不道,虽然通过袁九、袁十的名字可以猜到公子姓袁,但公子叫什么名字,大家并不清楚。就算林小竹在特殊的情况下恍惚听到唐公子唤公子为“天野”,但她相信,公子在外面一定不是用这个名字。而袁与唐都是北燕国的大姓,要想由这么一个姓去查一个人,在信息闭塞的时代,在被人控制了的情况下,何其难也。

所以,只要被派了任务,这些人就如同雾气一般,直接从彼此的生活中消失不见了,或许永远没有了再见面的机会。那么,男女之间产生至死不渝的爱情,只能是徒增伤悲而已。再说,这种感情的产生,让袁天野的安排增加了不可控制的变量,­精­明于他,会让其放任自流吗?就算他不­干­涉,也不过是为他增加了一个威逼的筹码而已——心爱之人的生死掌控在他手里,他的命令,你敢不从吗?

想明白这些,林小竹看向苏小舒的眼神,充满了忧虑。但是,这些话,她却不能给苏小舒进行分析。尽管苏小舒对她很好,但这份好,跟她对袁天野的忠心,孰轻孰重呢?能一眼看破主子的布局,这样的属下,大概活不长吧?

她叹了一口气,朝站在夏山旁边的苏小舒叫道:“小舒,过来帮我们数数。”现在她能做的,只能尽量把苏小舒的目光从夏山身上移开。

“等等。”苏小舒并不配合。见夏山满头人汗地将锅放下,赶紧将自己的手帕递了过去。

“林小竹,坚持住。”对一切毫无知觉的周玉春给林小竹打气。这颠勺的次数,眼看就要到林小竹的极限了。

将注意力收回,感觉到自己手臂丝毫没有力竭的迹象,林小竹很高兴。不过她再颠了两下,将自己的记录打破,便放下了铁锅,甩了甩胳膊,嘴里嚷道:“我不行了。”

那边的夏山拒绝了苏小舒的手帕,走了过来,看着虽然嚷嚷着不行却一脸欢快的林小竹,脸上露出笑容来,出言道:“别着急,慢慢来。”

夏山平时惜字如金。但近来面对林小竹,或是涉及到林小竹的事,他并不嘴拙,越来越向正常人的程度发展。

“夏山哥,你­干­嘛这么拼命?你的颠勺,完全不成问题。我看你不光是力气足,而且方法也用得很好,全然不用担心二十天后的考试。”林小竹对夏山说着话,目光却会偷偷看向苏小舒。见苏小舒的目光还停留在夏山身上,不由得在心里又叹了一口气。

夏山看向林小竹,目光里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他沉默了一会儿,看了一眼身边的苏小舒,才低声道:“我不能,比你差得太远。”

林小竹哑然失笑:“可你颠勺明明此我强太多,你这样努力,是要让我差得越来越远吗?”她的存在,让很多有以为出­色­的男孩子有压力了吧?唉,这么有激励作用,袁天野是不是应该再奖给她一粒药丸呢?

夏山看她一眼,却不说话了,他相信,很多东西,不用说林小竹也明白。

“夏山在食材和刀功上并不差呀,再在颠勺上成绩好一些,综合起来也不比林小竹差呢。”苏小舒在一旁笑道。

既为夏山说出了未说明白的话。又安慰了有些自卑情绪的夏山。

“苏小舒说得太对了。”林小竹笑道,仔细观察夏山的神情,如果夏山对苏小舒也有意的话,苏小舒这话一出,他必然会给她一个满是柔情的眼神。

夏山听得苏小舒这话,仿佛跟没听到似的,眼睛都不看她一眼,只侧过脸微一颔首。算是在礼貌上作了个交代,转身走到案台边,练起刀功来。

夏山历来是这样的­性­子,苏小舒似乎并不在意,自己走到案台边,也切起了萝卜。

林小竹心裳松了一口气,跟夏山相处有一段日子了,对于他的­性­子,说不上完全了解,却也差不离儿。夏山因为跟她是同一村子里出来的,在亲疏问题上,待她就跟别人完全不一样。如果他心里有了苏小舒,绝不会是现在这种态度。

只是苏小舒一相情愿就好,如果夏山不理她,或许那感情就发展不起来。男孩子,在感情上总比女孩子要迟钝些,或许,这事不用她担心就会黄了。

第一部 山中学艺 第九十三章 谋划

观察了夏山和苏小舒两天,看除了苏小舒对夏山的关心稍微多一点,其他的并没什么,林小竹放下心来。而那天一晚上去提水,再也没有见到袁天野。院子里除了袁林,便四处一片寂静,没有他人。林小竹便知袁天野应该是跟那位唐公子出山去了。虽然为没有机会吃到药丸而有些惋惜,却也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她还真担心那位唐公子心血来潮,磨着袁天野把她要去当玩具。虽不见得跟唐公子走就会比现在的命运要差,但林小竹还是希望能呆在山庄里,把厨艺学到手。以后的路,谁知道怎样呢?有一门技艺傍身,总要比什么都不会,只能以­色­事人强。

接下来的日子,林小竹过得很是惬意。

三位教习对她都很好,吴平强被林小竹打击了几次,倒跟夏山一样,被刺激得埋头苦­干­,发愤图强。连带着吴彩云也老实起来,跟着勤奋学习。第一组受上次颠勺比赛的激励,本来就一片振奋;现在夏山又摆出了拼命的架式,杨羽的表现也大有改观,自然集体努力不肯让第一组把第一名夺去。有了第一、第三组带头,周槐那组人自然也不甘落后,迎头追赶,整个厨艺班都洋溢着林小竹极为喜欢的积极向上的学习氛围。

在清溪镇上,张东每日按时煎药,每次林小竹到那里,总能喝到温热正好的药汤,不浪费一点时间。而老爷子给她的那本菜谱,她花了三天功夫就记完了,然后把它放在了一个自认为隐蔽的地方,隔那么几天去看一次,发现它总安然地在那里,放下了一颗心。

也不知是她练勤不缀的缘故,还是张东煎的药力的作用,林小竹身体里的气流越来越粗大,终于在一个月的考试来临前,把小周天给打通了。她明显感觉到整个身体跟以前大不一样。不但步履轻松,力气也大了许多。端起装了沙子的铁锅颠上六、七十下,绝对不成问题。她小心地控制着自己在勺功课上的表现,每次都让自己进步一点点,不过饶是这样,也让秦管事万分惊喜。尽管三位教习早已在林小竹做出那道雪菜黑鱼片时,就已达成共识 哪怕林小竹一个月后颠不起勺,也请求公子破格把她留在厨艺班里。他们相信,公子心里也是这么想的。但如果林小竹能凭自己的本事留在下来,那是再好不过的了。

日子过得很快,二十来天一眨眼就过去了。这一日,当吴平强吃过早饭匆匆来到厨艺班时,吴彩云便拉了他,到了一个没人的角落里,问道:“哥,后天就要考试了。这一个月来,有一半的第一名都被第三组拿去了。你就甘心一直被林小竹压在头上?”

吴平强看了堂妹一眼,没有吭声。但面­色­明显地变得沉郁起来。

林小竹,一直是他出人头地的拦路石,他怎么可能不想趁此机会把她踢出厨艺班,让她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但上次林小竹露了那么让人吃惊的一手,灶都未上就能做出了不比俞教习逊­色­的菜肴,把大家都震住了。所以吴平强想来想去,都想不出有什么好的办法,让林小竹在颠勺考试不过的情况下,被踢出厨艺班。

林小竹如何“­阴­险狡诈”,他都听吴彩云说过。他自恃自己在头脑方面,水平比林小竹差得很多。如果陷害林小竹,很有可能不但不能害不到林小竹,自己反而会暴露出来,从而受到山庄的惩罚。陷害不成还把自己给搭进去,这件事,怎么想都觉得不划算,这才一直按着不动。

不过,如果不能借此机会把林小竹赶出厨艺班,以后他就没有机会翻身了,就像妹妹所说,会一直被林小竹压在头上。他不甘心!这一次公子又不在山庄,天赐良机,放掉实在太过可惜……

吴彩云见吴平强一直没有说话,有些着急:“哥,你倒是说话呀!”

“那你说,应该怎么做?”吴平强闷声道。

“这几天我看过林小竹颠勺。虽然她每天都会比头一天能多颠一两下,但昨天还是四十二下,离五十下还远着呢。我敢肯定,她明天一定颠不到五十下。”

吴平强沉默了一下,道:“就算她颠不到五十下,几位教习也会让她留在厨艺班的。”

“咱们用话挤兑教习呀,让熊大壮问他们话,教习们总不能对她是一个标准,对别人又是一个标准吧?”

“熊大壮?让他问如果他不能颠五十下教习会不会收下他?”吴平强扬起了眉毛。

“呃。”吴彩云这才想起不大适合,犹豫了一下道:“要不,我问?”

同组的那成绩最差的两个男生,实力都在她之上。而且做这种事,冒的风险太大,那两人不像熊大壮一样好使唤,她没把握能让他们按照自己设想去做,只能亲自上阵了。反正自己跟林小竹和周玉春誓不两立,只要像上次颠勺比赛一样站在正义的立场上,不被人抓住把柄,给林小竹下块绊脚石何乐而不为?

“你平时练习的时候,总能颠五十多下。厨艺班里,除了林小竹,便是连周玉春都能颠五十来下了。你那么一问,倒显得咱们是专门针对林小竹似的。怕是不妥。”吴平强是极在意自己的正面形象的,哪怕有一丝影响形象的行动,他都很在意。

“这也不妥,那也不妥,应该怎么办,你倒是拿个主意呀!”吴彩云不高兴了。

吴平强微一沉吟,下定决心,看着吴彩云道:“你装病吧。”

“啊?”吴彩云愣子一下。

“你一会儿就装病,多跑几趟茅厕,然后到下课的时候,因为生病而担心明天考不过,问问秦管事。三位教习里,就秦管事还公正一些,没把那个林小竹当宝贝一样供着。有咱们这些话在前面拦着,几位教习在林小竹颠勺不过的情况下,自然不敢自专,还得把这事留到公子回来再来定夺。趁这个机会,你在女生那边多散布些谣言,说教习们如何处事不公;我在男生这边也说上几句。这段时间,周槐可不好受,他们组这么久以来就只得了一次第一名,他应该是最不希望林小竹再留在厨艺班里的。”

“哥,还是你聪明。”吴彩云笑颜如花。

吴平强勉强一笑,拍拍她的脑袋,转身进屋子去。然而走到门口,却看到林小竹正站在门边,也不知在那里站了多久,听没听到他们的谈话。他不由得惊出了一身冷汗,下意识地回头朝刚才谈话的地方看去,发现两相距离较远,林小竹站在门边应该听不到他们的说话才对。喘不过气来的胸口这才松了下来,笑着跟林小竹打了声招呼:“林小竹,要出去呀?”

林小竹却不说话,只用她那黑黑亮亮的眼眸深深看了他一眼,转头朝案台走去。

就那一眼,吴平强只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都被林小竹看了个透,心里涌上来的极度不安让他呆立在了那里,脑子里一片空白。

“哥,怎么了?怎么站在门口发呆?”吴彩云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把他从忡怔中唤醒。

“彩云……”吴平强回身看着吴彩云,声音嚅嚅不安。

“哥,你怎么了?是不是生病了?”吴平强虚弱的样子是吴彩云从来没有见到过的,心里大急,忍不住伸出手去摸了摸吴平强的额头。

冰凉的手让吴平强完全清醒过来,他转过头看着埋头在那里切萝卜丝的林小竹,心里挣扎,终于一咬牙,将头一甩:“没事。”说完,大步朝自己的案台走去。

他感觉,那个瘦小的身影会在刚才那一瞬间,让他产生了如此大的心悸,就是因为她这段时间给了他太大的压力。就那一眼,几乎要把他积累了十三年的骄傲完全击溃,他不能任由事情再这么发展下去。他要反击,他要让她滚出厨艺班,他要成为厨艺班第一号种子,他要出人头地!

低着头看着自己刀下切出来的丝如头发的萝卜丝,林卜竹嘴角微微翘了翘。

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有了刚进山庄时袁天野的搅和,她养成了一个时刻提高警惕,凡事多想深想的习惯。吴彩云对她的嫉恨,是早已摆在明面上了的。而吴平强“高、大、全”的形象,在上次颠勺比赛中被当众打破,或许就会怀恨在心。作为一起进厨艺班的考评第一名,他也绝不甘心被她压上一头,沦为第二。而此次考试,她颠勺数达不到要求是众所周知的,他绝不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不给她迎头一击。就算不能把她赶出厨艺班,哪怕是让她考评落为下等,他也算是逞心如意。

刚才那兄妹俩的谈话她虽然没有听到,但他们说些什么,她想都能想得到。吴平强不过是想借她颠勺达不到要求做文章罢了。她相信,只要颠勺过关,再完美的伎俩,他也使不出什么花招来。

第一部 山中学艺 第九十四章 防御工事

不过,被动挨打,坐以待毙,不是她林小竹的风格。所以在第一节食材课的时候,只要俞教习一走到她的身边,她便眉毛微蹙,露出一副担忧的神­色­来。

俞教习最早是爱惜林小竹的聪明才智,可后来越是相处,就越是喜欢这不光是聪明,更有着坚毅、勤奋品质的徒弟。所以见她面露愁容,下课临走时就将她招到身边,安慰道:“丫头,你是为后日的考试担心吧?你别着急,虽说我们三位教习不是能最后拍板的人,不能作决定让你过关。但好歹我们是教习,谁能不能留在厨艺班,只要向公子提议,公子十之八九都会应允。我们都商议过了,不管你颠勺能不能达到要求,都会把你留下。你就放心吧,不用愁眉苦脸的。”

“真的?”林小竹满脸的惊喜,脸上的表情真不是作伪。她是感动的。她可知道袁天野之所以能把山庄管理得这么好,这些学员学成后能够严格地听从指挥,全凭着“讲规矩”三个字。可现在,三位教习却为了她,宁愿冒着被公子惩罚的风险,带头破坏规矩,这不能不让她感动。

“可是……”惊喜在脸上只停留了片刻功夫,她便耷拉下表情,换上了一昏苦瓜脸,“虽然三位教习能这么做,我很感动,也很高兴。但我却不能这么自私,为了自己陷三位教习于不义之中。否则,别人会说嫌话的,说你们处事不公正。而且,再有别的学徒考试也不过关,教习们破不破格留下他呢?留我不留他,那岂不是很为难吗?我不想让教习们为了我,被非议为难。”

这番话一说,俞教习大为感动,对她的喜爱又更进了一层。哪个孩子一听说自己不管考得怎么样,都会被录取,还不高兴得跳起来?哪里会去替他们想想他们的为难和处境?可林小竹这孩子,却这么的为人着想,这么的体贴入微。这孩子对厨艺有多热爱,他最清楚不过了。可是为了他们不被非议、不被为难,她甚至不要这种特殊照顾,放弃她喜爱的厨艺学习。这说明什么?说明这孩子心底善良到了极点!

这样一个又聪明、又勤奋、又坚毅、又善良的完美孩子,他怎么可能把她送给三班呢?那自以为优雅的周教习,正仰首相盼呢,就盼着他们厨艺班能把林小竹踢出去,好捡一个大便宜。哼,便宜是那么好捡的吗?厨艺班的三位教习,又不是笨蛋!

“你不用担心!”他仰着头道,“如何妥善地处理这件事,我这就去跟马教习和秦管事商议。你只管好好考试就行了。”说完,匆匆离去。

林小竹一扬眉毛,回了院子。

周玉春看见她进院子,就一把拉住她,将她拉到一个角落里,问道:“林小竹,俞教习跟你说什么了?是不是让你别担心,他们会把你留下来的?”

组里其他人似是早已在那里等着了,一个个目光盯着她,生怕漏掉她嘴里吐出来的话。虽然大家都认定林小竹不管考得怎么样,教习们都会把她留下。但没有得到确切消息,还是不放心。尤其是今天林小竹竟然破天荒地露出愁容来,这让大家十分担心。

林小竹没有说话,抬起头,朝站在院子的另一个角落晒太阳的第一组人看了看,这才收回目光,摇了摇头,道:“我已跟俞教习说了,如果颠勺达不到要求,我就离开厨艺班。否则,一定会有人拿这事来议论,说教习们处事不公。真是那样,我岂不是害了教习们?还是算了吧!”

“这怎么行?”周玉春大急,站起来就往外跑,“我去找俞教习说说。”

“回来。”苏小舒一把揪住她的衣袖,把她拉回来。

“周玉春,你能不能别这么冒冒失失?”杨羽大皱其眉,“林小竹的意思是,这事不在于教习,而在于一些别有用心的人。教习们愿意留下林小竹,可架不住有人要拿这事来作文章。如果那样,她不但留不下来,还害得教习们被公子惩罚。”

周玉春难得的没有跟杨羽顶嘴,朝那边一瞪眼睛:“我知道,一定是吴彩云那贱女人,还有她那狗屁堂兄。”

“所以,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防止那些人生事。”苏小舒道。

夏山人虽不爱说话,却也是一个聪明的人,一说话就直存解决事情的核心:“这几天,我会盯着吴平强的。”

“我去盯着吴彩云。”周玉春也接口道。

“你去盯?”苏小舒怀疑地看着她。周玉春跟吴彩云从来就是针尖对麦芒,两人在一起没有一刻消停。她只要一走到五十步内,吴彩云就跟刺猬似的,全身的刺都竖起来。

“我让人去盯。”周玉春赶紧改口。

杨羽也道:“还有周槐,我也会盯着他的。那小子也不是个好东西,早就嫉恨林小竹了。这一个月,可是有一半的第一名被咱们组占了,余下的一大半又被第一组夺去。第二组过的那叫一个凄惨。”

说到这里,大家忽然就沉默了。

这一个月来,大家经常能吃到­肉­,经常能得到教习们的表扬,过的日子那叫一个幸福。而这幸福生活,主要还是靠林小竹每日有计划地给大家进行指导和复习。可以说,没有林小竹,这个小组就没有了灵魂。他们不敢想像,要是林小竹不能留在厨艺班,这个组以后不知会被人欺负成啥样!

此时也不用再作什么思想动员,大家心里都卯了一股劲儿,暗暗下定决定,一定做好人盯人防守政策。

这么发动群众的效果,就是在下午的颠勺课上,林小竹收到了周玉春的好几次情报。比如吴彩云这几个时辰共上了两次茅厕,跟吴平强嘀咕了五回,跟熊大壮笑了两下,还在下刀功课后,跟周槐进行了一次秘密接头……

尽管杨羽对周玉春的情报嗤之以鼻,林小竹还大大表扬了周玉春,尤其充分肯定了吴彩云跟周槐接触的情报价值,让周玉春很是得意地斜睨了杨羽一眼,盯吴彩云盯得就更起劲了

第一部 山中学艺 第九十五章 接招

而吴彩云终于在勺功课当众请假,又去上了一次茅厕之后,在秦管事列队总结情况、宣布下锞的寂静的当口,声音清脆地道:“秦管事,我这几天肚子不好,浑身没有力气。后天就要考试了,我好担心啊。想问问是不是考试时颠勺达不到五十下,就不能留在厨艺班啊?”

秦管事扫了她一眼:“不舒服,找梅管事看看。她­精­通医理,小小一个拉肚子,一剂药下去就好了。还有两天时间恢复,影响不了你考试。”

吴彩云见秦管事只说她的病情,半句不接考试的茬,不死心地又道:“可是我很担心啊,如果到时候考试不过关,我是不是就不能留在厨艺班里了?”

本来她这话问的只是她自己,半句都没涉及到别人,秦管事的回答一个不慎就有可能落入她的圈套,让她一步步地逼紧从而抓住把柄。但有了俞教习的提醒,秦管事自然警醒起来,含有深意地看了她一眼,道:“吴彩云,你平时颠勺是不成问题的。如果因为身体问题考试不过,到时我们自然会提议让你再重考一次。”

山庄的规矩极严,一旦成了规定,一般来说就不可更改。所以吴彩云没想到自己会得到这样一个人­性­化的答案。要想再问下去,张着嘴巴却不知从何问起,怔愣在那里,转着眼珠子半天没憋出一句话来。

“吴彩云,你还有什么要问的?”秦管事又看了她一眼。

“我,我就想问……”吴彩云达不到自己的目的,一咬牙,决定破釜沉舟,“如果颠勺达不到五十下,又没有身体不舒服这方面的原因,是不是就不能再留在厨艺班?”

她这句话,指代就很明显了。

大家的目光都朝林小竹看去。但林小竹在大家的注视下,神态自若。只在众目睽睽之下,作了一个动作,就那就用眼睛分别瞄了吴彩云和吴平强一眼,脸上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她这个表情,极为耐人寻味,大家一看就陡然想起什么,目光马上转向了吴彩云。

吴彩云跟周玉春,那是见天的吵。在这些吵闹中,大家也就知道了吴彩云对林小竹的明里暗里的嫉恨。再有上次她跟吴平强一起挤兑林小竹进行颠勺比赛的事,她刚才说这话的用心,也就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了。想到这里,大家又把目光转向了吴平强。

林小竹为什么看了吴平强一眼?她是不是知道了,吴平强是不是这件事的参与者,或­干­脆就是背后的指使者?

吴彩云的脸顿时变了­色­。

她没想到,林小竹的功力虽然这么厉害,一句话不说,就把她的招数破了一大半。这不由得让她牙痒痒。

而吴平强尽管极力地控制自己,脸上仍禁不住微微变­色­。心里万分后悔,不应该让吴彩云出来做这件事。这个蠢货,看形式不对就不知道撤退的吗?非要做得这么明显,唯恐别人不知道他们兄妹俩嫉恨林小竹啊?

秦管事一看还没等他出面,林小竹就把这事给摆平了。很悠闲地道:“这种事,公子自有决断,不是你应该关心的。吴彩云,你只要管好你自己的事就行了。”说完宣布下课,直接走人。

林小竹脸上露出一抹笑容,拉着苏小舒和周玉春:“走,捡柴去。”又招呼夏山,“夏山哥,一会儿你争取能早点来,我给你好好复习复习。”

“哥,咱们接下来怎么办?”落在最后才走的吴彩云,看着寒风卷着一片落叶在地上打着转,有些茫然地问。

吴平强很想发脾气,很想骂人。但想到吴彩云这么做,完全是为了他,只得忍了心头的怒火,有些丧气地道:“彩云,还是算了吧。现在大家都盯着咱们呢。要是一有不对,一定会查到咱们头上。到时候,恐怕就不是被打几板子那么简单的了,搞不好就要被卖掉,一辈子见不到爹娘了。”想想他都有点怕。

“其实,也不是咱们想象的那么严重。”吴彩云跟林小竹交过好几次手,渐渐被磨练出来了。无论是实践经验还是心理素质,都比吴平强要强,倒是个打不倒的小强:“有了我刚才的那一句提示,大家回去一琢磨,就会有想法,然后就开始议论纷纷,咱们再一引导,不是就顺理成章了吗?这一回的流言,可不是咱们散布出去的,而是大家自发议论起来的。这形式,对我们更有利了呢。”

吴平强想了想,面露赞许之­色­:“想想还真是这样。彩云你现在越来越厉害了。”说完看看吴彩云,又低下头去,“不过,咱们还是什么都别做吧。如果有流言,那也与咱们无关。”

吴彩云得了哥哥的表扬,心里很是高兴,道:“男的那边只叫熊大壮去说,他讲义气,就算被教习抓到,也不会说是你我叫他说的,女的这边,我让李玲儿去说。那整个就是一没脑子,稍微一点火就爆。我只要不跟她明说,谁也抓不到我的把柄。你放心吧。”

吴平强犹豫挣扎了好一会儿,吴彩云又保证了一通,他终于点头同意。

“哥,就算这场流言害不到林小竹,你也别丧气!你想啊,林小竹颠勺成绩那么差,还有谁的考试成绩比得过你呢?这次考评,你肯定又是第一名。”

“嗯。”吴平强用力点点头,“我一定会努力的。咱们不用歪门斜道,一样把她踩在脚下。”

“哥,我相信你。”吴彩云满眼崇拜地看着堂兄。

正在做美梦的吴家兄妹,却没有想到已经不用去清溪镇喝药的林小竹,匆匆捡了柴便回了到厨艺班,给夏山从食材到刀功、勺功,都全面的复习了一遍,极力打造一个新的第一名。夏山的成绩比吴平强差不了多少,这也是未进厨艺班前吴平强喜欢跟他在一起玩的原因。现在有了受了二十多年应试教育的林小竹的指导,把各科的成绩全面提升好几个层次,将吴平强踩在脚下,还是没有问题的。而这种指导,绝不是从今日才开始的,从吴家兄妹挤兑林小竹进行颠勺比赛之后就开始了。林小竹绝不是一个被人欺负了却不还手之人。吴平强不是觉得自己很了不起吗?不是以为由于林小竹勺功的不过关,这个月的考评第一名是他的囊中之物了吗?林小竹就要这个方面狠狠地打他一个耳光,把他重重地踩在脚下。这对于一个极为骄傲的人,是最致命的重创!

当然,夏山与吴平强的第一名之争,如果吴家兄妹不动歪心思的话,林小竹并不打算作弊。她想要夏山堂堂正正地赢吴平强,她有信心。

所以现在吴家兄妹要自取灭亡,她表示深深的遗憾。她敢肯定,有了她那明显的暗示,现在吴家兄妹已成了山庄重点关注的对象。只要一有不对,他们就是黄泥掉进裤裆里,不是屎也是屎了。吴平强品德那一项成绩,就算是彻底完了。打板子还来不及,还想要第一名?做梦吧!

至于吴家兄妹会不会有异动,林小竹全然不担心。凭她对吴彩云太了解了,她绝不会善罢甘休的。

果然,等林小竹从袁天野的院子打水回来,苏小舒和周玉春就把她拽到角落里,把吴彩云和李玲儿的谈话,以及现在大家的议论都汇报了一遍。

林小竹笑笑:“你们把李玲儿所说的话记住就行了,不要管吴彩云。教习们都盯着她呢。”

“教习们怎么知道?咱们还是报告梅管事吧。”周玉春道。

见苏小舒脸­色­微微有些不自然,林小竹拍拍周玉春的肩膀:“听我的,没错。”又道,“我去洗澡,外面太冷,你们赶紧回去吧。”

周玉春那是极信服林小竹的,林小竹既叫她别管,那她就真不管了,转而为林小竹打报不平来:“这么冷的天,林小竹你还要每天去提水,公子真狠心啊。你又没犯过什么错,为什么这样对待你?再说,他又不在山庄,让你提水来­干­嘛?”

“玉春,有些事情,不是你能议论的。以后别发这样的牢­骚­了。”林小竹正­色­道。

“是。”周玉春吐吐舌头,“我也就在这里说一说,除了咱们三个人,没谁听见嘛。”

“虽然如此,但以后还是不要说了。小竹说得对,小心无大错。”苏小舒笑道,避开了林小竹的目光。

虽然寒风呼啸,天气极冷,但林小竹洗澡的时候心情还是大好。吴彩云出言质问时秦管事没有说话警告,而是放任自流,就是想抓他们的现行,看看他们是不是真敢做出这样的事来。现在他们的坏事已做出来了,连她林小竹把铜钱藏在哪里都知道的袁天野的手下,会不知道今晚的流言是如何起来的吗?

果然,第二天吃过早饭去了厨艺班,三位教习就进来了,召集大家排成两队,秦管事便表情严肃地沉声道:“昨天晚上,有人议论纷纷,说我们对考试不公正,说我们偏袒林小竹。我现在想问,有哪些人有这样的想法?有想法的,站出来!”

第一部 山中学艺 第九十六章 无趣

秦管事见大家都低着头,生怕自己的目光停留在他身上,鼻子里冷哼一声,又道:“山庄如何取用人才,想要培养什么人的人才,自由公子定夺,这种事,岂是你们能非议的?规矩是公子定出来的,自然可以根据实际情况进行调整。比如林小竹,她在厨艺方面的天赋,你们有哪个比她高?如果有,请现在就站出来,你看我做一道菜,然后把那道菜做出来。

如果你做出来的味道比我差不了多少,我们也会提议让你免试过关。有没有人?”

整个队伍寂然无声,连喉咙不舒服想要咳嗽的人都拼命忍住,生怕被秦管事点到名,误认为自己是那不知天高地厚的人。不要说做出味道差不多的菜来,如果能不把菜做焦做糊,都已是大幸了。进了厨艺班一个月,可还没上灶呢。

秦管事严厉地扫了大家一眼,又道:“如果没有,就请大家不要自已来跟她比。人跟人是不一样的,天底下绝对的公平是没有的。有人天生命好,出身在富贵人家;有人天赋禀异,能做别人做不到的事情,成为有大成就的人。如何用人,如何取决,公子自有决断,不是你们能非议的。至于这件事,是谁制造的流言,一经查出,决不轻饶!”话说到这里,盱衡厉­色­,目光往吴平强和吴彩云身上看去。

吴平强心里有鬼,所以心虚得很。余光里瞥见秦管事看向自己,那心跳得跟打鼓一般,只觉得喉咙­干­涩,脑子里嗡嗡地不知秦管事接下来说了些什么。寒冬腊月的季节,额头上竟然冒出汗来。

吴彩云也低着头,眼睛盯着自己的鞋尖,大气也不敢出。唯恐秦管事接下来就要点到她的名字,把她拎出去好好惩治一通。

好在秦管事就这么泛泛的训了一通,便宣布上绦,让吴家兄妹俩大大松了一口气。

听秦管事宣布解散,周玉春一回到自己的组里,就忿忿不平地道:“这事明明是那两人做的,秦管事为什么不把他们捉起来进行惩罚?就只这么轻描淡写的说上几句,算怎么一回事嘛!”

林小竹倒是丝毫不在意:“昨晚吴彩云跟李玲儿说的那几句话,意思虽然有所指,但要说她散播谣言,却又证据不足而且那些话还是李玲儿散布出去的,跟她关系不大。要凭此惩罚他们,很难。”

“难道就这样算了吗?”这回连轻易不喜欢动气的杨羽也气愤难耐了。

林小竹笑了笑:“你们没看到秦管事的目光向吴平强兄妹俩看过去了吗?无论是熊大壮还是李玲儿都跟吴家兄妹脱离不了­干­系。这件事不用证据,也能知道是谁­干­的。教习们没有惩罚他们一来没有真凭实据,二来是因为公子不在,不敢檀自作主。不过吴平强品德的考评,得一个差字是跑不了的。他在教习和公子心目中的形象一落千丈,这对于自以为是、争强好胜的他来说,岂不是比打一顿更让他难受?”

大家一听,果然是这个理儿。周玉春笑嘻嘻地又高兴起来冲着夏山一握拳:“夏山加油,你一定要拿到第一名跟公子一起吃那顿大餐哦。”

“夏山,这次是你:下个月就应该轮饵我了。”杨羽有些不服气地道。

“你?第一名?”周玉春一瞅杨羽,上下打量着他,撇了撇嘴。

“敢小瞧我?哼,咱们走着瞧!”杨羽给她挥了一下胖乎乎的拳头。

“林小竹,俞教习让你出去一下。”苏小舒一眼看到俞教习站在门口,赶紧推了推林小竹。

“哦。”林小竹放下手里的东西,连忙跑了出去。不用说她也知道,俞教习叫她去,一定是为了劝慰她,让她不要为吴平强兄妹的事而生气。这件事的发展,完全在她的意料之中,所以她丝毫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平。见到俞教习,反倒是安慰了他一通。这让俞教习不胜唏嘘,直觉有徒如此,何其幸也。

那一晚,吃过晚饭,林小竹照例到袁天野的院子提水,却意外地发现原来寂静的院子多了许多人气。冬天日短,袁天野所住的屋子透出来的明亮的灯光,驱走了傍晚的严寒,竟然让这平时冷寂的院子产生了一种家的温暖。

“林小竹,你来了?公子让你进去。”屋里的袁十听外脚步声,跑出来喊道。

“袁十大哥好。”见到袁十身上穿着石青­色­绸锻棉袍,腰上还垂着玉佩丝绦,俨然有点翩翩佳公子的味道,林小竹上下打量了他一眼,笑道,“袁十大哥这一打扮,真好看,我都快要认不出来了。”

“跟着公子出门,总要打扮得体面一些,免得给人看低了身份。

袁十被她一表扬,昂首挺胸,越发的得意。然后投桃报李,看她两眼也表扬道:“你倒是长高了些。”

“光吃饭不长个儿,那怎么行?”林小竹心里也得意起来。呆在山庄两个月了,能吃饱饭之余,还时不时的得些奖赏,加几个菜。三个教习都知道他们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每次的奖赏都是大鱼大­肉­,尽量地给他们补些油水。这也是林小竹宁愿被第一、二组嫉恨,也不愿意放水把第一名让出去的缘故。有了油水,再加上体质的根本改变,她的个子就跟那雨后的春笋,一下就冒了上来。此时虽然还比不上苏小舒,但也有一米五三了,跟周玉春齐肩高。这让周玉春很着急。

“小竹子,快快进来,我看看你长多高了?值得你这么得意!”屋子里传出了一个清朗的声音,却不是袁天野。

“唐公子怎么也来了?”林小竹苦起了小脸。相对于那位不着调的唐公子,她宁愿与自家的狐狸公子打交道。虽然她地位低,但公子却从没有轻慢过她,当把她当成一个人物对待。而那位唐公子,她感觉他更多的是把她当成一个玩具。高兴了就逗两下;不高兴了,还不知怎么的呢。

进到屋子里,果然见唐宁远穿了一身绛紫­色­锦袍,姜黄|­色­镶银边猎子,­骚­包地拿着一把扇子,坐在袁天野旁边的椅子上,看到林小竹进来,满脸的戏谑。

“见过公子,唐公子。”林小竹目不斜视地上前行礼。

袁天野也是正长个子的时候。本来就有一米七几的个子,这二十天未见,似乎又长高了一些、长壮了一些。立在案台前面,长身玉立,一身黑­色­镶金边交领大袖长袍,绯红­色­暗花立领比甲,把他的脸衬托得越发俊朗,立体的五官更显轮廓。

“不必多礼,不必多礼。来,坐吧。”唐宁远倒丝毫不把自己当客人,没等袁天野这个主人说话,便反客为主地招呼起林小竹来了。

“二位公子面前,哪有林小竹的位置?”林小竹忙道。

唐宁远坚请:“是我让你坐的,我说你有位置就有位置。呐,坐那儿吧。”指着门边的一个小杌子。

林小竹坚辞:“多谢唐公子,小竹万不敢坐。”

唐宁远顿时沉下脸来,瞪着林小竹,眼睛一瞬不瞬。

林小竹眼观鼻,鼻观心,依然是一昏从容不迫的态度。

“啪”地一声,唐宁远的扇子被他一把扔到桌上,嘴里喊道:“袁十。”

“小的在。”袁十很快出现在门口。

唐宁远指着林小竹,嚷嘛道:“她一点也不好玩,你骗我。”

袁十自上次表公子向公子索要林小竹后,就被公子狠狠地骂了一顿。此时一听又是关于那事,眼睛根本不敢看自家公子,小心地道:“唐公子,小人说的好玩,跟您所说的好玩,那肯定不一样。就像吃东西一样,小的没吃过什么好东西,吃到红烧­肉­就以为是天底下最美味的东西了。而唐公子您呢?那当然不觉得红烧­肉­是什么好东西。所以,所以……”

唐宁远的感觉甚没意思,摆摆手:“算了算了,下去吧。”看了林小竹一眼,不说话了。

袁天野的嘴角慢慢噙上笑意来,眼如寒星,看着林小竹,心情一片大好。

林小竹看似老实,实则眼观四面,耳听八方。屋子里几人的表情,尽收眼底。此时见到袁天野这笑容,不由得微扬了一下眉毛,抿了抿嘴。

自从唐宁远的嘴里嚷嚷出她“好玩”的美名来,她就开始装无趣,试图打消他索要她那荒诞的念头。虽然袁天野拒绝了他的请求,但事情绝不可以掉以轻心。今天看来,此举甚是有效。但她却没有想到,那只小狐狸竟然一眼看穿了她的打算。所有的计算,似乎在他面前都无所遁形,这让她有些沮丧。

现在两人还没什么矛盾,有袁天野这样聪明而又宽厚的主子,感觉还不错。但有一天,她要自由,他却不放。矛盾不可调和之时,有这样一个敌人,便就是一件很可怕的事。

看来,要想得到自由,难呐!想到这里,她隐隐有些头痛。

胡思乱想之间,袁天野开口了:“来,把手伸出来,我看看你现在身体如何了。”

“啊?”林小竹立马把刚才的担忧抛到了九霄云外,心里慌乱起来。

第一部 山中学艺 第九十七章 赏赐之物

紧接着,她就像受了惊吓的小兔子,飞快地把手背到了身后,眼睛瞟了唐宁远一眼,脸上慢慢浮现出一抹红晕,长长的眼睫毛像两把小扇子,在灯火的照耀下划出美丽的弧线。可这无声的美丽诱惑只持续了一瞬,还没等忡怔的袁天野和唐宁远生出什么异样的感觉,她又换了一副表情,脸上地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声音欢快地道:“公子,您上次给我吃的那两颗药丸,不知怎么的,吃下去之后腹部热乎乎的,睡了一觉醒来之后,感觉神清气爽,提水的时候明显感觉到力气增大了许多,身体也没有往年那么畏寒。不信,您瞧!”

说着,她左右看了看,看到旁边有个平时放盆栽的案几空着,便走了过去,伸出右手从中间一托。

“呃。”她愣了一下。本以为这案几没多重,没想到却一下子没托起来。

“扑哧。”唐宁远忍不住笑了起来,“那案几是紫檀木做的,不要说你,一般没练过武的男人想这么平伸着手臂托它,也托不起来。”

“你两只手提着试试。”袁天野撇开刚才心里怪异的感觉,也笑道。

林小竹微蹙了蹙眉,伸出手,摸了摸那张案几,思量着自己应该用几成力气,方才表示自己力量增大,无需把脉:又不至于把底全漏出去,惹来袁天野的怀疑,再提出给她把脉的要求。刚才她可是不惜冒着引起唐宁远兴趣的危险,卖了一回萌,显露了一个少女对公子肢体接触的娇羞拒绝之态。要是此时处理不当,岂不是白白演了一场戏?

想了想,她用了七成力气,双手抓住案几的边沿,往上一抬。

“呼。”她松了一口气。这案几虽有些重量,但用七成力气也不觉得吃力,想来,它并没有多重吧。

“咦。”袁天野见她能把这案几提起,显得很是意外。见她放下,走过来伸出一只手,把案几提起来,并在手上掂了一掂。转过头来,看着林小竹,点了点头,面上露出很欣慰的神­色­:“不错,看来那药丸对你体质的改变,大有益处。”又问,“那明天的考试,你可有把握过关?”

“小竹现在颠勺的成绩,每天都在进步。想来颠勺五十下,咬咬牙还是能做到的。公子请放心,林小竹一定不辜负公子和教习们的厚望,考试一定会过关的。”林小竹早已回到了她原先站着的地方,目光看着地面面­色­恭敬地答道。余光却看着一直提着案几忘了放下的袁天野那修长白皙的手,暗暗砸舌不已。

每次看这袁天野不是坐着就是站着,偶尔还咳嗽两声,再因为长个子,身材瘦高略显单薄,总以为他是一个只动脑子不练身体的文弱少年。没想到他还是个练武之人,单手提着这案几,一点也不吃力。骤然想起秋天从深山里出来时,他爬山如履平地的情景,心里暗自羡慕。如果她有一身好武功,那该有多好。当然,前提是这武功不是袁天野让她练的。否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同时她的心里,又增添了几分忧虑。袁天野越厉害,两人之间的差距就越大。敌手实力强大,这对她来说,不是好事啊!

很显然,在林小竹来之前,袁天野已听了各个管事的汇报。对于林小竹的情况也很了解。听她这么一说,倒也不觉得奇怪,微一沉吟,放下案几,抬眼道:“这样吧,这段时间你提水也甚是辛苦。无错被罚,又在大冷水提水,想必你心里也颇有怨言。我答应你,只要你颠勺考试能顺利过关,我就再奖你一颗药丸,你看如何?”

“真的?”林小竹没想到还能有这样的收获,大为惊喜。生怕袁天野反悔似的,赶紧躬身致谢:“小竹并无怨言。多谢公子赏赐,小竹一定会努力的。”

唐宁远看看袁天野,又看看林小竹,眉头微皱,很显然是极不赞同袁天野把珍贵的­精­气丸就这么随随便便地赏给一个下人。如果他记得没错,上次,表哥就已给她吃了一颗了。

他轻轻地用扇子敲打自己的手掌,面上露出一个笑容,用略带轻浮欢快的声音道:“表哥,不是我说你。你赏什么不行?偏偏赏人吃药。这不是咒人生病么?不妥不妥,太不妥当了。我看,不如这样吧,这天气黑压压的,眼看就要下雪了。

你不是说这后山上有几株梅花,风景极佳么?不如我们择日上山赏雪观梅如何?松树、梅花、佛手,这三者上的雪扫来煮茶,可谓三绝。如果林小竹考试过关,咱们就放她一天假,让她跟着一道上山去,观景喝茶,你看如何?”

林小竹一听,不由心生向往。前世出生书香门第,家中老爷子是个风雅之人,连带着她也甚喜风雅之事。踏雪寻梅,围炉而坐,以梅雪烹茶,想想就感觉雅致美好,诗情画意。哪怕今生沦为下仆,这骨子里喜欢的东西,依然不会改变。

不过,与药丸这种能一下增强实力的东西相比,这种不切实际的浪漫情怀,就像那将要落下的雪花,还未落地就融化不见了。不过,不管她多想要那药丸,却也知道所学的规矩里,主子赐你什么,那是主子的恩典,是万不可挑三拣四的。否则,可能一个奖赏都落不着。所以想要什么,她是不能说话的。只得抬起那水汪汪的大眼睛,满眼期盼地看着袁天野,希望以他的聪明,能看得出她心里想要什么。实在要是看不出来,问她一声也好呀!

“咳……”袁天野咳嗽一声,皱起了眉头,点头道,“宁远你说的,也有道理。”

看到林小竹大急,眼睛里露出焦急之­色­,他又咳嗽两声,接着道:“……不过呢,赏人东西,自然要投其所好……”

说到这里,他拿起坐在棉套里的瓷壶,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慢慢饮了一口,方才又才瞥了一眼面有喜­色­的林小竹,道:“林小竹你说过,平生所好,莫过于吃。这个,我没记错吧?不如,我让俞教习赏你一道菜吧。这回不用跟别人分了,你一个人吃一大盘,你说好不好?”

林小竹瞪着袁天野,气得有些牙痒痒。这家伙,就是故意的。她刚才的表情,要多明显就有多明显,指代极为明显。只要不是瞎子,就能看出来她想要的是那药丸。可这只臭狐狸,却故意逗她开心。他以为这是撩猫逗狗呢?亏她月才还觉得他宽厚仁慈,是个好主子。现在看来,比旁边那个­骚­包还不如!

“咳咳咳……”看着她那清澈透亮的大眼睛瞪得大大的,腮帮鼓鼓的像是气得不轻,袁天野的咳嗽就更严重了。

“表哥,你没事吧?”唐宁远关切地倒了一杯水,递给他。又瞪了林小竹一眼。这丫头,不光是不好玩,还十分的没有眼力劲儿。看主子咳嗽成这样,也不知上前伺候。这种丫头,也不知表哥宝贝她什么?

林小竹可不知道自己躺着也中了枪。等袁天野咳嗽平息了下来,她才福了一福,声音极为清晰明白的道:“按说,公子所赐,不管是什么,都是公子的恩典,小竹都万分感激。不过公子既然询问小竹的意见,小竹就斗胆,不敢隐瞒公子,小竹心里最想要的,就是那药丸。这段时间为了颠勺无法过关之事,小竹心里担虑,就生怕考试不过,辜负公子和教习们的期盼。被退回去再进其他的班,跟不上进度,岂不成了无用之人?那药丸能增长力气,正是小竹最为需要的。想来有公子所赐,吃了那药丸,这场考试,绝不在话下。还请公子成全。”

“喂喂喂,你的意思是,现在就让公子把那颗药丸给你吃,好让你能顺利颠勺过关,能更好地为公子所用?”刚刚坐下去的唐宁远越听越不对劲,猛地站起来凑到林小竹面前来。

林小竹却不避不让,愕然地抬起头来,迷茫地看了唐宁远一眼,随即一拍脑袋,喜得两只大眼睛弯成了两枚下弦月,还大大地给他作了一个揖,奉上一顶高帽:“表公子英明,表公子实在是太聪明了。小竹蠢笨,只知道苦恼担忧,怎么就没想起殷求公子先赐给小竹一粒药丸呢?本来小竹颠勺就还差两三下。如果先吃了这药丸,颠勺考试岂不是不用发愁了吗?待得小竹成了厨艺班里最好的学员,小竹岂不是能更好地为公子效力?”

说完又转过身来,朝袁天野肥肥地行了个礼,道:“还请公子成全。”

“喂,等等。”唐宁远目瞪口呆。明明是这丫头话里的意思,怎么说着说着就成了他的主意?

为防表哥一口应承,他根本不敢细想,抬起眼道:“表哥,我可没这意思。我只听出了这丫头所说的话里似乎有那意思,所以随口问问。你要是现在让她吃­精­力丸,那岂不是作弊?主子帮下人作弊,考过自己设的关卡,这太古怪了吧?再说,对于其他的孩子,这也很不公平不是?”

第一部 山中学艺 第九十八章 颠勺

袁天野一皱眉,看向林小竹:“你刚才有那意思吗?”

看着那漆黑如潭,幽深黑亮的眸子,林小竹忍住笑,连连摇头:“没有。”话声刚落,又道,“不过,刚才小竹得唐公子提醒,感觉甚有道理。如公子爱惜小竹厨艺上的才华,先赐药丸,小竹自然感激不尽。”

所谓三人成虎。现在表兄跟林小竹都否认刚才所说的话有那意思,唐宁远便以为自己一时耳误听错了。此时也无心去究察林小竹是否说过那些话,让表兄打消那念头才最重要。眼看表兄表情欣然,似乎就要同意了,他脑中电光一闪,忽然记起了最根本的东西,急道:“且慢且慢。最开始,咱们可是说如果你颠勺考试过关,才赏赐你药丸。是否赏赐,赏赐什么,一切都建立在你考试能通过的情况下。如果通不过,一切免谈。可现在,试都还未考,怎么就先赐你药丸呢?”

“咳咳咳……”袁天野又是一阵狂咳。这唐宁远,被林小竹几句话就绕进去了,“扑通”一声掉进坑里。然后绕了这么一大圈,现在才算反应过来。不过,好在还不是很笨,终于反应过来了!

“可是,这不是表公子您提的建议吗?”林小竹睁着惊讶的大眼睛,反问唐宁远。

“怎么偏就成我说的了?”唐宁远极为郁闷,“而且,这件事,跟我有一文钱关系吗?”

“对呀。这件事,跟表公子没有什么关系呢,只是我家公子与属下小竹的事。”林小竹笑嘻嘻地道,然后恭敬地给袁天野施了一礼,“是否赏赐,如何赏赐,小竹一切敬听公子安排。”

“咳……”这回轮到唐宁远咳嗽了。合着闹了半天,这是人家自个儿的事,自己就一外人,还被人嫌多事!

袁天野看林小竹让唐宁远吃瘪,心里十分舒畅,一挑眉道:“听你这话似乎对这场考试很有信心,感觉自己一定能过似的。”

“小竹坚信,只要有心,没有做不到的事。”林小竹目光坚定地道。

袁天野的眼前浮现出那一桶一桶从井里提水的坚毅的瘦小身影,眼睛看着林小竹微微动容。

极其郁闷的唐宁远一听此话,又忍不住了,在旁边冷笑一声:“嗤,我倒有心想飞上天去,可做得到吗?”

“只要有心,自然做得到。”林小竹淡然道。想起前世的飞机,她的心池被狠狠搅动了一下。她太想念那个科技发达的世界了。

“哦?我倒要听听,如何才能做得到。”唐宁远习惯­性­地“哗啦”一声,展开扇子扇了两下,猛地觉得冷,狠狠地打了两个寒战之后,赶紧把扇子收了起来。

“只要派人上山捉一只大雕从小训养,让它视你为主。待它长大时便可骑坐在它的背上飞上天去。翱翔天际又有何难?”林小竹傲然道。想上天还不容易?咱倒歹也是看过《神雕侠侣》的。便是表公子您想上天堂那也是轻而易举的事。

“咣当”一声,却是唐宁远站立的时候过猛把椅子都给带歪了。他也顾不得脚疼,急急走到林小竹面前,兴奋地摇了两下扇子,道:“这个方法好,这个方法好。我一定要试试,一定要试试。”

说完脸上的表情一滞,似是想起了什么似的,皱起眉头道:“可是,这骑在大雕背上飞上天,似乎是不安全啊。要是掉下来怎么办?”想了又想,大摇其头,“你这方法不妥。”

林小竹暗底里一翻白眼:“如何不妥?表公子您刚才只说要飞到天上去,小竹说的方法,已经把您送到天上去了。至于下不下得来,如何下来,那就是另一个问题了。”

“……”唐宁远瞠目结舌,弄着林小竹半天说不出话来。

这丫头,还真是得罪不得呀!袁天野忍着笑,从怀里掏出药瓶,倒出一颗药丸,递给林小竹:“吃吧。”

唐宁远张了张嘴,却没有再出声。他并不是一个纨绔弟子,也并不笨。林小竹寥寥数语,运用话语里的机锋,两度把他引入死胡同。这样的人才,确实也值得表兄以药丸示恩,让她为袁家忠心服务。

林小竹却不接,施了一礼道:“这颗药丸,还请公子替小竹保管着。等小竹考试过关,再来领不迟。小竹要凭自己的本事考试过关。”

她很想要这颗药丸,落袋为安,以免袁天野在唐宁远的挑唆下改变主意。但她林小竹虽身陷下仆,却仍有自己的尊严和傲气。明明能凭自己的能力颠勺成功,她不想靠作弊过关,让袁天野和唐宁远看轻自己。

她正发育的身影还是那么瘦小,然而腰身却挺得竿直。表情坚毅而犟强,如一棵挺拔的青松,在这皑皑冬日也尽显青翠与道劲。

袁天野凝望着她,嘴角慢慢弯成了一个弧形:“好,我替你收着。如果你考试过关,不光这颗药丸奖赏给你,踏雪寻梅也让你跟着去。围炉炙鹿脯,烹茶煮酒,也算你一份。”

林小竹大喜:“多谢公子。”

“明日考试,水今晚就不用提了。你回去早些歇着吧。”袁天野又道。

“是。”林小竹施了一礼,退了出去。出门却感觉到一些冰冷的东西从天上一点点飘落下来,掉到她的脸上、身上。

下雪了!

第二日的考试并没有因下雪而延迟。大家吃过早饭,便赶紧到了厨房,抓紧最后的时间再把各科温习一遍。只有林小竹,不急不慢,悠闲从容得如度假一般。焦急浮躁如周玉春,也在她的安抚下变得宁静下来。将脑子里的食材知识在心里默念一遍,神态也如林小竹一般从容起来。

考试仍如平时的上课顺序一样,先考食材,然后是刀功,再是勺功。袁天野带着唐宁远巡视了其他班组一圈之后,到厨艺班坐了下来,跟三位教习一起观看这场考试。

作为厨子,不光各项功夫要练得好,心理素质也很重要。试想,如果来吃饭的是位高权重之人,或能左右你的­性­命,你这心里一紧张,要放糖的娈成了放盐,或是手忙脚乱切伤了手,还怎么能做得出好菜呢?

这也是山庄要进行考试而不是光看平时成绩录取人材的缘故。

第三组的人有了林小竹的辅导,再受林小竹悠然心态的影响,考试的时候表现都极为出­色­,那沉稳而从容的姿态,跟别的组一比,高下立见。尤其是夏山,无论是食材考试还是刀功、勺功,都几尽完美。而吴平强昨日被秦管事盯了那两眼,回去后越想越害怕,辗转了一晚没睡,­精­神状态不佳。再想着教习们要是真觉得那事是他­干­的,就算他考得再好,品德分也是最差。颇有些自暴自弃的味道,考试大失水准。

至于林小竹,那更不用说,食材和刀功,都完美得无可挑剔!就连昨晚回想了之后越想越郁闷、决定来挑刺的唐宁远也挑不出什么毛病来。

“林小竹。”秦管事高声叫道。

轮到林小竹上场颠勺了。

大家都安静下来,目光都紧紧地盯着林小竹。

虽然从那天秦管事的训话里,听得出就算林小竹颠勺不过关,教习们也给她过。公子回来后也并未传出否定这种说法的话来,林小竹是否能留在厨艺班已不是悬念。但毕竟是众目睽睽的考试。如果她勺功不过关,这对于她在班上的威信和公子的声誉,还是会受影响,大家很是期待。

林小竹神态自若地从人群里走出来,拿起地上的铁锅,眼睛看向秦管事。

“好,开始。”秦管事道。而原本坐着的俞教习和马教习,都忍不住站起来,走到前面盯着林小竹。仿佛这样做就能输给林小竹些力气,让她颠勺时更轻松一点。

“三、四、五……”不知是哪个开的头,由开始一个人小声的数数,变成了大家一起大声的数数。

“表哥,你说林小竹能考试过关吗?”唐宁远看着神­色­丝毫不见慌张的林小竹,感觉自己越来越看不懂这小丫头了。这丫头,怎么就像那些朝堂里经历过大风大浪的政客一般,无论是什么情况她都没有一丝慌乱?看她那样子,极是笃定自己一定能考试过关。

“能。”袁天野吐出的一个字,极为坚定。

唐宁远转过头来,看着袁天野那雕刻一刻的五官:“你怎么知道?昨天秦管事不是说她颠不到五十下吗?”

“她昨天不是说了吗?只要她想,她就能做到。”袁天野的声音很低,低到似乎在自言自语。

“……四十五,四十六……”到了关键时刻,俞教习也忍不住参与到数数的队伍中去。

袁天野和唐宁远都闭口不再说话,眼睛紧紧地盯着林小竹那瘦小却挺直的身体,看沙子在铁锅里从容不迫的上下颠动,心里也不由跟着数了起来。

“掉,掉,掉下去……”吴彩云却一个劲地在心里祈祷。

感觉到自己手臂仍是那么的有力,沙子仍在手上随着自己的心意舞动,一直神态自然从容的林小竹,嘴角微微翘了起来。

第一部 山中学艺 第九十九章 垃圾堆

不过,隐瞒得这么辛苦,实力是不能暴露的。又颠了一下,算是到了她的极限,林小竹的手忽然抖了一下,惹来了周玉春担心的轻呼。

原本坐在那里悠然观景的袁天野终于忍不住,站了起来,虽然没有往前走一步,也没有说话,但他的眼睛紧紧地盯着林小竹手里的锅,表情凝重,使得场上数数的声音一下子小了许多。

呃,大爷,用不用表现得这么紧张啊?林小竹余光里看着袁天野,满心的无奈。自从到了山庄以来,袁天野对她的态度就表现得极为特殊。仿佛她是这批学员中他极为紧张,极为在意的人——经常叫她去他的院子问话,每天晚上让她去提水,每次比赛和考试,别的组他都不看,只来看她。尤其是为了让她进厨艺班,还增加了几个女生名额。这些表现,在别人看来,就十分的暧昧了。可她却极为清楚,他这样做,只不过是把她当成他手中的一根棍子,用来搅浑一池水,看清楚大家的面目而已。可现在,随着大家在新环境里的适应,随着她才华的显露,大家由最开始的羡慕嫉妒恨,到后来的习以为常,再到现在的理应如此,这种作用已无效了。可这家伙,仿佛作秀作出瘾来了一般,直到这时还要表现出对她的特殊关注。

就算在他的心目中,她已从搅事­精­的身份,转换到山庄重点培养的优秀人才的身份,他也用不着对她这么关注吧?否则,岂不寒了其他努力上进的学员的心?

或许,这位小狐狸又打了什么鬼主意,给她安一个她猜不着、想不透的新的身份?唉,要不是得了三颗药丸,她非得向他额外收些使用费不可。像她这要的好用的人才,不多见啊。

胡思乱想之余,场里数数的声音又大了起来,已经数到四十九下了,林小竹的手已抖得眼看坚持不住了,吴彩云嘴角也已经跟着紧张地抖起来了,下一刻,要不是兴灾乐祸的笑,要不就是严重打击的哭,得做好表情准备啊。

至于吴平强,他自己先前糟糕的表现已经将他严重击垮,此时目光茫然,神游天外,已不关注场上的考试情况了。林小竹表现得再糟糕,又有什么用?夏山,已成了班上的第一名了。他自己的品德评价已是最差,现在厨艺考试也不理想,以后,还有谁看得起他?公子还要他这样的人吗?

“林小竹,咬牙坚持,还有一下,还剩一下,马上就过关了。”苏小舒顾不得公子在场,出声给林小竹打气。

林小竹努力地扯出一个笑容来,然后一咬嘴­唇­,又颠了一下。

“哇,成功了!”周玉春高兴得跳了起来。一回身,差点撞到杨羽的身上。

“慢着慢着,别急着嚷嚷。”杨羽推了她一把,眼睛盯着林小竹的手,“看样子林小竹还能再颠几下。”

“林小竹,坚持。”夏山一直站在离林小竹最近的地方,此时也出声给她打气,声音极稳,莫名的让人心安。

“……五十一,五十二,五十三。”他这一声,像是给林小竹注入了力量似的,林小竹奇迹般的稳住了颤抖的手,一鼓作气地连颠了三下,这本将铁锅放下,抹了抹额上根本没有的汗,对袁天野这边和教习们躹了一躬,向苏小舒和周玉春那边走去。

“林小竹,你太­棒­了!”周玉春兴奋得不知怎么好,迎面给了她一个大大的拥抱。夏山也咧着嘴,比刚才自己表现优异还要高兴。

“丫头,好样的。”三位教习也高兴得什么似的。

而袁天野脸上的表情也明显松懈下来,露出一个微笑,重新坐了下来。

“这丫头,行啊,还真给她做到了。”唐宁远也是一脸的兴奋,摸着下巴盯着终于露出了笑容的林小竹,眼睛里兴致极浓。

“当初从深山里把她带出来的时候,也是一样。长得跟一棵豆芽菜似的,却比青藤还要坚韧,愣是支撑着跟我们这些练了功夫的人走了一百多里山路。”袁天野凝望着林小竹,目光里除了欣赏,还有一抹柔情。

唐宁远点点头:“我现在终于知道表哥你为啥舍不得把她给我,并且赠她药丸以示恩宠了。一个坚毅而又聪明的人,能助你成就大事。”

袁天野微笑着,没有说话。

唐宁远忽然注意到刚才拥抱林小竹的小姑娘,转过头去盯着另一边的容貌俏丽的女孩儿,看到她脸上挂着一个比哭还要难看的表情,顿时高兴起来,朝那俏丽女孩儿“哇”地一声,做了一个大大的鬼脸。

“哈哈,这个丫头,倒是有趣。”唐宁远笑了起来。

袁天野将目光从夏山的脸上收回,朝那边看了一眼,道:“如果你看中这丫头,我就把她送给你。”

“得了吧,不过是一­性­情活泼一点的丫头。”唐宁远却兴趣缺缺,“林小竹虽然总是一本正经,貌似无趣,但跟这丫头比起来,却像那清茶,入口虽淡,却甘爽隽永,回味悠长。”说完长臂一伸,攀住袁天野的肩膀,“我说表哥,如果哪天你腻烦她,或是她不愿意跟你了,你可要第一个想要送给我哟。”

袁天野像是丝毫没看到他当着这么多下属的面做这种不雅的姿势,也像没听到他还贼心不死似的,目光看着门外在寒风中摇摆的树枝,微蹙着眉毛道:“宁远啊,这段时间我研制了一种新药,效果如何还不清楚。”将目光转向唐宁远,“要不,咱们试试药?”

“啊,别别,哥,算我怕你了还不行吗?”像是怕袁天野身上有毒似的,唐宁远忙不迭地把手从他的肩膀上飞快地收了回来,然后将身体没形象地往椅子上一倒,哀叹道,“我唐宁远在外再好歹是一名人物,也是受人景仰的。可到了表哥你的面前,永无出头之日啊!”

“哧。”袁天野嗤笑一声,站了起来,“回吧。”头也不回地走出门去。

“喂,等等我呀。”唐宁远也站了起来,追了出去。走到门口,又回过头,“林小竹,你家公子有事找你。”

“啊,好。”林小竹正在看最后一个考试的杨羽颠勺,听得这一声叫,知道袁天野要履行诺言,把药丸赏赐给她,欢快地应了一声,跟了上来。唐宁远满意的咧了咧嘴,快步走出门去。

出了门,却不见袁天野的身影,倒是这位表公子带着那个上次犯心疾的小厮,慢悠悠地走在前面。林小竹虽然很不想跟这不着调的唐公子呆在一起,却也不得不静静地跟在后面。

虽只下了一夜的雪,地上却已是白茫茫一片。这里的地理位置相当于中国的江南,虽然地表覆盖着大安,植被却还是绿­色­的。林小竹在鞋外套了一双木屐,踩在雪地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走在前面的唐宁远看着表哥留下的两条脚印,再听着后面有节奏的声音,感觉很是有趣,略略放慢了两步,等着林小竹走近,道:“林小竹,你家公子现在不在这里,你老实说,想不想跟我出山去?跟了我唐公子,吃最好吃的东西,穿最漂亮的衣服,每天要做的事,不过是端茶倒水。像你这么聪明漂亮的女孩子,只要学会如何烹茶,在公子我想饮茶的时候,泡泡茶即可,别的事什么都不用做。怎么样,想不想?如果你同意,我就跟你家公子说去,绝不会连累你被责骂。”

林小竹很郁闷。这位唐公子,怎么就不死心呢?她有这么人见人爱,花见花开么?不过是图个新鲜。回道:“回唐公子,小竹喜欢做吃的,感觉在山庄学厨艺最适合不过。所以没有跟公子出山的打算。不过您想要找一个烹茶的丫头,三班有很多聪明漂亮又懂茶艺的姑娘呀。还我们班那个长得最漂亮的姑娘,叫吴彩云的,也很聪明伶俐的,相信公子一定喜欢。”

“吴彩云?”唐宁远歪着头想了想,一回过头,却看到林小竹满眼的期盼,似乎很奉望他把那叫吴彩云的带走一样。不由一气,瞪眼道:“就是那个跟她哥哥一起给你制造麻烦,看你颠勺过关满脸不高兴的吴彩云?”

“呃。”虽然从昨晚就知道,这位唐公子脾气还不错,所以林小竹敢跟他说这个话,却没想到他竟然什么都知道,只得讪笑一声,“那位姑娘只不过是好胜心强,不愿意她哥哥被我比下去,所以才会那样做的。其实她也不是很坏。”

“哼。”唐宁远斜乜她一眼,“我把她带出去,她以后就不会找你麻烦了,是吧?你还真敢想啊,把本公子当垃圾堆了,不想要的东西就往本公子这里扔。”

“岂敢岂敢,小竹最开始不是推荐了三班的女孩儿的么?至于吴彩云,只是感觉她比较漂亮,我们班也就她拿得出手而已。”罪名这东西,打死也不能承认。

第一部 山中学艺 第一百章 踏雪寻梅

唐宁远虽然比较喜欢开玩笑,却跟他表兄一样,也是个宽厚的­性­子。任由林小竹狡辩,也不跟她计较,抬头看了看天,极欢快地道:“这雪,我以为还会下上一两天呢,且喜就住了。这个地方,不比北边,下过这一场雪之后,还不知会不会有第二场。如果没有,等雪化了就没意思了,一会儿咱们就上山去。早上派人去看过,那些梅花正开得艳,现在天公也作美,注定是要咱们今天就上山赏雪看梅花。”

林小竹看看天,见天­色­已亮了起来,天上的云都散了,点点头:“看样子,这雪应该不会再下了。”接下来的话,她便不好意思说出来了。

早上吃过饭,这试一考就一个半时辰,现在都已是中午了,离晚饭还有两个时辰。再加上冬天天冷,热量消散得快,她又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肚子已开始唱空城计了。如果踏雪寻梅的当口能吃上昨日唐宁远嘴里说的炙鹿脯,那才叫美妙呢。

不过,这话是不能说出来的。虽然她是吃货她自豪,但她是个预备役厨子,就算有鹿脯,那也是她烤别人吃,待得别人吃得差不多了,她才能尝上几块。现在说出来白白丢了脸,怎么想怎么不划算。

不得不说,虽然袁天野那小狐狸是个腹黑,整日琢磨着如何算计别人,但还算是个好主子。他仿佛知道林小竹月才在想什么似的,早一步回来的他,正坐在一个红泥小火炉旁边,拎了刚刚烧沸的水正往壶里冲水泡茶,而袁十则提了一个食,一碟碟的点心往桌上放。

林小竹刚在心里欢呼完,表情就耷拉下来。她又忘了自己的身份了。这桌上有点心不错,袁天野手上有热茶不错,但这些东西,却不一定能吃进她的嘴里。而且,这些又不是她所期盼的烤鹿­肉­。

唉,命苦不能怨政府。谁叫她好好的二十一世纪不呆偏要穿越到这没有人权的古代呢?还是个架空,连个先知都做不成,何等的悲催!

见他们进来,袁天野专注地冲着水,头也不抬地道:“天晴了正是上山赏梅的时候。咱们吃些点心,一会儿好上山去。”又仿佛知道林小竹心里所想似的,又道,“至于鹿脯,咱们下了山再回来坐到亭子里慢慢烤,一边吃烤­肉­一边喝梅雪所烹的茶,最好不过。”

“啊哈,还是表哥最知我心。”唐宁远一ρi股坐到椅子上,拿起一块放放上桌的蜂糕就往嘴里塞,却故意不叫林小竹。那丫头屡次将他往小口袋里装,他现在就想看看她的馋样儿。

然而让他失望的是,林小竹虽然心里哀怨脸上却不露半点痕迹。一进门便老老实实垂手立在门边,目光不避不闪,表情恬然,仿佛身心极为舒坦,没有一丝一毫的馋相。

唐宁远失望之余,却仍不气馁,继续战斗:“林小竹,这些点心你没吃过吧?我跟你介绍一下,我吃的这个,叫做蜂糕,用糯米粉加蜂蜜做成,口感很是松软,有一点点粘口,里面还放了核桃仁、芝麻馅,外面这一层豆腐皮,稍微有点脆,跟里面松软的口感合在一起,热热的吃进嘴里,实在是太妙了。”

正要指着别的糕点再介绍,袁天野却打断了他的话,对林小竹道:“你看看喜欢哪样就拿吧。一会儿要爬山,天气也冷,还是得吃些东西才行。”

还是袁天野厚道啊!林小竹感慨着,躬身道谢:“多谢公子。”表情仍是那么的恬淡平和,看不出有多欢喜。身体未动,眼神也没往桌上溜上一眼。虽然她进的是厨艺班而不是小妾、丫环班,但基本的规矩还是懂的。就算要赏她点心,也得等主子吃完了再说。没有两位公子还在吃着,她就跑上前去伸手抓东西吃的道理。

再说,那位唐公子这么详细地给她介绍点心的味道,再看他那一脸的促狭样儿,就知道他打的什么鬼主意。她能让他称心如意吗?

“拿吧拿吧,不必多礼。一会儿还得上山呢,别过会儿还得等你,耽误时间。”唐宁远咽下一块蜂糕,又拿起了一块花生酥。

看来那家伙喜欢吃甜食,而公子则喜欢吃咸的。林小竹把唐宁远的话过滤掉,得出如下结论。

袁天野则动手把那碟蜂糕和一碟春卷递了过来:“你要嫌不自在,就把这两盘端到偏厅里吃。”

袁十提起食盒,对林小竹和唐宁远的另一小厮唐安一点头:“跟我来吧。”

三个下人一起到偏厅吃,这才是正理。林小竹瞥了唐宁远一眼,伸手接过袁天野递过来的点心,道了谢,跟着袁十和唐安一起到了偏厅。

袁天野平时要养那么多学员,能给他们吃饱饭,隔五天加一次­肉­菜已是很不错了,大鱼大­肉­是没有的。但对袁十这些随从,却不苛待,吃的东西倒跟他们的差不多,不过花样没那么多,只三小碟,加上林小竹端过来的两碟,也算丰富了。时间紧迫,三人也不多话,净了手便吃了起来。

另两样一碟是绿豆糕,一碟蝴蝶酥,再有一碟则是素馅包子,都是秦管事做的。三位教习,秦管事是白案,俞教习和马教习是红案。俞、马两人的拿手好菜各有不同。一个擅做鱼,一个擅做­肉­。

林小竹虽然到了古代被馋了大半年,但好东西上辈子吃得太多了,对于那些面点兴趣不大。蜂糕其实就是现代的发糕,因后世的­精­致点心太多,尤其是西点的冲击,发糕这东西,不过是取其松软和甜味,别无出奇,已不大入得了人们的法眼了。

每人吃了几块点心,喝了两杯茶,便整装上山。袁十拿出一件披风,对林小竹道:“公子说你体寒畏冷,特意让我给你找了一件披风,你穿上吧。”

林小竹一看那件披皮虽旧,却也是绸锻面料,做工也算­精­致。倒是件女款,看样子是改过了的,穿上倒很合身。最重要的是,十分的暖和。

“这是梅管事的旧衣,改了改。”袁十补充道,“穿完放这儿吧,我给你收好。免得拿回去让人说嫌话。”

林小竹披上披风,心里感觉很是暖和。她试都未考,袁天野便叫人给她准备好了上山的东西。也不知他哪来的这份信心。再说,准备这披风,足见他的细心……她不过是个下人而已。

三人回到前厅,袁天野又从怀里倒出一颗药丸,递给林小竹:“吃了它,一会儿就不感觉那么冷。”

“谢谢公子。”林小竹心里又是一阵感激。这东西,她可是最掂记的了。刚来时见袁天野不提,她还有些担心呢。

不过,此时却不是吃药丸的时候,她得到晚上睡前再含化,紧接着就练功。这药丸难得,她可不敢让它有半点闪失。

她掏出手帕,小心地包好,放下怀里,对袁天野一笑:“多谢公子准备的披风。我现在不感觉冷。一会儿冷了再说吧。”

药丸给了她,她想什么时候吃就什么时候吃,袁天野倒也不是很在意,带头出了门。

除了林小竹,其他的都是练武之人,这点冷根本都不放在心上。身上穿的仍是平常的衣服,爬山如履平地。而林小竹今非昔比,体质的改变,再加上那件披风,让她丝毫不感觉冷,爬山也有劲儿。大家只用了两、三盏茶的功夫,就爬到了后山的半山腰上。

肚里有饱意,身上穿得温暖。林小竹站在山腰,俯视着大地一片白皑皑,感觉十分舒畅,心里想:如果能拥有自由身,再有这样安静的生活,这一辈子,也就知足了。

再往上一点,便是梅林。不知是着人特意种植此处,还是野生的。十几株梅花傲雪开放,红艳艳的,在银白的世界里格外好看。在最边上,还有几株白梅。乍一看过去,褐­色­的枝丫上银白一片,分不清哪里是花,哪里是雪。

“赶紧的,把雪从花瓣上扫下来。”唐宁远看着此景,兴致大起,撸了撸衣袖,就开始扫雪。

袁十和唐安带了些工具,大家齐动手,将梅花的雪轻轻拔到碗里,再刷进小瓮里。

林小竹却先从花瓣上扫了一点雪,放入嘴里品味。前世的爷爷­精­于茶道,连带着她也颇有研究。泡茶的水十分讲究,有天水与地水之分。天水为软水,钙、镁离子少,从理论上来说,泡茶比泉水,江、湖、河水以及井水要佳。但现代污染严重,她并没有机会尝过梅上之雪的味道。现在有幸来到这空气纯净的古代,自然是迫不及待想尝尝是何种滋味。

“味道如何?”袁天野不知何时走到了她的身边。

“清浮,净冽,有着梅花淡淡香气,果然是泡茶好水。”林小竹闭着眼睛,细细感受着嘴里的味道,顺嘴答道。

“泡茶好水?你懂泡茶?”唐宁远从远处走了过来。

“听寝室的人说的,她们学过泡茶。”林小竹赶紧解释。

唐宁远看着这些梅花,兴趣大起,道:“林小竹,你家公子一再夸赞你聪明,不如我教你做诗吧。如果我讲一遍,你就能够做出一首诗来,我给你一个奖赏,如何?”

第一部 山中学艺 第一百零一章 小布口袋

“考试过关,我家公子的奖赏是药丸呢。不知小竹做出诗来,表公子会有什么样的奖赏?”林小竹脸上的笑容有点坏。前世好歹是中文系硕士,别的没有,就诗背得不少。拿出来换点福利,也是不错的主意。不过,如果能敲敲这位唐公子的竹杠,将利益最大化,那是再好不过了。

唐宁远睁大了眼睛看着她,好半天才摇摇头,万分惋惜地道:“好好一个小姑娘,却学得一肚子的计算!怎么的?如果我的奖赏不好,这诗,你就不做了?”他倒要看看这丫头怎么回答。

“有奖励才有动力嘛。”林小竹却不以为悍,笑眯眯道,“表公子的奖赏如果份量够重,愚笨的林小竹被这么一刺激,也许就会变聪明一点。说不定这诗啊,想想就能做出来了。”

“哈哈,是这个理。”袁天野这个做主子的不但不管束林小竹,反倒推波助澜。

“哼,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有其主必有其仆。”唐宁远对表兄严重不满了,瞪了他一眼。忽然眼睛一转,转头对林小竹笑嘻嘻地道:“你说的如此有道理,那我就奖赏给你一幅字吧。只要你做出诗来,不管好不好,一会儿我都把我作的一首诗写下来,送给你,如何?”

臭丫头,这回不乐意了吧?非哭丧了脸不可了吧?本公子就不相信你能欣赏得了本公子的墨宝。

“好啊好啊!”林小竹满脸的欢欣鼓舞,就差没鼓掌了,“隔壁寝室正好窗户纸坏了,我回去就叫她们把唐公子送的诗糊在窗户上,那可比用黄纸糊强多了。黑的黑,白的白,跟一般的窗户纸不一样。”

“扑哧。”身后也不知是袁十还是唐安,一下没忍住,笑出声来。

唐宁远脸­色­那叫一个难看啊!合着本公子写的诗,就只能拿去糊窗户。

不过他看到转过身去偷笑的袁天野,心理又平衡了。自家这聪明绝顶的表兄,也在林小竹手里吃过瘪,自己这点亏,算啥呢?

“那个……窗户还是不糊了吧?”他只得跟林小竹商量,“要不,你说说你想要啥?”

林小竹终于要达到目的了,心情十分的愉悦,两眼弯弯地先道歉:“小竹就是一俗人,不懂得欣赏字画。刚才说要拿唐公子的字去糊窗户,现在想来多有不妥。小竹在此给唐公子赔礼,唐公子莫怪啊。”

“嗯,不怪。”唐宁远还得装出一付宽宏大量的样子,“要什么奖赏,你说吧。”

林小竹想了想:“不知道如果要夸唐公子的诗和字都写得好,是不是叫一字千金?”

“倒是有这种说法。”唐宁远点点头,脸上还有些赧然。他的诗和书法,火候还不到,可值不一千金。

“咳咳咳……”袁天野忽然在旁边拼命的咳起嗽来。

“表哥你没事吧?”唐宁远忙关切地问。

“没事没事,你们继续。”袁天野脸­色­涨的通红,好不容易止住了咳嗽。眼睛看着林小竹,苦笑着摇摇头。这丫头,又用小布口袋装人了。

林小竹自然不期望自己的小九九能瞒得住袁天野,笑嘻嘻地对唐宁远道:“那不如唐公子就按你那诗的字数,算钱给小竹吧。您要是谦虚,那也没关系,您觉得值多少钱就多少钱。”

“……”唐宁远看着林小竹,目瞪口呆,脸­色­一会儿红一会儿白。一字千金?哪怕是做一首五言律诗,那应该付多少钱?二万五千两黄金!再说,有把自己的字折合成银钱赏给下人的吗?

“林小竹,别胡闹!”袁天野忍笑忍得十分辛苦,却还得出面喝斥。

林小竹却一脸的委曲:“小竹哪里胡闹了?小竹刚才说话的意思,就是说像唐公子这么冰雪聪明之人,想必写的字一定超凡脱俗,又岂能用金钱来衡量?说什么价值千金、万金的,那多俗啊!唐公子要赏赐小竹,无价宝的字画小竹是不敢当的。小竹就是一俗人,给小竹字画也是糟蹋了,或许就拿它来当了窗户纸。不如唐公子觉得小竹做的诗好,就赏小竹一些点心好了。”

反正说白的是她,说黑的也是她,偏偏你还不能反驳,总不能说自己的字真值千金吧?那不俗了吗?那不得付账给她吗?而且人家也解释了,说字画是无价宝,刚才当窗户纸的话也不过是表明她是俗人,自己要真生气,可不是没气量了吗?再说,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刚才听她这么一说,还挺顺耳,还挺开心,自己这气呀,想生还生不起来!

唐宁远长叹一口气,点着林小竹的鼻子,笑道:“林小竹你这嘴啊,死人都能给你说活了。行吧,我不跟你计较,你且听我把作诗的规则说说,然后做出一首诗来。你刚才说了一大箩筐,那么咱们可说好了,你做得好,就有赏;做不出来,就要处罚。你既说一提金银就俗了,又一再说你是俗人,这暗示挺明显,本公子是听懂了。你不就是说你喜欢金银吗?那好,赏银多少视你做的诗好坏而定。当然,如果你这诗做不出来,在本公子呆在山庄这段时间,你下了课,就来伺候本公子吧。”

“好,一言为定。”林小竹信心满满地道。这笔钱还赚不到手,她­干­脆找块豆腐一头撞死算了。

唐宁远就把律诗的要求说了一遍。这丫的也不厚道,不光要求押韵,还把平仄上的要求也提了。他就想看看,这林小竹究竟聪明到何等程度。他就不相信老天竟然这么不公,不光生了个袁天野,天生聪明,死死地压在他的头上;这会儿还能来个林小竹也比他强!

将律诗规则说完,他又道:“我也不难为你,你只用《雪》来做题,写一首五言或是七言来。”

“时间呢?”林小竹眨了眨眼。

唐宁远被她的小布口袋吓怕了,一听她提醒,在心里连呼幸运,生恐她说出一年或是几年的时间来,赶紧道:“就以一盏茶的功夫为限。”

“一盏茶?宁远,你这要求,也太高了吧?”袁天野看不过眼了,在一旁鸣不平。他可不想让林小竹去伺候唐宁远。

“小竹子这么聪明,一盏茶的功夫尽够了。小竹你说是不是?”这时的唐宁远十足像那只忽悠小红帽的大灰狼,摇着尾巴腆着脸道。

“这样吧,以今天晚餐时分为限定。在这之前我要做出诗来,就算我赢;反之就输。而赏赐的丰厚也按时间的长短而定。如果我真用一盏茶功夫做出来了,公子您在原来赏赐的程度上,再加厚几分,如何?”林小竹很公允的提出了一个要求。

“这个啊?”唐宁远看了袁天野一眼,一挥手,“那好吧,就这样。”

离晚餐也不过大半个时辰,作为一个连诗都没读过的人来说,要在大半个时辰里做出一首合乎格律的诗来,何其难也。

“那我想想。”林小竹在梅林里转悠了一圈,一盏茶的功夫未到,她就跑回来了,一脸高兴地道:“我做出来了。”

这下把向来从容沉稳的袁天野给急着了,拦住她的话道:“林小竹,诗不是那么容易作的。你要想想清楚,你那诗的每一个字,是不是都合乎格律了。别急,时间多的是,慢慢想。”

“我相信,以小竹这么聪明的头脑,一定想得十分周全了。既然做好了,那就说出来让我们听听吧。”唐宁远连马屁都拍上了,唯恐林小竹听了袁天野的话,再转过头去想。这么短的时候内就把诗做出来了,不管怎么样,那都是天才;回头再想想,没准还真能做出一首合乎格律的诗来。

自家公子向着自己,那是好事,要鼓励,要表扬。林小竹冲着袁天野一笑,道:“小竹先把这首说出来。如果不合乎格律,公子您帮我指出来,到时就再作一首就是了。反正这诗啊,只要在晚饭前做出来就可以了。”

说完瞥了唐宁远一眼,大声念了起来:“一片两片三四片,五六七八九十片。”

唐宁远越听眼睛瞪得越大,待她念完,一拧眉:“什么乱七八糟的?”心里却窃喜。

“不过,她这两句可都合乎格律。”袁天野笑着看了林小竹一眼。

嗨,公子怀疑我这是故意的呢?林小竹微笑,接着念道:“千片万片无数片,飞入梅花总不见。”

场中静谧了一小会儿,袁天野率先喝起彩来:“好,好诗!”

“听起来不错。”唐宁远皱着眉,把这首诗再重头念了一遍,最后不得不承认,“不错,相当不错。全首诗虽然几乎都是用数字堆砌,从一至万至无数,却丝毫没有累赘之嫌,读之使人宛如置身于广袤天地大雪纷飞之中,但见寒梅傲立雪中,雪花与梅花相融,不分你我,意境高远。最难得的是,此诗合乎此情此景。便是我们作来,也不过如此。”

说着,他转过头来,满脸的兴奋:“行啊,丫头。要不,你再做一首《咏梅》诗吧。放心,给你的赏赐,只会多,绝不少。”

第一部 山中学艺 第一百零二章 钱我给你保管

林小竹素来谨慎,尤其是孤身在这古代,可谓是步步小心,时时在意。所以刚才那第一首诗,先念开始的一、二句,便是个投石问路的意思。毕竟这里虽然是架空时代,但既有黄山毛峰,或许就有的郑板桥《咏雪》也说不定。念出前两句,两位公子没有反应,再把后两句抛出来,听到的只是赞许声,她算是稍微松了一口气。说是“稍微”,便是生怕那首诗偏僻了些,在这没有百度的时代,这首诗没有流传开也说不定。

所以唐宁远一提让她再做一首,正中她的下怀。装模作样地在梅林里转悠了一圈,她便又念了一首:“山中数枝梅,凌寒独自开。遥知不是雪,为有暗香来。”

此诗念完,跟第一首的叫好和赞叹不同,场中一片寂静。

完了!看到那袁天野看向她那审视而深思的目光,还有唐宁远惊讶的神­色­,林小竹一阵沮丧。她虽然不会去考科举,用诗词到士子中间去沽名钓誉。却也不愿意前世倾尽一生所学的­精­美古诗词成为残羹剩饭——饶是做得再美味可口,别人吃过了,也只能倒掉,不能在需要的时候拿出来用上一用,顶顶场子。

“怎么,不好吗?”她试探着问了一句。

“林小竹,这首诗真是你写的?”唐宁远像是回过神来,打量着林小竹问。

见他这样问,林小竹越发笃定心里的猜想,不过脸上却不动声­色­,笑着摇了摇头:“不是。”

“不是?”唐宁远眼睛瞪得老大,指着林小竹,脸上全是无奈,“好,那你说,是谁教你做的?”

嗯?听这话的意思,他并不相信这诗不是她做的?心里想着,林小竹脸上笑得更欢了,指了指梅树道:“是梅花仙子教我的呀。刚才我进去一转悠,她便告诉我这首诗了。说不知是谁做了,扔在梅树底下,被她拾起,现在送予我交差。”

此话一出,袁天野便清朗朗的笑了起来。清越的声音在这暗香浮动的冰天雪地里飘荡,极为悦耳。看样子他的心情十分的舒畅。

唐宁远眼睛瞪着林小竹,听见笑产又转眼瞪着袁天野,最终一摆手道:“林小竹,我算是服了你了。我现在才知道,原来这世间的聪明人,竟然不止一个,而且,还都给我遇见了。算了算了,我以后啊,也不打你主意了。从小我爹娘就整日耳提面命,说我表哥如何如何聪明,让我向他学学。我倒霉,我命苦,一生下就跟他是近亲,被他压得死死的,一辈子翻不了身。可好歹我不愿意见他的时候,我可以不见。

可要是把你要回去了,我想不见还不行,那不是自讨苦吃么?岂不是天天提醒自己是个笨蛋?我还要不要活了?再说,有你这丫头在身边,嘴巴能说会道,还满肚子的鬼主意,哪天被你卖了,我还乐呵呵地帮你数钱呢!算了,你还是留在你家公子身边吧,我可不敢要你。”

“唐公子这么说,小竹就当您夸我了。”林小竹施了一礼,“多谢唐公子夸奖。”她冒着各种风险,屡次用小口袋装唐宁远,占他各种便宜,无非就是想让他有这一番觉悟。现在,她终于可是睡个安稳觉了。

她话风一转:“不过呢,唐公子您还没告诉小竹,梅花仙子所教的那首诗,倒底做得合不合要求?小竹可还掂着唐公子的赏赐呢。”

“你这丫头。”唐宁远脸上的表情竟然有一丝宠溺,“这么说吧,饶是本公子念了十年的书,须臾之间自认也不一定能做得出这样的好诗来。第一首虽然合乎格律,但毕竟比较俚语化,更像是一首戏谑之作,贵在转折出人意料。而第二首,却无论是文辞的优美,还是立意的新奇,以及虚实的转换,都极为­精­妙,便是这世上大儒所做的咏梅诗,也找不出几首能超过此诗的。林小竹,你不过是刚学做诗,便能做出如此好诗来,足见天才。可惜了,这样的天才,竟然是个女子!”

说完,他满含深意的看了袁天野一眼。

听出了唐宁远那言外之意,林小竹也深深叹息。如果她是个男子,想必袁天野就会把她培养成朝堂上的助手吧?如果那样,她便能获得最大限度的自由,最起码能获得他们的尊重。生恐把她当成礼物送给别人的担忧,就不会再有。

“有什么好可惜的?女子,正好!”袁天野这回不笑子,表情淡淡的。

林小竹看他一眼,不知他这“正好”,是个什么意思。正要再问,他却转移了话题,对唐宁远道:“好了,这诗也做了,你那赏赐的银子,赶紧拿出来吧。”

“唐安。”唐宁远倒也­干­脆,“拿二十两银子给林小竹。”

“二十两?”一向从容淡定的林小竹一下睁大了眼睛。

物价林小竹是清楚的。这个时代的银价,跟明朝有点相似。也就是说,一两银子是一千文,购买力相当于后世的二百五十元钱。

二十两就是两万文,等同于后世的五千元钱。

不过是作了两首诗,就赏了两万文钱!这到深山里买孩子,可以买多个林小竹了呀。这位唐公子,还真够败家的。

当初老爷子也是一掷千金的,二十两银子一下就花没了。等卖佛跳墙菜谱的时候,却又转手赚了五百两银子。这些钱来钱去的,林小竹也经历过,不是那等没见过银子的人。但那些都是老爷子的钱,跟她没啥关系。可这回,一想到二十两银子就是她的了,林小竹的小心肝啊,“嘭嘭嘭”地跳得那叫一个欢乐!

她犹罢了,是个穷丫头,为二十两银子瞪眼睛,不稀奇。可那袁天野也瞪大了眼睛,看着唐宁远:“二十两?”

“怎么?赏少了?”唐宁远摸摸头,莫名其妙的看着自己表兄。这位表兄从来就是那副风轻云淡的样子,便是砸个几十万两银子也不见他眨一下眼鼻。可这会儿,为个二十两银子在这里瞪眼睛,实在是太奇怪了。

“不少。”袁天野收回目光,恢复了淡然的神­色­。见林小竹欢天喜地地道了谢,接过银子揣进怀里,还在自己的胸前按了两按,他莫名的就觉得心烦。这丫头,怎么就这么喜欢钱呢?看看那眼睛亮的,都比星星还闪耀了。

“林小竹,你那银子,我给你保管吧。要是丢了怎么办?”他终于忍不住开口道。

“不用。”林小竹断然拒绝。钱这东西,还是放在自己身上睡得安稳。再说,哪时她有机会逃跑呢?到时候,想起自己的财产全在袁天野手里,她哭死算了。

“你住的地方人多手杂的,不安全。”袁天野不厌其烦的继续游说。

林小竹仔细地想了想,认真地道:“没事。您不是连我的钱放在哪块砖里都知道吗?如果有人偷钱,您一定是知道的。我丢了钱,只要找公子您就可以了。我不担心。”

袁天野顿时黑了脸。

“扑哧。”唐宁远一看表兄这吃瘪的样子,心情那是无比的畅快!没想到,这辈子还能看到表兄这样一副表情,真是太爽了!哈哈……

袁天野还要再说,林小竹却看着远处,“啊呀”一声惊叫起来,然后便飞快地跑了过去。

“怎么了?”唐宁远满脸兴致地跟了过去。

“一只鸟,冻僵了,从树上掉了下来。”林小竹两手轻轻地捂着,小心放到胸前的披风里。

唐宁远没看到鸟,伸长脖子观望:“死了吗?”

“没有,刚才我还看着它的翅膀扑腾来着。我给它捂捂,暖和暖和就好了。”林小竹抬起头,“可这样捂着,我又怕它闷坏了,要是能把它放在暖和的屋子里就好了。”

“那咱们赶紧下山吧。”

林小竹看看走过来的袁天野,有些惋惜地道:“照理说,松枝上的雪也是挺好的。可为了这只鸟,咱们没办法去采松雪了。”

袁天野头也不回地吩咐道:“袁十,你跟唐安把梅雪集中到几个瓮子,剩下的拿去采些松雪。装梅雪的瓮子,我跟唐公子拿回去就好了。”

“是。”袁十赶紧行动起来。等把瓮子腾好,他看着两位公子,一脸的为难。

梅雪难得,平时公子煮茶都要用,所以他跟唐安一个挑了一担箩筐上来,每只箩筐里都装了两只瓮,一共带了八只。刚才收集的雪,装了四个瓮。两位公子正好一手一只,或是让一位公子作一担挑下去。只是这样拿着瓮子可是挑着箩筐下山去,不光瓮子挺沉,容易累着公子,而且这一手一瓮或挑担的形象也太差了些。要是被人看见,可不得了。

林小竹一看就知道袁十为什么为难,她把鸟从披风里拿出来,递给唐宁远:“这鸟您拿着,担子我来挑。”

“行了,你把鸟拿好吧。”袁天野头也不回地走上前去,一手拿了一只瓮子,“宁远,你拿那两只,走了。”说远,率先下山去。

第一部 山中学艺 第一百零三章 怀疑

唐宁远看着走在前面锦袍玉带、玉树临风的表兄,本应风流倜傥拿着扇子的手,此时却提了两个陶瓮,那个样子,怎么看都觉得有些滑稽。再说,在这冰天雪地里,便是直接把手露在外面都嫌冷,现在还要提着两只装满了雪的冰冷的瓮子,这手指不冻僵才怪。心里便老大的不愿意­干­这个活。

林小竹看他不情愿的样子,便道:“唐公子,剩下这两个瓮,小竹来挑吧。”说完向袁十使了一个眼­色­。

现在林小竹已经完全认清了自己的处境,再也不会为阶级间的不平等而愤愤不平了,那只会气着自己。在其位,谋其政。既然袁天野把她带出山来,让她吃饱穿暖,再让她学厨艺,她便觉得有义务做好自己份内的事。在这等级森严的古代,要求两个公子有绅士风度,抛开自己的身份帮下人们做奴仆的活儿,那是不可能的事。袁天野能提瓮子,她已经很意外了,也很感动。但不可能要求唐宁远也一样。

袁十看自家公子都提了瓮,应该是不想让林小竹累着的意思,他哪里还敢让林小竹挑担子?道:“要不,我把雪瓮挑回去,然后再上山去收集松雪吧。”

“算了算了,你们赶紧去采集。一会儿我们还要用那水来泡茶呢。”唐宁远却又急着用雪水泡茶,伸手拿起瓮子,就快步朝前去追赶袁天野。

林小竹跟袁十对视一眼,一耸肩,也赶紧追了上去。

然而那两人长手长腿的,哪里追得上?待她远远在跟在后面回到袁天野的院子,只见那两人早把自己收拾妥当坐下来喝茶了。

一见她进了屋,唐宁远便急急地道:“赶紧把鸟掏出来,别把它闷坏了。”又差使他那有心疾的小厮唐威去把门窗关紧了,让他找一只鸟笼来。林小竹把一直轻轻捂着的手从披风里拿出来,递到唐宁远面前,小心翼翼地打开手掌,让那只早已被热气捂醒的鸟从她的指缝间伸出头来。

“唔,黑不溜秋的,不好看。”唐宁远嘟哝着。待唐威在袁天野的指点下把鸟笼找来,林小竹将鸟放入鸟笼里,他终于看清了这鸟的模样,瞪了林小竹一眼:“你这丫头,怎么捉回一只乌鸦?晦气!赶紧把它扔出去。”

“唐公子,天地万物,众生平等。您怎么能因为它是乌鸦就让它冻死?”林小竹不平了,“这天地间哪怕是一只蚂蚁,一只小虫,都有它生存的权利。”

唐宁远冷笑一声:“真是­妇­人之仁。照你这么说,如果这野地里有一只狼,咱们也应该把它救回来,让它养好了好把咱们吃了?你要是不知道东郭先生的故事,我来讲给你听。”

这时代还有东郭先生的故事?林小竹微怔了一下,便反驳道:“狼会吃人,而乌鸦对咱们的人身安全却构不成威胁。再说,就算狼会吃人,也照样有生存的权利和必要。打个比方,有一个靠畜牧业为生的地方,因为狼经常吃牛羊,人们便组织起来,齐心协力把狼全都给捕杀了。最后你猜,这个地方会怎样?”

本来坐在一旁含笑听他们争论的袁天野,听到这里眉头微微蹙了

林小竹这样问,那一定有什么玄机。但唐宁远一下想不出,也不甘认输,只得很不屑地睨了林小竹一眼,强辨道:“怎么样?从此牛羊成群,人们过上了富裕的生活了呗。”

“错!从此兔子再也没有了天敌,疯狂繁殖,最后把草全啃光了,于是牛羊都饿死了,人们也没有了生活的来源,只得从别的地方再引进了狼,才能得生存下去。”

“这事你从哪里听来的?”袁天野猛地站起来,眼睛紧紧地盯着林小竹,仿佛一眨眼她就不见了似的。

林小竹被他吓了一跳。袁天野从来是从容镇定、不动声­色­的,何时见过他这么激动?赶紧解释道:“我听我爷爷说的。”

“你爷爷?”袁天野皱着眉头,眼睛仍然盯着林小竹,似乎要把她的心透视一个洞,好弄清楚她说的到底是真话还是假话。

当时离开夏山村,他就派袁九去查过;后来感觉林小竹根本不像深山里出来的孩子,他又派了袁五去调查。林小竹去世的爷爷,就是一个货贩子,仗着一手好功夫,跟一个堂兄出山来,贩些首饰衣料、针头线脑的东西,再回山去走村窜巷的把东西卖给山里人。后来林小竹的父亲长大了,成了家,便子承父业,接过了父亲的担子,做了这么一个小贩。然而却在一次回山途中,遇狼丧了命。而林小竹的母亲听了噩耗,动了胎气,却又正逢难产,生下林小竹也咽了气。

虽说林小竹的爷爷经常出山,是山里人中见过世面的。但要说他识文断字,有大智慧,袁天野却又不信——如果那样,他可能早就在山外安家了,不可能还回到深山里去生活,还让自己的独子走自己的老路,丢了­性­命。

那么,林小竹种种跟别人迥然不同的智慧与手段,又是从哪里学来的?他就不相信,一字不识,一书不看,只在山沟沟里跟那些粗鄙者交往,林小竹就能有这样堪比满腹学问者的气质与见识。

别人都说他袁天野是天才,可他知道,如果不是父亲请各种名师去教导他,他也不过是比别人多一点小聪明而已。可林小竹,没学过、没看过、没听过的东西,却一看就会,一听就懂,触类旁通,举一反三,未免也太聪明一些,就好像她本身就懂得这些东西似的。难道,这天下真有生而知之者?

林小竹看袁天野那样子,像是起了疑心。只得一口咬定是爷爷教的。反正他去世了,死无对证:“对呀,就是我爷爷。他在年轻的时候虽然是个货贩子,却自小聪明。出山时也曾跟人学过字,看过书,懂得各种各样的知识。我所懂的一切,都是爷爷教我的。他怜我是没爹没娘的孩子,教导我格外用心。”一边还大打亲情牌,说这话的时候,眨巴眨巴大眼睛,不一会儿,眼眶都红了,一滴晶莹的眼泪夺眶而出。

袁天野有些讪然,不敢再追问,低声道:“你爷爷知道你过得好,一定会很高兴的。”

唐宁远最看不得女孩子掉眼泪。一见林小竹这眼泪,便受不了了:“好了,别哭了。大不了,本公子让你养这只乌鸦好了。”

刚才说这话题时被岔开了,这会儿见唐宁远还说人家是乌鸦,林小竹顾不得脸上还挂着眼泪,一瞪眼道:“谁说它是乌鸦,那是八哥!”

“好好好,你说八哥就八哥,便是九哥也可以。”唐宁远见了眼泪,丝毫没有原则­性­,“一会儿你家十哥也收雪回来了。”

“真是八哥。这还是只雏鸟,估计是从鸟窝里掉下来的。养大了,还会说人话呢。”林小竹见不得他敷衍的样子,抹­干­眼泪,伸手进笼里,扯开鸟的两翼,“你看看它这翅膀下面,是不是有两条白­色­的,就像八字似的?”

唐宁远伸头到鸟笼下面一看:“哎,果然有啊。不过,它真会说人话吗?”

“会。我以前听说过这种鸟。”袁天野道。说完看着林小竹:“这天气太冷,以后你不用提水了。不过,这养鸟的活儿,就由你负责了。每日早、中、晚,都由你喂它吃东西,然后教它说话。”

“呃,不是吧?”林小竹苦了脸,“让袁十大哥随便喂喂就行了嘛。我每天要学这学那,一天跑三趟,不方便啊。”虽然她感觉训鸟很有意思,但接下来马上就上灶学炒菜了,她希望能多把时间放在学习上。再说,她也不想整天看到袁天野。这家伙虽然长得赏心悦目,但看多了也会审美疲劳的。哪时他闲着没事给她下个套,没准她就被装进去了。还是离他远点好了!

“这事就这么定了。”袁天野一摆手。

唐宁远被林小竹那两滴眼泪弄得现在还心里悯然呢,这会儿抱不平道:“我说表哥,以前提水还罢了,那是为她好。可这会儿你可是叫这丫头额外做事,没打赏可不行啊。”

袁天野见林小竹一听钱字,两眼倏然一亮,抬起眼向他看来,没来由地感觉胸闷闷,一挑眉道:“不过是喂个鸟,就要钱,我养这样斤斤计较的属下做什么?林小竹,你说,是不是要打赏,你才愿意­干­这个活?”

“不是不是,怎么会呢?”林小竹暗底里腹诽,嘴上还得连声否认。这家伙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还问什么问,这不是欺负她不敢反抗么?不过,她果然不敢反抗。

臭喜天野!

事不关已,那两人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唐宁远也不好再说什么,嘟哝一声:“小器!”便对侍立一旁的唐威摆手道,“赶紧烤­肉­,本公子饿了。”

“东西都准备好了。”唐威道,“按表公子的吩咐,都摆在暖阁里。”

“走吧,吃东西去。”唐宁远朝林小竹一眨眼睛,转身率先出了门。

林小竹却恪守自己的本份,抬眼瞥了袁天野一眼,静立在一旁等着他先走。

第一部 山中学艺 第一百零四章 烤鹿­肉­

袁天野却迟迟未动。等唐宁远出了门,这才走到林小竹面前,低声道:“做得好,自然有打赏。”说完也不等林小竹有什么表示,快步走了出去。

林小竹看着他的背影,耸了一下肩,也跟在了后面。

所谓的暖阁,就是院子后面临湖的一座小阁,大约地下建了个平地坑,唐威早已照了袁天野的吩咐烧了炉子。一进阁子里,林小竹顿时觉得暖洋洋的十分舒服。阁子的窗户开了两扇,透过窗户,可以看到窗外尚未完全结冰的湖水,以及从旁边探出头来的几株红艳艳的梅花。冬日里坐在这温暖的阁子里,赏雪观梅,吃着鹿­肉­、品着茗茶,还真是人生一大快事。

唐威早已把所有烧烤的东西都准备好了。

烧了旺旺的炭火,切了薄薄的鹿­肉­,还用佐料腌好了;烤­肉­的铁架也准备好了。只等两位公子回来烤。林小竹跟在袁天野后面进了屋子,见唐威已站在架子旁边,钳了­肉­片放上去,已在烤着­肉­了。她犹豫了一下,站到了一旁,并未动手帮忙。

唐威既然承担烤­肉­的重任,一定有两把刷子。再说,吃食这东西,最是讲究安全,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去给主子做吃食的。两位公子不发话,她何必去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再者,今天的两首诗已比较让人震憾了,她的本事,还是不要一下拿出来太多的好。

瓮子早已被放到了暖阁的外头,只拿了一只进来。袁天野平常也喜欢自己煮茶,此时也不叫林小竹做事,煮茶的锅是早已准备好了的,他把雪从瓮里勺出来,放到锅里,再坐到火上烧融。待得融化了便提下小红泥炉,放到一旁静置。

“这是做什么?”唐宁远看得稀奇。

“这雪看着纯白无瑕,其实里面并不洁净,得让它澄清了,方可用。”袁天野道。

唐宁远点点头,看了林小竹一眼:“就算澄清可用了,咱们也等等。等袁十回来,把松雪也一道烹茶。林小竹不是说她舌头很厉害吗?一会儿我要考考她。”

林小竹正认真地看着唐威烤­肉­呢,这会儿忽然听到自己的名字,一挑眉:“唐公子小竹自己可没说过自己的舌头厉害哦。您这话,可不尽不实。”

“这丫头,越发的没规矩,还挑起本公子的错来了!”唐宁远嘴里如此说,脸上却笑吟吟的,丝毫不见生气,“不管是谁说的,总之说你舌头厉害就是了。我倒要瞧瞧,你这舌头到底有多厉害。”

“做得好了,唐公子是否又有打赏呢?”林小竹笑问道。

前几次用小口袋装唐宁远,她还有一个目的,就是打探唐宁远的底限。现在她发现,唐宁远虽然不大着调,却是一个极为随和而宽容的人,所以这会儿说话越发的大胆。

“林小竹。”袁天野却变了脸­色­,“不许没规矩。”

“是。”林小竹赶紧将脸上的笑容收了起来肃容施礼,“小竹失礼了,唐公子莫怪。”心里却对挡她财路的袁天野老大的不高兴。

唐宁远却不在意,摆摆手,还嫌表兄多事:“哎,我就喜欢林小竹这样说话。这样子活泼泼的,岂不比原来死气沉沉、一举一动都合乎规矩的好?”又安抚林小竹,“小竹子莫理你家公子。就算不说,一会儿你猜对了,我也会给你打赏的。”

林小竹瞥了袁天野一眼,见他虽然用眼睛使劲瞪着唐宁远,却满脸的无奈,并没有出言反对,心里暗喜,恭敬地给唐宁远行了个礼:“多谢唐公子。”

此时唐威已把两大片鹿脯烤好了,用碟子盛了,切成小块小块的,放到两位公子的面前。

“啊,我还真饿了。”唐宁远一见大喜,端起一碟便大口开吃。

袁天野看了林小竹一眼,见她垂下了眼眸,并未望向碟子,思忖片刻,站了起来:“我去拿一样东西,一会儿再吃。这­肉­脯放凉了不好吃,林小竹,赏你了。”

林小竹讶然地抬起头来,看向袁天野,见他看也不看自己,大步走了出去,这才把目光投向那碟­肉­脯,犹豫着要不要吃这碟鹿­肉­。

正当她下决心打算不顾规矩,把碟子端起来开吃时,那边将自己的­肉­脯吃完了的唐宁远,伸手将另一碟拿了过去,抬头望着林小竹:“你到底吃不吃的?如果不想吃,那我就吃掉去了。”

林小竹笑了笑:“公子请。”心里暗暗后悔自己的犹豫。

“哈哈,骗你的。”唐宁远将碟子递到她面前,“行了,赶紧吧,凉了就不好吃了。”

“多谢公子。”刚才袁天野将­肉­留给她吃她没有谢,这会儿却谢了唐宁远。

林小竹虽然这一世做了下人,前世骨子里的骄傲与矜持却丝毫不少。这样被唐宁远盯着,站在那里跟个小偷似的吃东西,是她不喜的。好在唐威手脚快,很快把别一片­肉­脯烤好了,切好递到了唐宁远手里,林小竹这才有闲暇细细品尝这道炙鹿脯。

这鹿脯用的是鹿腿上的­肉­,­肉­质细­嫩­,再用酒、酱油,丁香和葱姜腌渍,上架烤了之后,切成小块再浇上煮熟的原汁而成。烤的火候把握得极准,­肉­质刚刚变成红褐­色­便掀了起来,里面的­肉­仍是红棕­色­。一口咬下去,­肉­质非常的­嫩­,丝毫不用咀嚼就­肉­汁四溅地从嗓子滑了下去;而环绕在­肉­汁中的,隐隐约约是丁香、酒香、葱姜的香味。这些香气都融入到了鹿­肉­里,不浓不淡,正好与­肉­质的甘甜融合在一起。直到­肉­脯滑下嗓子,这味道依然停留在味蕾上,久久消散不去。

难怪唐宁远刚才端这碟­肉­脯呢,敢情他还真不是开玩笑。这样的­肉­脯,吃了一块,绝对会想念第二块,希望这样的美味能源源为断,片刻不要停止。

看来,唐威虽有心疾,却仍能得他家公子喜欢,走到哪里都带着他,不是没有道理的。这道鹿脯,烤得着实高明,便是吃东西极为挑剔的林小竹,也不得不承认,这唐威所烤的东西,并不比她烤的差。

将­肉­脯刚刚吃完,袁天野便回来了,手里提了两个瓷瓮。

“咦,表哥,你提两个瓮子来­干­什么?”唐宁远来了兴致,放下­肉­脯,去打开盖瓷瓮的盖子,发现里面装着水,奇道:“这是什么?”

袁天野却不说话,看了林小竹一眼,才道:“自然是好东西。”

唐宁远正要再问,门外却传来了袁十的声音:“公子,表公子,我们回来了。”话声刚落,便手里提了一个瓮子走了进来。

有了袁十和唐安的帮助,屋里烤­肉­脯和澄清雪水的进度便快了几分。不一会儿的功夫,不光是袁天野和唐宁远吃够了­肉­脯,便是林小竹等几人也都分享了好些。

“好了,现在该喝茶了。”唐宁远摸摸肚子,满意地站了起来,指着林小竹道,“你上外边绕湖溜达一困,待他们把茶沏好了,我便叫你回来。”

林小竹看着墙椎摆成一排的瓮子,点了点头:“是。不过,在品茶之前,小竹需要一杯白开水来漱口。”

“行,没问题。”唐宁远挥挥手,让她出去。

“哎,把披风穿上。”袁天野见那傻丫头咧着嘴傻乐着就往外跑,连忙将她叫住。

“哦,差点忘了。”林小竹吐了吐舌头,将披风拿在手里,飞快地跑出门去。原来在外面呆着还不觉得,这会儿从温暖的屋子里出去,骤然的变冷,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嗨哧”一声打了个喷嚏,赶紧飞快地把披风穿上,这才感觉暖和了一些。

“袁九,带她到旁边的屋子里去,别冻着了。”袁天野的声音从屋子传来。

“是。”袁九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一下就到了林小竹面前,扯着她的衣袖道:“跟我来。”也不管她满脸的惊讶,一把将她拎到了离这儿不远处的一个屋檐下,开了门让她进去。

“袁九大哥,你从哪里冒出来的?”那时出山看到过袁九跟鬼魅似的从树上飘下来,林小竹便知道他应该是袁天野的暗卫。但看他这时全身没有一粒雪花,根本不像在外面呆久了的人,明知这种事不应该多问,还是忍不住满心的好奇,追问道。

袁九却不理她,吩咐道:“一会儿出去将门关上。”说完,闪身就出了门,眨眼间又消失不见了。”

“唉,我要能有这样一身功夫,就好了。”林小竹羡慕地叹了一声气。

这间屋子虽然没有人住,却十分的­干­净整洁,家俱什么的都是齐全的。林小竹将门关上,坐在里面等了半晌,方见袁十过来拍门,说都准备好了。

对自己的舌头,林小竹还是很有信心的。想着马上有一笔丰厚的打赏可以拿,自己的存款又将增加一倍,林小竹就十分的雀跃。

可进门一看,她便傻了眼,面前林林总总地竟然摆了八杯茶。

有那么多吗?就算袁天野后来又提了两个瓷瓮进来,加上松雪和梅雪,也不过四种而已。怎么会有八杯茶呢?

第一部 山中学艺 第一百零五章 品茶

“八杯茶,尝过之后,要说出些道道来。说得好,每杯给你打赏五两银子。”唐宁远满脸得意地道。

林小竹两眼倏然一亮。八杯茶,那就是四十两银子啊!

“宁远。”很显然两人就这个问题没商量好。一听唐宁远这奖赏,袁天野便皱眉瞪眼:“你别把这丫头惯坏了。刚才作的诗好,你赏给她十两一首,也就算了。这不过区区品茶而已,哪用得着那么丰厚的打赏?”

唐宁远一听,也回瞪道:“哪丰厚了?什么区区品茶而已?这八杯茶,不光要品,还能说得出些道道来。换了你,你也不一定能做得到,更不要说从没喝过茶的林小竹了。五两银子,我还觉得少了呢。”转身冲林小竹豪迈地一挥手,“打赏再加厚一点,如果这八杯都没说错,我再加十两银子。”

“怎么还加……”

袁天野急了,正要再说,林小竹却打断了他的话:“二位,二位公子,这个问题能不能等小竹品完茶再说?说得对了,唐公子斟情打赏;说得不对,二位公子便连这个问题都不必再争。”

八杯茶呀,这从头尝到尾,就需要老长的时间。再让这两位这么争论一通,这茶非成冰棍不可。再争论还有什么用?

“说得对。”唐宁远得意地看了袁天野一眼,转过头来,“你赶紧品尝。”手一指,“白开水已给你准备好了。”

林小竹不再废话,拿着那杯白开水漱了一下口,便端起了第一杯茶。

说实话,品荼她不担心。好歹前世在爷爷的培养下,各种茶她见识过不少;这一世又有一条敏锐的舌头。太详尽的说不上,一二三还是能说得出些来的。她最忧心的,则是她这一世只喝过袁天野给她品的黄山毛峰。这要是喝到安溪铁观音,或是祁门红茶,她说是不说呢?说的话,这份见识从何而来?又是从过世的爷爷那里学到的?要是不说,让她眼睁睁地看着那白花花的银子从指缝间溜走,她非得几个晚上睡不着觉不可!

这可太纠结了。

不过此时不是想这些的时候,她打起­精­神,把那杯茶拿在手上,放到眼前,看了看它的汤­色­。

前世的爷爷教导她说,一杯茶汤在手,不要急着去喝,而应该是一观­色­,二闻香,三品味,这才是懂得品茶的表现。

观­色­便是观察茶汤的颜­色­和茶叶的形态。不过这个时代并没有盖碗,人们喝茶都用茶壶沏泡,再斟出来用小杯品啜。而且唐宁远和袁天野也旨在让她品味,所以这杯茶只有茶汤,并无茶叶,这观形一道工序便省略了。

不过,光看茶汤也能弄得出许多道道来。

不同种类的茶叶,汤­色­是不同的。比如绿茶最大的特点就是绿叶绿汤,黄茶则是黄叶黄汤。同一种茶类,茶的品质不同,茶汤的颜­色­也不一样,如绿茶,­嫩­绿、翠绿­色­为上品,黄绿为下品。同一种茶,汤­色­清澈明亮为最好,灰暗的最差。

而观­色­之后,便要闻茶汤散发的香气。不同的茶叶有不同的香气,如清香、粟子香、果味香、花香。好茶的香气自然、纯真,闻之沁人心脾,令人陶醉。

而眼前这一杯茶,茶汤如林小竹在袁天野这里喝过的黄山毛峰一样,是杏黄|­色­的,汤­色­清澈透亮,香气清纯,柔和持久,香虽不高但缓缓散发,闻之让愉快。

看到这茶汤,再闻到这熟悉的香气,林小竹便心里有了底。

她将茶杯慢慢放到嘴边,轻吸一口,然后用舌尖抵住上腭,上下齿咬住,从齿缝中吸气使茶汤在口中回转翻滚,让它接触到舌头的前后左右,全面地辨别茶汤的滋味。然后再徐徐下咽,体会口中留有的余味。

袁天野和唐宁远,还有唐威、唐安及袁十等人,看到林小竹品茶的动作,脸上俱露出惊讶的神­色­。

两位公子那是茶中老客,自然­精­于此道,否则唐宁远也不会一再地追着要林小竹品茶。而三位随从,近身伺候公子,对于烹茶、品茶的技艺也是极­精­的。看这林小竹品茶的样子,竟然比他们还要专业,这怎么不叫他们惊奇?

“怎么样?”唐宁远见林小竹睁开眼,急问道。

他现在感觉无比的紧张。倒不是怕输银子什么的,而是被林小竹这专业的手法一弄,期待感已经跟原来大不一样。原来只是公子戏弄仆人的一个游戏;现在却像一个孩童,得了好吃的东西,递到父母手中让其品尝,希望他们同样赞赏,并大大地表扬自己一番的那种感觉。

林小竹微笑道,缓缓道:“这种茶,就是上次公子给小竹品尝过的那种茶。嗯……叫什么黄山毛峰的。不过当时所尝,味道要比现在好,这一次的茶,汤­色­微暗,味道也不如那般新鲜清新。”

袁十脸上露出极为兴奋地表情,张嘴欲说话,看了紧紧盯着林小竹的公子一眼,却识相地闭了嘴。

袁十识相了,却有人不识相,激动的一拍桌子道:“说得对,说得太对了。你喝茶的事,我以前就听袁十说过。那一次,才是初秋,春茶放置不过半年,保存完好,味道自然清新。现在又过了几个月,茶没那么新鲜了,味道当然有了变化。”

“宁远。”袁天野皱起眉毛又开始瞪眼,“她这才品第一道,你就把什么都说了,后面还用品什么?”

“呃。”唐宁远这才意识到自己失言,强辩道,“我不过是说了实话而已,后面的又不同,说说有什么关系。来,林小竹,你还品出了什么,赶紧说说。”这回,他不敢再提示林小竹水的不同了。

“除了茶叶,自然是这水了。这茶除了清新鲜爽的味道,还有一点淡淡的梅花香,跟我们在山上所品的梅雪味道一样。所以这茶,是用梅雪所沏泡。”

“又说对了,说得好。”唐宁远一拍手掌,瞅了脸­色­复杂的袁天野一眼,却不敢再发表长篇大论,“再品下一杯吧。”

林小竹微一点头,先端起那杯白开水先漱了口,这才端起了第二杯茶,观­色­闻香之后,品了一口。

“怎么样?”越到后面,难度越大,唐宁远又开始紧张起来。这会儿的期待感,比刚才增加了数倍。他总感觉,林小竹还能给他们带来更多的惊喜。

“还是刚才的那种茶,不过水却用了松树上的雪水。”

“正是。”唐宁远重重地一点头,“最难得的是,你刚才并没有尝过这松树上的雪,却能品得出,也算极为难得了。”

袁天野也点点头,表示赞许,眼睛却紧紧地盯着林小竹,仿佛期待她能再说出点什么来。

林小竹扫了场中人的表情,又开口道:“但是……”

“但是?还有但是?是什么?”唐宁远就是个急­性­子,连连催促,“别卖关子了,再卖关子,那些茶就要凉了。”

“但是这道茶,在烹煮的时候,一定是先用柴生了火,再放水到锅里烧,最后盖上盖子。所以这茶汤里隐隐有一点火烟的味道。”

众人全都张大了嘴巴呆呆地看着林小竹。好半天,唐宁远才惊叫起来:“林小竹,你也太厉害了吧?连这个你都能尝得出来?”

一下子要泡八道茶,而且所用的水还不一样。袁天野又掂记着林小竹在那屋子里冷,一再催促,大家齐动手,手忙脚乱好一会儿,这才把茶沏出来。刚才可不是为了让水开得快一些,用了柴,至于次序问题出点差漏,那太正常了。

袁天野看着林小竹,那深潭似的星眸一瞬不瞬地,闪烁着异样的光芒。嘴角不由自主地翘起,笑容虽淡却极灿烂。然而不知怎么的,他脸的上半部跟下半部表情极不统一。嘴巴笑着,眼睛里却又流露出深深的忧虑。这似喜似忧的表情落在林小竹眼里,让她不由得有些恼意。

这小狐狸,偏她以前还觉得他是好主子。可这会儿,她显了本事露了脸,他这做主子的倒是有荣与焉,打心眼里高兴。可又不知哪根神经搭错,偏不愿意让她得到打赏,所以便做出这样的­阴­阳脸来。

哼,太不可爱了!太小器了。不就是一点银子吗?她要的是唐家的,又不是他袁天野的,他担哪门子的忧、拒哪门子的绝、小哪门子的器?要是可以,她非指着他的鼻子痛骂一通不可!

“好,说得实在是太好了。要不是袁九一直在那边守着你,我非得说你偷看不可。这样厉害的舌头,怎能不重赏?赏,重重的有赏!”唐宁远叫道。

袁天野陡然转身,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打断他的话:“先把其他的尝完再说。”

不过是前两杯,就叫重重的有赏;再把后面的都品出来,林小竹还不得一夜暴富?不过转念一想,他又放松下来:前面这两杯,有迹可寻;后面的,任林小竹再聪明,没有舌头功夫和品茶鉴水经验,也不一定能品出来。所以,他也不能太过担忧。

第一部 山中学艺 第一百零六章 拈花一笑

林小竹也没耽搁,拿起第三杯茶,品了品,抬起头道:“这一杯,茶跟原来的一样,只是所用的水,是普通的雪水。至于其他……”思忖一会儿,接着道,“只是水煮得比其他的都老,似是久沸之后才拿来泡茶。”

“哈哈,林小竹,我算是彻底服了你了。水久沸而过老,这你也能品尝得出来。”唐宁远那眉飞­色­舞的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品茶的是他而非林小竹。

林小竹却不跟他多说,漱了口,直接端起了第四杯茶。虽然这屋子里暖和,茶水也是刚斟出来的,但时间久了,杯中的茶会变冷影响口感,壶里的茶则浸泡过久会影响茶汤的味道,喝起来味道都不正,无论喝哪一种,都增加了品尝的难度。所以她得抓紧时间。

“这一杯……”还未品尝,她一看这汤­色­便开了口,“茶跟刚才一样,仍是黄山毛峰。”说到这里,她一挑眉,瞥了袁天野一眼。

也不知袁天野屋里只有这一种茶,还是因为她就喝过这一种,所以为了公平起见,就只泡黄山毛峰。

林小竹前三杯的成绩太好,所以还未尝就能说出这是黄山毛峰,并不稀奇。五个男人听了,脸­色­的表情没有什么变化,连最喜形于­色­的唐宁远此时也不动声­色­。

虽然看出了茶汤的颜­色­有异,为稳妥起见,林小竹还是尝了一口,道:“这杯茶,所用的水是公子这院子里的井水;而所泡的茶,品质却不如前三杯好,茶叶比较老。”

“不是吧?这泡茶,在我喝来,跟前面三道除了水质的不同,其余并无差别。”唐宁远拧眉道。然后生怕自己记错,还拿了一个杯子,斟了壶子里的茶,细细品尝子一翻。确实是自己喝过的那泡茶没错,不由得疑惑地看着林小竹。

林小竹微微一笑,又瞅了袁天野一眼。如果她没猜错,这壶茶,应该是袁天野亲手泡的。不过这人还算君子,并没有像唐宁远这样来诱导自己。而唐宁远现在的这表现,只是心存疑惑,想要她解惑而已。

既然要她解释,她便解释一下,道:“水质不好,茶叶也不好。但泡茶的人却是高手,无论是水的沸度,还是泡茶的水温,放茶量,以及泡茶的时间,都掌握得刚刚好,所以喝起来,除了水味没有前三道的梅香、松香和清淳,其余并无差别。可见,这高超的泡茶技艺,可以补先天的不足。”

“妙,实在是妙。”唐宁远除了赞赏,再无二话,盯着林小竹上下打量,“林小竹,听你这话的意思,莫非你也是泡茶高手?”

林小竹毫不惊慌,微笑着道:“如果有人在唐公子您耳边不停地背诵泡茶知识,您便一茶不泡也能­精­于此道。”

袁天野只含笑立在那里,用他漆黑的眼眸静静地凝望着林小竹,一言不发。

林小竹早已习惯了他这深思略带审视的凝望,毫不在意地端起了第五杯茶,品了一口,微微皱了一下眉头,抬起头来,望向袁天野:“公子这茶,可是放久了啊。一年半到两年总有了吧?而且公子的屋子春天时有些潮湿,把茶都浸坏了。这茶,汤­色­沉浊灰暗,闻之有一点微微的陈霉之气,入口味淡,茶香不在。可惜了,本应跟第一、二、三道是一样的好茶叶的。”

“说得对,这是去年的雨前茶。”袁天野微一点头,直接承认。

“嘿嘿,你还是赶紧尝下一道吧。”唐宁远眼睛再着下一杯,脸上又露出期待的神­色­。

看来,下一杯比较有难度了。否则对她的舌头有了一定认知度的唐宁远不会露出这样的表情。林小竹暗忖,教了口,端起了那杯茶,轻轻呷了一口。

她略忖片刻,便歪了歪头,看向唐宁远。

“怎么了?”唐宁远忙问。

“这是原前的老茶叶,再加了梅雪、松雪沏泡。”林小竹道。一看唐宁远眼里闪过一抹失望,她心念一动,又开了一句,“但要说梅、松二雪相混,味道应不那么薄才对。这里边,应该还加了普通的雪,比例应为三均等。”

唐宁远只能叹服:“全都说对了。”

“这一道,是宁远的表情提醒的你。”林小竹神­色­变化,丝毫没有逃脱袁天野的目光,在一旁淡淡提醒了一句。

林小竹看他一眼,略带不满地道:“如果公子觉得这一道茶小竹作弊了,那就不算好了。”

袁天野盯着她,目光里有一丝恼意:“本公子又不是耍赖之人,是怎样就是怎样。就算你能哄得宁远告并你答案,那也是你的本事,本公子怎会否认?”

林小竹得胜,满意地收回目光:“那就好。”

忽视袁天野瞬间黑了的脸­色­,她端起了第七杯茶,尝过之后,诧异地看向袁天野!“公子,您什么时候派人到我们院子去提了井水来泡茶?”

唐宁远一听,指着袁天野道:“表哥,刚才那瓮子里的,就是林小竹她们所住的院子的井水?”说完,飞快地取了两只杯子,将第七杯和第四杯各斟了一些,尝了尝,疑惑地对林小竹道:“这两个院子,如果不拐弯,直直走,相隔并不远,你怎么能尝得出你们院子的井和这院里井水的差别呢?”

“虽然是同一个地方,但公子院子里有溪流和小湖,草木也多,水味清冽,不像我们院子的井水,雨水、每日冲地面的水,都往下浸,水质不如公子院子里的好,味道沉郁暗浊,有一种微不可闻的、非常淡的土腥气。”

唐宁远听了她的解释,又重新尝了尝两杯茶,最后挫败地放下杯子,拱了拱手:“甘拜下风。”又道,“七杯了,还剩最后一杯。”

大家的眼睛都盯向了最后一杯。

最后一杯,应该是最难的了。会是什么味儿呢?林小竹好奇地端起茶杯。

看汤­色­,仍是黄山毛峰的杏黄|­色­,颜­色­略深。晃眼一看,颜­色­似乎比顶级毛峰偏黄绿那么一点点,但仔细看去,又怀疑自己刚才是眼花。透亮度也不如刚才所见的那么单纯,明明感觉应该清澈透亮的,却又仿佛蒙上了一层微不可见的、若有若无的薄薄的面纱,让人一眼看不十分真切。

将茶杯端到鼻前闻了闻,茶香极浓,清高持久,并没有别的异味,应该是顶级毛峰才对。但林小竹总感觉有那么一丝不对劲。按理说,这茶­色­比别的颜­色­略深,那应该是放多了茶叶的缘故,所以也才有这么浓的茶香。但清高度与持久度却又跟全用顶级毛峰泡出来的略薄那么一丁点儿。联想到刚才所看到的那一抹黄绿,她心里便有了底。

吸入一口,含在嘴里,细细品啜,鲜醇的味道从舌根到舌尖逐渐弥漫开来,仿佛刚着墨的一幅水墨画,任由浓淡墨汁在纸上慢慢的浸染开来,口腔里充满了顶级毛峰那神特有的香气。这种香气,犹如春天里百草萌生,露珠在叶片上打着滚儿,然后在和煦的阳光下慢慢升腾,变成雾气,弥散在口腔这方寸之间,舌尖上便有了植物蓬勃生长的清新淳灵的气息。这气息里,有着茶叶这种芳香植物所特有的清新味道,还有怒放的梅,不畏冰雪的松,覆盖在它们上面的晶莹洁白的雪,还有……夏天荷叶上犹如顽皮孩子撒娇一般的不断随风滚动的露珠,沾着一抹荷香,有着其他水质所未有的洁净与清灵。

一抹会心的微笑从林小竹的嘴角荡漾开来。

不管是否能拿到赏银,今天这一场品鉴,她收获颇丰。拥有一条品尝百味的舌头,这世上还有比品尝到这种美妙滋味更好的事吗?还有什么比将这世间极至的美味放到你舌尖上来品尝,让你的味蕾来一次艳遇更让人感动的事吗?

屋子里寂然无声。本来大家见林小竹吸了一口茶汤之后,闭上了眼睛,大家便自然地摒住了呼吸,生怕惊扰了她轻柔的梦。然而看到这一抹微笑,这一抹如水波一般从雪白肌肤上荡漾开来、如春天里百花盛开似的娇艳而美丽的微笑,大家俱都呆住了。

比林小竹美丽的女子不知凡几,她们的笑容比这笑容更为动人的也不知凡几,但袁天野觉得,没有哪一个微笑能如此的打动他,拔动他的心弦。这是灵山会上,佛祖拈起一朵金婆罗花,意态安详,却一句话也不说。大家都不明白他的意思,面面相觑,唯有摩诃迦叶破颜轻轻一笑。佛祖当即宣布把平素所用的金缕袈裟和钵盂授与迦叶。这是“拈花一笑”的境界。

佛祖所传的是一种至为详和、宁静、安闲、美妙的心境,这种心境纯净无染、淡然豁达、无欲无贪、无拘无束、坦然自得、不着形迹、超脱一切、不可动摇、与世长存,只能感悟和领会,不能用言语表达。迦叶的微微一笑,正是因为他领悟到了这种境界。

而现在,林小竹这微微一笑,袁天野便觉无需再用任何言语,他已感觉到了林小竹舌尖上所感受到的美妙滋味,他已感受到了林小竹心间所蕴藏的无比的感动,他们心意相通,他们无需赘述。他们只要轻轻拈花,便能微微一笑。他只觉得这天地之间,不需再有其他,有他,还有她,便是圆满。

第一部 山中学艺 第一百零七章 争吵(一)

林小竹可不知道袁天野在想什么,她缓缓睁开眼睛,道:“用的是黄山毛峰,只是顶级茶叶里还掺杂了一点点原料较老的茶。至于水,除了松雪、梅雪,还用了夏山荷叶上的露珠,泡茶的应该是公子,手法跟那道老茶叶的十分相似。”

其实在她刚刚微笑的时候,大家便已知道她一定是品出来了。所以听她说出答案,反倒没有了前几道的兴趣和激动劲儿。袁天野只是深深凝望着她,没有说话。而自恃自己的舌头仅仅比表兄稍差一些的唐宁远,早已被打击得没了要跟林小竹相比的欲望,道:“不用说,想必你也知道,全答对了。”

说完,他走到椅子前坐了下来,让唐安给他斟了最后一道茶,喝了一口,这才又道:“唐威,你去拿六十两银子,奖给林小竹。”又对林小竹道,“因为你原来只喝过黄山毛峰,所以今天就只泡了黄山毛峰。我表哥还有许多好茶,一会儿吃过晚饭,咱们一起泡来喝。像你这样会品茶的人,泡茶的功夫也应该一流才对。到时我指点指点你,学过两道之后,你一定会比我泡得好。”

这说话的态度和话里所透的内容,已跟前几天大不一样。在唐宁远的心里,现在已把林小竹当成朋友,而不是什么下人了。

“多谢唐公子。”林小竹喜道。现在她看唐宁远,怎么看怎么顺眼。还是这位公子好啊,比自家公子可爱多了。对她这叫一个体恤,打赏这叫一个大方!

想到这里,她不由得摸了摸下巴,暗自思忖:要不要答应唐宁远,跟他出山去呢?

“六十两?”袁天野被林小竹那喜滋滋的语气给刺激到了,转过身来,瞪着唐宁远,“宁远,你做事怎么这么不知轻重?一个小姑娘,连个自保能力都没有。你赏那么多银子给她,就不怕她被人谋财害命?我看啊,赏她十两银子就行了。她是我的下人,以后有什么用钱处,自有我来处理,用不着你给她打这么重的赏。”

按理说,什么时候给下人打赏,打赏多少钱,都是有一定的常规,的,这也是像唐宁远这样的世家公子从小学习的内容。你到人家家里做客,一出手就给下人赏个巨款,不光讨不得好,也非让主人家恨你、讨厌你不可!他觉得你在他面前就是想显摆,一副暴发户的嘴脸,同时也惹得他家的下人不安心工作。

唐宁远虽然有些玩世不恭,却不是个二百五,他怎不知道这样打赏会让表兄难处理?但以他的真­性­情,林小竹都做出那样的两首诗,品出这样的茶了,如果还打赏个三瓜两枣的,他感觉不光是侮辱了林小竹,也侮辱了他自己。

这可不是端个茶、送个水,再说几句奉承话那么简单。而是真真正正的做诗,做的还是那样妙不可言的好诗;品的也是这等不同凡响的茶,说出来的道道,甚至比他这个在场出题的人还要­精­准细致。林小竹做出这样的成绩,一共只打赏八十两,那都算是把她看轻了。要不是顾及着表兄,他一定要把身上佩戴的价值几千两的玉佩送给她,以表示自己的看重之情。

所以,听得袁天野这样说,他就不高兴了,道:“是我让她做诗的,是我让她品茶的;打赏的话,也是我说的。就算不是我说的,那你凭良心说,做出那样的好诗,品出这样的好茶,是不是应该重赏?八十两银子,算多吗?不多吧?”说完­干­脆把身上的玉佩解下来,递给林小竹,“要不,那六十两银子就不赏了,本公子把这块玉佩送给你吧。”

袁天野急道:“这更不行了。你这玉佩,还是姑母给你的十五岁生辰礼物,你就这么送了人,还送了我的下人,这要让姑母知道了,她会怎么想?赶紧收起来。”

林小竹只想要银子,并不想要玉佩。听得袁天野这样说,就更不会伸手去接玉佩了。

今天她要是接受了唐宁远的玉佩,以后还不知会生出什么样的事儿来。她可不想让那什么姑­奶­­奶­把她当成狐狸­精­给灭了。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你说吧,我该怎么办?”唐宁远一甩袖子,将手缩回,嘴巴噘得老高,发了小孩儿脾气。

林小竹一看唐宁远这样子,心里就“咯噔”一下,暗呼“不妙”。唐宁远要跟袁天野耍蛮,她倒是不担心。可这会儿听他说主意,那岂不是不妙了吗?就袁天野那满肚子的鬼主意,要是说出一个对于他和唐宁远来说都两全其美的办法来,苦的绝对是她。眼看那白花花的银子就要长着翅膀飞走了,她哪里还能淡定地站在这里等着宣判?

因此袁天野还未开口,她就抢了个先,向前跨了一步,躬身道:“小竹心里有疑惑,想请教公子。”

林小竹想说什么,袁天野再清楚不过。但光说服唐宁远是不行的,还得林小竹也心服口服。所以林小竹这一关,无论如何是要处理的。他把要说的话咽下,转头对林小竹道:“你说。”

“身为公子的下属,客人叫做的事情,下属们都做得好,没丢公子的脸,公子是不是也有荣与焉呢?比如俞教习那天给唐公子做的菜,唐公子吃得高兴,赏了俞教习,小竹想,公子心里也感觉挺高兴吧?”

袁天野盯着她,明知道她接下来的话是个坑,却也不得不点头:“是。”

“公子给山庄定的规矩,就是事情做得出­色­就奖,做错了就罚。那小竹现在就不明白了,唐公子叫小竹做的两件事小竹都完成得挺好。按理说,不光唐公子有打赏,公子也应该有所表示才对,这样才会让属下生出感激之心,能更尽心地为公子做事。可为何公子不但自己不赏,还要拦着唐公子,不让他奖赏小竹呢?做得好不让赏,做错了却要罚。这件事要是传扬出去,公子就不怕寒了一众下属的心吗?”

此话一出,大家都愣住了。

赏不赏的,前面就说过了,那都是主子的事,再如何也轮不到下人来说话,下人是没有置喙的权利的。就算主子要赏,下人都还得推辞一番呢,这才叫知情识趣,才叫识好歹,懂分寸。哪有像林小竹这般,不但把话直接说了出来,而且还啡咄逼人,将话说得如此尖锐?这回不光是唐宁远,便是足智多谋的袁天野,也不知如何回答才好了。

“不是不让他赏,而是怕你这么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姑娘,拿了这么多钱,不安全。你拿了钱,又不愿意让我替你保管。虽说这是山庄,我自有布控之法,但财帛动人心,百密一疏,防不胜防。这要是有人趁我不在山庄之时,对你下手,谋财害命,宁远这么做,岂不是害了你?再说,赏这些黄白之物,沉重累赘不说,你吃穿用度都在山庄里,也用不着不是?不如往后只要我在山庄,就招你一块儿来吃晚饭。我想,对于喜欢美食的你来说,能品尝三位教习­精­心烹制的好菜,这样的打赏或许比赏些钱财更有意义。凭你的聪明,在吃过这些菜后,以后上灶做菜,根本不用苦练,厨艺也要比班上所有人都高明。良田千顷,不如一技在身,更何况是区区六十两银子呢?林小竹,你说,本公子说得对是不对?”

袁天野这话一说,不光袁十诧异地看向自家公子,便是唐宁远便瞪大了眼睛,像看怪物似的看着他。

这位表兄自从十岁那年被接回国,年龄相似的两个人就臭味相投,好得跟一个人似的。所以他对表兄的秉­性­,可谓是十分的了解。这位表兄,最重规矩,总说没有规矩不成方圆。虽说他会对身边的十个属下谆谆教导,但那也建立在令行禁止的基础上。他岂会容一个下人对自己进行质问,还这么耐心细致地进行劝解?只怕早已唬起脸­色­,好好训斥一顿不可了。

看来表兄对这杯小竹,确实与众不同啊!唐宁远摇头叹息。

不过刚叹息完,他又感慨:这林小竹要是自己的下人,自己对她,也非得与众不同不可!这样聪明的女孩子,配得上主子对她好。

“小竹知道公子这样做是为了小竹好。但小竹喜欢吃,更喜欢银子。而且公子也知道,小竹有了钱,自会偷偷藏好。就算有人发现,也只会把钱偷走,不会再反过来又害小竹的­性­命。所以公子大可放心,小竹不会这么轻易丢了­性­命的。”

“这么说,你想要那六十两银子,而不想要本公子打赏的美食了?”袁天野的脸猛地一沉。

袁十一看公子脸­色­不好,心里急得什么似的,也不管公子弄没看见,一个劲地跟林小竹打眼­色­,让她识时势,懂分寸,顺着公子的话把美食的赏领下来。

林小竹这回却犯了犟,低着头看也不看袁十,应声道:“正是。”

袁天野彻底怒了:“林小竹,你别以为本公子不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你不就想把钱攒够,好赎身么?你说,你有什么理由要离开这里?你在这儿这么久,我是饿着你还是冻着你了?你就这般无情无义!我告诉你,你签的可是死契。要离开这里,想都别想!”

第一部 山中学艺 第一百零八章 争吵(二)

向来沉稳如山、风轻云淡的袁天野这一怒,不光是袁十,便连唐宁远也噤若寒蝉。

“说话,怎么不说话?哑巴了你?”袁天野见林小竹低着头,两手却用力把衣袖拧成一团,似是在抑制自己,知道她还心有不服,不由更是气急,怒声喝道。

林小竹抬起头来,却是泪流满面:“人生在世,只吃饱穿暖就行了吗?公子不曾失去自由,哪里知道自由的可贵?你的生死,你的去留,都掌握在别人手里。别人叫你生,你想死都不行;别人让你死,你求生却也不能;别人要把你当物品一般送给别人,你连反抗的权利都没有。这种滋味,公子又何尝知道?”

唐宁远听到“把你当物品一般送给别人”时,脸上露出尴尬的神情。

袁天野被她这眼泪吓了一跳,可一想着这丫头一心一意要离开自己和山庄,没有一丝留恋,他就气愤难耐,强迫自己扭开头,不看林小竹那满是泪痕的脸,硬起心肠道:“我何曾叫你生、叫你死,何尝把你当物品一样送给别人?你说话可要凭良心。照你这么说,我将你带出山来,倒是带错了?就像今天那只鸟,是不是就不应该把它救回来,装到笼子里,而是任由它在山中冻饿而死才对?”

“不知公子这辈子可遇到过困顿的时候?在你困顿的时候,如果有人给你一饭之恩,却要您一辈子做他的奴仆作为报答,您可愿意,您可甘心?便是今天救回来的那只冻饿的鸟儿,在它醒来之后,必也不愿意被人关在笼子里,失去飞翔的自由。小竹作为一个有感受、有思想的人,在劳顿过后,想要付出一定的代价,重新获得自由,又有什么错?将心比心,公子为何就这么难以理解小竹的请求?更何况,又不是让公子就这么白白把小竹放了;赎身的银子,又不要求原价。完全可以把这段时间的食宿费算进去,把你带小竹出山、让小竹学厨艺的费用算进去。而小竹也会心存感激,尽已所能的回报公子的救助和关照。”

说完,一躬身,哽咽难语。

袁天野眼睛死死地盯着林小竹,脸­色­变幻莫测。既为其这番话动容;又咬牙愤恨,不愿吐露赎身二字。一时之间,竟然说不出话来。

既然把话说到这份上,林小竹便­干­脆破釜沉舟,把话挑明,用袖子一抹眼泪,道:“还请公子今日说个价钱,小竹会凭自己的能力去赚钱。待回报了公子的恩情,攒够了银子,便请公子允许小竹赎身。”

袁天野磨了磨牙:“如果我说你的身价是二十两银子,你是不是现在就想离开这里?”

林小竹一愣,抬起头来,不可置信地看着袁天野。二百五十文钱买的她,花了金钱­精­力培养她,这二十两银子,虽不少,却也不算多。只是,袁天野说这个价,怕是因为她身上刚好有二十两吧?他这么说,是真的肯放她走?自由来得这么快、这么容易,她都有点不敢相信。

看到那黑萄葡似的眼睛骤然一亮,熠熠生光,盯着自己一眨也不眨,生恐自己刚才所说的话只是开玩笑。袁天野心里像被针狠狠地扎下去一般,生疼生疼。

他冷笑一声,道:“看看,一说到二十两,你这喜不自胜的样子,不用说就知道,你是想马上就离开这里,是吧?看看,说中你的心思了吧?哼,还说什么回报了恩情再赎身,全都是骗人的鬼话!不过林小竹,你别以为外面就是天堂,我这山庄就是地狱;别以为就凭你这点小聪明,就能在外面过上好日子。我告诉你,我今天放了你走,明天你就得被人捉住卖到肮脏的地方去。到时候,你才知道什么叫痛苦不堪,生不如死;什么才叫做没有自由,那是连死都成了奢望的地方。我要放了你,就是害了你。你还是老老实实给我在这儿呆着,哪儿都不许去。”

费了半天功夫,绕了一圈又说回来了。林小竹哪里肯放弃?一咬牙道:“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小竹既要赎身,自然会对自己的命运负责。真沦落到那一步,也是天要绝我。是小竹自己的选择,不与公子相­干­。只希望公子能允许小竹赎身!”

便是沦落风尘也要离开这里吗?袁天野气得脸都青了。瞪着林小竹,眼睛快要冒出火来,冷笑一声道:“好好好,说来说去,就我是恶人;是我这个恶人夺了你的自由,挡了你的幸福。林小竹,你想赎身是吧?你想要我说个价钱是吧?那好,我告诉你,你现在拿五千两银子来,我马上放你走!”

“五千两?”林小竹瞪大了眼睛,“你怎么不去抢”前世这句习惯­性­的话,差点脱口而出。

尼玛,打劫啊!一两银子可是一千文钱,五千两是多少个二百五十文?狮子大开口也不是这么个开法吧?贩卖人口产生暴利也不是这么个暴法吧?丫的你个袁天野,世界古今第一狠人,尼玛的非你莫属!

不过,眼睁睁看着老爷子用一个佛跳墙菜谱转手卖了五百两银子,这五千两……似乎也不是不可能实现的事情。再说,身上不是还有老爷子给她的一个玉牌么?就算不能卖,用它去官府去借些银子,也是可以的吧?

这么转念一想,林小竹也顾不得还价,立马道:“五千两赎身银子,这可是公子您亲口说的。现在小竹是没有,不过小竹会慢慢攒的。等小竹攒够了钱,还请公子不要忘了您亲口说过的话。”又指了指唐宁远等人,“有表公子和袁十、唐威、唐安大哥作证。公子是个讲信誉的人,君子一言,驰马难追。五千两赎身价不许反悔。”

“什么?”唐宁远和袁十、唐威等人还没从袁天野开的天价的震憾中清醒过来,又被林小竹这迫不及待的样子给砸懵了。这可是五千两啊,不是五百两,更不是五两,林小竹有必要像占了大便宜似的紧咬着不放么?

五千两本就是袁天野气愤之中随口所说的价钱,本意就是吓唬林小竹,好让她打消这赎身的念头。这会儿见她生怕他会反悔似的一口咬定,气极反笑,应道:“本来我说现在拿五千两,我马上就放了你。至于以后如何,以后再说的。可你既然这么生怕我出尔反尔,那咱们就说好了,五千两银子。哪时攒够钱,你就可以离开。从此以后互不相欠,再不相­干­。”

“一言为定!”林小竹清脆的话语掷地有声。

袁天野盯着林小竹,心里忽然生出极度的不安来。刚才还觉得五千两银子很吓人,可一看林小竹这样子,他便感觉不妙。虽说当初袁二花五百两买老爷子那个菜谱,是个天价;是看在老爷子的身份上,白送的银子;是不可学样儿的。但这丫头本事大得很,这不,今天一下就赚了八十两。要凑够五千两,似乎也不是很难做到的事。

怎么办?刚刚才说出去的话,他现在就后悔了。

不过,再想想这丫头以后会一直生活在他的身边。她能得多少打赏,能赚多少钱,来日方长,他就不相信自己控制不了。想攒够五千两银子,做梦吧。

“口说无凭,公子是否可以写个字据给小竹?”林小竹垂着头,低眉顺眼,可说出来的话却吓了大家一跳。这丫头,竟然敢质疑主子的信誉,让主子签字画押?吃了豹子胆了不成?

“你……”袁天野盯着杯小竹,那眼神仿佛要吃人一般。他深吸一口气,冷哼一声道:“本公子从小到大,从未失信于人。你既不信我的话,要白纸黑字地写下来,那我也不妨做一回小人。现在,本公子不高兴了,要涨价了。你的赎身银子……”

“别别别,不用再写了,我信您就是。”林小竹吓了一跳,赶紧将他的话拦住。

唐宁远这个时候再也不能不作声,出来当和事佬:“表哥,小竹既然知道错了,你就饶了她这一回吧。五千两,她也没说什么不是?就这样吧。”

袁天野“哼”了一声,扭过脸去,不说话了。

目的达到。

虽然这赎身价有点高,但好歹有了一个价钱。所以林小竹见袁天野的脸­色­不愉,也不敢在那里多呆,生怕再惹得不高兴,又给把价涨上去。唐宁远欠她那六十两银子也不敢提了,要提也不是今天,撞枪口上,不值得。当即装模作样看了看天­色­,道:“天­色­已晚了,公子今天还要宴请第一名的人前来吃饭,小竹不耽误公子时间了,小竹告辞。”也不等袁天野说话,施了一礼转身就走。

今晚表兄陪考试第一名的六个人吃饭,唐宁远本想叫林小竹陪他单独用膳的。这会儿表兄脸­色­不好看,他也不敢叫住林小竹。摇摇头,将袁天野拖出暖阁,拍拍他的肩膀,满脸同情地道:“表哥,被下人嫌弃,这滋味不好受啊。表弟我对你深表同情。”

第一部 山中学艺 第一百零九章 不许吃饭

“看这样子,你挺兴灾乐祸啊!”袁天野斜睨他一眼。

“不不不,我哪敢啊!”唐宁远嘴里否定着,脸上却笑得跟朵花儿似的。能看到这一向牛气的表兄吃瘪,不由得他心情不好。林小竹啊,实在应该大赏啊!

“滚。”袁天野看他那得意劲儿就没好气,伸腿就踹了他一脚。

唐宁远也是练过功夫的,哪里肯给他踹着?原地一跳,就避开了这一脚。然后嘻皮笑脸地道:“不过啊,表哥。我是男子汉大丈夫,说话就得算话。那六十两银子,我还是得叫唐威给林小竹送去,你可别怪我啊!”

话一说完,看到袁天野伸手往怀里掏,他也顾不得自己是客而旁边这人是主,拔脚就往前急窜,嘴里急道:“我滚,我马上滚。”

袁天野瞪着唐宁远消失的地方,好半天才转过头来,对袁十道:“去,跟表公子说,要赏银子,也得叫林小竹过来,不能这么明晃晃地把银子送过去。那边人多眼杂的,这财一露了白,岂不是害了林小竹吗?”

“是。”袁十应了一声,赶紧往唐宁远住的地方去,心里却直腹诽:当初,也不知是谁,整天在人最多的时候,派自己去给林小竹找麻烦。那个时候,您就不怕害了林小竹了?

跟袁天野的气愤相反,有了奋斗目标的林小竹,那叫一个高兴,那叫一个亢奋。嘴时哼着歌,步履轻快地往回走。出了院子,往前走了一段,便遇上夏山从厨艺院出来。她停住脚步,诧异道:“夏山哥,今天考完试不用上课,说是放假半天呢。你怎么在这儿?”

“忙惯了闲不住,来练练手。”夏山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抬起眼来,看着林小竹,欲言又止。

“怎么了?夏山哥?”林小竹奇道。

夏山摸摸后脑勺,吞吞吐吐地道:“小,竹我……你……我这次把你的第一名占了,我感觉挺对不住你。”

“说什么呢?”林小竹没想到夏山别扭中天,说出的却是这样的话,不由哑然失笑,“这第一名你不占也照样有人占,哪里轮得上我?我能颠勺过关,就已不错了,哪里还敢奢望第一名?你这第一名可是为咱们组拿的,没给别组夺了去,尤其是吴平强,就是大功一件。我感谢你还来不及呢,说什么对得住、对不住的!”

夏山看她笑容极灿烂,当真是不在意,也不知为什么心情变得极为复杂,甚至有一些微微的失落。自己拼了命地学,半夜醒来还在默记食材知识,终于拿了个第一名,本以为可以跟林小竹并肩站在一起了。可这会儿才感觉到,他自己极为看重的第一名,对于林小竹来说,却什么都不是,她也根本不在意。就算她颠勺不行,这次没拿到第一名,她的聪明,她的天赋,她的出­色­,公子和教习们都看在眼里的。他们这些第一名跟她一比,什么都不是。他与她两人之间,相差太远,远得或许他终其一生都追不上。

想到这里,他的心情不由得十分沮丧。

林小竹心里有事,也没注意他神­色­有异,看了看天,道:“天­色­不早了呢,夏山哥回去换一身衣服,赶紧去公子院里吃饭吧。吃了什么好菜,明天要说给我们听哦。就像我上回说给你们听一样。”

“哦,好。”夏山应了一声。

“那我回去了。”林小竹挥挥手,飞快地向前跑去。

转了个弯,见四周没人,她控制了再控制,终于还是按捺不住,从巷子拐了出去,往山脚下跑去。这会儿袁天野生着闷气,还顾不上监视她吧?她得把老爷子给她的菜谱从山洞里拿回来。这段时间忙着练功,有十来天没去看那本书了。这天下着雪,山洞可是透光的。要是被风一吹,飘些雪到她放书的地方,把书浸湿了,她哭都没地方儿去。

五千两银子,还指着它呢。虽说内容都记在了脑子里,但老爷子的亲笔书啊,值老钱了!就算不卖,终究是宝贝嘛。她是个穷人,拥有的宝贝除了脖子上挂的玉牌,就数那本书了。这两样东西,一个也不能少。

虽说今天放假,又正是吃晚饭的时候,山脚下并没有人,林小竹还是谨慎地绕了一个圈,这才到了山洞的洞口。

可走到洞口前,把覆盖着的枯草一掀开,她便傻了眼。

原来一掀开枯草就可以见到的一个大洞口,此时竟然被一些石头堵住了。这些石头方方正正,绝对是人工开采了之后再雕凿过的,如今跟一排排士兵一般,极整齐地砌在洞口,粘合它们的粘土,竟然还湿润润的,似乎才被抹上不久。

这不是袁天野一听说她要赎身,生怕她逃走,让人刚刚来砌的吧?此念一出,林小竹立刻排除了这个念头。

这个时候距两人争吵和分手,两盏茶的功夫都还没有到。

除非那只臭狐狸会魔法,否则再如何也不可能这般神速地叫人砌好了墙。

林小竹看着这些石头,心里乱糟糟的,既庆幸又气恼。

第一要庆幸的,是她如今用不着这山洞了,它才被封。如果这事发生在她跟老爷子学厨艺期间,或是喝药期间,那才真叫凄惨!第二要庆幸的,是她没有在进出山洞时,被抓个现行。否则,还不知道那只臭狐狸会如何惩治她呢。

至于气恼,当然是为她那本书了。自从不用去喝药后,她便决定不到万不得已,再也不去清溪镇,以免被人发现。所以山洞被封,她只可惜那本书,倒不会为不能去清溪镇而惋惜。唉,那本书啊,真可惜了。刚才还在担心出意外,现在果然出了意外。

不过,再惋惜,再不舍得,那本书已被封在里面,再也找不到了。此时可不能因为丢了书而失去机敏,被人堵在洞里,捉得正着。所以林小竹虽然心乱,却也丝毫没有放松警惕,便是走到洞前摸一摸那些粘土的想法都没有。一发现这洞口被人堵了,她便马上竖耳倾听外面的动静,之后迅速出了山洞,一路警觉地离开了那里。

此地已被发现,便是最危险的地方。如果她处在袁天野那个位置,一定会派人在这里守株待兔,看看有没有人来到这里,知道这里有一个通往外面的山洞。所以饶是一路没有动静,安全地回到了所住的院子,林小竹的心还是“嘭嘭”直跳,并没有放松下来。直到又过了两盏茶的功夫,两个婆子按时到院子里来分发饭菜,她悬着的心这才放了下来——要有事,早已有事了;现在没有事,就意味着不会再有事了。

可她这心才刚刚放下,袁十就进了院子,对着正拿了个碗等着打饭的林小竹大喊:“林小竹,公子叫你去喂鸟。”

一道道目光向林小竹望来。

公子什么时候养了鸟,还要叫林小竹去喂?

袁天野今天很生气,后果很严重。所以林小竹决定能避他多久就避多久。袁天野说的让她一天三次喂鸟的话,她也打算装着没听到,以免袁天野看到她,新仇旧恨一齐涌上心头,再想办法惩治她。她就不相信如果她不去喂鸟,袁十就会任由那只鸟活活饿死。

可没想到,那只臭狐狸这个时候还不放过她,竟然还叫袁十来唤她去喂鸟!!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这都派人来唤了,不去肯定不行。林小竹只得道:“袁十大哥,劳烦你又跑一趟。我是打算吃过饭就去喂的,你放心吧。”

“不行。”袁十满脸无奈地一口回绝,“公子说了,让你马上去,不许吃饭。”

“不是吧?”林小竹哀呼一声。连饭都不让人吃了!那臭狐狸不会一生气,让她饿上几天,以示惩罚吧?

看到林小竹那哀怨的目光,袁十把目光转到一边去,不敢跟她对视。要是再看那丫头一眼,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还能硬起心肠,把公子的命令执行到底。

见袁十不看自己,知道他也是身不由已。林小竹只得把碗交给苏小舒,正要开Kou交待她帮自己打饭,袁十却像她肚子里的蛔虫似的,抢先道:“公子交待了,不许帮她打饭。”

“小竹……”苏小舒和周玉春终手感觉到事情不对劲了,担忧地看向林小竹。

“没事,我去去就回。”林小竹安慰一笑,跟着袁十离开。

事情既要发生,挡也挡不住。林小竹­干­脆路上一言不发,懒得跟袁十打听袁天野准备如何处置她。让袁十大大的松了一口气。

两人默不作声的相跟着一路行来,进了院子,或许是肚子饿的缘故,远远地林小竹就闻到了饭菜的香气,紧接着就听到一阵说话的声音。她便知道是那六个第一名跟袁天野在一起准备吃晚餐了。

靠近大厅,透过大开的厅门,果然看到袁天野面对大门坐在正中,而那六个人则三男三女地对坐在两侧,正回答着袁天野的问话。本来表情温和的袁天野,一眼瞥见跟在袁十身后的林小竹,猛地将脸一沉,那不愉的表情把大家都吓了一大跳。全然不知哪句话说错了,惹了公子不高兴。赶紧收住了口,站了起来。

原来热闹的大厅,变得鸦雀无声。

第一部 山中学艺 第一百一十章 我是个贪心的人

周二妮进了三班,成绩不错,得了第一名。作为被培养成宠妾的人,观言察­色­的功夫要比别人都厉害。再加上她对袁天野有心。目光一直都在他身上。所以发现袁天野情绪的转变跟望了门外一眼有关,她便好奇地转过头来,顺看他的目光往外一望,不由得轻呼起来:“啊,是林小竹。”

虽然她及时捂住了嘴,但寂静之中的这一声轻呼,还是传到了大家的耳里。大家转过身来,看向门外。

在看到袁天野的那一眼和骤然变­色­的脸,林小竹就乖觉地垂下了眼眸,眼观鼻、鼻观心地瞅着前面袁十的脚后跟往前走,那样子要多老实就有多老实。心里祈祷着袁十不要停下来,带她直接去喂鸟的小偏厅。

然而老天爷也不知在忙什么,竟然没有听见她祈祷的话。本来袁天野只吩咐袁十去叫林小竹来喂鸟,袁十便打算直接带她过去,以免再触公子霉头的。可这会儿大家都看到他和林小竹了,装着没看见公子的目光可不行。只得停住脚步,行了一礼:“公子,林小竹带到。”

屋里六人中,有四人是跟林小竹熟悉的。

但她仍垂着眼睛,丝毫没有用眼神跟别人打招呼的意思,让面见袁天野有些紧张。骤然在这里见到她又一喜的夏山大失所望。

“嗯,去吧。”袁天野盯着林小竹,见她这副老实模样,心里又好气又好笑。

这丫头,表面上装模作样假装老实,骨子里却桀骛不驯,心眼忒多。

这几天见她总逗唐宁远,不断地给他装小布口袋,他当时还觉得奇怪。因为他知道林小竹是个谨慎小心的人,也不愿意离开山庄,跟唐宁远走。所以像唐宁远这样的贵介公子明显对她表现出了兴趣她却冒着引起他更大兴趣的危险,不断地在话语上挤兑他,调侃他让他吃瘪。她的用意何在?

直到她胆大包天地提出那样的要求他才明白,原来这丫头看似在玩火,其实是在不断的测试他与唐宁远的底线。知道了他们两人都是宽厚的­性­子,不是那种心狠手辣、心胸狭窄的人,在话赶话的情况下她才敢提出那样的要求。否则,她是绝对不会轻易开口的,不过,这样也好。把要求说出来,摆在明面上。总比不知道她的心思哪时一个疏忽便被她钻了空子要强。

想到这里,袁天野又暗自庆幸。

见公子全然不见了平时的风轻云,一脸的表情变幻莫测,一直盯着林小竹,直到她跟袁十的身影消失在旁边的小偏厅门口,这才收回目光又恢复了平时淡然的表情,周二妮心里一阵失落。自己的容貌比林小竹美,身材比她好,现在又得了第一名,说明自己的聪明也不逊于她。可为何公子就不舍得把目光停留在自己身上呢?哪怕一会儿的功夫也好啊!

不过,林小竹在山庄里,已是一个特殊的存在。公子对她另眼相看,教习们对她另眼相看,那已是出了名的。这样的特殊­性­,时间一久。便成了常态,嫉妒、愤恨也就消散得差不多了。所以周二妮稍稍失落了那一会儿,便把心思丢开了,将注意力放到了陆续上桌的­精­美菜肴上。

而坐在对面的夏山的心情要比她复杂得多。至于如何复杂,便是他自己都说不清楚。总之,他感觉坐在这里,没有丝毫的高兴和兴奋。面对满桌子的菜肴,甚至感觉食不知味。不过一想起林小竹说让他回去把菜的味道说给她听,他赶紧又提起­精­神,一心一意地品起了菜来。

林小竹可不管这些,能全须全尾地顺利地进到小偏厅里来,已是庆幸。今天提出那个要求,也是恰逢其会。现在想起来,虽然己知道两位公子都是宽厚的­性­子,但还是后怕。这要是真惹恼了袁天野,提脚把她给卖了,还卖到窑子里去,她哭都没地儿哭去。哪怕他厚道,只把她卖到别的地方去当丫头,没有了这样宽松的环境,这样宽厚的主子,这种可以学习厨艺的优厚条件,对她来说,也是一件让她捶胸后悔的事。但下午那样的情境之下,被袁天野逼着再不敢把话说出来,恐怕她这一辈子,就这样在瞻前顾后中当下人了。

可以说,那是一着险棋。她就赌袁天野为人宽厚,赌他爱惜她的才华,不忍放她走;她就赌唐宁远会不忍,会劝解,甚至会将她买下;赌有唐宁远在场的情况下,她不会落到最悲惨的境地。这种赌,是建立在这几天的不断试探、了解两位公子的秉­性­的基础之上的,并不是没有一丝胜算,莽撞行事的。而庆幸的是,她成功了。终于让袁天野吐了口,说出了可以让她赎身的价钱。而且这个价钱还之她目前没有办法达到的。也就是说,她还有理由继续留在这山庄里,学习她想学的厨艺。待到学成之后,除了找机会赚钱,她自然会在自己能力所及的情况下,帮袁天野完成他的心愿。

所以,现在她现在除了庆幸,就是想韬光养晦。衷心地希望袁天野把她当成透明人,短时间内不要见到她。当然,最好是他今晚就有急事离开山庄,一段时间内不要回来了。

更何况,山洞的事还悬着呢。

进到小偏厅,就感觉一股暖意。不过屋子里虽暖,却一点儿也不气闷。想必这屋子跟那暖阁一样,也是筑了平地炕的。而那只救回来的鸟,就被养在窗前的鸟笼里。这只鸟黑­色­油亮的羽毛,喙足都是鲜黄|­色­的。被关在笼子里,它似是极不适应躁动地在笼子里东窜西窜,“啾啾”地叫个不停。

“这鸟,怕是养不活。我喂它饭,它都不肯吃。”袁十道。

这个林小竹却有经验,道:“这院子可有小厨房?我去给它弄点吃的。”

“有,在后头,平时给公子烹茶做点心的地方。不过食材却是不多。”

“只要有米和­鸡­蛋就行。”林小竹道。

“这个倒是有。”

林小竹便跟着袁十去了小厨房把米放到锅里文火炒黄炒香,然后盛出来,趁热磕了一个­鸡­蛋进去搅匀小米便被搅成了一团。

放到室外冷却一会儿,她便拿回了小偏厅,用手掰开,一点点地放到笼子的食槽里,柔声道:“好了别烦躁了。到得天暖,我便请求公子放你走。这会儿外面冰天雪地的,又冷又找不到食物,就算放了你也是饿死。”

也不知是那炒米拌­鸡­蛋很香合了鸟儿的胃口,还是林小竹这番劝慰起了作用,那只八哥竟然停下了飞窜,踱到食槽边歪着小脑袋,用黑溜溜的眼睛看了她一会儿然后又瞅了瞅食槽里的炒米。半晌,终于低下头,吃起食来。

袁十舒了一口气:“吃了就好。看来公子让你喂鸟,倒是叫对人了。”

林小竹正要开口,却听身后传来袁天野冷冷的声音:“你倒是知道现在外面冰天雪地,又冷又找不到食物,放了它也会冻饿而死,可你自己呢?手无缚­鸡­之力,却一心一意想离开这里。你就不怕自己冻饿而死?”

林小竹心里一暖。

袁天野对于她的所谓的背叛,只字未提。

责备与怪罪的,却只是她不能保障自己的生活和安全。

不过这个念头只在脑子里一闪,她便想起了五千两赎身银子。哼,如果袁天野真是好心,真是为她好,他就不会狮子大开口,开出这样天价的赎身银来了。

脑子里心念百转,表面上却不动声­色­,她回身施了一礼:“见过公子。”

袁天野站在那里,静静地瞅着她,等着她的回答。

“回公子话,怕呀,怎么不怕?这世上太美好,小竹还想好好地活呢。所以当初哪怕是签死契,也要跟公子离开夏家村。现在,小竹也并没有说要马上离开呀,公子这不是不放小竹走?至于以后,如果有本事赚够五千两银子,小竹自信,养活自己还是没问题的。”林小竹抬起眼,笑意盈盈地道。

“当初冻饿的时候,你签了死契跟着本公子出了山。这会儿有点本事了,便就闹着赎身要离开。林小竹,你这叫不叫做过河拆桥忘恩负义?”袁天野找了张椅子,舒舒服服地坐了下来。

“得陇望蜀,仍人的本­性­。永远的贪心,永远的不满足,是人之常情。许多人,最初贫困,最大的心愿就是吃饱穿暖;可等他吃饱穿暖一段时间之后,他便想赚大钱,住豪宅,穿锦罗,有下人伺候;一旦实现了这个目标,他又想当官,而且还想当大官,享受那种前呼后拥,一呼百应的滋味。小竹也不例外,也一样的贪心,一样的不于易于满足。所以公子这样说,确实是没有错。”

古人讲究含蓄,纵是一肚子的­阴­谋诡计,表面上也满口的仁义道德。尤其是官场或是大宅子出来的人,更是如此。袁天野纵然从小流落在外,所接触的也是名门大儒,高官权贵,哪里听过这般直白的话语,将自己的贪念承认得如此光明正大的?所以一时之间,他满脸愕然,仲怔得半晌说不出话来。

第一部 山中学艺 第一百一十一章 两年后

忡怔之后,袁天野又有些意兴闲珊。

自己二百五十文钱把她买来,是有私心的,并不是做慈善,而是想培养了她为自己所用。这种用处,如果不是因她的特殊而有所改变,接下来或是用她的一生幸福,或是用她的­性­命为代价,为他及家族谋求极大的利益。因此,对她的这所谓的“恩”,与她所付出代价的相比,根本不值一提。

而这些道理,作为能说出那么些深奥道理的林小竹来说,心里何尝又不是明镜似的,一清二楚?她不说出来,仅仅晓之以情、动之以理,苦苦恳求,又何尝不是给他这个主子留面子,不想彼此撕破脸皮?更何况,还有自己一时气愤所说的五千两银子呢?

就算她在这里呆两三年,学习厨艺,所花费的银两连五两都不到。真要付五千两银子赎身,什么恩情都一笔抹消了。自己这个时候指责她过河拆桥,背信弃义,好意思吗?她承认她是贪心的人。自己呢?又何偿不是一个贪心的人?二百五十文钱想买人家一辈子,还想要人家感激涕零,一辈子甘心为奴为婢,呵,真可笑!

想到这里,他心烦意乱地挥了挥手,我让马师傅给你做了两道菜,赶紧去吃吧。

“啊?”林小竹一下没反应过来,不是不让她吃饭吗?怎么改主意了?

“去吧,在你来之前,公子特意吩咐马师傅给你准备的。”袁十见林小竹愣在那里,赶紧悄声提醒。

“谢谢公子。”林小竹一下欢喜起来,施了一礼便几步蹦到了门外。

亲爱的美食,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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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年半后,厨艺院里。

跟窑洞似的一间间的小厨房里,周玉春哭丧着脸从其中的一间跑了出来,“糟了糟了,我把牛­肉­炖过头了。”

长高长壮、没那么胖了的杨羽,炮弹一般从自己的小厨房里冲出来,再冲进周玉春的小厨房去,出来时,一脸的恨铁不成钢:“周玉春,你炖牛­肉­的时候,跑哪儿去了?你看看你炖的成什么样子了?一锅焦碳。你说说,怎么办?咱们这还跟第一、二组比着赛呢。这回好了,输了不说,还要被马教习惩罚。糟蹋食材,今晚咱们组谁也别想吃晚饭!”

“杨小懒,咱们两人,大哥别说二哥。你上次做馒头放多了碱,要不是林小竹在蒸锅的水里放了几汤匙的醋,你白案的成绩绝对过不了关。这会儿还来笑我,哼!”今年十六岁的周玉春,越发的泼辣,“我不就是上了一趟茅厕吗?谁知道回来它就焦了。谁规定厨子做菜时就不能上茅厕?”

“就算我多放了碱,那馒头依然是馒头,不好吃罢了,可没有浪费食材。可这会儿你连累着大家都没晚餐吃,­性­质就不一样了。”杨羽永远喜欢跟周玉春吵吵闹闹,“再说了,上茅厕,谁让你不但不把火放小,还往灶里头添柴?你不知道炖牛­肉­是用文火呀?说你是猪脑子总不相信!这会儿信了吧?”

“你才是猪脑子,你脑袋被门夹,还被驴踢了。我不是看时间差不多了吗?生怕等我回来,时间不够了,所以往里添了两根柴……”

“行了,别吵了。”苏小舒从自己的小厨房里出来,冲着跟斗­鸡­眼似的两人道,“赶紧想一想,应该怎么办吧。一会儿马教习就要来验看了。”

“怎么办?叫林小竹呗。”吵架的两个人,倒是异口同声地道。

苏小舒又好气又好笑,正要说话,对面厨房里出来一个俏丽的姑娘,眉眼飞扬地朝这边看了一眼,鼻子里冷哼一声,嗤笑道:“这个时候,找林小竹又有什么用?她还能把牛­肉­重新再给你们变回来?”

“要你管?”周玉春一看到她,就眼睛冒火。

苏小舒也很不满地看了一眼唯恐天下不乱的吴彩云,拉了周玉春一把:“走吧,你赶紧回厨房去收拾收拾,等林小竹喂鸟回来,我就叫她去帮你看看。”

“就是现在再拿一份牛­肉­给你炖,你也炖不出菜了,周玉春。嘿,你们一组的人啊,就等着挨饿吧。”吴彩云怪声怪气地笑了两声,回了自己的厨房。她可不敢离灶太久,否则一会儿自己的牛­肉­做焦了,那就轮到自己哭了。

“怎么了?一进院子就听见你们在嚷嚷。”门外进来一个姑娘。虽然长高了,足有一米六六,身材也变得曼妙有致,但从眉眼间的那一份灵动与清丽,还能看得出这是十五岁的林小竹。

“小竹,你终于回来了。快,赶紧帮我瞧瞧。”周玉春像见到大救星一般,拉着林小竹就往她的隔间里跑。

“哎哎哎,我的衣袖,你别把我的衣袖再扯破了。”林小竹叫道。

“扑哧”一声,苏小舒笑了起来,而杨羽变得满脸通红。上次蒸馒头出了状况,杨羽这小子一急,就把林小竹的衣袖给拽破了,倒成了一个笑话。

一盏茶功夫后,林小竹从周玉春的厨房里出来了。她进了自己的厨房。却意外地发现夏山正在里面忙活。

“夏山哥,你又帮我­干­活了?其实不用的,我自己­干­就可以了。马教习知道我要去喂鸟,特意宽限点时间给我。你赶紧回你的小厨房去吧。你那锅再做砸了,咱们晚饭真不用吃了。”

长得又壮又高的夏山回过头来,笑了一下,露出洁白的牙齿,却不说话。转过头去继续用勺子搅着锅里的­肉­,一股浓香扑鼻而来。待得盖上锅盖,他这才直起腰来,道:“那我过去了。”

“好。”林小竹目送看高了自己一个头的夏山出了门,这才转身掀开锅盖,看了一看,捞出一块牛­肉­来尝了一尝,又往锅里加了些调料。

“小竹,我那边做好了。我来给你搭把手,把你那份也做起来吧。”苏小舒从斗面进来。

林小竹回过头去,笑道:“不必了,夏山哥已经帮我把牛­肉­都炖上了,再需要一会儿功夫就好了。”

第一部 山中学艺 第一百一十二章 秘方

“那就好,那我回我那儿去了。”苏小舒笑笑,转身离开。脸上的笑容,有些不自然。

林小竹叹了一口气。

苏小舒的情意,她不相信夏山没有一点感觉。虽然夏山­性­格沉默寡言,但却是个极细心周道的人。他什么也不说,并不代表他心里没有数。只林小竹不知道,他对苏小舒爱搭不理,却对自己关心倍至,是变相的拒绝苏小舒呢,还是对她怀有什么别样的情怀,抑或只是兄长对妹妹的关心。

只是夏山不说,她也不好问。为着苏小舒的感受想避开夏山,却又怕他真是以哥哥的身份关心她,伤了他的心。两个人,一个像姐姐,一个像哥哥,任何一个人伤心,都是她不愿意看到的。所以对于这件事,她只有保持沉默,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只尽量注意不跟夏山单独呆在一起。饶是如此,苏小舒在她面前,还是越来越沉默,越来越不自然。

差不多三年的姐妹之情,会因为一个男人而改变么?想起前世的穿越小说,最大概率的穿越缘由就是看到老公或男友跟自己最好的朋友在一起,从而失足而死,穿越古代。林小竹哑然失笑,叹息一声,摇了摇头。那样的狗血剧,永远不会在自己、苏小舒和夏山之间上演。自己对夏山,只有兄妹之情,并无男女之爱。

或许,这样的结果,对于苏小舒来说,并不是一件坏事。毕竟,这个山庄,并不是一个适宜人谈恋爱的地方。

“好了吗?马教习从那头开始验看牛­肉­汤了。”一盏茶功夫后夏山走了进来。

“好了。”林小竹回过头去,笑道,“等马教习验看完你们的,我这个就好了。”

“那就好。”夏山点点头,在门口踌躇了好一会儿,直到外面喧哗声越来越近,眼看马教习就要验看到这边了他才又轻声问,“接下来的初赛,要做什么菜你心里有数了吗?”

“我已想好了。”林小竹点点头。“夏山哥你呢?”心里却奇怪这样的话他有什么说不出的,踌躇什么呢?

“我也是。”夏山心不在焉的应了一声,看了林小竹一眼,“听说,这次大赛得了第一名就可以向公子提出一个要求。小竹,如果你得了第一名,你会提什么样的要求?”

“这个……”林小竹摇摇头,笑道:“我还真没什么要求想要提出的。”

夏山深吸一口气,鼓足勇气开口道:“虽然,有你在,我要想拿第一名实在是不容易。但如果侥幸得了第一名,我会跟公子提出不管以后把我们分到哪里去,我都想跟你在一起。”说到这里,他脸­色­有些发红,话也变得结结巴巴,“如果……如果你考了第一,能不能……能不能也跟公子提出这样的要求?”

“啊?”林小竹惊讶地看着夏山。可夏山说完那句话,传达到自己的意思,便算是完成了任务。

所以也不管林小竹是什么样的反应,转身就走。晃眼间林小竹只看到他红得滴血的脸­色­,忡怔片刻,林小竹伸出手,抚了抚额头。

夏山这么说,还不算什么。可看他那样的神情,她要是还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她就真是榆林脑袋了。

山庄里,最不缺的就是聪明人啊!大家都明白,这次所谓的大赛,就相当于毕业考试了。考试之后,各自会被公子安排到哪里去,谁也不清楚。

在这举目无亲的古代,如果以后真能跟夏山在一起共事,有这样一个哥哥的关爱,是她求之不得的事情。可是……如果最终她不能接受夏山的感情呢?提出这样的要求,跟他在一起,岂不是害了他?再说,她这里还想赎身,还要赚五千两银子呢。袁天野显然是不想放她走。如何安排她,他自有决断,哪里是她说想跟谁在一起就跟谁在一起的?

想到这里,她不由得头疼。听得外面的喧哗声越来越近,赶紧把这些杂乱思绪压下,掀开锅盖舀了一块牛­肉­出来,放到嘴里尝了尝,牛­肉­鲜美的味道和酥烂的口感,让她十分满意。她将锅盖盖好,熄了灶里的火。然后出了门,细心地把门给锁了,这才往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

一进门,就听到吴彩云的声音在那里嚷嚷:“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她这牛­肉­怎么可能是优等?马教习,我明明看到她把牛­肉­做焦了的。真的,苏小舒和杨羽他们都看到的。”

“吴彩云,你不要血口喷人好不好?你哪只眼睛看到我把牛­肉­做焦了?我告诉你,诬陷好人也是要受惩罚的。”周玉春不服气的瞪眼睛。

“你明明哭丧着脸,跑到外面去找林小竹,说自己上茅厕,把牛­肉­给炖焦了。后来林小竹回来,帮你弄了弄,这牛­肉­就变成这样了。”吴彩云急了。明明是事实,怎么说出来却没人相信呢?

“哈,林小竹还能变戏法?把焦牛­肉­变成优等牛­肉­汤?吴彩云,你编瞎话也不是这么编的吧?”周玉春尤在强辩。

“行了,这个事情一会儿再说。”马教习不耐烦道。

教了她们两年多,马教习照样是严厉的冷面,大家还是挺怕他的。这么一说,吴彩云和周玉春都噤了声。

一个一个小厨房尝过去,待尝到林小竹的牛­肉­汤时,马教习颇有深意地看了她一眼,宣布道:“优等。”

林小竹的厨艺,跟大家不在一个档次上。

所以她得优等,是意料中的事。对于这个结果,谁都没有异议。

待把所有的牛­肉­汤尝完,这次测试的结果公布完,大家散了之后,马教习叫住了林小竹和周玉春,看着周玉春严厉地道:“周玉春,你老实说,吴彩云所说的是不是事实?”

“我……”周玉春咬了咬嘴­唇­,习惯­性­地看了林小竹一眼,想从她那里讨一讨主意。

而这一回,林小竹却没有给她任何暗示。

得不到外援,马教习的眼睛又跟探照灯似的,照得她浑身不自在,只得低下头,老实承认:“是的,吴彩云说的都是实话,我不小心把牛­肉­炖焦了。这牛­肉­,是杨羽偷偷从大厨房帮我拿了食材,林小竹又教了我法子,重做的。”

“看在你老实承认的份上,你的成绩我就不给你挪到下一等去了。不过,只此一次,下不为例。下次再糟蹋食材,你们全组都要陪你挨饿。”

“是。”周玉春见马教习高高举起,轻轻放下,心里大喜,脸上的笑容极为灿烂。

马教习转向林小竹,脸­色­一下变得和蔼起来,甚至有了一丝笑意:“说吧,看在我让你们组都不用陪周玉春挨饿的份去,把你这炖牛­肉­汤的秘诀拿出来跟大家分享分享。”

周玉春张大了嘴巴。她说嘛,马教习一向极有原则­性­,今天怎么大发慈悲,敢情是这会儿等着林小竹呢?

林小竹在听周玉春和吴彩云争论,而马教习并不马上追究的时候,就知道了这么一个结果。她轻叹一声,道:“其实很简单,就是放一小包茶叶进去,牛­肉­既容易炖烂,味道也更鲜美。”

秘方就是这样。知道了,就挺简单;可要是不知道,就算你想破脑袋也想不出来。

马教习得到秘方,急着回去实践实践,一挥手:“好了,你们回去吧。”转身就跑。

无奈地看着马教习急匆匆地出门,周玉春转过头来,满脸的歉意与内疚:“对不起,林小竹,我害你又损失了一个你爷爷教给你的秘方。”

“没闪系,就算没有你这件事,我在炖牛­肉­时用到这个秘方,马教习也会轻磨硬施,直到我交出秘方才肯罢休的。”林小竹安慰道。

“可是,要不是帮我,你一定不会用这个秘方来炖牛­肉­的。”周玉春心里丝毫没有因这安慰而好受。每次林小竹的秘方被三位教习弄了去,都要唉声叹气好几天。她最知道这些秘方对林小竹的重要­性­。

林小竹叹了一口气。那是自然。这三位教习的嘴巴,­精­密得跟仪器似的。她的菜做法稍有不同,便被他们轮翻轰炸,各种利诱,晓之以理。动之以情,不把她的不同之法弄清楚,就誓不罢休。为此,弄得她后来再也不敢有一丝的出格。她的秘方,都是上辈子从电视、书里看来的,还有这一世老爷子在那本书上写给她的,不可再生,珍贵得很。她还指看这些秘方去卖钱赎身呢。

可恶的袁天野,自那次以后,除了原来那八十两,她就再也没有得到打赏。唐宁远来也一样。不管她表现再出­色­,唐宁远不知是不是受了袁天野的威胁,要赏也是赏两道菜,钱却是一文都没有。这让她既生气,又无奈。

“不过你下次做事要小心了。上茅厕,也可以叫苏小舒帮你看看火嘛。做事总这么毛毛躁躁,以后真做了厨子,怎么办呐?”责怪的话她不想说,不过敲敲警钟还是要的。周玉春这毛躁的­性­子,以后非得惹大麻烦。

“嗯嗯,我下次一定小心。”周玉春倒是很能认识错误。可认错之后,这该犯的毛病照样犯。

第一部 山中学艺 第一百一十三章 冷面

“后天参加比赛的菜肴,小竹你准备好了吗?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尽管说。”周玉春心里过意不去,便想在其他方面弥补。

林小竹却无意对周玉春说出自己参赛的菜肴。她对周玉春这­性­子,实在不放心。道:“你还是多花些心思准备你自己的吧。我这里,你就别­操­心了。行了,咱们赶紧回去吧,要开饭了。”

见林小竹不想说,周玉春也不好再追问下去。转移话题道:“那我把我要做的菜都说给你听听,你帮我拿拿主意。”说完,把自己准备做的菜说了一遍。林小竹也结合她的长处和短处,给她分析了一番。

周玉春心里感激,犹豫了好一会儿,才愤愤地道:“小竹,不是我在背后说人坏话。只是那个夏山,因跟你是一个村出来的。看着对你挺好。但这一阵,我看他除了吃饭,经常一个人在小厨房那里捣鼓什么。似乎在练手。看他那样子,好像也想在比赛里拿第一名。可他也不想想,平时要没有你的关照和指导,他怎么有今天的成绩,能在班上排第二、第三名?这到了紧要关头,不说尽心去帮你,让你能拿到第一名,反而要跟你争,这人也太差劲了吧?”

“是吗?”林小竹有些诧异。想起夏山对她所说的话,倒是明白他要拿这第一名的用心所在。心里叹息一声,笑道:“这比赛嘛,自然是互相竞争的了。要是那个第一名是别人让给我的,那有什么意思?如果你有能力,我不介意你也跟我争第一名。”

“话虽如此,但人总得有感恩的心吧?夏山受你帮助良多,却跟你敌对,我就看不惯他。反正,不管我有没有能力,我都不会去跟你争的。”周玉春真诚的道。“本来就有个吴平强,这回又有个夏山。虽然你一向厉害,但也不可掉以轻心。这个第一名,绝不能让他们拿了去。”

“放心吧,我会认真对待的。”林小竹拍拍她的肩膀。眉头微蹙,眼眸沉静下来。许是那次考试受了刺激,从此以后吴平强倒是埋头苦练,再加上人也聪明,不久就在红案、白案的各种比赛上频频表现出­色­,成为了林小竹最大的竞争对手。而夏山本身天赋不错,再加上林小竹时不时的指导,成绩同样也不俗。如果不用自己的秘方,只采用教习们所教的方法做菜,林小竹做出来的菜要想次次超过他们,难度越来越大。

而这一次的比赛,秦管事宣布了,分成初赛和复赛。只记个人成绩,跟小组无关。初赛只取三人,复赛只取一名。而这第一名,就像夏山所说的,可以提出一个要求。初赛的题目也在昨天公布了,一道主食,一荤一素两道菜和一道汤品。

所以,要想拿到第一名,她得好好想想到底要做什么样的菜。

时值夏天,天黑得晚。

吃过晚饭,林小竹便跟苏小舒、周玉春又去了厨房。夏山的身影,无一例外的又呆在了厨房里。他的勤奋,是厨艺班乃至整个山庄都是出了名的。现在大赛在即,更是吃饭、睡觉的时间他都恨不得都呆在这小厨房里。

林小竹本想过去劝劝夏山,但见苏小舒毫不掩饰地直接进了夏山的小厨房,遂打消了念头,转身朝自己的小厨房走去。

这刚挽起袖子,门口就传来了袁十的声音:“林小竹,公子回来了,让你过去做菜。”

林小竹转过身去,苦着脸对袁十道:“袁十大哥,我这要准备比赛了呢,实在没时间。你能不能帮我跟公子好好说说,这几天让几位教习做菜?”

“那不行,公子说就要吃你做的菜。”

林小竹只得放下袖子,埋怨道:“我就纳了闷了。放着师傅的菜不吃,专叫我这个未出师的学徒去做菜。吃了又不满意,一会儿挑剔这个,一会儿挑剔那个。公子这是何苦来哉?”

袁十虽然是公子身边第一得用人,但却知道,这位小姑­奶­­奶­是他不能得罪的。听了这声埋怨,丝毫不敢拿山庄的规矩出来压人,腆着脸笑道:“那还是说明小竹你的菜做得好呗。公子挑你的毛病,那是为了让你做得更好。老是赞扬你,你也没有进步不是?”

林小竹不过是不忿于老被袁天野奴役,发两句牢­骚­而已。别人学好自己的课程就行了,可自己呢?每天要去喂鸟,袁天野在山庄时还要去给他做菜。却又没多得一文钱打赏,这心理老不平衡了。但对于卖身为奴的人来说,这不平衡也是白不平衡。谁叫人家是主子,你是奴仆呢?

跟苏小舒交待一声,林小竹锁上了门,跟着袁十到了袁天野住的院子。

一进去,看到袁天野却没像往常一样,穿了他的湛蓝­色­长袍,端着茶杯坐在竹林下喝茶。大概刚沐浴完,他正披了有些湿漉的乌黑的头发,坐在窗前写看什么。

袁十和林小竹进去,看到这情景,赶紧悄然而立,不敢发出响声,生恐惊扰了他的思绪。

林小竹站在那里,闲极无聊­干­脆就欣赏帅哥:这家伙已经十八岁了,眉眼越来越黑,再配上极为挺直而有形的鼻梁,不薄不厚紧抿的嘴­唇­,比起前两年,越发地显得英俊逼人。身高也不知是何时忽然就窜了上去,整整比她高了一个头。身材也变得高高大大。有一次她早上来喂鸟,正遇上他练功,那宽阔厚实的肩膀,浑身健美的肌­肉­,仿佛一只正准备捕食的豹子,身形优美而蕴含看可以瞬间爆发的力量,足把她震撼了一把。

“好看吗?”正奋笔疾书的人忽然发出一声问话。

林小竹和袁十一愣,对视一眼,不知这句没头没脑的话是问谁、指的什么。

见林小竹没有说话,袁天野转过头来,看着她,再一次清楚地道:“本公子好看吗?”

林小竹愕然,随即微红了脸。不过这种不自然只一瞬间,便被她抑制住了,换上一副落落大方的表情,道:“好看。公子眼如点墨,鼻如悬胆,肌不敷则白,­唇­不点自红,是小竹见过的最好看的人了。”

调戏的人反遭调戏了!

袁天野看着林小竹,那嘴角的弧度越来越大,越来越大,最后终于放声“哈哈”大笑起来。放下手里的笔,他站了起来,走到林小竹面前,忽然伸出手,揉了揉林小竹的头发:“你啊!有哪个姑娘这么不害臊地赞美男人的?”

梳得好好的头发一下就被揉乱了,林小竹恼怒地一歪头,避开他的爪子。

“本公子离开山庄有多久了?”袁天野忽然敛了笑容,一本正经地问。

“有多久了?”林小竹没想到他会问这样一个问题。拧着眉头,细细地想了一回,这才掰着手指,认真地数道,“公子好像……好像是六月初二离开山庄的。哦,不对不对,应该是初三,到今天,一、二、三……嗯,公子在外面呆了十七天。”

袁天野越听,脸­色­就越黑。听到后面,咬牙切齿道:“本公子是六月初一离开山庄的,到现在已十九天了。”

“哦,有那么久了啊?”林小竹眨巴眨巴眼,不明白面前的这位为何一下子就变了脸­色­。

袁天野看她这份懵懂劲儿,忽然觉得意兴阑珊,挥了挥手:“好了,去做饭吧。”

“哦。不知公子想吃什么?”林小竹的脑子顿时转到做吃的上头来了。做些什么东西给他吃呢?

最开始被叫来给他做饭的时候,她曾使出全身解数给他做最特别、最好吃的,希望他吃爽了能跟唐宁远一样,给她打赏些银子。可这小器包,却是一文钱都没有,要赏也是赏几道菜,把她气个半死。所以后来再叫做菜,她便开始消极怠工,虽说不敢特意做得难吃,却也尽拣简单的做。

她眼珠一转,有了:“这天也热,公子远道回来,想必胃口不是很好。要不,我做碗冷面给公子吃?”

“冷面?是啥玩意儿?”袁天野看着她,满脸不解,“是冷的面?这个听起来不错。就做它了。”

呃,合着这个时代的人,还不知道做冷面?林小竹顿时感觉搬了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她的秘方呀,又这么莫名其妙损失了一个。以前的中国,可是在唐朝就有了冷淘。她怎么知道这里的人竟然不懂得吃冷面呢?或者,是名字不对罢?反正说都说了,那就做吧。

和了­鸡­蛋面,擀薄片,切成细条,再均匀地铺到蒸笼里去蒸一盏茶功夫。然后过一道热水,充分洗去面里的碱,再用井水冲凉,又用晾冷的白开水过一道。挑到­干­净的竹竿上放到风口去吹。这样沥­干­水分,经风变硬,吃起来口感更为筋道有嚼劲。

趁着晾面的功夫,把绿豆芽的头摘了,起油锅,葱姜爆香,煸炒­鸡­丝和豆芽,调味起锅便成了浇头。再将面挑散后拌入适量的熟油,码入盘中,再浇上浇头,码上细如发丝的黄瓜丝,舀一勺花生酱,淋香醋和麻油、酱油,一碗冷面便做好了。

就这么一碗简简单单的面,放到了袁天野面前。淡黄|­色­的面,莹白的豆芽,翠绿的黄瓜,金黄的­鸡­丝,再闻到那股酸醋和麻油、花生酱混合地一起的诱人的香味,让袁天野不由食指大动。也顾不得跟林小竹多说,拌匀之后便夹了一筷入口。

夏日炎炎的瞬间的凉意,米醋那种微微的酸,酱汁的鲜咸,花生酱的香,伴着黄瓜丝与豆芽的脆口,面的顺滑筋道,­鸡­丝微­嫩­的­肉­感,一时之间在口腔里组合成了一组美妙的乐曲,撞击乐的清脆,弦乐的悠扬,高音与低音,都配合得那么的和谐。而这一曲美妙乐章里,始终有一个主旋律,那就是芝麻酱的香味与浓稠顺滑。它无处不在,待要特意去寻它,仿佛又没了。这一份有意无意,若有若无,撩拔着你的心,让你欲罢不能,舍弃不下。

“林小竹……”一口冷面咽下,袁天野看着站在一旁时不时瞄自己一眼,想看看自己感觉如何的林小竹,心情激荡。

“嗯?公子,不合胃口吗?”见他表情有异,林小竹诧异地问,她的冷面,可是在上海的姑姑教她做的,夏天吃起来,最是清爽不过。照理说,袁天野不会不喜欢才对。

“不是,味道挺好。”袁天野咽下要到嘴边的话,“做的有多吧?你跟袁十也去吃吧。”

“是。”难得听到袁天野不挑剔,反而夸赞自己,林小竹挺高兴。她却没有立刻动身,眨巴着眼睛,瞅着袁天野,又问:“公子是不是很喜欢这冷面?”

“嗯。”袁天野却无意说话,又夹了一筷面条进嘴里。

“公子,后天的大赛是你做评判吗?”

袁天野却没有回答,慢条斯理地将嘴里的冷面咽下,这才抬起眼来,看着林小竹:“怎么?你又想打什么鬼主意?”

“您看,这么热的天,还要尝各种各样热乎乎的菜,多难受呀!如果我的主食就做这道冷面,您到时吃了会不会感觉比较好?”

“那时的感觉,那时才知道。现在,谁知道呢?”袁天野微笑着夹起一筷冷面,又放进了嘴里。

“说出来又能怎么的?真是的,小器鬼。”林小竹瞪了瞪眼,腹诽着冲着他的背做了一个鬼脸,对袁十一挥手,出去吃冷面了。累死累活的额外多做这么些活儿,也就这点福利了,她得多吃点,把她的打赏给吃回来。

余光里看到林小竹那个鬼脸的袁天野,咽下他的冷面,冲着她的背影慢悠悠地道:“对了,林小竹,你这段时间吃了什么?我怎么感觉你长胖了?”

如意地看到前面那个俏丽的身影在院子的树丛旁打了一个踉跄,他的嘴角微微翘了起来。回味着嘴里香滑的芝麻酱的香味,想起林小竹不记得他出门的时间,脸上的笑容又慢慢沉了下去。

第一部 山中学艺 第一百一十四章 使计相探

“林小竹,你是想打听比赛的评判者是谁吧?”袁十见林小竹嘟着嘴,上下打量自己的身材,忍着笑问道。

林小竹的注意力果然被转移了,睁大着眼睛问:“袁十大哥你知道?”

“那是。不过我要是告诉了你,你可不能告诉公子去,否则我可吃不了兜着走。”袁十小声道。

林小竹平时做吃的,知道公子不会计较,总是多做一点,留给他吃。所以他投桃报李,时不时地透露些内部消息给林小竹听。再说,眼前的这位姑娘,没准哪时就成了自己的小主母,此时不卖些人情,攀攀交情,更待何时?

“袁十大哥你还不知道我林小竹是什么样的人?”林小竹略带不满地看着袁十,又催促道,“赶紧说吧。”

“唐公子在外面就嚷嚷了,叫公子一定等他来了再比赛。他要跟公子一起做评委呢。”

“真的?”林小竹惊喜地瞪大了眼睛。

能深切的了解评委的口感喜好,针对­性­地做出对味口的菜来,这对于水平差不多的比赛选手来说,是占大便宜的。她林小竹不是那等迂腐不化的老顽固,自然不会浪费自己的能得到内部消息的优势,老老实实地与人比拼。否则,她这么辛苦的­干­这么多额外的活儿,岂不是白­干­了吗?再说,站在食客的立场,了解食客的喜好,为食客提供最贴心的服务,是他们这些做厨子的宗旨嘛。

袁天野喜欢吃鱼,唐宁远喜欢吃甜食。知道了他们两人做评委,那就好办了,嘿嘿。还有谁比她更了解他们俩人的口味呢?

“不过,公子却说了,除了他跟唐公子做评委,三个教习也参加。五个人品尝,要比两个人品尝要公允些。”袁十又道。

林小竹瞪他一眼:“袁十大哥,你说话能不能别大喘气?”

“三位教习的口味你也是知道的嘛。再说,就凭你林小竹的厨艺,就算两眼一抹黑,那也是绝对要拿第一的。”袁十深谙“千穿万穿,马屁不穿”的道理。

“那是。”林小竹得意的一仰头。对自己的厨艺,她还是很有信心。只是,她做事喜欢一切尽在掌握中,不喜欢打没准备的仗。没有夺那第一名的想法就罢了,一旦有了这念头,她就要在比赛之前,达到百分之七十的把握取胜。那么,从每一个方面做好充分地准备,就很有必要了。

两人一边聊一边走,正准备跨进厨房的门,却听得远远的袁天野的声音传来:“袁十。”

“来了。”袁十跟林小竹对视一眼,赶紧往回走。

可进了屋子,见公子看着小厨房的方向,皱着眉头好半天不作声,心里掂记着冷面的袁十,忍不住出声提醒主子自己的存在:“公子,有何吩咐?”

袁天野垂下眼睑,看着自己刚才写的东西:“你说,如果我让吴彩云来吃这冷面,林小竹会不会不高兴?”

袁十惊讶地瞪大了眼睛,看着公子,老半天才回答道:“公子,这不妥吧?吴彩云跟林小竹的矛盾,由来已久。那吴家兄妹,只恨不得把林小竹吃了才好。这会儿叫吴彩云来吃林小竹做的东西,林小竹会高兴才怪。再说,这冷面,可是林小竹独家做出来的,您叫吴彩云来吃,不是把林小竹的食方间接地告诉了吴彩云吗?林小竹对秘方那个宝贝劲儿,您又不是不清楚。这样做,林小竹何止是不高兴,她非得在心里怪您不可。”

“怪我吗?”袁天野这句话,似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问袁十。出神了好一会儿,这才低声道:“怪我就好。”

袁十练武之人,虽然公子这话声音说得极低,他也听清楚了。只是,他实在不明白公子这是想­干­什么,什么叫做“怪我就好”?虽然感觉这样做十分的不妥,还得领命而去。

正盘算着自己比赛菜谱的林小竹,愕然看到袁十领着吴彩云进了门,再看看她那掩也掩不住的得意劲儿,不解地转头看向袁十,指着吴彩云道:“她是怎么一回事?”

这间袁天野的小厨房,是除了袁十和她自己,谁也不能进来的。便是三位教习要给公子做菜,也要到隔壁院子那间厨房去。这样做一是避免有人乘机给公子下毒,二是避免把这鸟语花香的院子弄得满是油烟气。

可这会儿,吴彩云到这里来­干­什么?

袁十尚未说话,吴彩云就抢先道:“公子说了,我近来的厨艺大有长进,以后也会时不时地唤我来给公子做吃食,让袁十大哥带我来熟悉熟悉环境。”

袁十转过头去,不敢跟林小竹的目光对视,低声道:“公子是这么吩咐的。”说完,眼睛却又转过来,一眨也不眨地盯着林小竹。公子还吩咐了,吴彩云一到,就要他仔细地观察林小竹的神­色­,然后把她的神情变化一丝不差的报告上去。

而此时的林小竹,两眼盯着吴彩云,眼睛似要喷出火来,胸脯一起一伏,看样子确实是很生气。不过这个样子只维持了一会儿,她便深吸了一口气,平静下来,转过头来冲着他笑道:“也好,这样我以后就可以专心学厨,不用这么累了。”

说完走到案台边,端起那留在那里、已调好了各种配料的冷面,搅拌搅拌便要往嘴里送。

“哎,林小竹,我的面呢?”袁十东瞧西瞧,都没看到另一碗,眼看着林小竹夹了面就要入口了,赶紧问。

林小竹却不回答他的话,一口咬下面条,这才含糊地道:“没了。这碗本来是你的,我刚没吃饱,这碗我吃了。下次有机会,再给你做哈。”

“不行,公子刚才还说你长胖了呢,再吃就更胖了。”袁十还有重任在身呢,这心里一急,上前一步劈手就去夺林小竹手里的面碗。

林小竹实在没料到袁十会有这么无礼的动作,顿时愣住了。不说她,便是袁十自己都愣了好一会儿,这才不好意思地笑道:“公子吩咐的,你做的冷面,味道十分的好。说让吴彩云也来尝尝呢。我这才把人叫来,面却没了,那怎么行?再说,你累了一天了,这要是再让你做,我也过意不去是不是?”

说完将那碗面塞进吴彩云手里:“这是公子特意吩咐给你吃的,将就着吧。”

刚才眼睁睁看着林小竹咬了一口这碗里的面,吴彩云拿着这碗面,心里有说不出的膈应,但一想这可是公子特意吩咐的,公子第一次这么对她另眼相看,她要是不识抬举嫌这儿嫌那儿,岂不是让公子不高兴吗?当下也不嫌弃,自己找了一双­干­净筷子,夹起面就往嘴里送。

林小竹看了,一阵恶寒,将围裙解下,扔到案台上:“我回去了。”

窗外却飞进一只鸟儿来,一个俯冲就站到了林小竹肩头上,嘴里讨好地叫道:“小竹,林小竹。”

“叫什么叫?这么晚了还不睡,在这里吵什么吵?”林小竹正一肚子的邪火没处发呢,看到这捣蛋的八哥飞来,竖起眉毛吼道。

“小竹,小竹,别生气,别生气。”八哥讨好地用嘴喙理了理林小竹的头发。

“啊,这就是公子养的鸟儿吗?真可爱。”吴彩云一见这只鸟,顿时兴奋起来。这可是公子的鸟儿啊,如果能讨得它的欢心,公子岂不是更高兴?

“你是谁?”八哥歪着头,用那黑溜溜的眼珠子盯着吴彩云。

“我叫吴彩云。”吴彩云夹起一根面条,“来,乌鸦,来,吃面。”

“噗哧。”她这话声一落,林小竹就笑了起来。而袁十暗叫一声:“要糟。”

果然,八哥一听“乌鸦”两个字,就勃然大怒,像一颗子弹一般急冲过去,嘴里大声嚷嚷:“我是八哥,我是八哥,我是八哥……”爪子不管不顾地就要去挠吴彩云的头发。吴彩云却担心它会挠破自己的脸,“啊”地一声尖叫,将碗一抛就用胳膊护住了脸。

“呱呱”林小竹断喝一声。

挠不到头发正悻悻地围着吴彩云打转的八哥,听得她的这声喊,这才不情不愿地飞了回来,落到她的肩膀上,嘴里还气愤地冲着吴彩云大喊一声:“坏蛋”

林小竹安抚地拍拍它的背,对站在一旁看着满地狼藉的袁十道:“我走了。”说完带着八哥,离开了小厨房。

“袁十大哥,我该怎么办呐?”身后传来吴彩云带着哭腔的声音。

袁十强看了林小竹的背影一眼,提高声音道:“怎么办?我怎么知道怎么办?赶紧把地上收拾­干­净,回去吧。公子特意吩咐了,让你来品尝林小竹新做的冷面,你却一口都没尝,就摔到了地上,白白辜负了公子的一片心。”

“刚才我有尝到的。这面里放了芝麻酱的味道,我尝出来了的。”吴彩云赶紧解释,动手收拾地上的碗筷。

林小竹听得这番对话,眼睛眨了眨,歪着头暗自思忖着,却不想这小差一开,差点撞到一个人的身上。

第一部 山中学艺 第一百一十五章 结果

“走路怎么不看路?”耳畔传来十分悦耳的声音。袁天野的声音与初见时相比,更为低沉雄浑,再没有了少年时的清越。但那富有磁­性­的声线,仍是十分的悦耳动听。

“公子。”林小竹后退一步,施了一礼。

“公子好,公子好。”小八哥呱呱见到袁天野,并不敢胡乱呼唤,只是无限献媚地叫了两声,便乖乖地呆在林小竹的肩膀上,不作声了。

袁天野静静地凝望着林小竹。见她面­色­如常,垂着眼眸,脸上无喜无悲。虽然说不上高兴,却也没有气恼、悲伤的表情。不由微皱了皱眉。

屋里的人倒是听到了他的声音和林小竹的那声叫唤。袁十不敢出来凑热闹,吴彩云却好不容易得以亲近公子,哪里肯放过这个机会?抹了抹眼泪,整了整妆容,飞跑出来,欢快地叫了一声:“公子。”声音清脆,余音绕梁,之婉转、之动听,宛如空谷黄莺。然后便俏生生地立在那里,脸上含羞带怯在露出了一个笑容,目光却不自主地往袁天野脸上瞟。

林小竹顿时觉得自己跟那二百五十度的电灯泡似的,照得这一片天空异常明亮。袁天野有没有那心思她不知道,可吴彩云这心思,根本不用眼睛看她都能感觉得到。不过也是,袁天野对吴彩云,除了那一次对她进行训斥,就再也没有正眼瞧过她。这在外面呆了半个月回来,忽然地对她另眼相看起来。而这群女孩子中,就数吴彩云跟周二妮最漂亮。他这一召唤,现在天又快黑了,不由得人不往歪处想。

不过这吴彩云也好歹矜持一点吧,看这样子,只恨不得马上跟袁天野上床。

想到这里,她再也站不住,施了一礼道:“小竹告退。”

听得林小竹这一声告退,袁十在里面有些急了。公子的用心,他最明白不过,不就想用吴彩云来刺激刺激林小竹,好知道林小竹对他是不是有心吗?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就算公子再聪明、再神机妙算,这情字上头,却是个胡涂的。把吴彩云叫来,便已完成刺激作用了。如果就这么让林小竹走了,她要真往歪处一想,回去往被子里一捂,把心里那点特别的小苗头灭了,那岂不是弄巧成拙了吗?

想到这里,他在厨房里再也呆不住,正准备出去提示提示公子时,却听得公子开口道:“林小竹留下,我问你点事。吴彩云退下吧。”

“公子。”吴彩云声音里的委曲与幽怨,真是如泣如诉。

奈何袁天野却瞧都不瞧她一眼,只挥了挥手,有些不耐烦地道:“退下。”

“是。”吴彩云再也不敢装娇嗔,老老实实地退了下去。这“下去”却又不是“出去”,而是退回了厨房里。

林小竹这下思维凌乱了。

莫不袁天野同学是个纯洁的孩子,把吴彩云叫来并不是想把她收房,而是有它用,她把他想歪了?想到这里,林小竹不由又想起袁天野来之前她的思忖来。

袁十跟她在一起共事两年,两人之间不说是无话不谈,起码也是相处愉快,配合默契吧。就算真是“公子特意吩咐”把冷面给吴彩云吃,也不用当看她的面不断地强调吧?可他却那么做了,还提高了声音,就好像特意说给她听的一般。那么,袁十为何无缘无故地说这样的话、做那样的事,故意惹她不快?既然没有理由,那就是袁天野吩咐的了。那么,袁天野为何让袁十这么做?这么做,对他又有什么好处?

他既然让她们两人都产生了收房的联想,现在却又不把吴彩云留下,反而留下自己。那么……

看林小竹败着眉头歪着脑袋,认真思索的样子,袁天野眼神一黯,暗叹一声,开口道:“你别多想。我叫吴彩云来,是想试试她的厨艺,看她的能力适不适合给她派的任务。”

“哦。”林小竹听得这声解释,赶紧把心里隐隐猜想到的念头压了下去。

幸亏,没胡思乱想;更幸亏,不是自己猜想的那样!

这要是袁天野生出把她收房的念头,那就糟了,非打破目前的大好局面不可——她绝对是不识抬举的那一个,主仆两人非得闹一个僵局。当通房、小妾?得了吧,便是明媒正娶、八抬大轿娶她进门,那还得看她瞧不瞧得上他呢。有通房、小妾的男人,通通给本姑娘站一边去。

再说,嫁给这么一个腹黑的男人,那得需要多么大的勇气呀。谁知道他哪一句话是真,哪一句话是假呢?这家伙,可有了搅浑女孩子的水,亲自上阵去练武场转了几转,施展过美男计的。

袁天野见她眉毛一展,似是想到了什么,然后竟然是隐隐松了一口气的样子,情绪顿时低落到了谷底,意兴阑珊地挥了挥手:“行了,你回去吧。”又有些厌恶地皱了一下眉,“把吴彩云也一起带走。”

“是。”林小竹腹诽:吴彩云又不是我叫来的,­干­嘛要我带她走。不过看得出袁天野的情绪不佳,不敢再触霉头,冲着厨房喊,“吴彩云,公子说,让你出来,跟我一起回去。”

“回去,回去……”小八哥呱呱这时也­精­神起来,冲着厨房大叫。

“你也给我回去睡觉。”林小竹一巴掌过去,拍了一下它的脑袋。

呱呱顿时蔫了下来,垂头丧气地应了一声:“呱呱乖,睡觉,睡觉。”展翅“扑腾”地一声飞了起来,不一会儿身影就消失在暮­色­中。

袁天野看着人鸟和谐的这一幕,目光越发深邃而复杂。

刚才袁天野跟林小竹的解释,吴彩云在厨房里也听到了。怀着美好的憧憬兴冲冲而来,虽然结果不是很糟,但跟期望的相差太大,不由得有些沮丧。从厨房里磨蹭出来,到袁天野面前施了一礼,便被林小竹拉了一把,离开了这个院子。

“公子。”袁十从厨房里出来,顺着公子的目光,看看林小竹和吴彩云出了院门,这才开口把林小竹的反应汇报了一遍。又道:“公子,您别怪属下多嘴。属下觉得吧,采取这样的方式,她未必知道您的意思。这要误会了,反而不好。”

袁天野苦笑一下,摇了摇头:“她那么聪明,怎么可能不清楚?”

袁十从公子身上看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落寞,心里一怔,千转百念之间,便明白了怎么一回事,安慰道:“其实,谁也不知道林小竹心里是怎么想的。没准,她这心里正酸溜溜的不好受呢。照属下看,您还不如直接跟她说呢。或者……我去给您探探口风?”

袁天野自嘲地笑了一下:“她要是不愿意呢?”

袁十挠了挠头:“这个……不可能吧?能跟着公子,那是八辈子修来的福份,她高兴远来不及,怎么可能不愿意。”这话越说,声音就越低。

别人不可能拒绝,可林小竹不一样。这姑娘,两年多来大大小小的事,无不表现出她跟一般人不同的见解和个­性­。那可是一介敢在主子面前提赎身这种话的主儿。心里不愿意,当面拒绝公子的美意,这种事情,她还真有可能­干­得出来。

再想起她知道公子唤吴彩云来吃她做的冷面的时候,虽然气愤,却并不伤心,袁十这心里,便已觉得她或许是真不乐意做公子的女人。

袁天野自己心里存着希望,所以并不据理反驳袁十的话。默默站立良久,这才道:“回吧。这件事,到此为止。”

袁十张嘴还要再劝,却发现自己都说服不了自己——如果林小竹不愿意,公子这一开了口,就开弓没有了回头箭。要想再回到从前那轻松自在的相处模式,怕是不可能了。公子和林小竹两人的主仆之情也算是走到了尽头。或者,公子就会派林小竹去执行再也见不着面的任务;或许,就放她走。这样再也不能相见的结果,想想自己都受不了,更不要说公子了。

还是按公子说的,到此为止吧。往后各自的机缘,谁又知道呢?等公子娶了妻,或许会把今天的这些傻事看成笑话一般看待吧?林小竹真要爱了公子,没准是苦难的开始也说不定。公子以后总要娶妻的,林小竹要是跟了他,到时又要如何自处呢?

这一晚,袁天野和吴彩云都辗转而眠,倒是处在事件旋涡中心的林小竹,却安然入睡,丝毫没为这件事多想那么一点儿半分。在她看来,她是绝不当通房、小妾的,而袁天野又不可能娶她为妻,这件事,就不必再想下去了。袁天野对她有没有情,关她什么事呢?反正,她是没有任何绮念的。自由之身尚未获得,哪里有­精­力去谈情说爱?

第二天,大家都紧张起来。这一天就得把参赛的菜肴决定下来,好准备食材了。而唐宁远,也在这一天的下午到了山庄。

第一部 山中学艺 第一百一十六章 规则的改变

此时的厨艺班,只剩下了十四人。另有两人就像林小竹所猜想的那样,莫名其妙地相继消失了,而秦管事只对大家交待了一句:“派他们出任务去了。”便再没有了下文。这也才有了夏山那紧张地嘱咐,生怕两人就这么猛然分开,一辈子再也见不着面。

十四个人,要决出三名,进入复赛。虽然基数不大,但排名的先后顺序,很有可能决定自己以后被派到什么样的任务中去,所以大家心里都挺紧张。

而在早饭之后到了厨艺院,秦管事便来宣布,第一天考主食,第二天考菜肴,第三天考汤品。每一道菜评判的标准,第一是味道,第二则是创新。每项的分数都是十分,两项分数相加,便是最终得分。

“另外,我要在此宣布一项临时决定。”

说完,秦管事扫了大家一眼,“鉴于此次比赛,乃是检验大家这两、三年来的学习成果,所以经早上公子和教习们的共同商议,决定限制食材,以增加考评难度,显示考试的公平­性­。到了明天,三位教习会把每样只有一定量的食材放在一间屋子里,然后由大家当场抽签,抽到一号的人最先进入屋子去选择食材,而最后一号,可供选择的余地就很小。也就是说,大家要做好准备,你打算做的菜式并不一定有食材供应,到时你就得换做别的菜式。”

他话声刚落,熊大壮就高高举起了手。

“熊大壮,你有什么话可说?”秦管事看着熊大壮,眼光却扫向了吴平强。吴平强对于这次考试,那是志在必得。所以这规则一出,对于他而言,不啻于晴天霹雳。只是对于他自己不出面,却差使熊大壮这一点,秦管事相当的看不上眼。

“可这样做,抽到最后一号的,可不就例霉了吗?哪里有什么公平­性­?”熊大壮大声问道。

秦管事冷哼一声:“这正是公子所要检验的。公子认为,一名好的厨子,不管拿到什么样的食材,都应该能做出最可口的美食来。如果靠着好的食材,专能做好某一道菜,其他的菜肴稀松平常,这样的厨子,便是投机取巧,便是华而不实。咱们山庄第一、二、三名的荣誉,不能给这样的人。”

见大家都不再说话,他人手一挥:“好了,为了让大家专心准备考试。今天的课就不上了,这一天的时间,给大家作准备。”说完转身离开了厨艺院。

他这一离开,厨艺院顿时沸腾起来。本来大家都以为这一次比赛,只是陪公子赶考,自己只能跟自己水平差不多的人竞争,至于第一、二、三名,只是林小竹、吴平强和夏山三人的事,跟自己无关。可秦管事这条规则一宣布下来,大家都觉得来了机会。如果自己运气好,抽到了一号呢?可以选最好的食材,做自己最拿手的菜,以己之长,攻彼之短。未必没有取胜的机会。第一名啊,很有可能落到自己的头上。

想到这里,大家忽然觉得浑身都是­干­劲。

热闹地跟同伴聊了几句,便各自钻进了自己的小厨房,去做最后的冲刺去了。准备一道菜是不行的了,还得多准备几道。

只有三组的人和吴平强兄妹及熊大壮没有参与这热闹的议论。三组里有林小竹和夏山是最有希望进前三的,而且苏小舒、周玉春和杨羽都没有自己的私心,都真心希望林小竹和夏山能进前三。而吴平强早已卯着劲儿要拿第一名,好去深山里接了父母来共享富贵。所以这规则一宣布,对他的打击最大。此时铁青着脸站在那里,嘴­唇­抿得紧紧的,一句话也不说。

“走吧,回去练习。”只有林小竹丝毫没有为这规则的改变而有任何的情绪波动。她这两年半来,即使有了前世的功底和老爷子那里学来的东西,在学习上仍十分努力。三位教习身上的功夫,她基本上都学会了,再加上她悟­性­高,触类旁通,做出来的菜的味道,常常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所以这比赛的规则无论怎么变,对于她这样有实力的人来说,都不会有什么影响。想要进前三,她自信不会有问题。

有问题的,是这前三里拿第几名的问题。

毕竟,吴平强和夏山这些年来也同样拼了命的努力,水平与她相差并不大。如果她不使用秘方,抽签又抽到后面的,要想赢了他们俩,难度还是挺大。

她这一走,大家都散了,各自进了自己的小厨房。而吴彩云在院子里踌躇了一会儿,紧跟着也进了林小竹的厨房。

“你来做什么?”林小竹对她自然不假颜­色­。

吴彩云憔悴着脸­色­,顶着两只熊猫眼,恶狠狠地盯看林小竹:“林小竹,你敢说,公子改变这比赛规则,不是因为你吗?生怕你拿不到第一名丢了脸,就用这样的方法作弊。林小竹,你还能不能更卑鄙一点?有本事,直接让公子宣布你是第一名就好了,何必让别人陪着你们演戏?”

林小竹一挽袖子,上前一步:“吴彩云,你不要以为你是泼­妇­你就可以满嘴喷粪!你再说一句侮辱我的话试试,本姑娘不大耳括子扇你,我就不姓林。你既说公子宠我,那就老实呆着。否则,本姑娘一句话就让公子把你卖了,让你一辈子见不着爹娘,你信不信?”

吴彩云昨晚回去左思右想,怎么都觉得公子跟林小竹之间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事情,否则,公子对林小竹说话,怎么跟她说话的语气、态度完全不一样呢?所以心里算是恨透了林小竹。平时虽然对林小竹心怀恨意,却也不敢这么说话。可经过了昨晚那件事,刚才又看到哥哥那副表情,她今天真有些不管不顾,歇斯底里了,凭着一股怨气进来跟林小竹闹腾。

可这会儿,见到林小竹上来二话不说,就要打人,还用公子来威逼她。她便怯了胆子。林小竹这两年长得跟她一样高了,力气也不小,而且这说打就打,她还真有这胆子。再说,让公子把她卖了,这话林小竹不信,可她却是深信不疑的。

只是,只说一句话就胆怯而逃,她又觉得太过丢脸,强撑看又顶了一句:“难道不是吗?难道不是因为生怕你得不了第一名,公子便想出这么一个规则,让你抽得第一号,好先进去把最好的食材拿了,占了优势,不费吹灰之力地把我哥哥打败?”

林小竹哭笑不得,指看吴彩云道:“你是猪脑子啊!公子真要那么为我着想,我连比赛都不必参加,直接颁个特等奖,岂不是更好?用得看这么大费周章的折腾磨?我说吴彩云啊吴彩云,你这脑子能不能少点歪心思?自己一肚子的坏水,便总把别人往歪处想,是要不得的,知道么?”又指看门口。“趁我现在手还没痒痒,你赶紧给我滚出去。对了,你尽可以把刚才那话大肆去嚷嚷,就说是公子为了我作弊,特意改的规则。去呀,嚷嚷去。或许,利用熊大壮和李玲儿悄悄的制造与论也行。反正这种事,你又不是第一回­干­,经验丰富得很。”

吴彩云被这话说得脸­色­一阵红一阵白,既愤怒又羞恼,却还找不出什么话可以反驳,当下­色­厉内荏的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已莫为。就算我不说,别人也能知道,你等着。”说完,生怕林小竹接下来就要打人一样飞快地转身离去。

“尼玛,真是躺着也中枪。”林小竹子白被人指着鼻子骂了一通,虽说骂了回去,还是忍不住爆了粗口。

当前最重大的赎身要求,她已跟袁天野提了。所以对于这可以提一个要求作奖赏的第一名,她并没有像夏山和吴平强那么志在必得。要不是她潜意识里不想跟夏山在一起共事,吴平强也把她得罪狠了,便是把这第一名让出来,以成|人之吴,于她而言也是没问题的。

所以对于比赛规则这件事,她并没有多想。为了更公平、公正,还不能改变比赛规则了?再说,秦管事说的那理由,她也深以为然。让大家都有希望,让大家都拼了命地去努力,不一直是袁天野所执行的教学理念吗?

可经吴彩云这一闹,她不由静下心来,把袁天野忽然改变比赛规则的深层次原因,拿出来好好想一想,分析分析。

这么一分析,得出的结论让她哭笑不得。

她怎么觉得袁天野的用意,正好与吴彩云的猜测相反呢?他哪里是帮她作弊好让她得第一名?明明就是想拦着她,不想让她得第一名才对。当然,以她对袁天野的了解,这人做事还颇有君子之风的,便是使诡计,也不会太过下作。作弊让她抽最后一名,这样的作法他必是不屑。但改变一下比赛规则,给她的夺冠之路增加一点难度,他还是很乐意的。这不,他此时,正是这样做了。

虽然这样的分析结果,颇有些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意思。但通过那五千两的赎身银子和昨晚的试探,林小竹还是觉得这结论颇为靠谱。

这倒激起了她的夺冠之心。

袁天野,你不是不想让本姑娘夺冠吗?本姑娘就使出浑身解数,夺给你看看。

第一部 山中学艺 第一百一十七章 抢夺

既下了决心,林小竹便用起心来。不过她并不像其他人一般,这一天的功夫还要练手。她只是坐下来,静静地在头脑里把能做的主食、菜肴和汤品都梳理了一遍,确认自己拿了什么样的食材都能做得出拿手的好菜,不至于慌了手脚,便放下心来。

八哥呱呱就一直养在袁天野院子的小偏厅里。只是在林小竹的提议下,在那一年冬天过后,便放飞了它。但呱呱自小被拾来,养了那么几个月,过惯了安逸的生活,便不肯再飞走,倒成了放养型的宠物。平时自己也找些虫吃,但还得林小竹一天三次地去喂它。

早上林小竹去喂呱呱的时候,并没有看到袁天野。中午再去,却发现他正拿了­鸡­蛋搅的炒米,掰着一点一点地喂鸟儿。

林小竹此时并不想见他,待要悄悄退回去,袁天野却仿佛背后长了眼睛似的,开口道:“你来了?”

林小竹只得上前,唤了一声:“公子。”

呱呱听得她的声音,忙从食物堆里抬起头来,“扑腾”一声飞到林小竹肩上,响亮地喊了一声:“小竹,小竹……”又讨好地伸出嘴喙,欲要去理理林小竹的头发。

“你这嘴刚吃过东西,脏死了,别碰我。”林小竹却丝毫不领情,抬手将它捉了下来,扔到食槽前。

“小竹,坏蛋,坏蛋。”呱呱好心没好报,恼怒地扑腾了几下翅膀,待把地上的灰尘都掀了起来,这才心满意足地吃它那布满了灰尘的­鸡­蛋炒米。

“你这个笨蛋。”林小竹又好气,又好笑,点着呱呱的脑袋,笑骂了一句。

“笨蛋,坏蛋;笨蛋,坏蛋……”呱呱停下啄食的动作,不停地重复这两个词,歪着小脑袋似乎在想这两个“蛋”的相互关联。重复了两次之后,盯着自己的食物,忽然又新添了一个词,“­鸡­蛋。”

袁天野看得好笑,又捣乱的板起脸道:“你这个浑蛋,给我滚蛋。”

呱呱那两个词还没弄清楚呢,这会儿再加两个,终于被绕晕了,睁着那双乌溜溜的眼睛看着袁天野发愣。好半天,才恼怒地大叫:“蛋蛋蛋蛋蛋……”

“哈哈哈……”林小竹忍不住大笑起来。看惯了袁天野的少年老成,这种逗鸟的孩子气的他,是她从来没有见过的。

袁天罪转过头来,看着她满脸笑容,样子极为欢快,目光里闪烁着一种异样的光芒。

林小竹赶紧轻咳一声敛了笑容,转移话题道:“唐公子最喜欢当评委了,这一次怎么没见他?”

“他下午到。”袁天野转过头去。顿了顿,道:“林小竹,如果让你得了第一名,你会提出什么样的要求?”

林小竹不假思索,笑道:“小竹的要求原先已经提过了,这一次如果得了第一名,准备再正式提一次。就是无论在什么样的情况下,只要小竹拿出了五千两银子,就请公子允许小竹赎身。”

这个话题,这两年半来并没有一人提及。但没有一文钱的打赏,她相信自己记得,他也没有忘记。不过如果这次得了第一名,她是准备再一次提及的。

袁天野转头过来,满脸的讶然。不过片刻之后他便又转了脸去,淡淡道:“五千两银子,本公子说过的,自然不会忘记。”又道“你既然打算这一次提及,为什么两年半之前要说呢?等到这时再说不好吗?你就不怕我当时一生气,就把你卖掉?”

“小竹虽然是个下人,却也有自己做人的原则与骄傲。小竹的自尊,不允许等学好了厨艺再来提这样的要求,那才真正叫做过河拆桥,背信弃义。两年半之前提及,如果公子一生气,要把小竹转卖,那便是小竹命运不好,怨不得谁;但公子没有转卖,让小竹在这山庄呆了下来,还学了一手好厨艺,那么小竹自然会记得这份恩情。五千两赎身银子,小竹会倾尽全力去赚来,一文不少地交给公子。不管赎不赎身,在力所能及的情况下,小竹也会尽力地帮助公子完成心愿。”

袁天野再一次转过头来,深深凝望着林小竹,满脸动容。随即轻唤了一声:“小竹……”喉咙动了动,却什么话都没有说出来。

林小竹却转过身去,伸出手将鸟食掰开,一点点地放到食槽里,然后看着啄食的鸟儿,语调欢快地道:“考试在即,既然公子喂了鸟,那小竹便告退了。”

袁天野也将目光投向了呱呱,沉默了良久,这才道:“嗯,你去吧。”

林小竹施了一礼,后退几步,这才转过身离开。可当她走到竹林边时,却听得那边传来几声压抑的咳嗽声。她的脚步略缓了缓,但终是没有停下,径自出了院门。

回到厨艺院,看到大家都在忙碌,而自己则无事可做,林小竹正打算回寝室躺着练功时,却看到周玉春跑了进来,拉着她神神秘秘地道:“林小一竹,你想不想知道夏山和吴平强明天要做的是什么主食?”

林小竹讶然:“你知道?”每人的小厨房都是一间间独立的,只要把门一关,别人想窥探也无从下手。周玉春怎么会知道别人在做什么?再说,不是由抽签来决定食材么?这些人怎么就这么肯定自己练的食物到时一定能有食材可做,而加紧练习?

“因为要创新嘛,所以他们对自己创出来的菜没有把握,自然得让大家尝尝。这么一尝,不是有迹可寻了吗?”周玉春很是得意。

“那倒是。”林小竹笑着点点头。不管怎么说,周玉春放着自己的菜不去研究,到处到听她对手的情况,这一番情义让她感动。她自然也不会打击周玉春的积极­性­,阻止她把对手的菜式说出来。取不取胜,还得靠实力说话。如果自己实力不够的话,就算知道对方做的是什么菜,又能如何?

周玉春看了看身后,低下声神神秘秘地道:“我告诉你啊,夏山试的是一种像娇耳一般的食物。说它是娇耳,那是因为它的皮和馅都跟娇耳一样,只是形状不同。做得跟一朵花似的,中间还把馅料露出来,跟花蕊一样,非常漂亮。它也不是用水煮的,而是放到蒸笼里蒸熟。吃的时候里面还有点汤汁。我没有尝到,是无意中听到苏小舒说的,不知道馅料有什么特别,但听说,味道十分的鲜美。”

林小竹点了点头,思忖了片刻,心里隐隐猜到夏山做的,应该是相当于后世的烧麦——也是用面作皮,里面包了馅料。形状如花,蒸熟食用。

“吴平强做的,也比较特别。杨羽向他们组的那两个男生打听,听说做的是面,只是面是凉的,微酸,有一种芝麻酱的香味。”

“凉面?芝麻酱的香味?”林小竹眉头猛的一蹙。

这不是她昨晚在袁天野那里做的冷面吗?难道……

“怎么了?”周玉春见她神­色­有异,疑惑地问。

林小竹一笑,摇了摇头:“没事。”

这冷面的事一说出来,势必要引出昨晚的事情。而昨晚袁天野叫吴彩云去他院子的事,她不想跟周玉春说。这种事情涉及隐私,对他们三个人的名声都有影响,还是烂在肚子里好。

周玉春见她不愿意说,也不在意,继续道:“他做这种面,就比较特别。毕竟这时天热,凉凉的面,还带着点酸味,清凉消暑,让人胃口大开,最是合胃口不过,创新的分绝对是高的。而且用料也不特别,只要不是抽到最后一名,面粉总是有的。芝麻酱这种东西,做主食也没几人用。我担心,他凭着这个面,能在主食这一项里拿到最高分呢。”

林小竹微沉了脸,点点头:“我知道了,我会注意的。”

见林小竹上了心,而且并没有露出慌乱的神­色­来,显得胸有成竹,对她一向有信心的周玉春便放下心来,脸上又露出了笑容:“那小竹你好好准备,我相信,你做出来的东西,一定会比他们强的。”又挥了挥手,“我也去准备我自己的食品了,我走了。”

“谢谢了,玉春。”林小竹笑着送她到门口,依然按照原先的计划,转身锁了门,一边往院门处走,一边思索分析着周玉春带来的消息。

夏山做的烧卖,在这只有娇耳——即饺子的时代来说,是很特别。但这是夏山凭着自己的聪明想出来的。就算最后输在他的手里,她也心服口服。

至于吴平强,如果明天他抽签在她前面,拿走了为数不多的芝麻酱,抢先做了这冷面。这做法,还真够绝的。就像周玉春所说的那样,在这炎炎夏日吃一碗冷面,确实比较合评委的胃口。如果没有她的珠玉在前,那绝对要获得高分。

但是,她昨晚还就珠玉在前了。这冷面,是醋与芝麻酱的完美结合,哪一样多一分或少一分,味道都不对。就凭吴彩云那舌头的敏锐程度,凭她昨晚在那样匆忙的特况下尝的那一口,然后还间接地把她尝到的味道传授给吴平强,要想做出正宗好味道的冷面,千难万难。最重要的是,最正宗的味道,被袁天野尝了去,而且先入为主,知道这东西是她首创的了。吴平强就算做得再好吃,创新的分数也不会高。

那么,明知如此,吴平强为什么还要选择做冷面呢?难道,他要强辩这东西是他首创,而她昨晚是抄袭了他的创意吗?

第一部 山中学艺 第一百一十八章 抽签

想到自己刚才不敢把昨晚的事跟周玉春说,林小竹心里顿时了然。看来,吴家兄妹是认定了无论是袁天野,还是她,都不愿意把昨晚的事说出来,所以这个哑巴亏,她是吃定了,这才敢明目张胆的进行剽窃。

但是,可以说袁天野就是这山庄的土皇帝。就算吴平强因上述原因得了第一名,他就不怕失去袁天野的圣心吗?失了主子之心,饶是得了一百个第一名,又有什么用?

看来,吴平强这道冷面,要不就是吴彩云为打击报复她,没有对吴平强说实话;要不就是虚晃一招,假传消息用来打乱她的计划的。

想到这里,林小竹嘴角一扬,冷冷一笑。

“林小竹,你去哪儿?怎么不练习了?”身后传来苏小舒的声音。

林小竹转过身来,神情有些复杂地看向苏小舒。想当初,苏小舒凡事为她着想,无论什么事,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她。可现在,全心全意关心她,主动出去为她打探消息的,已换成了周玉春。而苏小舒,似乎越她越来越远了。

要不要,拿一道菜来试她一试,看她会不会去告诉夏山?

这个念头一出,便被林小竹压了下去。不试,还能自欺欺人;试了,注定会伤心。在恋爱的女人眼里,友情,哪里比得过爱情?

“我有些头疼,回寝室躺一会儿。”她冲苏小舒笑笑。

苏小舒一听,赶紧走过来,摸摸林小竹的额头:“哪里不舒服?”

“哈,就是懒病犯了,想睡觉。”林小竹­干­笑一声,避开了苏小舒的手,挥了一下手便要往前走。

“小竹。”苏小舒却拉住了她。

“何事?”林小竹停住脚步,转过身去静静地看着苏小舒。

苏小舒被她这一看,目光下意识地闪了一下,随即又定住了,看着林小竹的眼睛,脸上露出关怀的笑容:“你的菜式确定了吗?虽说你秘方不少,做菜常有创新,但还是好好练习练习比较好。”

“不是由抽签来决定食材吗?拿着什么样的食材,就做什么样的食物呗。现在练习,到时却没有食材,岂不是白费功夫?”林小竹眨了眨眼睛,转头看着夏山小厨房门口,好奇地道,“难道夏山在练习明天的菜式?他怎么知道自己能抽得中所要的食材呢?”

“多准备几样,不是没关系了吗?你可以把你拿手的菜式罗列一下,然后定出一、二、三来。越是拿手的,越放在前面。如果第一个菜式的食材没有,就选第二个,以此类推,总有一个的食材会有的。这样做准备,岂不比什么都不准备的好?”苏小舒道。

这番话颇有些推心置腹,把自己应试的心得跟自己分享,林小竹因被她拉住而有些狐疑的心放松了一下,笑着点点头:“你说的对。”说完,凝眉想了想,道,“其实我觉得,这样的热天,如果能吃到一碗凉凉的面,放些醋,再配些黄瓜丝,你说会不会比较清爽开胃?”

苏小舒眼睛一亮,惊喜地道:“这个主意不错。”

“第一种,我决定就做它了。我想,我不会那么倒霉,连面粉这东西都没办法得到吧?黄瓜这玩意,应该也不会少;要是没有黄瓜,我就弄些豆芽,也一样清爽脆口,总之,只要不是抽到倒数第几名,这道主食应该是能做得出来的。”林小竹喜滋滋的拍拍苏小舒,“就这么决定了。”说完,没再说什么话,快步离开了厨艺院。

“哎,林小竹,你不练练了?”苏小舒在后面愣了一愣,喊道。

“不练了。”林小竹没有回头,只朝后面摇了摇手,出了厨艺院的院门,径自回了寝室,坐到床上练功。这两年半的时间,她勤练不缀,虽说没有练出绝世武功,但感觉力气增大了许多,将从大家那里偷学来的拳打上一遍,也算有模有样了。林小竹自信以自己这点三脚猫功夫,还是能对付一个身强力壮的汉子的。以她这样的体质,能有这样的成效,她也算满足了——哪一天真得了自由,她一个人出门在外,也有了一定的自保能力了不是?

无论是林小竹的轻松,还是大家的紧张,时间总是不紧不慢,按照自己的轨迹运行着。第二天的比赛,在大家吃过早饭后如期来临。

“考试了。”俞教习笑眯眯地进了厨艺院,后面跟着板着脸的马教习和秦管事,还有拿着一些工具的赵虎、李维柱。

林小竹往门外瞅了一眼,心里正奇怪,袁天野和唐宁远今天竟然不来看厨艺班的比赛,秦管事就开口了:“先点名,公子和唐公子巡视过其他班,就到咱们这儿来。”

公子喜欢看厨艺班的比赛,已成了常态,大家倒没有因为他的即将到来变得更紧张一些,眼睛只紧紧地盯着赵虎和李维柱。这两人都推着平板车,车上放的,应该就是食材了。今天会有什么样的食材?自己一会儿有没有运气抽到前面,以获得自己想要的食材,这是大家最关心的问题。

赵虎和李维柱不用吩咐,便驾轻就熟地推着车进了一间偏厅,停下车辆后,毫不留情地把门关上,挡住了大家的视线。

而三位教习则开始在最开始教基础功的大屋子里巡视,待确定里面没有食材之后,秦管事便宣布:“先到我跟俞教习这里抽签,大家听好了,最先抽签的,熊大壮。”

熊大壮走上前去,在一个蒙了一块布,中间露出胳膊大小的窟窿里掏了掏,抽出一根签来。

“熊大壮,九号。”秦管事高声念道。俞教习在那边登记起来。

“下一个……”

抽签的顺序并没有按组进行,而是随机的。一个组的人,抽签的顺序有先有后。抽签的好坏,全凭运气,甚是公平。

“夏山。”

杨羽赶紧推了夏山一把:“到你了。”

夏山上前,在心里祈祷了一会儿,这才伸手进去,抽了一根签。一看号数,他便笑了起来,将号数放到俞教习面前。

“多少多少?夏山,你是多少号?”周玉春见他满脸喜气地走回来,赶紧问。

“五号。”夏山笑道,露出洁白的牙齿。

“哇,你真有运气。”周玉春脸上的笑容敛了敛,看向林小竹,目光里隐隐地有着担忧。对手抽的签越好,对林小竹就越不利。

林小竹倒是挺替夏山高兴,笑道:“恭喜你,夏山哥。”

“我一定会努力的。”夏山冲她一笑,目光里全是坚毅。

林小竹看了苏小舒一眼,没有作声。夏山的愿望,不知苏小舒知道了,会是什么样的感受。

“吴平强。”秦管事的声音响起。听到这个名字,大家都停止了说话,一齐看向那边。

“来了。”吴平强脸上的表情,比夏山还要紧张。走过去在那面上蒙着布的箩筐里摸了半天,这才掏出一根竹签,自己看了一眼,面带喜­色­的递给了俞教习,回过头对吴彩云叫道:“彩云,我抽到了三号。”

周玉春一听,眼睛就瞪了起来。好签被抽走了,意味道剩下的都是差签。她跟林小竹都还没有抽呢。心里一急,忍不住骂了起来:“丫丫的,这是什么世道?坏人也能抽得到这么好的签真是没长眼睛。”

那边的吴彩云脸上一喜,随即盯了林小竹一眼,敛了喜­色­。哥哥虽然抽了三号,但一号和二号都还没有抽出来呢。照她的猜想,林小竹就有可能抽到一号的。如果真是那样,就算哥哥抽到二号也没用。

抽签继续进行,却迟迟没轮到林小竹。直到全组的人都抽得差不多了,那边的秦管事才叫道:“林小竹。”

“就还剩四号、十号和十二号了。林小竹,加油,一定要抽到四号哦”周玉春给她打气。

林小竹冲她一笑,便走上前去,毫不犹豫地伸手进去,拿了一根竹签就出来了。定睛一看,上面却写着“十二”。心里叹了一口气,递给俞教习。

俞教习看了一眼竹签,有些遗憾地抬起头,安慰道:“没事,教习相信你,无论拿了什么样的食材都能做出好食物。”

里面三根竹签,自己偏偏拿了这么一根,纯属运气问题,跟任何人都没有关系。自己的要求,不管拿没拿到第一名,都跟袁天野提过了。大概是没有这种执念,抽到第十二名,林小竹心里一点沮丧的感觉都没有。明天做菜,还要再重新抽呢。鹿死谁手,还未可知。

剩下的两名很快抽完了,秦教习便又开始叫着名字,一个一个地进去领食材。夏山和吴平强名次都靠前,自然都领到了满意的食材。而轮到林小竹进去时,如她所预料的那般,为了增加难度,每一样食材的量都不会太多。此时面粉早已被领完了,黄瓜和豆芽这些做冷面的食材,也都没有了。剩下的除了大米,便还有一些做菜调芡用的淀粉。

绿豆淀粉是没有的,她退而求其次,选了红薯淀粉,再在那一堆瓶瓶罐罐里挑了些酱,葱蒜倒是有的,也拿了一些,放到小筐里,提出了屋子。

第一部 山中学艺 第一百一十九章 赛中

拎了食材从屋子里出来,迎面便遇上了袁天野的目光。

“林小竹,听说你今天运气不大好,抽了个十二号签哦。”有两三个月未见的唐宁远正站在袁天野身边,冲着林小竹一脸的坏笑。

这家伙这两年不光长高了许多,还往胖里长,这让他十分的郁闷,跟表兄站在一起,就不那么显得玉树临风,风流倜傥了。

“是啊,十二号,运气不好。”林小竹很配合地叹了一口气,然后上下打量看唐宁远,两眼弯弯如月,“两个月不见,唐公子越发的发福了。唉,真是有福之人不用忙,无福之人跑断肠。像我这样的,怎么吃都不胖;反倒是唐公子,喝凉水都发福,真是有福气呀!”

唐宁远顿时黑了脸。对于自己的身材,他一向耿耿于怀,林小竹一见面就打击他,纯粹就是报复。不就说她抽签抽了十二号吗?

那又不是他让抽的,用得着这么掀他的伤疤?

袁天野那张脸差点没绷住,笑出声来。

这唐宁远总喜欢跟林小竹斗机锋,每次都被修理得惨惨的,偏他还乐此不疲,每次都去撩拔林小竹。现在,又吃瘪了吧?林小竹哪里有空跟他们闲磕牙?拿着食材,找到第十二号灶台,便开始动手做起食物来。

她对苏小舒所说的那番话,并不是撒谎,她今天打算做的,还真就是冷面。冷面既经她的手来到这世上,她自然要将其利益最大化。

只要抽签在前面,这道冷面,她是一定要做的。就算吴平强也做,那又有什么关系?他做的,能有她做的好吃吗?

但现在抽签抽到后面,食材不全,她便用上了第二方案,做凉粉。把红薯做成粉丝,是这个时代已有了的。但像她今天这样,用它做成凉粉,再加调料来吃,是大家还没有尝试过的。所以她今天拿到的淀粉并非绿豆淀粉,而是红薯淀粉,只是炒菜时勾芡所用。不过只要是透明状淀粉类,可以凝结成块状,便算符合她的要求。

这个新鲜食物,虽然也是秘方,但她既打定了主意要拿第一名,倒也不吝啬拿出来一用,谁叫吴平强和夏山刺激到她了呢?将红薯淀粉以1:5的比例加入凉水,搅拌均匀之后,便放到火上去煮,一边煮一边搅拌。随看锅中食材温度的增高,原本成褐­色­糊状的淀粉,也慢慢变成了透明­色­。待得全都变­色­之后,林小竹便将糊糊倒进两个人碗里,再将碗盖好,提上一桶井水,将碗放到里面去浸凉。这边则用豆豉酱、豆瓣酱、葱姜蒜炒香,勾芡加醋,调成酱汁。

做完这些,只用了一柱香的时间。而抽到前面的号、先进来的夏山和吴平强,还在不停手地忙碌着。

林小竹剩下的时间,便是坐在那里,等那井水变温了,便打上一桶水来,将那桶旧水换掉。

袁天野和唐宁远原本是坐在院子里的树下,一边吹着凉风,一边喝着茶等着品尝美味的。结果两人都坐不住,站起身来走到大厨房里,一路地看过来。

林小竹的悠闲,跟大厨房里的忙碌完全不搭调。唐宁远远速见了,顾不得再看别人,径直走过来,指着她面前的两个碗问:“林小竹,你这是做什么?”还未等林小竹回答,就想去掀那碗盖。

林小竹一把将碗捂住,道:“不能看,一看就没了。”

唐宁远气笑了:“难道你还用气来做食物不成?还一看就没了。”

“唐公子,您二位到别人那里转转,我这里做出来的东西,到时二位自然就能尝到。”林小竹却不想让他们看。

这个时候让他看了,一会儿指定跟个好奇宝宝似的,不问个明白势不罢休。可凉粉这玩意儿,就吃个新鲜,要说味道,却也不见得十分的好。所谓的美食,就是要在舌头上来回翻转咀嚼,一层层的味道在舌头上弥漫开来,每咀嚼一次,就会有一种新的味道被品味出来。

哪怕味道浅淡,也要在这浅淡中富于变化。可凉粉这东西,本身并无味道。即便把酱料调进去,也很难跟它相融合,形成那种能让人回味的感觉。它让人喜欢的,只是那种脆脆的口感,夏日里清凉的味道,以及入口时酱料的香醇。也因此,她要的便是评判时一见面的那一瞬间惊艳的感觉。所以此时不想让唐宁远看,保持些神秘感会比较好。

“算了。”袁天野拉住唐宁远,自己却关切地问,“你原来说做冷面,是不是食材已没有了?”

“是啊。”林小竹下意识往吴平强那边看了一眼。这比赛,是在大厨房里进行的,十几个灶一溜围墙而建,所以各自做什么,一目了然。从吴平强和面、切面条,到切黄瓜丝,她都看在了眼里。

林小竹的表情有异,袁天野敏锐地注意到了。

他转过头去,顺着林小竹的目光看了看吴平强此时已浸在凉水里了的冷面,眉毛蹙了蹙。转头望向吴彩云的目光变得严厉起来。

“咣当。”一直注意到这边的吴彩云看到这目光,手里的锅盖一不小心摔到了地上。

如何处置吴彩云,是袁天野的事,林小竹只需要做好自己的食物就行了。听得这一声响,林小竹头也不抬地伸手进水桶去,感觉到水的温度不凉了,赶紧到井边打了一桶水进来,将水换了。

袁天野只那一眼,便收回了目光,若如其事地转过身,对唐宁远道:“走吧,这里全是灶,热得很,咱们到外面坐着等吧。”

不过是在外面喝了一盏茶,便有人陆续把菜承了上来。几位评委开始忙碌起来,将大家呈上来的食物一一尝了一遍。尝至小半时,吴平强的冷面也呈了上来。

今天尝得最多的,就是各种粥品和面食。

做面条的至少也有四个。所以当他盛在小碗里的面一端上来,三位教习便有些失望。

吴平强的成绩在班上还是不错的,教习们对他也寄予了厚望。现在看他也做面,就算味道做得极好,创新的分数也会比较低,怕是进不了前三名。

“先别失望,尝尝再说。”袁天野脸上的表情淡淡的。

将小碗从吴平强手上接过来,三位教习便愣住了:“冷的?”

“正是。这大热的天,吃一碗冷面,会舒服一些。”吴平强笑道,样子充满了自信。

袁天野脸上虽然没有什么表情,余光却一直注视看吴平强,见他这样的表情,眼里闪过一抹深思。

“嗯,这黄瓜和豆芽也配得好,清爽,清凉,口感不错。便是这芝麻酱的运用,也堪称神来之笔,让面条更见滑顺,还有一种淡淡的香味,与这清爽的面和配菜融合在一起,妙不可言。要是再调试几次,把各种配料的份量稍稍变化一下,味道会更好。”尝到可口的东西,俞教习绝不会吝啬夸赞之辞。

“这种面,叫什么?”袁天野尝了一口,便放下了筷子,不置一词。等俞教习把话说完,便问道。

“凉面。”吴平强道,公子在他们面前一向如此,他丝毫没有觉察到袁天野的异样。

“这做法,是你想出来的?”袁天野又问。

吴平强表情一滞,偷偷看了公子一眼,没来由地感觉到他盯向自己的目光有一丝严厉和冷意。思忖片刻,他便答道:“是吴彩云想出来提示属下做的。”

“哦?”袁天野的嘴角翘了翘,目光仍然冰冷,“你们兄妹两个的感情倒是好啊,吴彩云想出来的新菜式,自己不做,却让给你做。”

吴平强以为袁天野是在嘲讽他夺了堂妹创出的新菜式,涨红了脸,解释道:“她只是隐隐提了些想法,再经过属下不断地试作,才有了今天这道凉面。原本这道菜,我是想让她做的。但她说让她的手艺不行,这才让属下做。”

袁天野脸上淡淡的表情不变,笑容却多了一抹嘲讽。不避他没再说什么,只道:“评吧。”

几人都给出了分数,由赵虎计算出平均分作为最后的分数。这道冷面,创新分九分,味道分得了八分,总分十七分,暂时排名第一。

紧接看,又有好几位把做好的食物呈了上来。夏山的烧麦做得十分的­精­巧,取了山上­性­凉可食、颜­色­黄金的黄金子将面皮染黄,包成花瓣的形状;里面的馅料由小河虾和木耳、青菜做成。黄绿相间,极为好看,味道也鲜香可口。创新得了九分,而味道也得了九分,总分比吴平强的分数多了一分,名列第一。

林小竹在屋子里坐着,见大家都己做完了,便是一直磨蹭看不敢将食物呈上去的吴彩云,也战战兢兢地把做好的饼子送了上去,她才这将凉粉从桶里拿出来,将碗倒扣在­干­净的砧板上,把微褐透明的凉粉切成条,盛入碗中,再浇上酱汁,端了出去。

林小竹一直是班上厨艺最好的学员,新鲜吃食在她的手里层出不穷的出现。所以就算她今天抽签抽得不好,大家对她的期待也是最高的。此时见她端了食物上来,俱都将目光投向了那五个碗上。

第一部 山中学艺 第一百二十章 兄妹决裂

林小竹的五个小碗,是用盖子盖着的,这会儿将碗一一放到各位评委的面前,这才将盖子掀开。

先头唐宁远要看碗里是什么,就被林小竹拦住了。这会儿早巳迫不及待。没等林小竹将碗递过来,自己便伸手去拿了一碗,却发现一股清凉从碗上传了过来。碗中盛放着一条条浅褐­色­晶莹剔透如冰一般的东西,上面还浇着酱汁,看上去清凉又有滋味。

“这是什么?”袁天野也忍不住发问。刚才喝了几口热呼呼的鱼片粥,这会儿感觉到手上传来的凉意,他感觉自己都有些忍不住了。

“凉粉。”林小竹笑道,伸出手,“二位公子,三位教习,趁凉吃吧。”

为了这点凉意,她把碗也浸到了清凉的井水里,还一直拖到那位做鱼片粥的同学将粥呈上来让大家喝出一身的汗,这才将凉粉呈上来。

在这没有冰箱的古代,要这么一点冰凉,她容易么?

以前总听到“趁热吃”,还第一次听见“趁凉吃”。感觉到手里传来的清凉,大家再也不多话,用勺子将酱汁拌匀,便舀了一勺入口。

第一个感觉,就是凉。一股清凉从嘴巴再到嗓子,一直到了肚子里,正忙着排汗的毛孔猛地一缩,全身顿时觉得舒爽起来。紧接着便是那种脆口的感觉,带着酱汁微酸咸醇的香味,在口腔里来回打了个转,还没等多品出味儿来,便一股脑儿滑下了嗓子。这时候,忍不住再来上一口,直到将小碗里那为数不多的凉粉全吃下了肚子,大家这才停下手和嘴巴的动作。

这个时候,大家也反应过来了——尝了十四碗,其他的十三碗,除了吴平强的冷面大家多吃了几口,其他的也就是尝上一两口就算了。可林小竹这碗凉粉,却不约而同地全都吃光了。

“哈哈,林小竹就是林小竹,做出的这么一碗东西,让大家都清凉舒爽起来了。”俞教习笑道。

林小竹抿嘴一笑,没有作声。她做的东西味道如何,她知道。取这么一点新颖,取这么一点凉意,如此而已。

“你这个是用什么做的?”马教习问。

“回教习的话,是红薯粉。”这个没什么可保密的,查一查她领了什么食材就知道。

要说秘方,绿豆粉才是秘方,那个她就得留着换钱了。至于这个红薯粉,倒是无所谓。

“红薯粉?”马教习望着空空的碗,沉思着点了点头。

“大家打分吧。”袁天野的眼睛没看林小竹,但嘴角那发自内心的微笑,还是泄露了此时极好的心情。

大家将分数报给赵虎。

在创新分上,林小竹这道凉粉,得了十分满分。

她跟吴平强及夏山的区别,是在于吴平强的创新只在于原有的面的用途上稍加改变,而夏山的花瓣娇耳,只是造型新奇。这两者,只改变了一下面的用途,算不上真正的创新。林小竹这是真正意义上改变了红薯粉只能做芡粉或粉丝的用途,让食物的大家庭里又多了一个新成员。因此,大家觉得这道凉粉,理所当然要给十分。

不过,这些老饕们在味觉得的要求还是很高的。虽说刚才那一股凉意让他们为之一振,感觉十分的合意,但此时回过味来,总感觉在味道上差那么一点。于是味道分给了八分,正好跟吴平强的一样,名列第二。

“先别宣布结果,还有一事,咱们回去再商议。”袁天野站了起来。又对袁十道,“带林小竹、吴平强、吴彩云三人回去。回去之后,让林小竹先做几碗冷面呈上来。”

昨晚的事和今天的事,最知道情况的莫过于袁十了。他应了一声,转身将公子的命令传达到位。

回到院子里,袁天野在厅里坐下,看着站在那里忐忑不安的吴平强,开门见山地道:“如果本公子的记忆没有出错,你刚才所做的那道冷面,可是昨晚林小竹做出来的。当时吴彩云正好在场,有机会尝了一口。对于这件事,你怎么看?”

唐宁远和三位教习听了袁天野这话,俱都愣住了,目光直往吴平强脸上看。

吴平强也愣住了,惊愕地将目光投向身边的吴彩云。看那样子,还真不知道真相。

袁天野将吴平强的反应看在眼里,冷哼一声道:“大家不必惊讶,一会儿尝上一口林小竹做的冷面,你们就明白了。”

“彩云,这是怎么一回事?”吴平强脸­色­铁青,也顾不得袁天野在场,望着吴彩云低吼,眼睛快要喷出火来。

吴彩云却不看他,只用眼睛盯着袁天野,目光沉郁:“公子,彩云有话说。”

袁天野看了她一眼:“说。”

“粥这东西,大家都会做的。可往里添了几样菜蔬,或是鱼片,或是虾米,或是水果,添加的东西不同,味道也不一样。今天有好几人做了这些粥,几位教习并没说他们就是做错了。夏山,只把娇耳的形状改了一下,往面里头染了一点颜­色­,将煮改成了蒸。二位公子和三位教习也没说他错,还给了他九分的高分。那么,我想请问公子,昨晚我是在尝了林小竹那口面的时候得了灵感,再跟哥哥雨人研制了这口味,为什么我们偏就错了?难道大家借鉴的是众所周知的味道,而我们借鉴的是林小竹所做的味道,­性­质就不一样了吗?”

袁天野没有说话,唐宁远倒被她这一席话说得气笑了:“照你这么说,哪时马教习有了做酱鸭的秘方,你去他家偷学了,做出了同样的食物。你这不叫偷学,反而叫借鉴?”

“可如果我凭自己舌头尝出那酱鸭的味道,并做出那味道来,马教习还敢说我偷了他家的秘方吗?这凉面,我可没叫林小竹教我们做,她也没有那么好心。只凭昨晚我尝了那一口,就做出了这样的食物,怎么叫做偷学呢?不过是她的做法启发了我的灵感而已。”今天的吴彩云异常的机敏,说话振振有词,毫不发怵,她敢叫吴平强做那道冷面,就早已想好了托辞。抵死不承认那冷面是她跟哥哥想出来的,自然是不妥,毕竟昨晚有公子在场,抵赖不掉的。但先承认下来,再加以辩驳,大家也说不出什么理由来,证明他们错了。

唐宁远果然被她说得一阵语塞,袁天野却在一旁闻了口:“你这做法是受林小竹启发才想到的,这个事情,你跟吴平强说过没有?”

吴彩云一愣,气焰顿时矮了下来,有些慌张地看了吴平强一眼,低声道:“没有。”如果告诉吴平强,这道凉面绝对是做不成了的。

异常地嫉恨林小竹,是她昨晚受的刺激。吴平强现在认识到自己跟林小竹的差距,轻易再也不敢去跟她作对了。所以,她感觉能确保哥哥不会被受惩罚之后,便对吴平强撒了谎。

“为何不说?”袁天野却不肯放过她。

“我……”吴彩云咬了咬嘴­唇­,不再作声。

“那是因为,你嫉恨林小竹。”她不说,袁天野却一语帮她道破天机。“为了让她在比赛中失败,为了争那么一口闲气,你不惜拿你的堂兄当枪使,不惜拿他的前程当儿戏。是也不是?”说到后面,声音陡然拔高,让大家都吓了一跳。一向表情淡然地公子发起火来,那立不得了。

“不是,我不是,我……”吴彩云张了张嘴,却不知怎么为自己辨别。余光里再看到堂兄投过来的那愤恨的目光,眼泪不由得从眼眶里滚落下来。

刚才,明明是她有理的,她质问得唐公子哑口无言的。怎么公子Сhā了一句嘴,就变成了她无理,她被质问得如此狼狈了呢?

“不是?”袁天野一声冷笑。“刚进山庄时,你为了让林小竹在识字课上受惩罚,不惜让你最好的朋友出来揭发她,替你出头背黑锅,让她被惩罚。现在,出卖出卖堂兄,又算得了什么?”

“我没有,我没想过要我哥哥受惩罚……”吴彩云终于缓过情绪来,欲要开口对吴平强解释。

袁天野哪里肯给她解释的机会,打断她的话道:“没想过?莫非你以为本公子是傻子?由你这么胡弄大家,把白的说成黑的?”

他又将目光投向吴平强,眼神冷冽,让吴平强打了个寒战:“吴平强,我且问你。你可认同你堂妹所说的只是借鉴林小竹的方法,而不是偷学的话?”

吴平强正愁被吴彩云连累,没有机会表明心迹呢。此时见袁天野问话,赶紧抓住机会,躬身道:“公子,属下认为,堂妹所作所为,是错误的。如果借鉴公开的方法,无可厚非。可借用的是别人的秘方,则是小人所为,是要不得的。”

“哥哥,你……”刚才还满心羞愧的吴彩云,听得吴平强这划清界限的话,不由得悲愤之极。

她这么做,除了心里对林小竹的嫉恨,想要报复她,又何尝不是看到哥哥整日苦恼,却想不出高招的缘故?可这会儿,哥哥为了自己的前程,就把她一脚蹬开,这样的做法,太让她伤心了。

第一部 山中学艺 第一百二十一章 处罚

“很好。”袁天野扫了吴平强一眼,目光里的冷意稍淡,“如果你真认为你堂妹的作为有错,那你便把这三年来自己所做的事情好好想想,有哪些地方做得不当的!”

这是要算总账了?吴平强一惊。原以为有些事,当时不追究不严罚,便说明公子不知道,或是不在意。可听公子这话的意思,他不但什么都知道,还一直放在心里。或许只等了自己二人再犯大错,便要数罪并罚!

想到这里,他冷汗顿时流了一身。心里思忖着,要不要说,哪里事情该说,哪里事情不该说。所以迟迟没有说话。

见吴平强不说话,袁天野也不久等,直接开口,把两人这些年所犯的错一一说了一遍。便是连两人私下里的怨忿也没有漏下,更不要说吴平强自以为不该说的事情了。然后两眼犀利地盯着吴平强:“吴平强,刚才本公子说的,可有一句假话?”

吴平强连忙跪到地上,连连磕首:“刚才公子所说,句句属实,并没有冤枉属下。属下无地自容,不敢求饶,还请公子责罚。”心里把吴彩云恨得要死。要不是她对林小竹嫉恨在心,多番挑拔,自己也不会做出这么多事,让自己在公子心里的印象变得这么糟。

唐宁远在一旁听了,暗暗点头。这个吴平强,还真是个人物,懂得审时度势,惴度人心。他知道公子以前没有追究,此番却又发作,这惩罚必是免不了的。所以­干­脆一口认承下来,没有口口声声说什么“公子饶命,公子恕罪”之类的话,显得极有担当。

“很好。”袁天野对吴平强的回答很满意。转过头来,用冷冽的目光看着吴彩云,却不说话。

这不说话,就像那冰冷的刀锋架在脖子上要比说话喝斥更让吴彩云感觉压力大。她赶紧跪到地上,也学吴平强的样子磕了两个头,嘴里不停地道:“公子,彩云知道错了,以后再也不敢了。”却也不敢叫恕罪。

袁天野还是不作声,紧抿着嘴,盯了吴彩云一会儿,又将目光转移到吴平强身上。直把两兄妹盯得汗流夹背手指慌乱的颤抖着,这才道:“真知错了?”

吴彩云一愣,被吴平强用手肘拐了拐,这才意识到公子是对自己说话,赶紧再一次磕首:“彩云真知道错了。”

袁天野收回目光,淡淡道:“昨晚叫你来,本想有件事情想要跟你说,却不想打赏你一碗吃食,你都能摔到地上。还把这事记恨在心里,做出今天这样的事来。吴彩云,你太让本公子失望了。”

吴彩云也是聪明人,闻弦歌而知雅意,自然知道公子这口气缓下来,是要自己求饶。赶紧磕头连声道:“公子,彩云知道错了,还请公子饶了彩云,彩云再不敢嫉恨林小竹了。”

“按照山庄的庄规,须得当众杖打三十大板,在众人面前请罪悔过。你们可有不服?”

“啊?”吴彩云以为公子既暗示自己求饶,便是真会饶了自己。却不想还要受惩罚,顿时有些脑袋当机,反应不过来。

当众光腚受杖打,其丢脸程度远比杖打本身所受的痛苦要让人耻辱十倍、百倍。可公子既要惩罚自己便说不服也不能改变什么。吴平强一咬牙,躬身道:“属下甘愿受罚。”

“吴彩云,你呢?”袁天野的目光转向吴彩云。

吴彩云抬起泪眼,泫然欲泣地看着袁天野。见袁天野丝毫不为所动 只得匍身道:“彩云也甘愿受罚。”

“很好。”袁天野满意地点点头。看了他们两眼,语气和缓了许多:“本来这等妒能嫉贤、魑魅魍魉的行径,是山庄所不能容的;你们二人的惩罚绝对免不了。但吴平强的能力一直是本公子所看重的,让你当众被杖本公子于心不忍。”

吴平强惊喜地抬起头来,看向袁天野。他一直想要公子看重,他一直想要出人头地。但这些年来,却一直死死地被压在林小竹的才能之下,不得出头冒尖。所以他一直以为自己在公子心目中,是泯灭于众人的那一种。却不想在刚才列举了数罪,又被严罚的情况下,却获悉了公子对自己的看重。这种看重,竟然是临驾于山庄的规矩之上的!这让他油然而生一种感激涕零之情,恩同再造之心。

“……所以,我可以给你们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袁天野继续道。

“属下愿为公子效犬马之劳。”吴平强很快道。公子这么说,便将这次惩罚记在帐上,不再权责他们了。让吴平强惊喜之后,再添感激之情。

袁天野微一颔首:“吴平强,自有为本公子效劳的机会。不过这一次,是给吴彩云的。吴彩云,你可愿意?”

班上同窗莫名消失去出任务的事,吴彩云是知道的。她也知道,大家不可能一直呆在这山庄里,过这样悠闲自在的生活。公子让她们学技艺,是要有大用的。公子要派自己出任务,完全没有必要来问自己。自己只有执行的份!但公子却没有直接把自己弄到哪里去,而是在知道自己所作所为的情况下,还能这么问一句,这说明什么?说明在公子的心里,还是很看重自己、在乎自己心里感受的。于是不由得受宠若惊,磕首道:“彩云愿意。”

“很好。”袁天野对他们兄妹俩的态度显得极为满意,“派你出这个任务,其实并无危险,也不辛苦,每月还会有五钱银子的月钱可拿。在这里,我就开一个恩,准许你预支三个月的月钱出来。我会派人将这月钱送到你父母的手上。你可还有什么话要说的?”

吴彩云大喜。

她自愿被从父母身边带离,从深山里来到这山庄,又多番嫉恨林小竹,不就是想出人头地,好让为家里增光添彩,让父母过上好日子吗?一两五钱银子,在山里是想都不敢想的一笔巨款,现在,却仅仅是她以后三个月的月钱而已。这钱被拿到深山里去,再告知父亲她的出息,她们家,她的父母,岂不是要被大家艳羡,受大家景仰吗?

“没有,彩云没什么要说的了。谢谢公子,谢谢公子大恩。”她这会儿真正是发自却心的感激涕零。

袁天野将目光投向满眼羡慕的吴平强,道:“你这段时间,好好努力。以我对你的看重,你以后的月钱,只有比吴彩云的更多。而且,如果你能取得厨艺赛第一名,或是以后在出任务时做出优异的成绩,我允许你把父母接出来,共享富贵。这一次,帮吴彩云送钱回去之时,也可以帮你把上两次所得的赏赐送回去给你家人。”

“多谢公子,多谢公子。”吴平强自以为犯了错,前景黯淡,却不想转眼间竟得了这样的许诺,激动得把头磕得“咚咚”直响。

听得院门外传来林小竹和袁十的说话声,袁天野点点头:“起来吧。林小竹做的冷面,你们也好好尝尝。吴平强,以后要多向林小竹学学,你有什么好的想法,也可以跟她多交流交流。跟她交好,于你而言,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是。”此时的吴平强,心悦臣服。

在说到出任务的当口,袁十便把唐宁远的两名随从一起避了出去。此时见话已说完,秦管事赶紧亲自起身,去门口将林小竹和袁十等人唤了进来。

尝了一口林小竹做的冷面,俞教习顿时瞪大了眼睛。不过他却没有急于说话,紧接着又尝了几口,将碗中量并不多的冷面吃完,这才放下碗筷,感慨地道:“林小竹,你这配料配得真是妙啊,多一分则多,少一分则少,放的是真正好。”

林小竹抿嘴一笑:“多谢俞教习夸赞。”

别人得了夸赞,总是百般谦虚,只有林小竹是个异类,总是落落大方地将赞扬笑纳下来。这么爽利的­性­子,极得俞教习的欢心。此时闻言,他哈哈大笑起来,指着林小竹道:“你啊!”

“林小竹,你这面,做得实在是好。只不知这些各种秘方,你是怎么想出来的?”此时的吴平强对林小竹,没有了一点嫉恨。真心诚意地向林小竹请教。

“哈,我就是喜欢胡思乱想,然后把自己的胡思乱想付之手实践。有时侥幸,就能得到意想不到的好味道。不过,大多时候,却是失败的。”林小竹笑道。

山庄里这些学徒的孩子,没有读过什么书,也没有见过什么世面。所认识的食材,所能尝的味道,也都是这些教习们所教。眼界窄,没有知识,哪里还能创出什么新招,做得出什么新鲜吃食?而她的脑子里积累了中国几千年饮食文化,又见多识广,见过、吃过的美食,便是连这些教习都没有见识过。所以要创出些什么新吃食,对她而言,难度并不大。

自知这些,所以林小竹没有一点沾沾自喜。站在巨人的肩上跟别人比赛,赢了也是羞愧的,哪里还敢得意?

第一部 山中学艺 第一百二十二章 神秘人物

“不过……”

林小竹敏锐地扫了一眼吴平强兄妹俩。她怎么感觉吴平强看向她的目光,竟然带着些许刻意的善意,而吴彩云脸上眼里都闪着喜气?难道,袁天野对他们只是作了正面的引导,而没有惩罚,甚至反过来表扬了他们?

想到这里,她心里快快有些不快。只将目光往三位教习那里扫,希望他们能出来主持一下公道。吴彩云现在越发的疯狂,她希望袁天野还是能好好惩罚她一下。

所谓的行家一伸手,就知有没有。几位教习一尝林小竹这冷面,就知道公子所说非虚,这冷面的祖宗,是林小竹而非吴平强。但刚才处置吴家兄妹,公子是打一巴掌赏一甜枣,目的就是让他们心生敬畏和感激,以便于更忠心耿耿地为公子去完成任务。这惩罚的话,已是无法提起;这冷面的出处,也无法追究。所以这会儿,大家只埋着头把冷面吃了,半句话都不说。

偏这时候袁天野又道:“这冷面的事,吴平强和吴彩云,你们当面向林小竹道歉吧。同窗学艺三年,就算平时有些小恩怨,终归是有感情的。不如就此一笑泯恩仇,言归于好。出山以后你们就知道了,眼前在你们看来极大的仇怨,在大是大非或是生死之际,实在是微不足道。以后如果在执行任务时遇上,你们还得互相扶持,共同进退才是。切不可因今日的一点小恩怨而坏了大事。”

“是。”吴家兄妹应了一声,便上前一步,向林小竹施了一礼,嘴里说了些致歉的话,其中吴彩云更是把话说得极漂亮,深挚地检讨了自己的小心眼和妒嫉,请林小竹原谅。

林小竹是何等通透之人,哪里不知道袁天野说这样的话,做这样的事必有缘由?而且最有可能的,就是把吴家兄妹派出去执行任务。他不惩罚他们,是在示恩呢。再者她平时也当吴彩云是十几岁的小姑娘,只要她做得不是很过份,也懒得跟她计较。而且袁天野说得极对。今天的敌人,很有可能是以后的朋友。人的立场不同,想法也就不一样。以后的任务也不知是什么,没准以后还真有用得着吴家兄妹的时候。多一个朋友,总比多一个故人好。

也因此,她便也笑看说了几句漂亮话:“其实我跟彩云之间,哪里有什么恩怨,不过是不服气,小女孩儿之间互相拌拌嘴罢了。至于不服气,也是很正常的。公子让我们不断比赛、不断竞争,不就想让我们互相不服气,好一齐往前赶吗?咱们这样,才合公子的意嘛。至于说到妒嫉什么的。老实说,如果你们比我强,我没准还要更妒嫉、更不忿、更小心眼呢。”

听得这话,大家都笑了起来。

唐宁远刚才听得袁天野列举吴家兄妹对林小竹做的那些事,对吴家兄妹怎么看都不顺眼。此时见林小竹这话说得大气,不由得在后面悄悄竖起了大拇指。

林小竹瞥见,抿嘴一笑。

袁天野一眼看到他们之间的互动,心里莫名地有些不高兴,却还得打起­精­神把事情处理­干­净:“既如此,吴平强今天的冷面,创新分就往下减两分,大家看有什么异议?”

这个处罚最是公平不过,大家都没有异议。

“那吴平强便回去吧,袁十带吴彩云到小偏厅等着。三位教习也回去休息。林小竹,你留下。”袁天野道,又回头看了唐宁远一眼:“你也累了,回去休息吧。”

唐宁远摸摸鼻子,本想说自己不累,但看表兄那样子,忽然觉得自己留在这里,或许会被嫌弃,赶紧地带看唐安跟三位教习后面,离开了院子。

也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林小竹感觉只剩了两人,气氛有些怪怪的,唐宁远一走远,便赶紧开了口:“公子有何事要交代?”

“我这样处置吴家兄妹,你心里有怨气吧?”

林小甘摇摇头:“没有。”

袁天野沉默了一会儿:“我想你能猜到缘由。我派吴彩云去出任务了。”

林小竹抬起头,望向他。她很想问他,派吴彩云出了什么任务。她特别想知道,自己以后的去处是哪里。可她知道,如果袁天野做的事真如她猜想的那样,那么,这些话她就不能问。即便问了,也不会得到答案。因此,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袁天野的眼眸如墨玉一般,又黑又亮:“你放心,她不会有危险的。”他终始记得她说过“兔死狐悲”的话。

林小竹的表情一下放松下来,展颜一笑:“那就好。”

看到林小竹这个明媚的笑容,袁天野的心情也大好,脸上也禁不住露出笑容来。虽然吴彩云得罪了她,她还是不愿意吴彩云有危险。这虽说有“兔死狐悲”的缘故,可还是说明她的心地很善良。

自从隐隐猜到他有那般心思,林小竹便不大想跟他呆在一起。此时见他没有说话,而且小偏厅里还有吴彩云等着要处理,便道:“如果公子没有别的吩咐,那小竹便告退了。明日还要比赛,小竹回去也准备准备。”

袁天野微微微颔首:“去吧。”

看着林小竹窈窕的身影穿过树木花间,一直转出影壁,他这才收回目光,站了起来,往小偏厅走去。

林小竹不知袁天野是怎么处置的吴彩云,总之,自那时起,她就再也没有见到吴彩云。梅管事倒是跟大家解释了一下,说吴彩云出任务去了。这消息让两个寝室的女孩子们不安起来。

人对未知的东西总是心存畏惧,这些消失的同窗,也没人回来讲讲他们出任务是什么样的状况,这让大家心里总是惴惴的,生怕下一个消失的便是自己,猛然间面对的是悲惨的命运。然而渐渐地又从吴平强处传出了吴彩云的一些情况。大家一听她去的地方不但没有危险,也不辛苦,还有半钱银子一个月的月钱,顿时心里大定,俱都高兴起来。而吴平强在十天后出任务前,接到了家中父母的回信和托来的东西,悲喜交集,更是卯足了劲儿要出人头地。当然,此是后话。

吴彩云的消失就像一滴雨落进池塘里,一阵涟漪之后,便又恢复了平静。大家还是专心着眼前的比赛。

林小竹第二天的运气不错,抽了个第六名,选到了自己想要的食材——做酸菜鱼的黑鱼和山药、牛­奶­。

到这古代来,她一直很遗憾的,就是这时代辣椒竟然还没有出世。水煮鱼片只好变成了酸菜鱼。不过在这大热的天,酸酸­嫩­­嫩­的鱼片,在­奶­白­色­的鱼汤里,在黄|­色­的姜丝、碧绿的葱段的影衬下,若隐若显,让人胃口大开,投了所有评委的喜好,尤其是袁评委,吃到这鱼片时情不自禁地多吃了好几口,让评委们给这鱼又加了一些分。

除了酸菜鱼,便是她别出心栽的山寨版冰激凌了。其实,做这个东东不光是为了参赛,更为了满足她在大热天里对冰激凌的思念——把面面的山药煮熟,压成泥,然后放入牛­奶­和糖,使劲搅拌让其相融,再放到井里去冷浸,一客山寨版冰激凌就做好了。别说,香浓滑顺的口感在入口间与冰激淋还真有七成的相似度,大大慰藉了她的思乡之心。在把这东西端到评委们面前时,她很固执地把“冰激凌”这个拗口的名字安在了这份食物的头上。

而这客山寒版冰激凌,一下收伏了唐宁远的心。那喜欢吃甜食的大胖小子,一下就喜欢上了这冰凉又滑糯的东西,给了林小竹两个十分的高分。

在确保自己能进前三的情况下,林小竹第三天的汤品,便规规矩矩地做了一道教习们教的鱼丸汤。虽然创新分不高,但味道分还是得了九分。

而吴平强自那天回来之后,便如同打了­鸡­血一般亢奋,晚上都不睡览研究菜式。他本就比较聪明,第二天做的两道菜得了极高的分数。而准备充分,一直想要在此次比赛中夺得第一的夏山也不甘于后,与林小竹、吴平强分数极为接近地进入了决赛。

“这次决赛跟以往不同,评委只有一个,那就是一个神秘人物。你们做的菜,只要让这个神秘人物吃得好,那便是第一。”泰管事在宣布比赛结果之后,公布了决赛的方式。

“是什么人啊?”大家好奇地问,三年来呆在这山庄里,除了唐宁远,还从来没有别的外人进到这里来。而很显然,秦管事嘴里所说的神秘人物,并不属于这山庄里的一员。而且,由他来决定决赛的第一名,地位应该比山庄的主人袁天野还要高才对。这不啻于在山庄这个小池塘里扔进了一块大石头,顿时激起了巨大的浪花。

秦管事却不说,只对进入决赛的三人道:“五天后,便是你们决赛的日子。这五天,好好准备吧。”说完转头便想走。

第一部 山中学艺 第一百二十三章 说清楚

“秦管事。”吴平强见秦管事只这么一说,便要离开,不由有些发急,道,“不知那人喜欢什么菜式,或有什么忌口的地方?”换作以往,他必定要背了人问秦管事。可现在看着林小竹和夏山的面问,也算是一大进步。

“等他来了,会给你们每人一次机会,面见于他。至于问出什么来,便是你们的本事了。”泰管事却不肯多说,只这么解释一句,便离开了。

三个面面相觑。那个人,既是大人物,必定要到比赛的前一天才来到山庄吧?或者换一句话说,山庄的比赛,是照看那往神秘人物的行程来定的,是为了迎接那位神秘人物而进行的一项活动。以此看来,从那人的到来,到大家给他做菜,留给大家作准备的或许只有一天不到的功夫。

“可是,要做鱼翅、燕窝,没有几天功夫,根本泡发不了。”夏山有些发愁。初赛时得了第一名,给了他很大的信心。他对于复赛第一名的渴望就更强烈了。

“只有现在找教习把那些食材领出来,先泡发好了再说。如果那位贵人不吃,咱们就做给公子吃好了。”吴平强道。又看着林小竹:“林小竹,你跟公子说得上话,能不能去把这个要求跟公子提一提?”

刚才还在心里表扬了一下吴平强,这一会儿的功夫又故态复萌了。这家伙,怎么总喜欢躲在后头当指挥官,让别人冲锋陷阵呢?吴平强看到林小竹不善的目光,这才意识到眼前的这人不是熊大壮,赶紧换了个笑脸,道:“当然,如果你觉得不好说,那我去提好了。”

“那就麻烦你了。”林小竹笑了笑,轻飘飘地递过来一句话。

吴平强便有些郁闷。他还以为,林小竹会跟他客气几句。可没想到这人竟然半句客气话都不说,直接把这话茬接了下来。他这算是吃了一个闷亏。不过,谁让他自己多嘴,提那么一句呢?

不过他转念一想,便有了主意:“其实,这点小事也没必要打扰公子,我去跟秦管事提一提就可以了。”说完,起身去追秦管事。

夏山见他出了门,转过头来看着林小竹:“今早我听苏小舒说,吴平强做的凉面,是你原来打算做的?这是怎么一回事?”

说到这事,林小竹还是比较欣慰的。她把冷面的做法透露给苏小舒,就存了个试探的心思。没想到苏小舒还算够朋友,没有把这事告诉夏山。否则,比赛那天夏山看到吴平强做出来的冷面,就不会一点吃惊意外的表情都没有了。

“是啊,我跟吴平强一样,也打算做凉面的。不过签抽得不好,食材没有了,所以就改做了凉粉。”林小竹道。

既然袁天野想要收伏吴平强的心,只在三位教习面前让他们兄妹俩道了歉,就说明他希望事情到此为止了,不希望把事情闹大。她此时便不好把这件事跟夏山详说。

夏山盯着她,虽不说话,却满眼的怀疑,明显表示不信。

林小竹耸了一下肩,无意再解释。转身正要离开,却听夏山在身后低声道:“小竹,你别忘了我们的约定。谁拿到第一名,就跟公子提那个要求。”

“夏山哥。”林小竹转过身来。“我不知道,你清不清楚苏小舒对你的心意。”

“什么?”夏山一愣。

“她喜欢你,你没看出来吗?”林小竹决定开门见山。她渴望有夏山这样的哥哥在身边相互照应是没错,可在之前,她得把话说清楚。

夏山嘴­唇­张了张,却说不出话来。一瞬间的功夫,脸­色­便涨得通红。

看样子,对苏小舒那番情意,他心里是清楚的了。

林小竹松了一口气,诚挚地道:“我知道,咱们是一个村出来的,你想要替我舅舅照顾我,我很感激,也希望身边有一个像你这样的哥哥,一起互相有个照应。可你想过没有,你提出跟我在一起,那苏小舒怎么办?我觉得,你应该提出跟她在一起才是。至于我,你放心,我会好好照顾自己的。”

“不是的,小竹,你别误会。我跟苏小舒,不是你想的那样。”夏山越听这话越不对劲,心里着急起来。也顾不得难不难为情,赶紧把话解释清楚,“我我……我也没把你当妹妹一般看待,我也不是替你舅舅照顾你。”

林小竹睁大了眼睛。

夏山的心思,她隐隐猜到了一些。可古人不是讲究含蓄、讲究婉转的么?没想到,这位十六岁的沉默男孩儿,竟然一下子把话说得这么明白。

不过,把话说明白,正合她的意。说明白了,她才好明确拒绝。不像袁天野,似乎、也许、好像、可能有那么一点儿意思,要把她纳了成为他的女人,可因为他不明确说出来,她便不好向他表明心迹,告诉他趁早打消这个念头,憋得差点要出内伤了。

夏山自己都没想到会把话一下说了出来,窘得不知如何是好,目光慌乱地直往别处瞅,脸­色­涨得通红。

“可我只把你当哥哥看待。”林小竹知道自己这句话残忍,却还得说出来。

“小竹……”夏山涨红的脸一下变得煞白,望向林小竹的目光充满了不可置信。只觉得有什么东西堵在心头,想要说点什么,却张着嘴怎么也出不了声。

“你们在说什么?”苏小舒的声音从远处传来。秦管事宣布完进决赛的名单之后,其他人都散了。所以刚才吴平强走后,院子里便只剩了林小竹和夏山。这会儿苏小舒进来,应该是专程来找夏山的。

“在说比赛的事。”林小竹暗自庆幸已把话说清楚了。转头向苏小舒笑了笑,又对夏山道,“我走了。”也不看夏山是什么反应,转身离开了厨艺院。

至于夏山如何向苏小舒解释,会对她说什,林小竹都懒得知晓。许多的事,顺其自然便好,她凡事只求无愧于心。如果她真心喜欢夏山,而夏山也喜欢她,她绝不会因为苏小舒对她的好,就退避三舍,把自己喜欢的人让给她的。而现在,她不喜欢,所以她说清楚了。

至于苏小舒会如何想,夏山会如何想,两人会不会跟她断绝交往,那就不是她所能控制的了,所以,想也没用,不如不想。

一直到吃晚饭的时候,苏小舒才回来,眼眶红红的,似乎是哭过。林小竹问她话,她也不理;帮她打了饭,她也不吃。被大家问烦了,­干­脆将被子一盖,将头捂了个严实。

林小竹便知是夏山明确拒绝了她。这件事再怎么说,也是跟她有关,她也不好往苏小舒身边凑,只得嘱咐周玉春多关心她,自己默然吃过饭,本想到厨房去将吴平强领回来的食材处理泡发,可想想夏山没准在那里。自己这个时候再跟夏山凑到一起,岂不是惹得苏小舒更伤心吗?只得独自去洗澡洗衣。

“林小竹,苏小舒这是怎么了?”周玉春却是个直肠子,凡事喜欢敞亮,不把事情问清楚就憋得难受。

“这个……我也不清楚。我走的时候,她正跟夏山在一起。大概是夏山跟她说了什么吧。这件事,你只从旁边劝劝,别再惹她伤心。”林小竹摇摇头,暗自叹息。

叹息之后,她心里叫暗暗警觉:情之一字,在爱情自由、婚姻自由的现代,都是最难圆满的,更不要说这男尊女卑、男子三妻四妾的时代了。她现在连身体自由都没有,唯一还能自主的,便是自己的一颗心了。所以,要想不受伤害,动什么也别动感情!

苏小舒自那晚大睡一觉之后,便又恢复了平常的样子。仍会跟林小竹和周玉春说话,只再不往夏山身边凑,­性­子也越发的沉默了。

别人看不出,可林小竹很明显地感觉到了苏小舒对她的疏离。

她在心里重重地叹了一口气,便把所有的­精­力放在准备比赛上,不再为了回避夏山而不去小厨房,也不再主动找苏小舒说话。自己该说的、该做的都说了做了。苏小舒要这样迁怒于她,主动断了这份友情,那她也没有什么舍不得的。

一切随缘。

应三人的要求,袁天野让秦管事给他们每人发了一份珍贵食材,有燕窝、鱼翅、鲍鱼、海参。不过量不多,正好能做得出三人量的菜。想看两位公子指定要陪着那位贵客用餐,三人便明白,这珍贵食材,一点也不能浪费。

上次比赛都是家常小菜,这一回,便要见真功夫了。所以林小竹打叠起十二分的­精­神,把老爷子和教习们教的方法综合起来,制定出最佳方案,把这些珍贵食材用心地泡发起来。

而那位神秘客人,也在第五天的下午,如期来到了山庄。

只是,那天下午袁天野并没有召见他们三人。只有秦管事来了一趟,告诉他们,客人身体不适,比赛的事得等客人病好了之后才能进行。

吴平强听得这消息,皱了皱眉头,向林小竹和夏山望了两眼。眼见林小竹和夏山没有任何动静,而秦管事已转了身即将离去,终于忍不住上前一步,开口相询:“不知秦管事能否告之一声,客人究竟得的什么病?”

第一部 山中学艺 第一百二十四章 袁天野的亲事

秦管事有些不高兴地看了他一眼,本想喝斥他太过僭越。但秦管事自己便是厨子,也知道饮食一事,滋事重大,容不得半点马虎。吴平强虽然问话不知轻重,却也是想尽量让客人饮食得当,其用心终究是好的。

他沉吟片刻,道:“这样吧,我请示过公子,再来跟你们说。”说完,匆匆离去,而此时的袁天野,正跟唐宁远、俞教习、马教习呆在山庄最大、最里面的一个院子的正房里,望着床上一个肥胖的中年男子,一脸焦虑担忧。

“不必担心。不过是一点点不舒服,躺躺就好。”肥胖男子躺在床上,望着袁天野,满眼的慈祥。

“爹。”此时的袁天野哪里还有平时风轻云淡的模样?望看床上躺着的父亲,满心的感动化作了一句责怪:“您明知自己身体不好,偏还要往这山沟沟里来。我两个月前,不是还回过家吗?有什么事,您只让袁全传话就行了。哪里还用得着大热的天,大老远地跑到这里来?”

袁知柏听得儿子的这顿埋怨,不但不以为忤,反而是一脸的欣喜与笑意。这个儿子向来沉稳内敛,不是感动到十分,根本不会这么感情外露。他笑呵呵地拍了拍儿子的手,道:“这不是你娘想你了么?非得把我赶出来看儿子。要是不来啊,她就不许我进家门。我这不也是没办法了么?再说,你去看我,哪有我来看你这么方便?”

听得这一句貌似戏言的话,袁天野感觉有什么哽在了喉咙里堵得他半天说不出话来。

自从他五岁那年被人下毒,为避祸而诈死远走,他的母亲,便忧思成疾,整日疾病缠身;父亲原本就有先天­性­的心疾,这几年来,身体更是越来越差。他身为人子却不能亲自奉亲伺候于病榻之前,反而要父亲长途跋涉来看他。而造成这一切的根源,都是因为父亲的亲哥哥,自己本应称他一声伯父的人为夺皇储之位下毒害他,这么多年又把持着朝野。自己虽然经营多年,仍不能兵不刃血地把权利从他手中夺过来,让那个罪魁祸首从这世上消失。

“你娘身体还好,让你不必挂心她。你上回送去的丸药她一直吃着,效果挺好。”袁知柏瞅着儿子,又笑呵呵地道。

“您呢?我让您吃的药,你有没有按时吃?”袁天野有些责怪地看着父亲。父亲因为心疾的缘故活动得少,又喜欢吃­肉­。从而导致这身体越来越胖。许多的病症,就随着体重的增加而增添出来。偏他还说不听,说不让他吃­肉­宁顾不活,任谁也劝不住。袁天野只得制了些药丸督促父亲按时吃,好歹缓解一下病情。

“吃着呢,吃着呢。”袁知柏一连声地道。又转过头去,跟唐宁远寒喧了几句。马教习和俞教习这两个老下属也给主子磕了头请了安。伺候他喝了药让他安歇,大家这才退了出来。

安顿好父亲,袁天野出了门,将父亲的贴身随从袁全叫去,细细地询问京中的情况。

袁全可知道虽说公子前头还有个世子,但王爷家的事,现在大半是这位刚满十八岁的公子作主,自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道:“自打公子您给皇上吃了药,皇上这口气便一直这么吊着。端王等了这几年,早已按捺不住。

但皇上可是他的亲爹,就算再馋涎那个位子,皇上的气不咽下,他也无可奈何。所以现在脾气愈发暴躁,前几日还发作了王公公,说他不好生伺候皇上,欲要惩罚王公公。还是钟将军劝了几句,这才作罢。不过这回又把钟将军给恼上了,拿了他的错处,发作了一回。而这一回,大家便没人敢劝,任由他把钟将军臭骂一通,气恼之余还让人赏了跟随钟将军上进战场的一个老家将的嘴巴。不过钟将军却是一条道走到黑的主儿,端王都这样落他面子了,李安源用话去试探他,他也不肯说端王一句坏话。看那样子,一时半会儿还争取不过来。”

袁天野败了眉头。朝堂之上,已有七成的朝臣倒向了他这边。可那位手握部分兵权的钟将军,一直对端王忠心耿耿,对他的招揽丝毫不为所动。夺不过那一股兵权,就算把端王毒死,端王的儿子还在,国内也必起战争。到时招来轩辕圣上的维和大军镇压,无论是他们敬王府,还是端王府,那都是一个死。

见公子脸­色­不好,袁全劝道:“公子也别心急,那端王吃了这么多年的药,那病痛发作起来真是生不如死。依属下看,没准他比皇上走得还要早。钟贵武当年受端王提携,跟随他出生入死,对他自然忠心耿耿。可只要端王一死,端王世子却不一定能收伏住他的心。到时候,咱们的机会就来了。”

袁天野摇了摇头,苦笑一声,道:“我等得,我担心我父母等不得。”

袁全一愣,便知道袁天野指的是什么事,不由笑了起来,道:“公子真是心思细腻,料事如神。王爷和王妃,可不就等不得了么?公子您今年十八了,王妃哪里能不急?这几天相看了好几位闺秀,对安庆王妃的侄女儿喜欢得不得了。一直说要把你的亲事订下来。无奈您这身份不恢复,亲事也名不正言不顺。王妃对于这事,可愁得不得了,整日长吁短叹的。王爷为这事,也睡不好觉。这一次,可不就是被王妃唠叨的;心里又惦着您,便来了,劝也劝不住。”

袁天野无奈地皱眉:“我都劝过多少回了,我的亲事,不用他们­操­心。偏他们都不听,在那里着急上火。”

王爷的家事,本不是袁全能多嘴的。但袁全是袁知柏心腹中的心腹,资格老,极得信任,来这一道,也是肩负重任,受了王妃的嘱托,来规劝袁天野。当下便道:“可怜天下父母心。世子不过比公子大那么三岁,孩子都有三个了。最大的已有四岁。王妃看着世子那满堂的妻妾,三个孩子,再想着您孤零零一个人凄凉地呆在这深山里,心里越发的难过。她这张罗张罗,心里远好受些。”

袁天野听了,一阵默然。

袁全又劝道:“安厦王妃王氏的侄女,闺名一清,是镇国候爷嫡出的二女儿,今年也有十五岁了。长得花容月貌,­性­格贞静贤淑,才华很是出众。做出来的诗,便是连翰林院里的老爷们都说好。”说完,从怀里掏出一迭纸,“这是王妃抄的诗,公子看看。”

袁天野淡淡地看了那纸一眼,却是不接:“你回去告诉王妃,说我还是那句话,我的亲事,我自己拿主意,不需要他们­操­心。我这身份不恢复,便是­操­心也­操­心不来。总不能把我还在世的消息说出去吧?让他们只管把自己的身体养好便是。少则半年,多则两年,我便会认祖归宗。到时候,在亲事上我自会给母亲一个交待。让她放宽心,不要想那多。”

袁全的话都还没交待完,一听袁天野这话,他便急了:“这些话,王妃让属下转告,而不让王爷跟您说,就是怕您听不进去,跟王爷顶起来,伤了父子情份。公子,属下是个外人,也是看看你自小长大的,无论是王爷、王妃那儿,还是公子您这里。属下这旁观者清,也有许多感慨。还请公子且听属下几句劝。”

袁天野叹了一口气,指指椅子:“坐下说吧。”

“属下站看便好。”袁全却不肯失礼,听得袁天野肯听他的劝,松了一口气,接着道,“王爷和王妃的身体不好,便是这皇位夺了下来,也是您或是世子去坐,王爷和王妃不过是多些尊荣罢了。他们最关心的,还是公子您。这些年,他们觉得亏你良多,只恨不得把这世上最好的东西都放到您面前。而现在,除了那件大事,王爷、王妃最­操­心的莫过于您的亲事了。他们让您娶的,无论是家世、­性­格、容貌,必然是这世上最好的女子。您既然说少则半年,多则两年,便能认祖归宗。那让王妃张罗张罗亲事,又有何不可?让王妃高兴,也是公子您尽了孝道不是?王妃说,只要你同意,身份的问题,她来解决。大不了让您下回到京城去,先收俘了王姑娘的芳心,她再认您做­干­儿子,把亲事先订下来。成亲的时日,再根据情况而定。”

袁天野忽然就觉得手边的茶碗很是碍事,将它往旁边一推,满脸的不高兴:“母亲觉得那食物是天底下最好吃的东西,可我偏就不喜欢呢?母亲既要为我好,就应该随我的意才是。何必非要强迫我娶自己不喜欢的女子?”

袁全一愣,继而很快反应过来,惊异地道:“公子的意思是,您有了自己喜欢的姑娘了?”

袁天野没有作声,算是来了一个默认。

第一部 山中学艺 第一百二十五章 哪位姑娘

袁全沉默了一会儿,看了看袁天野,忽然一拍脑门:“属下真是糊涂。公子自小在西陵国长大,跟西陵国公主青梅竹马。这公子有了喜欢的姑娘,不是很正常吗?属下回去便把这事说给王妃听,王妃听了一定欢喜,不会再给公子添乱子。”

袁天野用眼锋扫了他一眼:“有损于西陵国公主清誉的话,又岂是你能说的?你只管告诉王妃,我有喜欢的姑娘就行了,让她别再张罗我的亲事。等我认祖归宗,自然会把人带到母亲面前,让她给母亲尽孝道。”

“是是是,属下高兴过头了,尽说糊话,还请公子恕罪。”

袁天野哪里会追究他的错处?一摆手道:“行了,你去伺候王爷吧。有什么不适,及时来告诉我。”

“是。”袁全施了一礼,退了出去。

回到正院,见袁知柏一觉醒了,他赶紧上前便把这番对话细细相告。

袁知柏一听儿子有了喜欢的姑娘,自是大喜:“扬儿竟然有了喜欢的姑娘?这是好事啊,好事!亏我还跟他母亲担心他亲事没着落,没想到这小子,不声不响就有了喜欢的了。”又揪着袁全问,“你没跟他打听打听那姑娘是哪家的?”

“属下旁旁敲侧击了一下,是不是西陵公主。可公子说属下那是有损西陵公主清誉,不让属下问。”

“西陵公主?”袁知柏想了想,想起一个粉雕玉琢的身影,笑看点点头,“那姑娘小时候便长得很漂亮,这长大了自不会差。扬儿自小就跟她一块念书,一直到十岁回来才分开。这两人要有什么情谊,也很正常。”又担忧,“不过西陵公主跟扬儿一样大吧?这姑娘家,十八岁再不订亲,可就不正常了。”想到这里,他蹙眉道:“原来扬儿就一直拦着我们,不让我们给他张罗亲事。这西陵公主的事如果是真的,他不会还这么不紧不慢的在朝中布防,只求稳,不求快。你说,西陵公主会不会是他放的烟雾弹?”

袁全赶紧宽慰他的心:“王爷,公子也没说就一定是西陵公主啊!反正他既如此说,您跟王妃那就等着吧。公子可是纯孝之人,必不会跟你们二人打诳言。他既说人事定时,会带着媳­妇­给您二人看,那一定错不了。”

袁知柏想想,觉得袁全说的大有道理。可转念一想又有些担忧:“要不是西陵公主,又会是谁呢?他这些年,便是到京城去办事,也没见跟哪个姑娘有过接触。府里的丫环也没几人,便是打小伺候他的听雨,王妃打听过了,也没收房。扬儿不会喜欢上这山庄的什么下人吧?要是他真喜欢上这里的下人,那可怎办是好?他受了这么多年的苦,到头来却娶个出身寒微的妻子,这份凄凉我可受不了。”

他这越想就越觉得有可能,渐渐地便有些躺不住,道:“不行,你去叫袁十来,我问问他。”

袁全见袁知柏挣扎看要坐起来,赶紧上前扶了一把,又唤随从小厮端水来,自己伺候他洗了一把脸,然后劝道:“王爷,属下觉得吧,只要公子有了心爱的女人,那就是一件大好事。如果那姑娘还是这山庄的下人,岂不是更好?您跟王妃不一直担心公子一个人在这深山里孤零零的吗?有人陪伴、阙心他,打理他的起居,岂不是好?至于门户不对,那也好解决,到了大事成时,您让公子将那姑娘纳了作侧妃不就行了吗?”

“袁全啊,还是你想的周到。”袁知柏想了想,喜笑颜开,“总之,扬儿有了心爱的姑娘,就是好事,值得庆贺。你去叫老马和老俞来,问问他们今晚给我做点什么好吃的。”

“王爷!”袁全无奈地道,“刚才没听公子说吗?您这饮食,要吃清淡一些。”

袁知柏一瞪眼睛:“我还能活几年?不趁着活着多吃些好东西,岂不是亏死?要是让我天天吃素,活着还有什么意思?你赶紧的,去叫他们来。自打把这两人给了扬儿,我许久没吃他们做的菜了。”

袁全没法,只得让一小厮去叫人。

小厮刚出门,袁天野便进来了,看看父亲睡了一觉之后,气­色­好了许多,再摸摸他的脉相,放下心来。

“放心吧,你爹我死不了。”袁知柏一挥手。本想问问儿子那姑娘的事,但想了想,便觉没必要再问,只道:“叫老俞和老马来,给我做一顿好吃的。”

袁天野却道:“您来之前,山庄里正举办了一届厨艺人赛。我正准备让进入决赛的三位厨子给您做一桌好吃的,让您来评判评判,挑选出第一名来,您看,哪时方便见一见他们?”袁知柏子生最喜欢热闹,一听这事,顿时来了­精­神,道:“现在就见吧。”又警觉地看看儿子,“不过你要知道,你爹生平唯一的爱好,就是吃了。你可不能对那三个小学徒说,要给我做三桌素菜。到时评判的可是我,我要是吃的不高兴了,可唯你是问。”

袁天野苦笑一下,只得把自己心里的小九九灭了下去。他虽然希望父亲能长命百寿,却也不希望他活得不开心。既然想让他吃素的打算没办法执行,那便顺他的意吧。

袁十来唤的时候,林小竹正坐在后山的草地上,望看远处曾经通往清溪镇的山涧发呆,这两年半虽然过得很充实,学会的东西很多,但却没有自由。这对于以前每个假期都背着背包去旅行的她来说,是不可想象的。现在,她想山外的生活了。

可自由,对她而言,却是个可望而不可及的东西。

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胸前的玉牌,叹了一口气,站起身来。

“林小竹,秦管事唤你到公子的院子去。”远处传来周玉春的声音。

想起吴平强问的问题,林小竹加快了脚步:“来了。”

到了袁天野的院子门口,便见袁十跟夏山、吴平强都在那里等着了。一见林小竹,袁十便笑道:“你倒是清闲,这个时候还有空到山边去发呆。夏山和吴平强除了吃饭、睡觉,根本就没离开过厨房。”

林小竹笑笑,却不像平时那样跟他斗嘴,问道:“公子唤我们来,是做什么?”

“一会儿你就知道了。”袁十却卖起关子来,起身招呼那两位,“走吧。到那边院子去。”说看,带头走在前面。

三人跟看袁十,一起到了后面那座从来没有到过的大院子门口。待得看门的一名高壮汉子进去通禀,袁十这才领着三人继续往里走。进到第二进门,秦管事便从里面走了出来,道:“一会儿你们一个个轮流进去,站在门坎外面面见贵客。每人只准在那里呆一柱香的时间,问完话便马上出来,明白吗?”

夏山和吴平强虽说这两年也到过袁天野所住的院子几次,但袁天野所住的院子以清雅为主,屋子里的摆设也简单人方,丝毫不见富贵气。何尝见过这等到处雕梁画柱、布置得富丽堂皇的院子?心是猜测着这位客人的身份不知尊贵到何等地步。这还没见着,心里便紧张起来。听得秦管事嘱咐,连连点头,表示明白。

“你们谁先去?”秦管事扫了三人一眼,对于林小竹丝毫不见慌乱、紧张的表现极为满意。

夏山和吴平强的心情,林小竹很能理解。前世国家领导也在电视上经常见的,面见这所谓的贵人,她倒不至于紧张。再说,她对那个第一名欲望不是特别强。俗话说,无欲则刚,她自然要比那两人放松许多。

当下便道:“我先去吧。”

“不,我先去。”她话声刚落,夏山便斩钉截铁地道。望向她的目光,竟然如毅然赴死一般的决然。

林小竹心头一震。

夏山对那第一名的渴望,她再清楚不过。但为了她,他却愿意第一个去趟那地雷!

对于这种男子汉气概极浓的行为,她自不能拒绝,点头笑道:“那好,你先去。”目光里全是感激和鼓励。

被她用这样的目光看着,夏山顿时觉得浑身都是劲儿,哪里还感觉什么紧张?!跟着秦管事,雄赳赳、气昂昂地跨过门前沟,出门面见贵人去了。

一柱香的时间,便是五分钟。不一会儿的功夫,秦管事便一个人回来了,道:“行了,你们谁进去?”

吴平强还想从夏山身上探听些消息呢。即便不是关于做菜,而是关于见面形式的也好啊。可却不见夏山的身影,不由有些失望,问:“秦管事,夏山呢?”

“我让他直接从门口出去了。”秦管事看了两人一眼,“你们谁先去?”

林小竹见吴平强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正要开口说话,却听吴平强急急抢先道:“我先去。”

她跟秦管事都愣了一愣,看向吴平强。莫不是太阳从西边出来,这吴平强什么时候开始成了君子,礼让三先了?

“你先去?”秦管事不确定地问。

“嗯,我先去。”吴平强得意地瞥了林小竹一眼,便向前走了两步,站到秦管事面前。

第一部 山中学艺 第一百二十六章 难题

秦管事跟林小竹对视一眼,随即明白了吴平强的用意。

虽说每人只问一柱香的时间,又一共只有三人,耽误不了多少时间。但贵人既是贵人,­精­力必是十分宝贵的,耐心应该也不太好。俗话说,话说三遍淡如水。他们这三人一个个进去,问的又都是相同的问题,问到第三遍时贵人一定会不耐烦,吴平强没有胆子第一个进去,第三个又觉得亏了,所以现在争着当第二个,便也可以理解了。

林小竹想明白这个,抿嘴笑了一下,后退两步坐了下来。既然吴平强先开了口,她便是想争,也没有理由,还是坐下等着吧。

三个都是自己的学生,哪怕秦管事在情感上偏向于林小竹,此时也不好偏袒,只得引看吴平强去了。

一柱香时间后,他再一次出现在了二门处。这一回,只剩了林小竹,两人根本就不用费话,直接相跟看到了正屋门前。

垂手立在门前的小厮见二人来了,禀了一声:“爷,第三个厨艺班的学徒来了。”听得里面传来一声“嗯”,他便打起了挡在门口的竹帘:“请进。”

午后的阳光随看竹帘的掀起,斜斜地­射­进了屋子里,把原本有些­阴­暗的屋子照得极为亮堂。林小竹跨进屋子,虽低头垂目,却仍用余先扫了屋子一眼。只见这屋子里的布置与天野的完全不同,尽显富贵之气。而原以为应该高坐看贵人的椅子,却空空如也,屋子一旁则竖看一架松鹤延年图案的紫檀木屏风。

那位贵人,应该是坐在屏风后面了。

林小竹的好奇心被挑了起来。这见面用屏风挡看,如果不是刚才那一声雄浑低沉的“嗯”,她还以为来的是一位女子呢。可现在这位贵人,明明是个男的,却还用屏风挡着。看来,这贵人还真是神秘,便是他们这些身份单纯的学徒,也要防着不能见面。

“这位姑娘,你只能问三个问题。现在开始问吧。”立在她旁边的小厮开口道。语调和缓,口气平和;垂手而立,目不斜视。看样子极有规矩。

林小竹虽没有学过医,却看人也喜欢望闻问切。观察一个人的体态、脸­色­、­精­神,总能看得出一些东西,比如身礼状况,生活习惯,饮食偏好。可这会儿被这屏风一挡,便什么也看不出了,只能想了想,开始问问题:“请问贵人在饮食上平素有何喜好?”

“我家爷最喜欢吃­肉­,无­肉­不欢。”里面尚未回答,那小厮便答道。

林小竹朝那小厮轻轻施了一礼,表示感谢。又问:“请问贵人在饮食上有何禁忌。”

那小厮一愣,不由抬起头仔细地打量了一下林小竹。

前面那两位,一听说王爷喜欢吃­肉­,便以为找准了方向,追问了两句喜欢吃什么­肉­,平素最喜欢吃的菜肴是哪一种。可这位小姑娘,却问出了这样一个问题。

刚才他还诧异这准厨子里怎么还有一个女学徒,颇有些不以为然——这女子,怎么能做得了厨子?光那铁锅,都颠不了几下,便何况一下要做上十几、二十来道菜了,那可都是个体力活儿。可这会子,这位女学徒把问题一问,他便感觉女学徒也有女学徒的优势所在。

至少这思维就不一样,还知道拐个弯来问问题。王爷的问题,可不就出在这拐个弯儿上?

不过……问了又如何?王爷喜欢吃­肉­,却又不能吃­肉­。这个问题,王妃、世子、公子以及无数太医都束手无策,这位小学徒就算问了、知道了情况,又有什么办法解决不成?

想到这里,他暗自叹了一口气,答道:“禁忌么,便是忌­肉­食、忌味重。”

“什么?”林小竹抬起眼睛,愕然地看着面前的这位二十来岁的小厮。

这贵人,最喜欢吃的食物是­肉­食:可最不能吃的,也是­肉­食?!

“这个‘什么’,可是你的第三个问题?”小厮抬起眼瞧看林小竹,嘴角露出一个揶揄的笑容。

“不不。”林小竹反应过来,连忙否认。又问:“贵人是否常感头晕、心悸、浑身无力?”

听得这话,那位小厮正怔愣着还没说话,里面却传来袁知柏的声音:“怎么,小姑娘,你还懂医术?”

林小竹一听自己提的问题,把正主也给引出来了,不由觉得小有成就,赶紧躬身答道:“回爷话,小竹不懂医术。只是这饮食一道,跟身体健康状况相关密切,便有些许留意。”

她不过是依着前世的有一点医学常识,从喜欢大鱼大­肉­,却又不能人鱼大­肉­的禁忌,刚到山庄便身体不适,隐隐猜到了这位贵人,患的很可能便是现代人常见的三高——高血脂,高血压,高血糖。

如果真是这样,为身体计,便不能由着食客的口味来,做那些大鱼大­肉­的菜。

“嗯。”袁知柏躺在屏风后的竹榻上,没了说话的兴趣。饮食与身体相关,这句话,他听大夫说的多了。可他自己平生最大的喜好,便是­肉­食。要是想让他吃素,他便觉得活着没啥意思。所以这句话,他最不爱听。当下挥了挥手,有些不耐烦地道:“本老爷的身体正如你所说的那样。好了,三句问完,退下吧。”

“请。”小厮听出老爷的不高兴,连忙作了一个手势,请林小竹出了屋子。

秦管事在二门上接了她,带了她出院子时告诉她:“贵人这几天身体不适,要让俞教习和马教习给他­精­心烹制食物,好好调理一下。所以你们的比赛放在三天后再进行。”

三天后?这不就意味着有三天的时间可以考虑一下菜谱问题?这也算得一个好消息吧。林小竹苦笑。

“再有,这几天因有贵客,公子吩咐,你不必再去他院子喂鸟了。集中­精­力好好研制一下比赛的菜式吧。”秦管事又道。

“是。”林小竹回想着这正院里三层外三层的守卫,比袁天野那恨不得要自己动手的简单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倒是庆幸自己不必再去喂鸟。这些大人物喜怒无常,古代又没有人权,处死一个奴仆跟碾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没事她才不顾意到这里来晃悠呢。

林小竹既然没有机会到走天野的院子,自然无从得知俞教习和马教习给客人做了些什么菜。而夏山与吴平强自那天回来后,便关在小厨房里,捣鼓看做菜。至于做什么菜,林小竹根本没想看去打听。倒是周玉春为她着急,去那周围转悠了好几次,被林小竹说过之后,说这样做便是赢了也让人说闲话,她这才作罢。

而林小竹从正院出来的那一刻起,便一直在做一样东西,那便是素菜。她前世曾随朋友去庙里烧香,在一家尼姑庵里吃过一顿素斋,至今对于那素斋,她都还念念不忘。她总感觉,做得好,这素菜做出来的味道并不比­肉­食的味道差。

可偏偏三位教习教了她许多菜肴,大菜小菜无数。素菜也是教过的。不过也不知是三位教习本身不擅长,还是这时代没有僧侣,对于素菜的研究不如中国历史那么­精­道。总之对于素菜的做法,他们教的不怎么样,林小竹学的也不怎么样。这会儿要把豆腐做出­肉­味道来,对于林小竹来说,实在是一件让人头疼的事。

不过,老爷子给她的食谱里,倒是有一道罗汉全斋,即是把发菜、冬菇、冬笋、素­鸡­、鲜蘑、金针、木耳、熟栗、白果、菜花、胡萝卜、豆腐、腐竹等在砂锅中烩作一锅。老爷子在食谱里描述,说这道斋菜­色­彩斑斓,滋味独特,口感香醇,食而不腻。不过林小竹一直没有做过。这会儿想要练练。却一下又凑不齐食材。再说,老爷子给她留下的这食材就这么些,拿出来用用就没了。为了一个无可无不可的第一名,她舍不得拿出来。

“小竹,你来。”周玉春敲门跑了进来,神神秘秘地将林小竹拉了过去。“你说过之后,我可没去夏山和吴平强的小厨房外转悠。不过刚才凑巧路过,吴平强那里打开了门,我闻到了股浓郁的香气。他做的一定是­肉­食,好像还是红烧­肉­,绝对不会有错。”

“­肉­?”林小竹一愣。

其实以这位客人的情况看,他除了­肉­菜,别的应该都不喜欢吃。比赛时作评判的,毕竟是这位客人。做他喜欢吃的­肉­菜,那是投其所好,是最恰当的做法。至于这位客人身体会成什么样,也不是这一顿­肉­食所能决定的。因此也不会负太大的责任。所以吴平强这样的做法,无可厚非。

但林小竹自己,却是坚决不会做­肉­食的。在她看来,作为一个厨子,首先关注的应该是食客的健康,在有利于他健康的基础上,再在口味上下功夫。

只是……

林小竹看看自己面前做失败的豆腐,摇了摇头,叹了一口气。

周玉春还从来没有见过神情沮丧的林小竹。不过她知道,林小竹做什么菜是不能打听的;什么题目自己也不知道,也帮不上什么忙。当下拍拍林小竹的肩,安慰道:“别急,慢慢来。还有两天半的时间呢。

第一部 山中学艺 第一百二十七章 怒火中烧

其实素菜的品种是很多的,按照制作的方法,大体可分为三种。一是卷货类,即用油皮包馅卷紧,淀粉勾芡后烧制,如素­鸡­、素酱­肉­、素肘子、素火腿等;二是卤货类:以面筋、香菇为主,烧制而成,如素什锦、香菇面筋、酸辣片等;三是炸货类:是过油煎炸而成,如素虾、香椿鱼、小松­肉­、咯炸盒等。林小竹会做的大概也有十多种,但要说所做出来的味道要比­肉­食的味道好,却是不能。做得­精­巧、味道好的,也就是那么四、五种,凑一桌素斋是没有问题,可她总感觉如果不能以假乱真,就不能赢得这场比赛。

在厨房里闷头想也想不出来,林小竹送走周玉春,自己转身锁了门,慢慢在到山边散步。自从老爷子的那本菜谱被封在里面,遇上烹饪上的难题,她总喜欢到这里来走一走。似乎离那本书近一些,就能解决问题。

“咦,李大哥,你在这里做什么?”不经意间走到了大厨房,却见李维柱正在那里将几个簸箕一字摆开,似乎准备晒什么。而脚边的桶还冒着热气。

“做豆酱。”李维柱的­性­格跟夏山有些相似,平时沉默寡言,遇上不想理的人,便直接不理。不过还好,他对林小竹的态度一向还不错。

林小竹这才想起山庄的酱料,都是三位教习领着李维柱、赵虎自己做的。自己还来帮过几次忙。见李维柱不愿意说话的样子,她便也不再作声,直接动起手,帮着李维柱将煮熟的豆子倒到簸箕里,摊开后端到太阳处晒。

“林小竹,你不是要参加比赛的吗?怎么会跑到这里来帮忙?”赵虎从大厨房里搬出一堆来,一见林小竹便喜笑颜开。他­性­格开朗,一向对林小竹好,这两年多来相处得极好。

“比赛安排在两天后。”林小竹道,“我做菜做烦了,出来散散心,正巧遇上李大哥晒豆酱,便帮一把。”

赵虎见她有些没­精­打采,本想问问遇上了什么难题。但想着她这是比赛,帮了忙没准被人拿着错处,反而不好,便转移话题,抬了抬自己手上的东西来,“来,帮把手,将这些东西拿出去晒晒。”

林小竹接过他手上的一只桶,往里看了看,见全是瓶瓶罐罐,好奇地问这是什么?”

“各种调料。有些东西放久了,我怕长虫。趁着这太阳好,把它们都拿出来晒晒。”

林小竹随手打开一个瓶罐,往里瞧了瞧,发现原来是胡椒。打开另一个袋子,却又是淀粉。此时没有风,太阳正大,晒一晒倒是正好。当下帮着把所有的瓶罐拿出来,放到井台上,又把盖子一一打开。

“咦,这红红的是什么?”林小竹看到一些紫红­色­的米,闻起来微微有一点酸气,用手指轻轻一捏就断成两截,不由得奇怪地问。

赵虎伸出头,往罐子里看了看,摇摇头:“不清楚。这是秦管事上次买回来的米。买回来就扔那里了,也没说做什么用。我本想用它来煮一次饭试试。但就这么一小罐,煮煮就没了,也没敢动。”

说完朝不远处的李维柱一歪嘴:“要不你问问你李大哥,没准他知道。”

李维柱跟秦管事的关系,一向有些奇怪。有一次林小竹忍不住好奇,向赵虎问了一次,才知道李维柱是秦管事的儿子,随母亲改嫁姓了李。至于为什么秦管事的妻子要改嫁,寻回了儿子却为什么不让他认祖归宗改姓秦,李维柱为什么对秦管事这个父亲爱搭不理,事情涉及别人的隐私,林小竹也不好打听。而且估计就算她打听,赵虎也不一定清楚。

对于食材,林小竹最是有一种打破沙锅问到底的研究­精­神。听得赵虎的话,她也顾不得太阳晒,端了那一罐红米走到李维柱身边,问:“李大哥,这罐米是什么米?为什么是红­色­的。”

李维柱往罐子里伸手一看,脸­色­僵了一僵,转过头道:“这叫红曲米,是我们家乡喜宴的时候做馒头、包子用的。”

“红曲米?”林小竹皱起了眉,感觉自己在哪儿曾经听过这名字。可细想去,却又想不起来。不由又问:“那它在发馒头、包子时起什么作用?不会是当酵母吧?”

李维柱却摇了摇头:“不是酵母,只是染­色­用的。”

“哦。”林小竹有些失望地将罐子放回原处,再将其他的帮着摆好。

“行了,你赶紧回去吧。一会儿晒中暑了,比不了赛,俞教习非吃了我不可。”赵虎见她满头大汗,挥了挥手。

林小竹见东西也晒得差不多了,这才告辞离开。

回到厨房门口,正好碰见夏山从他的小厨房出来,见到她一脸的汗,问道:“你这是去哪儿?”

“哦,帮赵大哥和李大哥晒东西去了。”林小竹笑笑,便要进厨房去。

“等等,小竹。”夏山叫住她,“我看你从昨晚到今天,一直皱着眉头。是不是比赛的事让你着难了?”

林小竹从来是乐观的,自信的,胸有成竹的。他还从未见过她这副模样。

“嗯,想不出做什么菜。”林小竹坦然相告。

夏山沉默了一会儿,看着她道:“我那天进去,没有绕弯子,直接便问贵人喜欢吃什。结果他说……

“夏山哥。”林小竹打断他的话,“你不用把你得知的情况说给我听。别忘了,咱们是在比赛,是竞争对手。而且,就算我赢了,我也不会提出跟你在一起。因为我以前向公子提出过一个要求。这一次,如果我得了第一名,我准备把这个要求再提一次还给公子。所以对不起,如果我得了第一名,我不能提那个要求。”

这番话,她本想比赛之后再跟夏山说的。以免影响他比赛的情绪。但自那天看到苏小舒红着眼睛回到寝室的那一刻起,她便决定找个时间把这事跟夏山说清楚。

夏山顿时看急起来,生怕她误会一般地解释道:“小竹,我已经跟苏小舒说清楚了。”

“我知道。”林小竹抬起头来,直视看他的眼睛,“我想,我也把我的想法跟你说清楚了。我一直把你当哥哥,如果以后能跟哥哥一般的你在一起做事,我很开心。但其他的,我没想过。”

夏山眼睛一黯,声音有些艰涩:“我知道。”继而看看林小竹,一字一顿地道:“不管怎么样,只要我得了第一,我就会提那个要求。”说完转过身去,看着屋檐外面火辣辣的太阳,“那位贵人说,他喜欢吃­肉­,尤其喜欢吃红烧­肉­。”也不等林小竹再说什么,转身进了他的小厨房。

林小竹站在门口,望着夏山的背影发了一会儿呆,这才进了厨房去,坐到案台的椅子上,托看腮帮子思考她接下来应该怎么办。

全然没有看到,一个穿青­色­长裙的身影慢慢从墙角出来,呆呆地望看夏山的厨房门口,站在那里好半天,适才悄然离开了院子。她刚才站过的地面上掉下来的几滴水滴,在火辣辣的太阳照­射­下,眨眼的功夫便变成了水气,再也消失不见。

林小竹对这一切丝毫没有察觉。她蹙着眉头,正思考看自己人生的决择。欠人的情,是她最不喜欢的。可夏山这感情债,似乎没经过她同意,就让她背上了。想到以后要跟他在一起,背着这么重的债过日子,一个处理不好两人都不开心,她这心里就堵堵的感觉难受。

还是分开,各过各的日子算了。

想到这里,她站了起来。可走到门口,却又停住了脚步。这话说出来,最是伤人。这次比赛,夏山又不一定拿得到第一名,再说,就算他提了这样一个请求,袁天野也不一定会同意。自己现在巴巴地跑过去将一根刺戳进夏山的胸膛里,多么残忍!

算了。

她又重新回到厨房,拿起了案台上的豆腐,试起菜来。

“林小竹,公子叫你去一趟。”门口响起了袁十的声音。

“公子不是要招待贵客吗?有什么事找我?”林小竹菜做得不满意,心情正烦闷呢。听得袁天野传唤,顿时觉得不高兴。

“不知道。我只知道公子似乎不高兴,你去了小心一些。”袁十见得她出来,好心地提醒着。

“他不高兴?我还不高兴呢!”林小竹在心里嘟囔着,跟在袁十后面没­精­打采地到了袁天野的院子。

穿过竹林,直接进了袁天野所住的屋子。

一进去林小竹就感觉一阵凉爽。转头一看,屋子的四角都放看冰盆。心里更觉郁闷了——前几天,她为了让凉粉冷一点,把自己折腾出一身臭汗,跑到井里一桶一桶地打水。却不想人家地主老财家里就有冰窖,还藏着不舍得拿出来给人用,真是气死她了!

袁天野坐在厅里正中的一张椅子上,黑着一张俊脸,眼睛死死地盯着林小竹,似乎要喷出火来。

林小竹摸摸鼻子,莫名其妙。除了奉命去问了那位贵客三句话,再帮赵虎和李维柱晒东西,她这两天一直老老实实做人,勤勤恳恳做事。是什么招惹了袁天野,让他一改平时的装模作样,怒火中烧了?

第一部 山中学艺 第一百二十八章 公子英明

但站了好一会儿,袁天野却不说话,只得用眼睛瞪着林小竹,目光里除了气恼,还是气恼。

林小竹这两年被袁天野和唐宁远纵着,常常忘了奴仆的身份。今天本来心情就不好,这会儿被他无缘无故的瞪着,也已恼了,哪里还记得重获自由之前,夹着尾巴做人的座右铭?竖起眉毛也瞪了回去,气鼓鼓地道:“小竹到底犯了什么错,公子直说就是。用不着这么瞪着,眼睛累得慌!”

“咳……”伺立在一旁的袁十差点笑出声来,知道公子这会儿火气旺,忙忍住了,转过头去。

在山庄里敢这么跟公子说话的,也就林小竹了。这丫头从进山庄起,就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不过也狡黠,说话做事从来是打擦边球,在让你发火暴走的边缘,她便收敛起来作老实状,让你气不得恼不得,否则就显得气量小了。屡屡如此之后,现在胆子越发的大了。

“袁十!”袁天野一声暴喝。

“属下在。”袁十直起腰身,挺起胸膛,准备以饱满的­精­神严格执行公子的命令以弥补刚才自己那一小声笑的损失。

“出去。”

“呃……”袁十一愣,继而蔫巴下来,郁闷地应了一声“是”,灰溜溜地走了出去。

没天理啊,林小竹那样说话,都没被骂,自己不过是笑了半声,就被驱赶!跟了公子这么久,好不容易遇上公子发火,正想看热闹呢。可现在,机会没了。

袁天野把目光转过来死死地盯着林小竹,咬牙切齿地开了口:“你比赛的菜式选好了?”

“没有。”林小竹摇头。

袁天野声音一扬:“那你到处溜达什么?跟这个聊天,跟那个聊天的。你既这么清闲直接过来做事,我这儿正好忙的很。”

“那不行。”林小竹也不知他发了什么疯,什么叫“跟这个聊天,跟那个聊天”。心里思忖着嘴里答道:“我正为比赛的菜式头疼呢哪里清闲了?这不是没想明白,出去散散步找找思路么?后来在大厨房遇上赵大哥和李大哥晒东西,帮了一把手。难道这也不行?”

“不是那个。”袁天野气恼地将头转向一边兀自生气。

林小竹一愣脑路急转:“那是……”

“我问你!”袁天野一声高喝,打断她的思路,“比完这次赛之后,就要出去做事了。如果让你选,你是选择去酒楼还是选择做我的厨子?”

“啊?”林小竹惊讶地望着他。这个事还能选?不是被直接送到哪里去做卧底吗?

“说话。”袁天野今天也不知吃错了什么药,一张嘴就是一股的火药味。

“我……”林小竹想了想。这个问题的答案早已有了。但事关重大,出口之前想三遍,那是必须的。慎重考虑总没有错。

“这还要想?”袁天野一见她思考就火冒三丈,“不许想,赶紧说。”

这样霸道的袁天野是林小竹从未见过的。她微怔了一怔,把答案说出来:“回公子话小竹选择去酒楼。”

“你……”一听这个答案,原本隐隐的猜想得到证实失落,气恼,难过,一时充斥了袁天野的心。他站了起来,咬着牙道:“本公子哪里对你不好,就这么惹你讨厌?”

“不是好不好的问题。”林小竹抬起眼,气鼓鼓地瞪看袁天野:“去酒楼做事,客人吃高兴了,没准还有两个打赏。可伺候公子,做得再好也没有一文赏钱。如果不愿意让小竹赎身,公子完全可以明说。这样把小竹绑在身边却又没有一文钱赏钱,不是逗着小竹玩么?等到老了死了,那五千两银子都凑不齐。您这样,怎么可能让小竹心服口服?”

“为那两个赏钱,你就不愿意呆在本公子身边?”袁天野只觉得胸口似被什么堵着似的,让人喘不上气来。

“对您而言,当然只是两个赏钱,看不到眼里;可是对于小竹来说,却是自由,是一辈子的人事,是身家­性­命。自然看得比天还重。”

“自由,自由……”袁天野此时无比痛恨这两个字。深吸一口气,咬着牙道:“如果我让你自由,你是不是就心甘情愿一辈子伺候本公子?”

林小竹瞪大了眼睛,看着袁天野,一脸的不可置信。然后咽了一下口水,问道:“公子,你真肯放我自由?如果是那样,我出去之后,无论如何也会把五千两银子一文不少地交到您手里,两年,给我两年的时间就可以了。”

“我什么时候说放你自由?还有,我也不稀罕你那五千两银子。”袁天野没好气道,“我是说如果,如果,懂不?”

“哦。”林小竹那清澈明亮的大眼睛顿时黯淡下来,耷拉下脑袋,鼓着腮帮道:“哪里有这样的如果?既给了自由,自是想去哪儿就去哪儿,怎么又还要伺候您一辈子?您打的这个比方,不是自相矛盾么?”

如果说,前几天那一次试探,她对袁天野的心思还仅仅是猜测,那么今天这一番话,便已确定无误的知道,这家伙对她恐怕是有那方面的心思了。听听,“伺候一辈子”,这不是变相让她表明自己的态度么?

但自己是不可能一辈子伺候他的,便是他想伺候自己一辈子,还得考验上那么一两年,看看他是不是还存有三妻四妾的心思哩。但自己还要在他手下混饭吃。袁天野是她的主子,出身显赫,又是十、七八岁血气方刚的年纪,自尊心不是一般的强。或许在他的心里,就只有着他挑她,而没有她挑他的道理。所以她这拒绝的话,是不能明确说的,否则便损了他的自尊和面子,那是没有好果子吃的。

因此,她便只能装胡涂,说话尽量地含晦,关键时刻顾左右而言他。希望他能明白她的好心,不要把那层蒙羞的面纱挑开,免得撕破了脸,到了两人不能再和睦相处下去的地步。到那一步,吃亏的绝对是她。或被冷落,一辈子没有出头之日;或被转卖,境遇如何只有天知道。

而此时的袁天野,看着她鼓着玫瑰般明艳的小脸,一脸的沮丧,一副不谙世事的懵懂样子,当真是又气又恼,又失落,又庆幸。心里如同打翻了调味罐子,五味杂呈。

可话还得说下去,否则不能自圆其说,倒显得自己叫她来这里一转,只专为说那“伺候一辈子”的话似的。开口道:“什么叫自相矛盾?我那是让你表明心迹,试试你的忠心。可林小竹,你太让我失望了。山庄着力培养你,你就是这样报答我这个主子的?哼,我看,你选择去酒楼,不是为了什么打赏和自由,而是为了跟夏山在一起吧?”说到最后这句,语言里带了些微的嘲讽。

“夏山?”林小竹一愣,继而想起刚才所说的“跟这个聊天,跟那个聊天”,不由得看向袁天野。

袁天野被她看得极不自然,把脸转过一边去。继而感觉这样做不妥,赶紧又转过头来,盯看林小竹,仍是一副气恼状:“山庄养你们,教你们厨艺,岂能让你们想去哪儿就去哪儿,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的?你们这样私下约定,有没有把本公子放在眼里?”

林小竹一边猜想看这话的来处,一边辨别道:“比赛的第一名可以提一个要求,这不是公子您制定出来的么?您既有这么一个恩赐,下面的人有这样那样的想法,不是很正常吗?怎就叫不把公子您放在眼里了?要是他们什么想法都没有,那才叫不正常呢。没有七情六欲,那不叫人,而是木头。”

“有你这么跟主子说话的么?说一句顶十句。林小竹,你可真是有本事。”

林小竹闭上了嘴巴,在心时翻了一个白眼,腹诽道:“说不过人家就扣大帽子,袁天野,你可真是没本事。”

袁天野看她垂看睫毛,却鼓着腮帮,嘴巴嚅嚅而动,满脸的不服气,又好气又好笑,眉头一败,板着脸道:“有什么话,好好说出来,不许在心里叽咕。”

“真是法西斯!管天管地你还管我心里想什么?”林小竹又腹诽一句,便大声道:“我想说,那是因为公子您宅心仁厚,教导有方,有什么事总让我们畅所欲言,所以小竹才敢这跟公子说话。否则小竹就算心里再有想法,也不敢说出来。怎么说的不重要,重要的是怎么想的。如果大家什么都不说,却心怀不满。到得真要说出来,那便是爆发的时候,后果不堪设想。所以公子您的教导,最是英明神武,正确无比。

“这么说,你顶撞主子,还是我教你的了?”袁天野要不是在气头上,非笑出来不可。这天底下拍马屁拍得这么理直气壮、大义凛然,能把人气得半死又无可奈何的,也只有林小竹了。这丫头小嘴叭叭的,还真能说。瞧瞧,“英明神武”都出来了。嘲讽他呢?!偏你还不能说她错!

“公子英明。”林小竹气死人不偿命。

第一部 山中学艺 第一百二十九章 吃醋

袁天野拿她没办法,只得转移话题:“费话少说!说说吧,你跟夏山,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既然袁天野肯好好听她解释,林小竹自然得好好解释:“公子也是知道的,夏山跟我是同村,这三年又跟我在一组,一直互相照应着,相处得还不错。不过,我只当他是哥哥,可没有过别的想法。”

袁天野听得这话,脸­色­稍霁,不过还是冷哼一声道:“可我看,夏山却没当你是他的妹妹吧?”却没意识到这话说得有些酸溜溜的。

这种问题,是不好回答的。林小竹也现学现卖,转移话题道:“为了这事,我正要求公子一件事呢。”

“何事?”袁天野直视着林小竹。

“如果夏山比赛得了第一名,他提出要跟我一处共事的请求,还请公子不要答应。”林小竹道。

“为何?你难道不想跟他在一起?”袁天野问道,嘴角微翘,目光具隐隐有一抹欣喜。

林小竹看到他嘴角的弧形,暗自松了一口气,摇头道:“本来我想着,如果能有一个哥哥在身边,总是好的。不过现在觉得,还是分开的好。”

呷酸吃醋可不只是女人的专利。虽说袁天野或许仅仅只是有点喜欢她,远远谈不上爱。但男人对喜欢的女人,尤其这个女人还是自己的奴仆,那占有欲绝对是很强的,绝不容别的男人有半分觊觎。所以,就算没有跟夏山的那番谈话,自己没有作出那个决定。在明确了袁天野的心思之后,她也不可能再提出跟夏山在一起共事的请求。而且,也不能让夏山再提。

不过,只是不提,那是远远不够的。袁天野既知道了夏山的心思,必然对他心有芥蒂。虽然袁天野还算是个君子,不至于特意报复。但谁能保证他不会下意识地迁怒,在以后任务的分配上有所偏颇,让夏山去执行最危险的任务呢?

所以,她坦然告之说她对夏山没有任何想法,主动提出不跟他一起共事,袁天野这男子汉的虚荣心会得到一点点满足,以后应该就不会再追究这件事、再迁怒于夏山了吧?

袁天野直视着林小竹,笑了起来,摇了摇头:“林小竹,别的女子说到这种事,总是羞涩难当。你倒好,跟没事人儿似的,仿佛这件事跟自己无关。”

见袁天野笑了,林小竹知道这算是过了一关,心下一松,也笑道:“公子,您要想说小竹脸皮厚,就直说好了。反正小竹脸皮厚,您就算直说,小竹也不会不好意思的。”

“哈哈哈……”袁天野指着林小竹,大笑起来。摇头间,眼神里全是宠溺。

见此情形,林小竹暗自叹了一口气。看这样子,袁天野是不肯轻易让她离开的了。要想得到自由身,除了金钱,如今又多了一关感情关。

不过,好在凭她这三年来对袁天野的了解,这人还算君子,而且,还是一个骄傲的君子。如果她凑够了五千两银子,对他说她无意于做他的小妾,使计激他一激,他应该还是会放手的吧?

计划总没有变化快。以后如何,走一步看一步了!

“好了,没事了,你继续去苦恼你比赛的菜肴吧。”袁天野掂记着那边的父亲,虽说想跟林小竹多说几句话,却也知道此时不是儿女情长的时候。

“公子,您就不关心关心小竹所苦恼的事吗?”林小竹想起自己的难题,扬起眉毛,叹了一口气。

袁天野站起来,睨她一眼:“就算我给你开后门,出主意,你也是不要的吧?你难道不是想凭自己的本事赢得这场比赛?我的关心,纯属多余。”

林小竹讪讪而笑。还别说,这天下间,还是这只小狐狸最了解她。她有她的骄傲,自然不会靠作弊来赢得这场比赛。唉,这么一枚聪明、英俊、宽厚的帅锅,为何偏是一位出身显赫的贵介公子呢?如果他是一个穷书生,没准他们还能成就一段姻缘呢。

林小竹呲了一下牙,为自己刚才的想法牙疼了一秒钟,便把它抛到了九霄云外。在这古代,对爱情报有幻想,那绝对是自虐行为。她绝不找虐。

从袁天野的院子出来,林小竹又奔向了小厨房。

自从考完了那次试以后,除了他们三人,其他人都被派到地里去收割早稻去了。而前面跟夏山谈话的时候,她当时仔细看过,吴平强并不在小厨房里,而是去俞教习那里领所需要的食材去了。

那么,会是谁偷听了她跟夏山的谈话,转个背便把这件事告诉了袁天野呢?

这件事,她本来是想问问袁天野的。但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就算袁天野对她有些别样的心思,她说话做事也不能没有分寸。恃宠生骄这种事,是最愚蠢的。告密这种事,有可能是袁天野的隐卫,也有可能是某个向他教忠心的人。作为主子,袁天野是绝不能把向自己效忠的下人出卖的。她要问他,除了让他觉得自己没有分寸,再没有了别的结果。

进了院子,一溜的小厨房都锁着门,院子里极为安静。只在吴平强和夏山的小厨房里传来一些动静。林小竹犹豫了一会儿,走过去敲响了夏山的房门。

“小竹,什么事?”夏山正忙着呢。也不避忌林小竹,开了门,便又转回身去,继续烹制锅里的红烧­肉­。

“我想问,刚才咱们在一起说话的时候,你可看到有什么人在附近?”林小竹开门见山地问。

夏山听她问得严肃,停下手里的活儿,转过头来:“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有人把咱们俩刚才的谈话,告诉公子了。公子刚才把我找了去,狠狠地骂了一顿。”

“啊?”夏山手里的锅差点没拿住。他赶紧将锅放好,转过身来,看着林小竹,表情也严肃起来:“公子说什么?你没事吧?”

“公子说学员的去向,自然是由主子来定。派你去执行什么任务,就执行什么任务,哪里能挑挑拣拣,由得你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想跟谁在一起就跟谁在一起?”

夏山目光变得黯然。他微微沉默片刻,便又问:“公子没有惩罚你吧?其实有什么事,你只管推到我身上就行了。这事是我提的,自然应该由我来承担。”

“没事,我解释过了,公子只是责骂了一通,并没有作出惩罚。不过夏山哥,你那个要求,我看还是不要提了。就算提了,公子也不会答应的。此风不可长,要是别人也都像咱们一样,这山庄岂不是乱套了吗?”

夏山叹了一口气,点点又:“我听你的。”说完,抬起眼睛望着林小竹,目光里竟然有一种极度的不舍与迷恋。

林小竹转过头去,避开了他的目光,又道:“你想想,刚才我们说话的时候,可有谁来过?如果不知道,回去查一查,看看谁在那时离开过稻田。这件事虽然有公子在,不宜追究,但总得查清楚,咱们心里也有个数。”

夏山摇摇头:“我光顾着说话,也没看到有谁在附近。不过吴平强是我看着他出去的,咱们说完话一柱香之后,他才回来。当时他还抱怨了两句,说这天太热,做起菜来一身的汗什么的。”

“反正这事,总能查出来的,也别急。”林小竹安慰道。说完为了缓和一下气氛,调剂一下心情,看了看夏山做的红烧­肉­,耸了耸鼻子,笑道:“真香。”

夏山往灶膛里放了一把草,烧大火将酱汁收浓,再用勺子将酱汁淋到红烧­肉­上,让汁液把­肉­包裹得更为均匀到位。然后将­肉­小心地颠到盘子里,浇上汁,递了一双筷子过来:“你帮我尝尝。”

大夏天的,刚才跑了两转,林小竹只觉得口渴,对于这油腻腻的红烧­肉­,她实在没有食欲。但不忍拂了夏山的好意,伸出筷去夹了一块,放到嘴里尝了尝,点头道:“嗯,真不错。­色­泽红艳,让人一看就大有食欲。咸甜的调配恰到好处,入口酥软即化,味道醇香,肥而不腻……”

说到这里,一个念头忽然闪过她的脑海。她顿时一怔,极力回想脑子里刚才所浮现的一段模糊的记忆。

“怎么了?小竹,你没事吧?”夏山见她话说到一半就停住了,嘴巴停止了咀嚼,表情也有些呆滞,不由得着急起来。也顾不得嫌疑,伸出手去摸她的额头,想看看她是不是中暑了。

“我没事。我走了!”林小竹一把将他的手掌推开,转过身就跑。

“哎,小竹,我……”夏山见她这动作,以为怪罪他冒犯了她,赶紧想解释。却还没来得及张嘴,便看见林小竹飞奔的方向是院门。看那步履匆匆的身影,好像是出了什么大事。他顿时急了,紧赶了几步到门前,高声问道,“小竹,你这是去哪儿?”

“我找李维柱有点事。”林小竹的声音已到了院门外面。

“李维柱?找李维柱­干­什么?”夏山回头看看自己做出来的红烧­肉­,皱起了眉头。

第一部 山中学艺 第一百三十章 红曲米

“李大哥……”林小竹气喘吁吁地跑到大厨房。

李维柱正跟赵虎在厨房忙着,看得跑得一头大汗的林小竹,脸露诧异之­色­:“出什么事了?”

“今天你们晒的红曲米,拿来我看看。”林小竹抹了抹额头上的汗。

“红曲米?”李维柱皱了一下眉头,看着林小竹,越发的不解。不过见林小竹没有想要解释的意思,他也没有多问,朝院子外面一指:“呐,上午晒的,现在还在那儿呢。你自己去看。”

林小竹却没往外走,而是走近两步,露出一个讨好的笑容:“我能要点吗?”

赵虎原先看到从不一惊一乍的林小竹那急切的样子,以为出了什么大事。这会儿得知只要红曲米,放心下来,打趣道:“林小竹,你如果再把尾巴摇一摇,你李大哥没准心一软,就把那些红曲米都送给你了。”

“你才是狗呢!”林小竹竖起眉毛瞪着赵虎。继而自己都笑了起来。

李维柱却没有笑,望着门外沉吟一会儿,这才道:“你拿一些吧。反正放在这里,也是发霉。”

说完,自己出门到了太阳底下,把那个罐子收了回来,用碗装了一碗给林小竹,问:“可够了?”

“够了够了。”林小竹连连点头,眼睛望着这紫红­色­的米,满心的期待。刚才,在说到红烧­肉­“肥而不腻”的时候,她终于想起前世不知在哪里看见过的一则故事来了。

公元1253元军攻占云南,并把行政中心由大理迁到昆明,自此“昆明”正式作为全省政治,经济,文化中心。元朝统治时期,经过初期的军事掠夺和名族镇压之后,逐渐代之以定赋税和改善民族关系的政策,很多内地商人和手工业者也进入昆明,形成昆明新一代富商阶层。就在这些富商中,有一李姓大户人家,他们家闻有一客栈,招牌菜就是红烧­肉­。相传李家红烧­肉­,­色­泽诱人,口感极佳,油而不腻。最神奇的是,他们家人却人人健康苗条,没有一点肥胖迹象,经常看到他们家人吃红烧­肉­的人也发现,他们家的红烧­肉­,吃再多也不会发胖,吃自家做的就会觉得油腻,百思不得其解。

直到多年后,李家红烧­肉­的秘密才被揭开。­色­泽诱人,肥而不腻,常吃不肥,只因李家红烧­肉­的红­色­素采用的是红曲。这是她在不经意间看过的一个故事,当时看过之后,对于红曲还感觉好奇,于是到百度搜了一下,这才知道这红曲米,是以籼稻、粳稻、糯米等稻米为原料,用红曲霉菌发酵而成。它既是食品,是天然的红­色­­色­素,又是药物,具有非常强大的降胆固醇、降血脂,降血糖的功效,能有效的治疗冠心病、脑中风等心脑血管疾病及糖尿病、肾病、脂肪肝等疾病。

不过当时看过之后,因为家中并没有谁有这些病症,她便忘到了脑后。要不是遇上李维柱晒这红曲米,夏山又让她尝了一口红烧­肉­,她都没有想起来。

看来,冥冥之中自有天定呐!这个红曲,简直就是为那位贵人量身打造的食材。

拿了那碗红曲米回去,林小竹找了个石舀,把米捣成了粉,然后到秦管事那里领了些五花­肉­,开始练起红曲做的红烧­肉­来。

虽然有钱人都不大吃猪­肉­,但作为大众的平民食品,红烧­肉­还是很有市场的,所以马教习专门教过这道菜。

将猪­肉­淖水后切成块,放姜与其一起在锅里用油妙至变­色­,便放加料酒,酱油,冰糖等调料,注水烧开,改文火炖半个时辰,然后放红曲粉,最后收浓汁即成。

夏山跟林小竹一组,他的水平如何,林小竹是最清楚的。吴平强以前做的红烧­肉­,林小竹也尝过。这两人做红烧­肉­的手艺,并不比她差。这加了红曲的红烧­肉­跟他俩做的比起来,颜­色­更浓艳,最重要的是一点儿也不腻口。不过除了这一点优点,味道并不比他们所做的强多少。

林小竹细细尝过一口自己烧出来的红烧­肉­,看看天­色­还早,去把门关紧,做了一道东坡­肉­。这东坡­肉­跟一般的红烧­肉­做法不同,并不用油爆炒­肉­块,而是大块煮熟后切成方块,用葱、姜垫底,皮朝下将­肉­放上,再加入酱油、冰糖和葱结,倒入黄酒漫过­肉­块,用沙锅加盖微火焖上一两个时辰,然后再装至陶罐密封上蒸笼蒸透,原汁缩浓浇至其上而成。林小竹在放黄酒的时候,便加入了红曲粉。

这东坡­肉­与一般的红烧­肉­除烧制程序不同之外,还不用一滴水,直接用黄酒烹制而成。

­肉­质更为酥烂,味道更为香醇,更加的不腻口。

“怎么办啊?用不用秘方?”林小竹看着面前的两碗红烧­肉­,长长的睫毛扑闪扑闪。

然而她没有纠结多久,在第二天的上午,秦管事便来到了小厨房:“林小竹,夏山,吴平强,都出来。林小竹连忙开门出去,却见秦管事脸上有些焦躁地在院子里踱来踱去。见他们出来,也顾不得多说什么,直接道:“比赛的时间,改在了今天晚上。你们赶紧作准备吧,现在就去领食材。”

“什么?不是说好明天的吗?”吴平强急道。他做的菜还没令自己满意呢。

秦管事不耐烦地一摆手:“叫你们哪时比就哪时比,哪来那么多废话!”说完便转了身,“赶紧去领食材,动作快点。要是不愿意比赛,现在就可以退出。”林小竹跟夏山对视一眼,一耸肩,跟在了秦管事的后面。

事到如今,哪有不比的道理?想要多点时间研制,不过是想­精­益求­精­罢了。吴平强丝毫没有要退出比赛的想法,见林小竹动身,连忙也跟在夏山后面追了上来。

三人领了食材,便手忙脚乱地开始做起菜来,忙得连一口水都没有空喝,在太阳快要落山的时候,秦管事到小厨房来通知上菜。三人怀得各自复杂的心情,用食盒把­精­心做了大半天的菜装了,提在手上跟着秦管事来到了正院的一间偏厅之上。

“爷,公子,菜来了。”秦管事停住脚步,向前施了一礼。

林小竹用余光向前扫了一眼,却只看到俞教习和马教习坐在厅里。虽是坐着,两人却有点坐立不安的样子,脸上跟秦管事一样,同样有看一丝焦躁之气。

“莫非,三位教习做的菜贵人不满意,被骂了?”林小竹暗自思忖。余光不自觉地将厅里打量了一番。果然如她猜想的那般,袁天野既然是做那见不得人的勾当,那位贵人要防人认出他,自然不会在他们面前露面。这厅里不要说贵人的身影,便是袁天野和唐宁远都不见踪影。

倒是在两位教习椅子的旁边,垂挂着一挂宽大的珠帘。不过外面亮堂,屋里­阴­暗,珠帘后头那间屋子里的光景被这么一遮挡,什么也看不见,实在看不出是否有人坐在里面。

不过,她这还没有打量停当,便听得里面传来一声熟悉的声音,证实了她的猜想:“摆上来吧。”却是袁天野。

听得这一声命令,吴平强下意识便想要往里走,将菜摆到桌上。可他做惯了缩在后头的狗熊,这下意识还没传令到四肢,眼睛便瞥向了林小竹。见林小竹站在那里纹丝不动,而夏山见她不动,也一动不动,自己赶紧将快要迈出去的脚步给定住了。

待得见袁十和唐威、唐安从里面出来,将他们手里的食盒拿了进去,吴平强便暗自庆幸自己反应快,还知道瞄林小竹一眼,没有做出鲁莽的举动。

“爷,您是一个个尝,还是一齐摆上来?”这句问话,却是那位贵客的二十来岁的小厮的声音。

“一齐摆上来。”贵客的声音响起。

紧接着,便听得一阵碗盘的声音。

俞教习和马教习坐在珠帘旁边,离里面很近,透过珠帘的缝隙,完全可以看得到里面的光景。当他们看到从吴平强和夏山的食盒里拿出来的几乎都是­肉­食时,互相对视一眼,苦笑着摇了摇头。

平时公子不在王爷身边也就罢了,鞭长莫及,管不看王爷吃的什么食物。这会子王爷来了山庄,就算是自投罗网,哪有不被公子这个大夫管束的道理?所以自打王爷来到山庄,这三、四餐下来,他们三位大厨,再加赵虎、李维柱两位小厨,算是使尽了全身解数,想做些素菜,让王爷吃些有益于身体健康的食物。谁知道王爷根本不肯吃,大发雷霆,舍不得骂公子和表公子,便拿他们出气。这两天,他们算是被骂惨了,就差点没被杖责了。但公子丝毫不肯让步。王爷没法,虽把那些素菜吃了,却说忽然想起家中有事,要急着回去,让三位学徒赶紧比了赛,他好回京城去

适才到这里呆了两天,身体都还没有恢复过来,便说要走,公子哪里肯?只得让三位学徒先做了菜上来,算是做一个缓兵之计。

可现在,架不住那天王爷使的诡计,露出口风说喜欢吃­肉­。这些学徒求胜心切,便全都做了­肉­食上来。

第一部 山中学艺 第一百三十一章 质问

袁知柏看到一碗一碗摆上来的­肉­食,闻到他最喜欢的红烧­肉­的味道,顿时跟个孩子似的欢喜起来,眼睛笑得都成了一条缝,对儿子赞叹道:“看起来,山庄这些学徒的手艺还不错,绝对不输给几位大厨。”

“哼。”袁天野黑着脸,把脸扭到一边去。

父亲要吃­肉­,虽说自己为他的身体着想,不让他吃。但如果让他心情不愉快,一着急上火再犯了别的病症,也是不孝。所以袁天野明知那天父亲对三位参赛者使了个诡计,也没有去阻止他们做­肉­食。可这会儿看到红烧­肉­,酱鸭,烧鹅,香酥鹿­肉­,葱爆羊­肉­,香菇炖山­鸡­……全是­肉­食,他心里怎么都不舒服。

本来这些菜是由做菜的厨子亲自上的,而且一边上还应该一边报菜名。但袁知柏不宜露面,便让三个随从上菜。上菜的顺序倒是依着厨子上菜的规矩,一样一样地轮着来。最先上的是吴平强的,紧接着是夏山,最后是林小竹。

待得上到林小竹这一份菜时,无论是袁天野还是俞教习、马教习,都眼盯盯地看着袁十的手,希望林小竹能如初赛那般,做出些什么既有益于健康,又能勾住王爷食欲的新鲜吃食。

三个学徒里,常有惊人之举的就属林小竹了,她能想常人所不能想,做常人所不能做的事,细心而又周到。所以对于她会做出什么样的菜来,大家一直很期待。

不过,当袁十从食盒里端出第一盘红烧­肉­,第二盘酱鸭时,大家便失望起来,俞教习和马教习对视一眼,摇了摇头,苦笑一下,两人都存看同样的心思——自己这两位熟知王爷身体状况和口味的老下属,都没能做出既让王爷吃得健康,又合他口味的食物来,却眼巴巴地指望一个学厨未到三年、从未见过王爷一面的十五岁小姑娘解决让他们焦头烂额的难题,还真是英雄末路了。

正当大家失望的时候,袁十却看着手里的第三盘菜,“咦”了一声,抬起头朝外面望了一眼。

“怎么了?有什么不对吗?”袁天野和俞、马两位教习同时升起了疑惑,心里知道必有蹊跷。因为袁十虽然喜欢绕舌,­性­子却很沉稳,要不是看出了什么端倪,不会这么一惊一乍。但远远地看过去,那一盘菜似乎是烧­鸡­,一块块整齐地码在盘子里,上面浇了卤汁,旁边还用绿­色­的植物作点缀,绿绿的衬着酱红­色­的­鸡­块,让那­鸡­块显得格外诱人。

“莫非,这是素­鸡­?”三人心里俱都怀疑起来,不约而同地望了王爷一眼,生怕他听到袁十刚才的一声叫,凑过去看仔细了。如果林小竹这道素­鸡­真能以假乱真,哄得王爷多吃几口,甚至喜欢上了它的口感,以后就用它代替­肉­食,那就是大功一件,一定是要重重打赏的。

袁知柏虽然肥胖,却不是一个反应迟钝的人,否则也生不出袁天野这样的孩子,他听得袁十的那一声叫,便心存疑虑了。待得他的宝贝儿子和两位大厨都面露异­色­,他心下便明白那边菜恐怕有什么问题。只是坐在那里不动声­色­,拿定主意一会儿走过去好好看一看。

话说,他最恨的便是素­鸡­、素鸭之类的素菜了。明明是素菜,却偏要做出荤菜的样子和口感,就跟那些装出高尚的样子吃素、心里却时时惦记着荤食的素食者一样的虚伪,欺世盗名,表里不一。如果那真是一道素菜,那么做出这道菜的学徒,就直接可以剔出第一名之外了。

袁十端完那一道疑似烧­鸡­之后,又端了一盘油焖大虾,接着是一道蝉翼黄瓜,最后是一碗鱼丸汤。

“爷,菜上齐了。”袁十将菜上齐,又与唐安将摆了菜肴的长桌往袁知柏面前挪了挪,以便于他更好的吃到这些菜。

原定着袁天野和唐宁远陪他一起吃饭的。可这会儿袁天野跟他生气,这顿饭便由着他一个人吃了。袁知柏也不在意。只要有­肉­吃,一个人吃饭还是几个人吃饭,都没有关系。

三个学徒做的菜,摆在桌上径渭分明。袁知柏首先便走到林小竹那道素­鸡­旁边,用筷子夹起一块素­鸡­,仔细瞧了瞧,然后随手扔回盘子里,冷哼一声:“便是做得再像,也骗不了爷。”

然后他挥了挥手:“这个人做的菜,可以端出去了。第一名,与她无缘。”

“什么?”三位教习脸­色­骤变。林小竹做的菜,是大家最期待的了。可这会儿尝都没尝一口,就被驱赶出局,这输得也太惨了吧?

袁天野败起眉头,朝袁十看了一眼?

袁十开始一看王爷二话不说,直接就朝这边来,还直接就夹起那盘子里菜,心里便直打鼓了。再听得王爷说的话,差点没晕过去。不用别人说,他就知道自己害了林小竹。现在袁天野这一眼虽然没有任何情绪,然而袁十已知道,公子这回是真的生自己的气了。自己往后,有可能不能待在公子身边了。

袁知柏见袁十脸­色­变得苍白,回过头对袁天野冷哼一声:“你别怪袁十,就算他不喊那么一声,你莫不是以为凭着本老爷的舌头,就尝不出那是一道素­鸡­了?”想到自己都那样说了,这小学徒还不做他喜欢吃的东西,却企图拿这假东西来糊弄他,心里极不高兴,便是对自己那宝贝儿子,也横挑鼻子竖挑眼起来。

俞教习听得这句话,苦笑一声,对马教习摇了摇头。一向不舍得对公子说一句重话的王爷,都能这样说话了,看来这心里的气越发的旺了。林小竹这出局是定数了。

除了里面的这几句话,整个屋子一片安静。所以虽然袁知柏的声音没有刻意放大,站在外面的林小竹三人全都听到了。

三人各自做了什么菜,既便开始时不知道,待把唐安等人把菜名一一唱出来,也是一清二楚的了。所以林小竹一听袁知柏的话,便知道是她那道素­鸡­惹了贵客不高兴,并且尝都没尝,就被剔除出局了。

她心里一急,上前一步,施礼道:“这位贵客,不知您可有父母在堂,可有儿孙绕膝?”听声音,这位贵客应当不是年轻人了。

此话一出,满堂皆惊。

“小竹。”夏山低喝一声,想要阻止林小竹再说话。

这屋里气氛压抑,他们便是不知内情,也已感受到了。那位贵客,可是连公子都敢喝斥的人,可见身份地位有多高。他们见过的最大的官,就是山里的里正了。公子那通身的气派,不知比里正高出多少,对于他们而言,就是山一样的存在。而现在,来了一个比山还高的贵人,连公子在他面前都大气不敢出。林小竹却如此不分场合,大胆说话,大声质问,这岂不是找死的行为?

而跟夏山几乎同时出声,也怒斥一声“林小竹”的,还有俞教习。俞教习这些年,几乎把林小竹看成了亲生孙女一样看待。自然不希望她被责罚。要知道,王爷虽然不像瑞王那般手掌人权,还在他身上发生过幼子被害的事情,却也没有几人敢轻看于他。朝中大臣,在他面前从来没有人敢失礼的,更不用说像林小竹这样的身份,这般大胆地来质问他了。

“哦?”袁知柏除了小时候被父皇斥责,很多年没有听人用这样的口吻跟他说话了,不由感觉有些新鲜。抬起头来,仔细地看了看站在厅堂中央的林小竹。那道珠帘,可以挡住外面人窥探屋里的光景,却挡不住里面人的视线。只见那厅堂里站看的,除了两个高高大大的小伙子,还有一位袅袅亭亭的姑娘。这位姑娘大概十五、六岁年纪,一头鸦黑的长发之下,雪白的肌肤,鼻梁高挺,­唇­红齿白;两只眼睛更如一汪清泉,又大又明亮;长长的睫毛扑闪扑闪,看上去既然漂亮又可爱机灵。

“漂亮的小姑娘吗?”他用余光睨了儿子一眼,见儿子眼睛望着帘的那姑娘,眼里又恼怒又担心,心里一动,感觉有意思起来。

他走回自己的座位,坐了下来,轻轻哼了一声,开口道:“老爷我,自然有父母、儿女。怎么,小姑娘,你有何话要说?”夏山的担心,俞教习的忧虑,林小竹都感受到了。但话既已说出口,她便没打算偃旗息鼓。作为一个喜欢美食的人,一个喜欢做美食的厨子,她有有她做人做事的原则。就像跟袁天野提出赎身要求一样,明知以后或许还会有更好的机会,但她还是在那个时候提出了请求,无非就是想要坚持自己做人的原则罢了。像贵客这样只贪图口腹之欲,枉顾自己身体的人,没有让她遇见也就算了。偏现在不但让她遇见,还用他自己的错误来挑她的刺,想让她闭嘴什么也不说,她真做不到。

第一部 山中学艺 第一百三十二章 当头­棒­喝

因此,尽管教习和夏山一直跟她打着眼­色­,她还是继续往下说道:“那小竹想请问贵人,当您的孩子身患疾病时,您是什么样的心情?”

“我的孩子身患疾病?”袁知柏听得这话不由身体一震,喃喃重复一句,把目光转到了袁天野身上。

当他最疼爱、最以为傲的孩子,在除夕家宴上喝进了一碗放了毒药的汤,回到家里全身僵直的时候,那种锥心的疼痛,那种痛不欲生的悔恨,那种明知仇人是谁却无可奈何的痛苦,直到现在都还记忆犹新,他怎么可能不知道这种滋味?他怎么可能不记得这种滋味?

看着父亲呼吸急促,脸­色­变得苍白,嘴­唇­微微颤抖,目光里透出一种说不出的痛苦,袁天野便知道父亲又记起了当日的情形,他赶紧起身,从袁知柏怀里摸出一瓶药来,倒出两粒药丸,一倾手倒到他的嘴里,接过袁全递过来的水,让他将药送了下去,这才松了一口气。

而外面的林小竹却看不清里面是什么情形,兀自继续道:“小竹想来,贵人一定感觉很难受,很痛苦,只恨不得将疾病和痛苦转移到自己身上吧?”

“小竹,别说了。”袁天野见父亲躺在榻上,情形不见好转,呼吸反而更为急促,转过头来暴喝一声。

林小竹一愣,抬头看到俞教习和马教习全都站了起来,眼睛望着珠帘里面,脸上露出忧虑的情形。听到袁天野这一声暴喝,赶紧转过身来对她摆摆手,便知道里面的情形大概有异。那位贵人听了她的问话,或许触动了心思,身体状况忽然变得不好起来。否则两位教习不会有这样的表现,袁天野也不会那么暴怒地喝斥。再大胆的话袁天野都听过了,当时也不见他如何恼怒,可见是这问话必是触及了那位贵人的心思让他犯了高血压之类的疾病,导致里面情形有变。

但是,如果这话只说到这个程度就停止,无论是那位贵人,还是袁天野,事后想起一定会责怪于她。不过,责怪惩罚仅仅是小事。

现在让那位贵人犯了病却还不能当头­棒­喝,让他警醒自己的错误,爱惜自己的身体,改变固有的饮食习惯,贵人与她所付出的代价,岂不是白费了吗?

长痛不如短痛。有些东西,是一定要去面对的。只要把话说完,能够让他幡然醒悟,大家面临的局面就完全不一样——贵人的身体会慢慢好转,关心他身体状况的人会欢喜;而加诸在她身上的责罚也会变成奖励。这个险值得一冒。

她当下装着没有看见两位教习的示意,接着道:“贵人既然对那种痛苦印象极深,那么小竹想问您,您现在不管自己的身体,只顾着自己口腹之欲,您有没有想过加诸在您亲人身上的痛苦?您的父母,您的妻子您的儿女,他们看着您身体不适,常常犯病,那种痛苦,又岂比您当日所受的少?恐怕只会更多。这种痛苦,不亚于凌迟。您只顾着吃得开心,您看淡了生死,您以为这仅仅只是你一个人的事。可您有没有想过,您这是把自己的快乐建立在了亲人的痛苦之上!您的牙齿在咀嚼那些美食的同时,还在一口一口吞噬着自己亲人的心!这是何等的残忍!何等的自私!”

这番话说得慷慨激昂掷地有声!

以至于谁也没来得及去阻拦她。而且听到最后,大家忽然的也不想阻拦。

这些道理,就算当局者迷,认识没有那么清晰,但道理大家都懂,可从来没有人敢这么直白大胆地把话说出来,还说得如此尖锐。

外人与下人且不必说,那是不敢,也是事不关已谁也犯不着拿别人自找的事来让自己身险危险境地。

而亲人中,皇上早已在三年前便神志不清了,皇后也疾病缠身,谁也不敢把不好的事拿到她老人家面前烦她。而王妃所说的话,王爷只当耳旁风。儿女之中,公子的话王爷还听一些,但作儿女的,哪能拿这样的话来质问父亲,让父亲为了自己的心情而让父亲禁口?那岂不也是自私,更是不孝?!

袁天野只觉得林小竹这番话,一字字一句句,都说到了他的心坎上,说到了他的心底里。这是他一直想对父亲说的。可事关孝道,怎么也不宜说出口。说出来,既便达到了效果,但每每想到父亲是为了他的心安而禁了口,了无生趣地活着,那种自责,也能让他寝食难安。

所以林小竹这番话,虽然大胆,虽然尖锐,虽然有可能会激怒父亲。但他还是没有阻止,希望这一番话能如佛家禅宗和尚那当头一­棒­,猛然一击,将父亲骤然警醒。

俗话说,知子莫若父。林小竹这番话一落地,袁天野眼里那一瞬间所迸发的光亮,那高山流水遇知音般的表情,那投­射­过来的目光里深挚的期盼,还有一丝隐隐的矛盾,袁知柏全都看到了眼里。

他朝外面看了一眼,猛地一掌击到榻沿上,怒道:“这是哪来的下人?如此的没有规矩?本老爷的事情,岂能容一个下人多嘴?来人啊,给我把这丫头拖出去,重重地打二十大板。”

俞教习自打听了林小竹那番话,身体便僵直着,心则悬到了嗓子眼里。可怕什么来什么,王爷果然发火了,而且惩罚得还如此的重。他也顾不得别的,一掀珠帘跪到了地上,叩首道:“爷您息怒,息怒。小竹那丫头不懂事,说话没个轻重,可这心是好的,希望爷您能身体健康,长命百先,老俞恳请爷从轻发落。”说完又“咚咚”磕了两个头。

马教习见状,也跪到俞教习身边:“林小竹一向勤奋努力,厨艺出众。请王爷看在她一贯表现优异的份上,从轻责罚。”

而自打袁知柏拍那一下榻沿开始,袁天野心急之余,百念急转,分析着父亲这一怒之下的动机。自打那天晚上承认自己有心爱的女人开始,父亲恐怕就在猜测那女子是谁了。刚才林小竹那番话一说,自己观察过了,父亲当时急促的喘息忽然停了下来,脸上深深动容,看向自己的目光是那么的自责,这说明父亲将这番话听进去了,而且触动很深。

以他对父亲的了解,只要觉得有道理的话,他是不会轻易责罚说话人的。可现在却猛然发怒,必是事有蹊跷,恐怕是想用此事来试探自己。

可再试探,这情他也不能不求,总不能让林小竹真挨打吧?他在心里苦笑一下,站起身来,拱手道:“爷,我觉得俞师傅所说的话甚有道理。林小竹虽然犯了规矩,但出发点是好的,她的初衷,跟我平时劝您的一样,都是为了您好,想让您的身体健康。您以前也教导过我,说属下犯了错,要看到他让犯错的根本原因是什么。如果出发点是好的,便可斟情处理,万不可一概而论,寒了下属的心。所以还请爷看在林小竹一番好心的份上,饶了她这一回。”

袁知柏发的那一通火,就是想看看儿子的反应。可两位大厨求情在先,儿子后面才说话,而且求情的这一番话,还让人看不出端倪,他便猜不透这位说话的姑娘,是不是儿子钟情的人。不过戏不可演过火,他当下缓了缓脸上的表情,向袁天野摆子摆手,又对两位教习道:“你们起来吧。”

却又冷下声音,冲着外面道:“林小竹,你知不知错?”

林小竹做事之前,总喜欢做好最坏的打算。当觉得那最坏的打算自己能够承受时,那事她便会做;反之,如果感觉承受不起,那事她便不做,而是重新思考换一种方式。所以自打说出那一番话起,她就有了心里准备。待得听到打她二十大板时,她也并不感觉惊慌。她相信打板子的人,一定会在袁天野的示意下高高举起,轻轻落下的。二十大板也不会有太大的伤,绝不会让她一命呜呼。

现在听得袁知柏这话,便知道他已被劝住了,只不过不好当众改口,想在一个台阶。当下很配合地把台阶递上,躬身道:“贵人息怒,小竹错了。小竹不该枉顾规矩,说话如此僭越。还请贵人看到小竹为贵人的身体担忧,不顾一切规劝的份上,饶了小竹这一次。”

袁知柏本就没生气,听得这话,真是又好气又好笑。这丫头,胆子还真不是一般的大,即便是求饶认错,也不忘表功,说自己“不顾一切规劝”。当下忍住笑,冷哼一声:“照你这么说来,本老爷不但不应当罚你,还要嘉奖你才对了?”

“小竹不敢。不过公道自在贵人心里,罚还是奖,小竹相信贵人自有决断。”林小竹道。

“哼,巧言令­色­。我问你,你既说了那么多大道理,无非就是奉劝我别吃­肉­食。可那桌上摆的什么?不是红烧­肉­和酱鸭吗?你一面规,劝我为身体健康,不吃­肉­食,一面却又做了­肉­食奉上。如此言行不一,信口雌黄,是不是为了获得那第一名?今天你要不说出些道理,别说第一名,那二十大板板子也是跑不掉的。”

第一部 山中学艺 第一百三十三章 把这丫头给我吧

听得这句问话,大家都担忧地看着林小竹。端王就是一只典型的笑面虎,当面装出孝友恭让的样子,其实却满肚子的冷酷无情。王爷当时重情,屡屡上他的当,吃了好几次亏。而最大的那一次,便是袁天野被下毒一事。之后王爷虽然也学会了虚与蛇委,但平生最恨的。就是表里不一的人。

此番林小竹如果全部做了素食,她刚才那番大道理将王爷一打动,再去尝她做的美味的素食,想必她做出来的素食是不会令王爷失望的,那么这件事最是圆满不过,王爷感她的情,公子也念她的恩。可她千不该万不该,为了迎合王爷的口胃,而做了红烧­肉­和酱鸭。此时,就算口才再好,也百口莫辨,难以自圆其说了。王爷要是真恼怒起来,打她二十大板,这还是小事。可要是让王爷讨厌了她,那她在山庄就再难呆下去。更何况,还有她跟公子的事……

“林小竹一定能说服姑夫的,你放心。”有姑夫在,一直作老实状的唐宁远凑近袁天野,悄声安慰他。

袁天野一笑,摇了摇头。眼睛望着外面那个俏立的身影,半晌移不开眼睛。还有什么比得上心仪的女子跟自己心有灵犀,给自己巨大帮忙,帮着劝阻父亲,还取得了极好效果更让他心曳神摇的事吗?刚才那一番劝慰的话,便是那些才高八门的老学究都说不上来吧?那么她将那两道荤菜说出诺大的道理,说服父亲不罚反赏有何难?这丫头的口才和机敏,他又不是第一次知道!就算真惹恼了父亲,不是还有他吗?

大家正着急之际,却见夏山上前一步,躬身作揖,正要开口说话,林小竹眼疾手快,使劲地拽了他一把,然后抢先道:“不知贵人可看出小竹所做的红烧­肉­和酱鸭,与别的红烧­肉­和酱鸭有什么不同之处没有?”

大家顿时一怔。莫非林小竹做的这两盘­肉­食还有什么奥妙不成?早已退出外面的俞教习和马教习也顾不得什么僭越不僭越了,凑近珠帘伸长脖子朝里望,想要看看林小竹所做的两盘菜跟夏山、吴平强的有何不同。他们都是老厨子了,一眼就看出了两盘菜在颜­色­上跟众不同。不过却没有吱声。这颜­色­的不同,还是王爷自己看出来的好。

袁知柏仔细地端详了一会儿,点头道:“嗯,你做的这两道菜,比另两人做的菜更为红艳。”转过头来看着帘外,“是何缘故?”

小竹一躬身,恭敬地答道:“小竹做的那两道荤菜,其实是用了一种东西,不光可以让­肉­物肥而不腻,更能治疗因嗜食、少动、肥胖而引起的头痛、心悸等症状。这种东西,叫做红曲米,是秦管事从家乡带来的。”

“哦?”袁知柏闻言眼睛一亮,人为惊喜。既能让身体健康,又能人快朵颐;既能让自己高兴,也能让家人不担心。这不是两全其美、也是自己一直期盼的事吗?

袁天野作为一个大夫,最是容不得没有根据的说话,眉头一皱望向秦管事:“还有这样的东西?”

秦管事自听得红曲米三个字,便在一旁发愣。这会儿见公子看他,赶紧躬身道:“禀公子,属下确实从家乡带了一种叫红曲米的食材。不过不敢隐瞒爷和公子,在我们乡下,这东西一向是用来染­色­的,在办喜事的时候做红­色­的糕点。至于它能不能治病,属下便不清楚了。”

袁天野看向了外面:“林小竹,你为何说它能治病?你有何根据?莫非,又是听你那爷爷说的?”

“我爷爷以前出山的时候,曾遇过一个姓李的人家。那家人最喜欢吃这红烧­肉­,家里却没有一人肥胖,身体都极为健康,便是连老人也不例外;而且他们家的红烧­肉­特别好吃。一打听,原来就是放了这红曲。”这是林小竹子已想好的说辞,跟事实吻合,只是不是这个时空所发生的事而已。

“哎,我相信这小姑娘的话。”袁知柏巴不得林小竹能说出许多道理来,好人饱口福。当即给了她极大的支持。

相处三年,袁天野也知道林小竹看似胆大脱跳,实则­性­子极为沉稳谨慎,不会为了不被责罚就胡言乱语,更不会为了得那第一名就信口雌黄,昧着良心说话。而且这丫头每每能创造些奇迹,把不可能的事变成可能。所以虽然嘴里提出疑问,心里却已相信了大半。见父亲愿意相信她,当下便不再说话。

他的这番举动又让袁知柏啧啧称奇。事关自己的健康,儿子又是一个慎重的人。如果换作平时,他绝不可能就这轻易放过此事,必然要林小竹拿出真凭实据来不可。可这会儿,他竟然不再追问下去,好像是默认了林小竹的话。这事就不得不让人费思量了。

不过袁知柏没有多话,直接向袁全手上拿过筷子,夹了一块红烧­肉­便放进了嘴里。

说得再天花乱坠,也得看看手上的真功夫如何。

黄酒的香,酱油的咸,冰糖的甜,还有红曲米那微不可闻的淡淡的酸,经过长时候的烹煮,早已浸进那肥­肉­与瘦­肉­相间的五花­肉­里,跟­肉­完全融合在了一起,没有丝毫油腻的感觉。酥而不烂,味道醇香。咬一口下去,与葱姜相合的汁液一起,合着­肉­香在嘴里再一次相融,所产生的那一种醇香瞬间弥漫了整个口腔,弥久不散,齿颇留香。

“好,好,好!”袁知柏满心的赞叹,化为了三个“好”字,“老俞、老马呀,难怪你们会不顾自己的老脸,也要为这小姑娘求情。这小姑娘的才华,果然了得。青出于蓝胜于蓝!她这红烧­肉­,比起你们做的来,味道不只是好上一星半点。来来来,你们都来尝尝。”

好东西,自然要大家一起分享赞叹,这才叫有滋有味。所以袁知柏丝毫不吝啬这盘红烧内就这么七、八块,让袁天野、唐宁远和三位大厨都尝了一块。

“林小竹,红烧内做出这样的味道,是因为放了红曲的缘故?”最为惊讶的就是秦管事。他没想到家里做的红曲,竟然能有这样的功效。

“不光是因为红曲,这­肉­的做法也不一样。”林小竹从怀里掏出一张纸,“这是做这道红烧内的秘方,敬献给贵人。”

这件事,她早想过了。东坡­肉­跟一般的红烧­肉­还是不同,或许是因为没有过油,而且长时间烹制的缘故,它不光是口感更好,味道更为醇香,而且更重要的是丝毫不腻口。再加上红曲,吃这样的红烧­肉­要更健康。所以想了半天,还是决定用这道菜来参加比赛。这也算是她回报袁天野的一种方式吧。以袁天野的聪明,不会不知道她的损失。让他欠她一个情,没准哪时就用得上。再说,或许贵人一高兴,给她个大赏也说不定。袁天野可答应她不拦着别人给她赏钱了的。

袁全从里面出来,接过秘方,进去递给了袁知柏。袁知柏是个老饕,虽然从不下厨,却也知道平常红烧­肉­的做法。这东坡­肉­的秘方一看就知道它不一般。

他仔细看过之后,便小心地折了放入怀里,心情极好地喊道:“赏金五两。”

“爷赏林小竹金子五两。”袁全循例大声叫道。从怀里掏出五两金子,出了珠帘赏给林小竹,心里无比庆幸自己有所准备。他原来想着今天是比赛的日子,没准那些学徒做的莱好,王爷吃高兴了就叫打赏,这才在怀里揣了些银锭子和金锭子。没想到这会儿还真用上了。

五两金子,折合银子是五十两。虽然跟老爷子一出手就卖个五百两的菜谱的价钱相比,还差得老远。但这原本就打算卖人情给袁天野的,五十两银子算是额外收入,让林小竹人为惊喜,真心实意地冲着珠帘行礼谢恩:“谢贵人打赏。”

袁知柏管不住自己那张嘴,但能健康长寿,谁不愿意?所以想着两样都能兼顾,今天的收获颇丰,他的心情一时大好,童心一起,转头对袁天野道:“我要向你讨要这个丫头回去做厨子,你待如何?”

“那不行!”袁天野想都没想。这话冲口而出。说完之后这才一愣。好在他反应快,很快就找到了一个借口,玩笑似的对袁知柏道:“就那丫头,最是不懂规矩,行事鲁莽,您看刚才她说话做事,差点没让您拉出去打二十大板。家里太太最重规矩,要是这丫头去了府上,非一天两顿打不可,到时没俩月就转卖了,倒可惜我培养她花了三年功夫,厨艺也不错。其实您也不是非她不可。有了那个做红烧­肉­的法子,随便找个厨子就能做了。”

说完又转过头来,看了外面一眼。虽然外面看不到里面,他使眼­色­也没用,但林小竹跟他心有灵犀,应该能理解他的为难,一定会主动说她愿意留在山庄而不愿意跟贵人走的吧?

第一部 山中学艺 第一百三十四章 离开山庄(第一部完)

里面的谈话,林小竹倒是听见了,但她知道袁天野不会放她走,倒不是很在意。听听,这不是拒绝了吗?所以抑制着情不自禁老往上翘的嘴角,模着怀里的金子,在吴平强嫉妒的目光里垂眸而立,作老实状。

袁知柏便已经很能确实儿子喜欢的大概就是这个姑娘了。他对儿子说的话,不置可否。转过头来,对看珠帘外道:“林小竹,你的意思呢?”

做生不好做熟。现在对袁天野这个主子的­性­子摸透了,知道在他身边不会过得太惨,林小竹当然不愿意跟那位连面都没办法见到的贵人走了。所以想都未想,便答道:“小竹是公子的下人,自然听从公子的吩咐。”

“哦?那你可想好了。你家公子,还是我的下属。你跟了我,可比跟他有前途。”袁知柏道。

林小竹声音清晰地道:“小竹愿意留在山庄里,听从公子的吩咐。”

这句回答,让袁天野心情大好。他笑着对父亲道:“爷不是一直惦念着马师傅的手艺吗?您把他带走吧。”

“哼。”袁知柏瞪了儿子一眼。不过想起袁全那晚劝他的话,倒也没再为难袁天野,道:“那我在这里住的这段时间,就让她给我做吃的吧。”

“行。”这个袁天野倒没意见。林小竹那­性­子极讨人喜欢。要是父亲也能喜欢她,这个……那就再好不过了。

秘方落袋,袁知柏便心满意足。至于林小竹做红烧­肉­的手艺为什么跟教她的老马手艺完全不一样,这样的问题,袁知柏知道自会有他的儿子去­操­心,他只管坐着吃就行了。当下也不问。记起自己评委的职责,拿起筷子把夏山和吴平强所做的红烧­肉­也尝了一口。

俗话说,不怕不识货,就怕货此货。袁知柏本就是识货之人,再在林小竹秘制红烧­肉­的衬托之下,越发感觉夏山和吴平强做的红烧­肉­腻口,味道也没有那么醇香。

他当下又让袁天野等人把这两人的红烧­肉­尝了问:“我要把林小竹定为第一名大家没有意见吧?”

“没意见,应当的。”大家异口同声。要是在往常,这比赛嘛必然得把所有的菜都尝完才能定出高下,绝不能凭一道菜就直接出结果,否则就会有失偏颇。但袁知柏的健康与嗜好的冲突,这几年已把大家搞得焦头烂额。不要说几年,这几天就把大家折腾得够呛。现在林小竹把这么大的一个难题给解决了。虽然还没有事实证明她说的方法就是对的,但死马当成活马医有希望总比没有希望好不是?再说,林小竹的为人,大家都深知的,不用证明大家这心里就相信了一大半。所以这会子,只恨不得给林小竹颁一个大大的奖励才好,区区第一名,算个什么?

帘内有权利的众人都一致同意让林小竹得这个第一名,帘外站着的另两名选手,夏山与吴平强心里对这个决定也没敢有多大的意见。自打林小竹说出那番话起,他们就没有了跟她一争高低的雄心。便是向来觉得自己怀才不遇、嫉恨林小竹的吴平强,自问自己处在那样的情况下,恐怕连话都说不出来了。更不要说能说出那样一番深奥的大道理,还将那位贵人说服了。再说,自创秘方将红烧­肉­做出别样的味道来,吴平强自己也知道没有那个能力。

所以,平常林小竹跟袁天野、唐宁远在一起时的智慧与机敏他们并没有机会看到,但今天这惊鸿一瞥,却让他们人为震惊与敬佩,心里油然而生的敬服,让他们对这第一名没有了一丝的不服气。其实就是不服气,又能如何?吴平强知道,只要贵人对林小竹有了好感,不管自己做出什么样的事、说出什么样的话来,也不可能改变这个结果。再说,借他十个胆子,他也不敢做出像林小竹那样,说出那样出格的话来。那么,他拿什么跟林小竹争?

“听说,今天得的这个第一名,可以提一个要求。”得知这位大概是儿子喜欢的姑娘,袁知柏对林小竹的兴趣越来越浓,开口问道,“林小竹,你有什么样的要求,尽管提。如果本老爷能办到,一定替你办了。”

“真的?”林小竹喜出望外。这位贵人可是袁天野的上司啊。他的命令,袁天野也不得不从吧?如果自己提出让他允许自己现在就赎身,袁天野也不得不听吧?

听得林小竹这一声叫唤,袁天野的心猛地一沉。这丫头,还是那么迫不及待地要离开他。一股苦涩的味道弥漫在他的舌尖上。他也顾不得父亲会怎么想他了,当即急急开口道:“林小竹的要求,前几天已经说过了。我当时已允了她。”

“哦?什么样的要求?”这回除了唐宁远,所有人都被勾起了好奇心。

林小竹抬起头向珠帘看了看,抿了抿嘴,把让贵人替她主持公道的那点蠢蠢欲动的心思给压了下去。五千两赎身银子,是她亲口答应下来的。这会儿当众翻口,除了让袁天野生气,惹恼了他没有好果子吃之外,也违背了她做人的原则。还是算了吧!

袁天野见林小竹并没有出声,心里松了一口气。没有回答大家的话,反而对着帘外道:“你们可以回去了。”

“是。”夏山虽然异常好奇林小竹会提出什么样的要求,但公子有令,还是不情不愿地告退出来。一出到院子,就急急道:“林小竹,你提了什么样的要求?”

赎身这种事,平时大家都不提还没关系。可只要有人一提,就跟病毒似的蔓延开来,打乱了袁天野所布的大局,引起轩然大波。林小竹只求自保自身,并没有能力去拯救别人,自然不可能把自己那要求说出来的。当下苦着脸地道:“我跟公子要赏钱来着。不过那位贵人给了五十两银子也不知公子答应我的那二十两银子赏钱还给我不?”

“一共七十两?”吴平强长这么大,看到的最多的钱,就数他卖身的二百文钱了,这会儿听到林小竹说的这个数字,顿时瞪大了眼睛看着她,仿佛她是金子铸成的一般。

“吴平强,你这是­干­什么?”夏山一看他那样子,赶紧将林小竹拦在了身后皱着眉望着吴平强。

“我得的这钱,可就你们俩知道。如果这金子丢了,公子自然要将你们二人列为最大的怀疑对象。所以谁也不许嚷嚷。”林小竹从夏山身后伸出头来,对吴平强道,然后转过身朝寝室院子跑去,趁看没人,将那锭金子放到了自己缝在腰带上的钱包里。

吴平强可不是吴彩云,虽然有些小心眼,胆子却小得要命。经过她这么一说他就算有什么歹念也不敢再轻举妄动了。不过,要是有银行就好了,把钱往银行里一存,什么事都没了。此时的林小竹无比怀念现代的银行。

“林小竹,怎么样?比赛的结果怎样?”一进院子,林小竹就被大家围住了。

“嘿嘿,我得了第一名。”林小竹一面欢快地笑着一向将目光投向了站在寝室门口、一脸复杂表情的苏小舒。

将她跟夏山的谈话告诉袁天野的,除了吴平强,最大的嫌疑就是苏小舒了。虽然和睦相处了差不多三年的时间,但林小竹一直没有忘记苏小舒卧底的身份。从动机上来说,苏小舒知道夏山对自己的心意,将爱转为恨,做出那样的事来,那是最有可能的事。而且她也是最方便将这件事告诉给袁天野的人。换作别的人,在那么短的时间里还不一走能见到袁天野呢。

所以那天回到寝室,林小竹便向几人打听了在那个时辰离开稻田的人,而夏山在男生中也打听过了。

结果所有的罪证都指向了苏小舒。苏小舒那天去厨房,大概也没想着要偷听和告秘,所以行踪并不隐秘。这么一查就被查出来了。不过林小竹在知道真相之后,并没有去当面指责苏小舒。就算指责了,又当如何呢?发生过的事,就算她悔恨也弥补不了什么。原本因夏山的感情而微微歉疚的心,这回也平静了;三年的友情,一笔勾销,就算是了了这笔账罢!

“小竹,恭喜你啊!”在大家都散去之后,苏小舒走到她的身边,脸上堆出一个笑容来,低声道,“那个……我想问问,你跟公子,提了什么样的要求?”

林小竹抬起头来,静静地看着她。见苏小舒目光躲闪地不敢看她,这才轻轻一笑,道:“放心,我没有提要跟夏山在一起。”说完,转身拎着桶走了出去。

拎着那只提在手里并不沉的木桶,她忽然觉得鼻子酸酸的。想当初,她力气小,都是苏小舒给她提了水去澡房,又是苏小舒在寒冷的冬天给她洗衣服。当初那么要好的两个人,怎么就走到了今天这一地步呢?

刚出院门,巷口就传来了袁十的声音,声音里带着些焦虑:“林小竹,公子唤你去。

林小竹用袖子将眼睛抹了抹。抬起眼来看着袁十:“怎么了?”刚才她才从正院里出来,这会儿袁天野不陪着贵人吃饭,又来唤她做什么呢?

袁十走近前来,看了旁边的周玉春一眼,将林小竹拉到了一旁:“公子问你,你的钱全都带在了身上没有?如果没有,赶紧回去取了,跟我走。”

林小竹心里一跳,抬起眼以询问地目光望着袁十。

袁十轻轻点了点头。他知道林小竹聪明什都瞒不住她。

“都在身上,我现在就可以跟你走。”林小竹转过身去,将桶递到周玉春手里,“你帮我把桶拿到澡房去,我跟袁十去一道。”说完,目光定定地看了周玉春两眼,转身跟着袁十走了。这段时间,她总觉得不知何时就要离开山庄,所以把所有的财产都缝在了腰带上,这会儿,也不用再回寝室去了。

“哎,林小竹,你手里的衣服,我给你拿到澡房去呀。”周玉春在后面大喊。

“不用了。”林小竹拎起那包着衣物的小包袱,向她挥了挥手。

(第一部“山中学艺”完。第二部,林小竹将跟着袁天野,到那红尘世界里去历练。大家放心,因美食是让人温暖的东西,这整本书的基调都将是温暖而又明快的。)

第二部 京城岁月 第一百三十五章 路途中

流火的七月,骄阳火辣辣地照着大地,山路上却有四辆马车飞快地往前奔驰着。

八匹马俱都张着嘴,一个劲儿地喘气,身上湿淋淋的如刚从水里洗出来一般。

“前两天我出京的时候不都还好好的么?怎么说又病危了呢?”坐在第二辆车里的中年胖子用手帕抹着额上的汗水,抱怨道。此人正是袁知柏。不过此时他的容貌和声音,跟原来在山庄时已完全不一样。只是那肥胖的身材无法改变,这也是他到山庄不能见人的原因。

同样变了面容和声音的袁天野坐在他旁边,掀起遮挡阳光的竹帘,看了看外面,道:“天气太过炎热,老爷子卧床太久,身子虚得很,受不住这天气。”又安慰,“爹您别急,再过一个时辰就可以到京城了。宫里有袁一在,手里又有续命丹,没事的。”

袁知柏点了点头,叹了一口气,不再说话。

隔了一会儿,他忽然想起什么事,瞪着儿子道:“一会儿就要进京城了,你赶紧到后面那辆车去,把药给林小竹喂下。我知道你喜欢这丫头,但规矩就是规矩,只要跟在你身边的人,不管是谁,都得吃药。”又吩咐坐在外面车辕上的人,“袁全你一会儿跟过去看着,免得这小子面前一套,背后一套,哄我老头子开心。”

“爹”袁天野一脸的无奈,却不动身,“我跟你说了,林小竹这人吧,那是吃软不吃硬的。这不喂药她能跟咱们一条心;可一旦喂了药,她这心里怎么想的,可就难说了。反正到了京城,在家里有人看着,到外面又一直跟着我,出不了什么事。”

“胡说!”袁知柏一拍车壁,满脸的恨铁不成钢,“她到了府上,那可是你的厨子,你吃下去的东西,都出自她的手。莫非你还要给人以可乘之机,让人借她的手,给你再下一次毒吗?她要是像你说的,喂了药反倒起异心的,那还不如直接杀掉省事,费那么多钱,花那么多­精­力,培养这样的人­干­什么?你想要女人,爹给你找,想要什么样的都行。要是被这丫头迷得连自身安危都不顾,看我饶不饶得了你!”又道,“扬儿,你要记住,你的­性­命,不仅仅是你自己的,还是爹娘的!你若为了一个女子,让自己置身于危险境地,你是想让我跟你母亲担心吗?你将我跟你母亲置于何地?莫非父母在你心里,还不如一个女子?”

这话说得极重,再加上心思被父亲说破,袁天野脸上露出难过与难堪的表情来。他展开手上的折扇,一面给父亲扇凉,一面耐心解释道:“爹,您不知道,轩辕圣上曾到过清溪镇,在那里差不多呆了一个月,林小竹被他收为了徒弟,教了许多烹饪的手艺……”

“徒弟?”袁知柏冷哼一声,打断袁天野的话,“就算是圣上的徒弟,也没什么稀罕。那位老爷子这些年周游列国,收的徒弟没有五十个也有二十个。反正明文规定他不能带走,也不能改变他们的地位。所以就算是老爷子的徒弟,也照样是咱们的奴仆。咱们最多给一个面子,不随意处死,不让她的处境不堪。如此,老爷子也不能拿咱们怎么样,怕他怎的?”

“可据袁二回报,她跟老爷子的情份与别的徒儿不一样。别的徒儿都是处境凄惨,老爷子看他们可怜,心术又正,这才伸出援助,教他一门手艺过活。可这一回,却是老爷子跟随从走散了,身无分文,是林小竹把他捡回来,还拿自己的钱安置他,让他吃住,又尽心地照顾他。听袁二说,老爷子简直把林小竹当成了孙女儿一般疼爱,正儿八经地让她磕头拜了师的,跟以前那些游戏人间的态度全然不同。要是他知道了咱们给林小竹吃那种药,他虽说不能在明面上惩治咱们,可历代圣上在各国所布下的眼线,可不是吃闲饭的,他什么不知道?只要在夺位这件事情上这么歪一歪嘴,咱们这么多年的布置就算是白费了。只要不发生战争,只要端王不暴虐施政,谁来做皇上,对于那位老爷子来说,根本无所谓。”

“既是这样,那你当初为什么不放林小竹走?给她一笔钱,让她过上富足的日子,岂不是更好?老爷子一高兴,或许就能在夺位这件事上帮帮咱们!”袁知柏瞪着眼睛,越想越气,“扬儿啊扬儿,你是不是因为喜欢她,所以不愿意放她自由?为了一个女子,你你你……唉,让你爹我说你什么好”

向来风轻云淡的袁天野被父亲说中心思,戴着人皮面具的脸上禁不住透出一层红晕来。他头痛地挠挠头发,开口道:“其实,最大的原因还是因为放她出去,怕她不安全。你也看到了,这丫头长得还不错,这要是放了她自由,咱们人手一紧张,便总有看顾不到的时候。要是出了什么意外,老爷子哪管你是什么原因,指定得把咱们怪上。再说,她在山庄呆过,知道咱们的事情,要是不留神说出些什么,也给咱们惹麻烦不是?所以,我思来想去,还是让她呆在身边才好。这也是我要把她要来做厨子的一个重要原因。”

自己的儿子是什么样的­性­格,袁知柏岂能不知道?只要他想做,没有做不到的。什么安全问题,全都是借口。现在他要把林小竹带在身边,恐怕再怎么说也是白费口舌。

儿子从小流落在外,偷偷回国后又小小年纪惮­精­竭虑,这好不容易喜欢一个姑娘,而且说出的理由也很有道理,自己还能拼命阻止、捧打鸳鸯?

袁知柏只得长叹一声,拍拍袁天野的背道:“随你吧。反正我也管不了你,你自己小心点就是。爹只求你一点,别被情字迷住了脑子和眼睛。我看这林小竹现在都还没喜欢上你,你自己加把劲儿。只要她喜欢上你,那就是一个死心塌地,什么都不怕了。必要的时候,你也可以用用强。女人啊,还是喜欢强势的男人,只要你要了她的身子,她对你就不会再有二心。”

“用强算什么本事?”袁天野转过头去,遮掩自己涨红的脸,嘴里嘟囔道。

袁知柏又好气又好笑,瞅着自己这个心高气傲的儿子,正在再说话,外面却传来了袁全的声音:“爷,前面快到十里亭了。咱们跟公子得分开了,否则容易引人怀疑。”

“那我回后面的车去了。”袁天野巴不得赶紧离开这里,以免再听父亲的唠叨。

不过下车之前,他自己却唠叨上了:“爹,回去您可要少吃­肉­,如果非得要吃,一定要放红曲粉。我给您的那个药,回去别忘了给娘吃。你们二老,要注意身体健康。这一回我一时半刻不会离开京城了,有什么事,只管让袁全去找我。”

“知道了知道了,你比你娘还罗嗦。”袁知柏虽然嘴里说得极不耐烦,脸上却露出受用的表情。儿子孝顺才会这么罗嗦呢。要换了别人,看他他肯理你半个字不?

回到后面的车,袁天野让袁九把车驶到树荫下停下来,等了两盏茶功夫,估计袁知柏的马车已走远了,这才从怀里掏出一个药瓶,放到林小竹鼻子下,让她嗅了嗅。

“嗯,我这是在哪儿?”过了一会儿,林小竹悠悠醒来,眨巴着眼睛晃了晃头。可转过头看到静静凝望着自己的袁天野,她吓了一大跳,“腾”地一声坐了起来,头却不小心“咚”地一声撞到车壁上。她也顾不得头疼,惊声叫道:“你是谁?”身体飞快地朝车厢外移去。

袁天野也不忙着解释,看她手忙脚乱地想要逃跑,这才慢悠悠地问道:“林小竹,你那五两金子,二十两银子,是不是藏在腰带里了?”

林小竹下意识地一把捂住了肚子。等得摸到腰带上的钱都还在,这才放下了一半的心,心里却升起了疑虑,上下打量着袁天野:“你怎么知道?你是谁?”

见林小竹跟一只小兽一般,睁着警惕的眼睛,身体一个劲儿地往外挪,随时准备逃匿,袁天野不由得笑出声来:“那你猜猜我是谁?”

眼前的人虽然陌生,态度却极为和善。此时身在马车之中,车外是绿树参天,从车尾望去则是一条山路……林小竹先扫了一眼周围环境,忆起自己傍晚吃过饭,跟周玉春准备去洗澡,袁十却来唤,然后跟着他一进袁天野的院子,就忽然晕迷了……

想起这些,林小竹心念一动,仔细打量起眼前的男子来。这男子二十岁左右的年纪,坐高跟袁天野差不多高矮;身上穿着一件藏青­色­长衫,小麦­色­的皮肤,明眸大眼,眼睛漆黑似潭;鼻梁很挺,嘴­唇­却有些厚,下巴方正。虽然相貌比不上袁天野英俊,却让人一眼看去顿生好感。这黑幽幽如深潭一般的眼眸,似笑非笑的笑容,莫名其妙的马车,还知道她腰带上有五两金子,二十两银子……

答案呼之欲出。

“猜中了可有打赏?”她眨巴了一下眼睛,咬了咬嘴­唇­。

第二部 京城岁月 第一百三十六章 暧昧

袁天野的脸­色­一滞,瞪着林小竹道:“你能不能别这么财迷?”

“您要是不把身价钱开那么高,我会适当收敛一点的。”林小竹两眼一弯,笑眯眯地道。

“休想!”袁天野脸­色­臭臭地“哗”地一声打开扇子,使劲地扇风,“五千两银子,一文也不能少。”想起这丫头千方百计要从自己身边离开,去过那自由自在的日子,他便心里郁闷得很。

听得这两句话,林小竹对眼前这人的身份就更为笃定了。她往袁天野身边挪了几下,凑到袁天野面前,睁大着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袁天野,嘴里道:“您这脸是抹了什么东西还是戴了面具?竟然一点破绽都看不出来呢。公子,您给我也变个样子好不好?”

那俏生生的脸庞骤然在眼前放大,水汪汪的大眼睛专注地望着自己,少女身上那特有的馨香直往鼻子里钻,尤其是那红艳艳的嘴­唇­,像是一枚诱人的樱桃,让人抑制不住想。要凑上去咬上一口。

听得忽然变得急促的呼吸,看到袁天野小麦­色­的脸上浮起的红晕,还有那紧紧盯着自己嘴­唇­的充满欲望的眼睛,林小竹猛地一惊,赶紧坐直身体,往后挪了几步,然后神­色­略带慌张地道:“我……我下车去看看。”

说完,跟受惊的兔子一般连蹦带跳地下了车。

直到看到荫荫苍苍的树林,以及站在树荫下面面容陌生的三个人,两匹马儿拉着两辆普通的绿­色­小油车,安详在地那里喝水,林小竹那“砰砰”直跳的心这才平静下来。她抚了抚胸口,暗自警醒。

袁天野对她的心思,自那次试探以来她便隐隐猜到。今天愿意作为袁天野的厨子跟着他来京城,原因之一是她没得选择,这件事袁天野拿定了主意,即便她不愿意也没用;原因之二是她觉得跟着袁天野,总比被派到那些狼窝虎|­茓­要来得安全。生命安全最重要,其他的东西再另说。至于两人的情感,她感觉只要自己不动心,问题就不大。袁天野。是那种很骄傲的人,在没有俘获芳心的情况下,他应该不会对自己用强,更不会用下三滥的手段逼自己就范。只要自己把握好那个度,一个劲儿地装懵懂,然后想办法赚钱。只要赚够了赎身的钱,立马就远走高飞,想来问题不会很大。

不过,今天的事情却给她敲了一个警钟——袁天野是一个血气方刚的青年男子,本就对她有点心思,再机缘巧合之下气血一上涌,没准就做出什么冲动的事情来。看来她以后,一定一定要注意对他保持距离,千万不要做出什么暧昧的动作,以免引起他的误会。这一点,一定要小心。

“好了,可以上路了。”隔了一会儿,车里传来了袁天野的声音。听声音,倒是很平静。

“是,公子。”那三人中两个是车夫,赶紧上了车,各就各位;剩下的一个身材跟袁十十分相像,只面容不同。穿着一身细布长衫,打扮如小厮模样。他看了林小竹一眼,笑了一下,转身上了后面那一辆车。

林小竹踌躇了一下,还是上了袁天野这一辆车。

如果她去了后面那辆车,这样做意味就太明显了。明摆着告诉袁天野她对刚才的暧昧很在意,非常在意,在意到跟他在一起就不自在。这样做,不是在暗示他,她对他有感觉吗?还是做一个傻大姐好了。

见她大大方方地上了车,袁天野一挑眉,极为意外。发生刚才那样的事,要是换个另的女孩儿,一定会羞得躲到后面那辆车去吧?偏这林小竹不按常理出牌,竟然若无其事地再跟他同乘一辆车。他都搞不懂她在想什么了。

林小竹上了车,车辆便慢慢驶动起来,紧接着越来越快。林小竹掀起车帘,看着外面的风景,转过头好奇地问:“公子,咱们这要去哪里?”半点扭捏的态度都没有,仿佛刚才什么也没发生。

“京城。”袁天野道,心里异常郁闷。

他虽然从小没教养在父母身边,却也是一直生活在上流社会。那些偶尔调戏婢女的纨绔行径,他也不是没有见过。被调戏的婢女无不都是吟羞带怯,宜怒宜嗔的;公子们则都喜怒自如,丝毫不在意。可今天,自己跟林小竹却换了一个个儿;自己倒是浑身的不意在,她却仿若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这叫什么事啊!

“京城?”林小竹两眼一亮,继而可怜巴巴地看着袁天野,“公子,如果做好了份内的事,我能不能上街去走走看看?”

“不行。”袁天野断然拒绝。

“公子……”虽然刚才告诫过自己,但事关赎身大事,林小竹必须争取这一项福利。不由得在声音里带了许些哀求撒娇的意味。

袁天野却转过脸去,硬起心肠道:“我有空,会带你出去玩玩的。”

跟你在一起有什么意思啊?林小竹腹诽。

不过,袁天野的情况特殊,不让自己乱走,也是极有道理的。忍一忍吧。但愿他这权夺得顺利,能够很快让自己自由。

这么安慰着自己,林小竹又问了一些京城的情况,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车辆经过了一个驿站,终于在一座城门前停了下来。

“检查检查,把路引都拿出来。”外面传来一阵吆喝。

袁天野坐在里面端然不动,外面早有后面那辆车的人下来打点了。

“那个,是袁十。”袁天野指着外面那面容陌生的小厮道。

“猜到了,但不敢确认。”林小竹点点头。每次袁天野出山,袁十都跟在他身边。袁天野既然能改变容貌,袁十自然也能。

“啊,袁神医,是您啊?您这又是游历出诊去了?”车帘被人掀了起来,看到袁天野,冲着他点头哈腰地笑道。这人三、四十岁年纪,穿着一身半旧的役卒衣服,胸前还依稀能看到一个“城”字。

“二子,你娘的病没有再犯吧?”袁天野点点头。

“没犯没犯。有您袁神医出手,那是药到病除啊!今年春夏雨季都没有犯病。”那二子往林小竹脸上一转,笑道,“袁神医收了个婢女?”

“正是。”袁天野转头道。“小竹,还不赶紧给袁二爷请安?”

“请袁二爷安。”林小竹诧异于这役卒跟袁天野一个姓的同时,心里暗暗记下了这个城门口的规矩。看来这古代虽然没有身份证,但户籍却查得挺严。进出城都必须要路引。以后万一有什么事要跑路,这城门就是一个关卡啊。

见袁天野规矩依得十足,给了自己十二分的尊重,那名役卒眼睛都笑眯了,对袁天野道:“如此就不耽搁袁神医了,哪时有空到家里喝上两杯。”说完,将车帘一放,对那边大声叫道:“袁神医车两驾,主仆五人,放行。”

马车又“驾驾”地动了起来。

依着在山庄学过的大户人家的规矩,主人在一旁坐着,下人是要正经危坐,时时注意主人的需求,不能四处东张西望的。但林小竹仗着袁天野纵容她,假装忘了这规矩,不断地掀起窗帘朝外面好奇地张望。

未雨绸缪,她现在想把出城的路记一记。没准哪时就用得着呢?

马车在街道上行驶了差不多两盏茶功夫,终于在一个僻静的巷子中间停了下来。

袁天野下了车,道:“下来吧,前面巷子比较窄,马车驶不进去,得走着进去。”

林小竹跳下车,看看袁天野朝那狡窄的巷子口走去,脑袋有些当机。袁天野拥有山庄,养活那么多人,再看他以前通身的气派和吃安的讲究,绝不会是一个没有钱的主儿。刚才那役卒不是还叫他“神医”吗?照理说,就算没有豪宅恶仆,也不至于住在一个连马车也进不去的宅子里吧?

不过,诧异归诧异,林小竹还是很欢喜的跟在了袁天野身后,她不愿意在豪门大户里做事。小户人家,人口少,关系简单,生活也惬意。不必像大宅门那样勾心斗角。那样的生活,累的慌。

然而事情再一次朝让她意想不到的方向发展。穿过窄窄的巷子,走了一柱香时间,前面忽然豁然开朗,一座虽不大门墙上却雕饰得极为­精­美的宅子出现在她眼前。

好嘛,这整一个倒三角形地势嘛。那窄窄的巷子,真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啊!只要派一个人守在那墙头,谁出谁进一目了然。

林小竹顿时打消了趁袁天野不在家溜出去卖菜谱的念头,刚才那一点欢喜也没了。冲着走天野的后背,使劲地瞪了一眼。

“公子,您回来了?”宅子被袁十一敲开,里面便有人迎了出来,一个微胖的老头半眯着眼睛,满脸的笑容。

“公子,您回来了?”如黄莺一般的声音将这句话欢快地重复了一遍,一个姿容俏丽,相貌尤在吴彩云之上的十七、八岁、穿绫着缎的姑娘满面笑容地迎了出来。

第二部 京城岁月 第一百三十七章 住处

“嗯。”袁天野又恢复了以往那种淡淡的样子。鼻子里哼了一声,脸上笑容也没有一个,直直地便往里走。

那位女子的目光全在袁天野身上,也没看到站在袁十后面的林小竹,满脸笑容地跟着袁天野往里走,嘴里还嘘寒问暖地问候着。

袁天野走了两步,却没听到身后那轻快他脚步声,不由停了脚步,转过身来向林小竹这边看来。

那位女子顺着袁天野的目光看过来,这才发现随车的除了袁十,竟然还有一位面容清丽的姑娘,不由得脸上的笑容一僵,抬起头以询问的目光看向袁天野。

袁天野却没有理她。看到林小竹帮着袁十拿行李,这才放心地转过身,进了门。

迎面一个绿­色­琉璃瓦盖顶、须弥座影壁,中间镂空雕看波涛浩缈、云雾缭绕的三座仙山,一叶小舟出没在云山雾海里,这影壁似乎常被人抹拭,看上去­干­­干­净净,极常­精­美。影壁下是几盆茂盛的花木,松树盆栽枝­干­道劲,衬得那影壁更显得超凡脱俗。

转过影壁,便是一个平平常常的院子,暗红­色­的朱漆木制迴廊,把东、西、北三处建筑相连在一起。一条小溪从院前穿越而过,在院子一旁的水池打个转后,朝西北而去。水池里盛开看几十朵荷花,一股清香在空气中浮动,若有若无。

林小竹跟着袁十,走过院子中正的青砖小路,走过金水桥,再穿过第一进和第二进的厅堂,一直往里走。

亦步亦趋跟在袁天野后面的那位女子见林小竹仍跟看进了里院,而袁天野还是没有发话让她下去,终于沉不住气,开口道:“公子,您看要把那位跟着袁十的姑娘安排在哪个院子?”

袁天野脚下丝毫未停,一直进到了第三进院子的正厅,这才转过身坐下,对那中年胖子道:“林小竹是我的专用厨子。我记得这院子旁边有个小跨院,就让她住在那儿吧。”又指看那个胖子对林小竹道:“这是张管家,以后你有什么事,领食材或是缺什么,只管找他。”

“是。”

张管家躬身向袁天野示意着,转身向伺立在一旁的一个婆子招招手,“吴嬷嬷,你把林小竹带到小跨院去。”

林小竹把包袱递给袁十,向袁天野施了一礼,跟着吴妈退了下去。

从旁边的角门出去,穿过一个小巷子,又进了一道门,一个小院子便出现在了林小竹面前。院子虽小,中间却堆着一座假山,假山上草木葱茏;旁边远种了一株枣树,青青小小的枣子挂在枝头上,煞是热闹。

林小竹一见就喜欢上了这个院子,问道:“吴嬷嬷,这个院子除了我,还有谁在这儿住?”

吴嬷嬷是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妇­女,容貌端庄秀丽,举止优雅,表情和善。此时见问,微微一笑道:“公子喜欢安静,不喜人多。所以这宅子虽大,住的人却是不多。除了你我,也就十来个下人。这小跨院以前并不住人。姑娘来了,也就住姑娘一个。”

一个人住一个院子啊!

想起在山庄里几个人挤在一起的寝室,再看看这幽静小院,林小竹就心花怒放。虽然刚才正厅的气氛令她不怎么喜欢,但至少这住的地方十分的令她满意。以后想怎么练功就怎么练功,再不会受别人­干­扰了。

林小竹深知人际关系至关重要,这关系到以后的生活愉不愉快,对看吴嬷嬷施了一礼:“刚才您说公子这宅子里有十来个下人,不知有哪些人?我初来乍到,什么都不懂,生怕一不小心冲撞了人。还请吴嬷嬷多指点指点。小竹不才,就是做的菜肴点心还能入口。今天承蒙吴嬷嬷这么关照,哪日整治了酒席来谢吴嬷嬷。”

吴嬷嬷扶住她,道:“姑娘快快请起,不过是介绍些情况,便是我不说姑娘以后也自会知道,当不得姑娘相谢,至于酒席什么的,更不敢当。”

林小竹看看吴嬷嬷脸上那标准式的微笑,不由得有些无力。这吴嬷嬷一看就是见过人世面的,自然不会像深山里的大妈大婶,对她甜甜笑一下,说几句好话拍上几句马屁,就能对自己掏心掏肺的。看来,以后的日子,人际关系上任重而道远,还得好好打拼啊。

吴嬷嬷一面往前走,一面道:“刚才公子吩咐给你院子的那位,是张管家。府里大小事,都由他管看。公子不在的时候,家里大小事都是他管看。跟他一起出去迎公子进门的,是听雨姑娘。听雨姑娘是公子的贴身伺婢,自小伺候公子长大的。除她之外,伺候公子的还有扫雪、拾阳两个小丫头,她们都归我管看。袁十是姑娘知道的,我就不说了。小厨房里有老王、马婆子和李婆子。以后你做菜,都要跟他们一块儿共事。除此之外,还有管看大厨房的周叔、周嫂两口子:他们的两个儿子一个十八岁,一个十六岁,分别叫周青,周云,管看府里的花木;洗衣和做针线的王婆子、张嫂;做粗活的两个老汉。”

林小竹数了数,暗自乍舌。这随便牧数,也有十七个下人。在吴嬷嬷嘴里这还是最简单的。古代的公子哥果然腐败。

“来,咱们进去看看。”吴嬷嬷走到门前,掏出钥匙,打开了门。

迎面是一个小厅,一张八仙桌,四张条凳,一个案台。左右两边是厢房。吴嬷嬷将左边的那间厢房门打开来,道:“以后,你就住这间。”

里面的摆设虽然简单,只有一张雕花木床,床头一张方桌,依着墙边有个衣厨,居中摆了一张圆桌,几个圆凳。但­干­净整洁,显然是有人常打扫的。只是床上光光的,什么也没有。

果然,吴嬷嬷又解释道:“公子喜欢­干­净,不管有没有人住,四处院子房间都要求打扫得­干­­干­净净。这院子是昨儿才打扫过的,一会儿你把东西领来,铺上被褥蚊帐便可以住了。”

说完又把院中的水井,院子外面不远处洗澡的地方和茅厕都指给了林小竹看,道:“走吧,我带你去领铺盖。”

话声刚落,就听得门外一个脆生生的声音:“吴嬷嬷,张管家吩咐我把铺盖给小竹姑娘送进来了。”

显然这很不合常规。吴嬷嬷惊异地看了林小竹一眼,适才笑道:“进来吧。”

紧接着,一个十三、四岁脸圆圆、眼也圆圆的小姑娘捧着比她的头还要高的一迭东西进来,笑道:“吴嬷嬷,东西来了。”

林小竹赶紧走上前去,把东西接过来一人半,走进房去把东西放下,道:“辛苦你了,谢谢。”

“不谢。”小姑娘笑起来脸上有两个酒窝,圆圆的脸儿跟苹果似的红润可爱。

“她便是扫雪。”吴嬷嬷在一旁边介绍。然后道:“这些铺盖你自己慢慢整理吧。

公子刚回来,还有许多事要张罗,我们回去了。”

“谢谢吴嬷嬷,谢谢扫雪。”林小竹将她们送了出去,打了一桶水放到太阳下晒着,这才回到房里,把东西一一看了一遍、发现这些东西都是新的,被子还散发着太阳的香味儿,显然才晒过没多久。她满意地把蓝花账子挂了起来,将席子、被子一一放置好,看着因为有了铺盖而有了人气的房间,十分的满意。

把床铺好,出去摸摸晒在偏西的太阳下的水没那么冰凉了,林小竹又跑到房间里拿起自己那个小包袱,无比庆幸自己离开山庄之前正准备去洗澡,正好把衣服都带在了身上。否则,这大夏天的,两天没洗澡,又长途跋涉,饶是她不怎么出汗,也是浑身的不舒服。

“小竹姑娘。”门外又传来了扫雪的声音。

“扫雪,进来吧。”林小竹迎了出去。

扫雪走进来,把手里的一个包袱递给林小竹:“吴嬷嬷说斗,你跟听雨的身材差不多。这是刚给她做的夏衣,还没发下去,没上过身的,你先穿着。到明天再给你做两身。”

“不用不用,我带了衣服来,有衣服穿。”林小竹一听是别人的衣服,便不肯收。见扫雪一脸的为难,她又道:“你回去转告吴嬷嬷,这既然是给听雨姑娘做的衣服,我穿上自不大好。反正我现在有衣服穿。如果吴蚂要给我衣服,那等明日做了再说吧。”

“那……那好吧。”扫雪犹犹豫了一下拿着包袱出了门。

这做了奴仆,时间半点不由人。只要有事一唤,就得去。所以林小竹不敢再耽搁,拿了衣物,到洗澡房去快快地洗了澡洗了头。

她这刚把衣服泡到桶里,扫雪便又进了门,道:“小竹姑娘,公子叫你去。”

“来了。”林小竹把头发三下雨下梳好,用一根头绳把半湿的发头在身后绑了个马尾,便跟着扫雪到了正院。

很显然袁天野也沐过浴了。身上穿着湛蓝­色­长袍,头发松松的披着,正坐在大厅里喝茶。一眼瞥见林小竹还穿着在山庄时那身青­色­的衣裙,不由得皱起了眉毛,对伺立在一旁的听雨道:“我不是告诉了吴嬷嬷让她给林小竹衣服的吗?怎么?家里连一件衣服都找不出来?

第二部 京城岁月 第一百三十八章 照应

“启禀公子,吴嬷嬷找了衣服来的,只是那衣服是特意为听雨姑娘做的,小竹觉得穿了不好,便推辞了。如果公子觉得小竹穿这身衣服不妥当,到得新衣服做出来,小竹马上就换。”林小竹忙道。

听雨几次投过来的目光都有着隐隐的敌意,所以她也不看听雨,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目光看着前面光滑洁净的地板,肃然而立。

林小竹知道,这府上,要比在山庄的规矩严,人也不如山庄的那么单纯与和善,因此她所有的言行都要做到循规蹈矩,不要被人抓了错去。就算有袁天野的回护,这种回护也只令为她招来更多的敌人。这府里,所有的人都不简单。单拿听雨来说吧,那是自小伺候袁天野长大的,有着青梅竹马的情份在。如果袁天野对自己比对她还要好,不管听雨的气量是大是小,心里总会不舒服。对自己产生敌意,就再正常不过了。

袁天野这刚沐了浴,正要去皇宫出诊。这会儿要见林小竹,不过是担心她初来乍到不适应,趁着有空坐下来歇一口气的功夫,就招她过来问问。此时见她如此说,便也不再追究,只问了她对住处是否满意,便挥手道:“行了,你去歇着吧。晚饭什么的吴嬷嬷自会去照应你。”再饮了一口茶水。放下茶杯,转脸对听雨道,“帮我更衣。”

林小竹告退出来,回到自己所住的院子,看着太阳的余辉慢慢从屋子里退出去,撑着腮帮坐在那里兀自发呆。在山庄里,学习、做事跟打仗一般,从早到晚的没得闲。她也习惯了那样的生活,异常充实。可这会儿,袁天野要出门,或许以后会经常的出门。她作为他的专用厨子,是不是以后就总有这样发呆的时候了呢?而且,听吴嬷嬷刚才说,小厨房里还有三个人。那么她没来的时候,便是这三个人给袁天野做饭的吧?那现在她来了,抢了谁的饭碗呢?

“林小竹。”院门外传来拍门的声音。

林小竹跳了起来,跑过去开门,冲着来人笑道:“吴嬷嬷,可有事?”

“我拿些衣料过来,让你选选。”吴嬷嬷不动声­色­地再一次打量眼前的姑娘。公子在那么匆忙、那么累的情况下,都还要过问这位姑娘的衣食住行。看来这位姑娘在公子心里的地位不一般啊。

“有劳吴嬷嬷了。”林小竹笑道,“有什么事,直接让人来唤我就行了,怎么好意思麻烦吴嬷嬷跑来跑去?”

刚才在吴嬷嬷那里碰了一个不软不硬的钉子,林小竹便已打定了主意,在袁府这不知深浅的水塘里,不主动去讨好别人,为人处事要不卑不亢。但对人和善一些,有礼貌一些,总比倨傲、冷漠要好吧?宁可得罪君子,不可得罪小人。在这府里,便是宁可得罪袁天野,不可得罪这些下面的人。

“你刚到,不熟悉情况。自然是我来就你。”吴嬷嬷的脸上还是那标准化的微笑,并没有因公子对林小竹的关注就多上几分热络。她走进房去,在圆桌旁坐下来,把手里的包袱皮打闻,露出里面的锦锻来,微笑着道:“这府里每季一人做两身衣服。如果有公子额外赏赐,那是另说。这里的衣料,你挑四样。夏天两身,秋天两身。”

里面是七、八块衣料,鹅黄、豆绿、浅紫……各种艳亮适合小姑娘穿的颜­色­不一而足。

林小竹并不是刚穿越到这里、不谙世事的一个人。她在清溪镇呆的时间虽然不长,但在有心观察的情况下,对于人们的吃穿用度还是有所了解的。在清溪镇,比较富有人家也有下人穿绸缎的,但那都是主子面前最得意的贴身丫环或管事。其他人,一律穿布衣。

到这里不过一个时辰,所见到的下人只有四个人。张管家和吴嬷嬷两位管家就不用说了,便是听雨、扫雪都是袁天野身边。贴身伺候的人,所以穿绸看缎并没有什么稀奇。可自己不过是一个厨娘,这些绸缎都是不经洗,容易钩丝的、容易起皱的,这会儿也让她挑锦缎,莫非袁天野富得要用下人的衣着来摆阔?还是这京城奢华的程度比清溪镇高出了一大截?

她抬起眼静静地望着吴嬷嬷,微笑道:“小竹不过是个厨娘,在厨房里烟熏火缭的,吴嬷嬷确定这衣料是拿给我挑的?”

吴嬷嬷笑道:“这是公子特意吩咐拿来给姑娘挑的。”

“那我不要。”林小竹把衣料往吴嬷嬷身前一推,“我穿这个在厨房里做事,不自在。”

“小竹姑娘。”吴嬷嬷望着她,眼里意兴未明,“公子是主子,主子怎么吩咐,我们下人就怎么做。还希望小竹姑娘不要为难我们这些做事的人。”

林小竹心念一动,望向吴嬷嬷,难道,为了她刚才没要听雨的衣服的事,袁天野斥责过吴嬷嬷了?转念一想,却又否定。袁天野匆匆赶来京城,而且一到这里还没顾得上吃一口饭,便又出去了,他有多少人事要忙,哪里顾得上她这个小厨娘。

不过吴嬷嬷却明显不高兴了,刚才那话说的虽然不怎么难听,但意思却在那里。自己要是再推辞,就是为难于她了。

这个袁天野,搞什么?他不会又像她刚进山庄那时一样,为了探知她的底细,替她四处树敌吧?他至于那么无聊么?还是做事匆忙,没有考虑仔细?

但吴嬷嬷这样说了,自己再说什么都没用。林小竹当下也不推辞,挑了四匹料子。

“好了,你的两件夏衣,最迟会在明天傍晚就做好,到时张嫂自会送来给你。秋衣要到秋天的时候统一发放。”吴嬷嬷站了起来,“走吧,我带你去小厨房那里去看一看。明儿一早,你就给公子做早餐。看过之后,便跟我出去到大厨房吃饭。”

“是。”林小竹站起来便要跟着她走。

“虽说这家里管束甚严,你这出进,还得把门给锁了。否则丢了东西,或是有什么人跑了进来,那可不得了。”吴嬷嬷见她带上门便要走,又道。

“哦,好。”林小竹赶紧反身把院门锁了。这院子里除了刚刚她换下来的一套旧衣服,什么东西都是袁天野的,她感觉实在没有锁门的必要。但吴嬷嬷既如此说,那便锁上好了。

林小竹住的这小跨院紧挨着袁天野所住的院子。而他的小厨房,自然也离他的住处不远,穿过一条小巷,走上几十步就到了。

她们到时,很显然厨房才刚刚忙完,厨房里的三个人正在收拾刚才所用的锅碗瓢盘。看见吴嬷嬷进来,忙停下手,脸上堆上笑来,唤了一声:“吴嬷嬷。”

林小竹跟在吴嬷嬷后面走进去、静静地立着没有作声,仔细地打量着眼前的三个人和小厨房的情形。

站在案台旁边的男人,应该是吴嬷嬷曾说过的老王了。这老王四十多岁年纪,相貌端正,身上穿着深褐­色­细布短衫,整个人显得很是­干­净利索。青石板做的案台上刚刚被人用水抹过,­干­­干­净净的。正中放着一个木盆,木盆里放看些燕窝。

而在灶台旁边手里拿着抹布和扫帚的,则是两个五十来岁的婆子。两人身上穿的虽然也是粗布衣服,打扮得也跟老王一样,­干­净整洁。

厨房很大,却很­干­净。各样东西摆放得井井有条,丝毫不见脏乱。

看见林小竹,两个婆子犹罢了,那老王脸上的笑容跟用推土机推过一般,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鼻子里冷哼一声,转过身去,继续伺弄他手里的燕窝。

看见老王这态度,吴嬷嬷原本职业化的笑容僵了一僵。继而像是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一般,指着林小竹道:“这是林小竹,是公子的专用厨子。以后就跟你们一起共事了、大家互相体谅一些,不要搞出什么不象话的事来。”

老王眼皮都不翻一下,跟没听见似的继续做着手里的事。而其他两个婆子则满脸堆笑,满口子应道:“没事没事,吴嬷嬷放心。”

“这是老王,他做的鱼片最得公子欢心。”吴嬷嬷敲打完老王和两个婆子,又转过身来把众人介绍给林小竹。

“王叔,以后请多多关照。”林小竹笑着打了声招呼。老王可以对她不理不采,她却不能失了礼数。这软弱与否,不在这一声招呼上。

而且,她也听明白了吴嬷嬷的话外音。吴嬷嬷大概想让她和老王,跟俞教习与马教习一样,各自做自己拿手的菜,井水不犯河水,不要轻易越过雷池。

“这是李婆子,这是马婆子。她们在厨房跟着老王打下手很多年了。”吴嬷嬷又介绍了两个婆子。

也就是说,这两位满脸笑容的婆子跟老王是一伙的?

林小竹心里想着,表面上丝毫没露出来跟她们一一客气地打了声招呼。

“既然都认识了,那以后互相好好照应。”吴嬷嬷转身,对林小竹道。“走吧,我带你去大厨房看看。”

第二部 京城岁月 第一百三十九章 早餐

大厨房在外院的一个人院子里。林小竹跟着吴嬷嬷进去的时候,正看到两个小伙子正互相在院子里追逐,其他有几人正端着碗,一边看一边乐呵。

吴嬷嬷脸上露出真诚的笑容来,叫道:“周青,周云,你俩又吵闹了。”

两个小伙子追到吴嬷嬷面前,停下脚步,气喘吁吁地唤了一声:“吴嬷嬷。”然后看到后面的林小竹,顿时眼睛一亮,对吴嬷嬷嘻皮笑脸地道:“吴嬷嬷,你哪时带了个这么漂亮的小姑娘来?”

吴嬷嬷脸上的笑容敛了敛,伸手敲了一下说话的那小伙子的头,道:“尽胡说。”又提高声音,介绍道:“这是公子的专用厨子,叫林小竹。”

“大家好。”林小竹笑道。

“哇,这个姑娘长得水灵,跟听雨姑娘相比,都丝毫不差。”站在厨房门口的一个身材高大的大婶看见林小竹,满心赞叹。

“周婶,赶紧娶回来给你做儿媳­妇­吧。”一个汉子叫道。

大家“轰”地一声笑了起来。

“袁二狗,你作死啊。人家人姑娘面皮薄,经得起你这玩笑吗?有本事,你去开那听雨姑娘的玩笑去。”周婶笑骂一声,走过来拉着林小竹的手,道,“小竹姑娘,别理这些孥货。他们都是粗人,平时都是玩笑惯的,别当真。”

“周婶,我没事。”林小竹笑道。这些人虽然粗鄙,却让她感觉关切。在夏家村,那些大叔大婶们可不就这样么?相比内院那让人压抑的小厨房,她更愿意呆在这里。

“大家听好了。”吴嬷嬷听得袁二狗的玩笑,提高了声音,“小竹姑娘厨艺高超,公子极为看重。她到这外院来吃饭,可不许随便开她的玩笑。”

“是,再不敢了。”袁二狗赶紧道。

经过这么一打岔,林小竹把院子里的人也认得差不多,跟昨晚吴嬷嬷的介绍一一对上号了。她跟看吴嬷嬷领了饭便端了碗往回走。那位周婶也不知是心里内疚还是真想要她作儿媳­妇­,打菜的时候那­肉­菜足足比吴嬷嬷的多打了半勺。弄得林小竹余光里瞥着吴嬷嬷,谢也不是不谢也不是甚是尴尬。

端着碗在巷子口跟吴嬷嬷告别,林小竹慢悠悠地回了自己的小跨院,坐在圆桌旁将饭吃了,又打了井水将衣服洗净,便又对着满院葱茏的草木和自己那布置简单的房间发呆。好不容易熬到天黑这才上床打坐练了一个时辰功,躺下睡了。

第二天平上,林小竹照例在天刚蒙蒙亮的时候就醒了。到了院子里,打水洗漱完毕又练了两趟拳,便往小厨房走去。今天是她第一次当值给袁天野做早餐,早早到那里作着准备,总是好的。

到了小厨房门口她愣了一下:这厨房竟然没有锁。

便是连她那什么都没有的小跨院,昨天晚上吴嬷嬷都还叮嘱她进出要锁门,可这做吃食的地方,昨晚还泡发了燕窝的小厨房,竟然不锁门?这事透着蹊跷!

林小竹心里警醒,并没有冒冒然去推那扇门。心里百念急转,猜想着这事的后果。如果那位老王要害她,把东西都搬走了,然后赖她偷了东西,那该怎么办?这小厨房可是自己第一个先到的,丢了东西,嫌疑自然最大。

可要是现在就转身离开呢?自己既到了这里,虽说没人看见,但她就不相信既然人家布了这个局,待她转身回去就不会在半路遇见人!要是转身这才遇见,她就更加说不清楚了。

再说,今天可是轮到她做早餐,这要是到了点儿,袁天野不见早餐到,那惩罚一样免不了。

这厨房丢了东西,她犹可辩驳。毕竟她是什么样的人,这宅子最大的boss袁天野是一清二楚的。她人生地不熟,偷了东西,能藏到哪里去呢?在山庄里都到处布置暗哨的袁天野,她就不相信这宅子所有的动静能逃得掉他的眼睛!可是,这要是早餐没有按时做好。那罪责可是实实在在的,都是她的错。

想到这里,她不再踌躇,伸出手,直接推门进去。

厨房门应声而开,里面自然没有人。桌椅板凳仍如昨晚一样,­干­­干­净净、整整洁洁。

只是,这未免也太­干­净些了吧?案台上的燕窝,此时没了;厨柜里昨晚看到的各种各样的食材,此时也不见了。

林小竹将那些柜子和坛坛罐罐都打开看了看,除了腌在角落里的一坛泡菜和一点米,什么都没有。

莫非,轮到她做早餐还得到张管家那里领食材?可她新来乍到不知道,张管家昨晚也应该跟她说一声啊?吴嬷嬷带她到小厨房来,当时好歹也吱一声吧?现在这一大清早的,张管家住在哪里她都不知道,总不能到处乱转去找张管家领食材吧?领回食材,都什么时候了?

她扬了一下眉毛,将米舀了出来,淘净放到灶上,准备就这么做一碗白米粥、再拌一个泡菜给袁天野吃。

她又不是苦菜花,凭什么被人欺负了还打落了牙往肚子里吞?这袁天野的后宅如此混乱,竟然胆敢监守自盗做出栽脏陷害的事来。她要不让袁天野知道知道,他还以为这里安定团结无比和谐呢。这些人不是因为袁天野重用她而嫉妒吗?那她就让他们看一看,她的靠山是不是袁天野!

可这刚坐下,准备生火,她这才发现柴也是湿的。

尼玛,这些人,也太过份了!

她站起来,走了出去。她记得昨天吴嬷嬷带她到外院时,大厨房门口砌了老高一堆柴在屋檐下,抱些回来,把粥煮了吧。

走到大厨房附近,便听得不远处传来一声招呼:“小竹姑娘,早啊。”

林小竹抬头一看,正是昨天在大厨房打闹的小伙子之一。看样子,应该是周家的二小子周云。

“早。”林小竹笑笑。想起这柴应该是大厨房的,还得跟周家夫­妇­打声招呼,便道:“你是周云吧?”

“是是是,我就是周云。”周云没想到这位新来的姑娘竟然还知道他的名字,激动得脸都红了,一路小跑过来,很热情地道:“小竹姑娘,可有什要帮忙的?”

“是这样,我今天平上要给公子做早餐,发现厨房里除了点米和一坛泡菜,什么都没有,连柴都是湿的。周云你可知道应该怎么办吗?”

“啊,怎么会这样?”周云很是吃惊,继而满含深意地看看林小竹,“小厨房的食材,一向都很充盈的,稍有短缺便会马上补足。昨儿公子回来,我又出去买了好些东西,都交到了张管家手上。这个问题,你还得去问问老王,小厨房的食材一向都是他保管。”

林小竹点点头,然后又有些意外地看着周云:“这府里的食材都是你采买的啊?”

周云有几分得意,几分羞涩地挠挠头:“这府里的东西,现在都由我来采买。小竹姑娘要有什么东西要买的,只管找我。”

“那太好了。”林小竹高兴道,“我还真有东西托你买。等我想好要买什么,就来找你。”又指着柴道,“我抱些柴去做饭,应该没问题吧?”

“没问题,没问题,你只管抱。要不,我帮你吧。”周云说着,便要挽袖子上前。

“不用了。我不拿多,够煮一锅粥就可以了,不劳烦你。”昨天就有那袁二狗拿她来开玩笑,林小竹可不想跟这周云太过亲密,平白惹来许多闲话。

抱了柴回了厨房,把火升起,慢慢地熬着粥,林小竹又从泡菜坛里夹了些酸萝卜和酸豆角,细细地切了,用香油一拌,便是一碟下饭的菜。待得粥熬到火候,她用一­干­净小罐子盛了,用托盘装了泡菜和碗筷,端起便往正院里去。

虽然她在山庄时并没有伺候过袁天野,可从俞教习口中也知道袁天野不少的习惯。昨儿晚上,除非他一直没有回家,否则生活是极有规律的。天一亮就起床,然后雷打不动的要练功。练完功沐个浴后便要吃早餐。

所以无论如何,这个时候她的早餐就要送到。否则就是失职。

她这刚一出了门,便看见马婆子和李婆子在巷子那头迎面走来。看到林小竹,马婆子脸上露出惊奇之­色­,叫道:“这不是小竹姑娘吗?你这一大早的,­干­什么去啊?”

“你这端的是早餐吧?你不知道,公子昨晚没回来,今儿的早餐不用做吗?”李婆子拉长着声音道。

林小行脚下丝毫未停,笑道:“没关系。这早餐我没得到通知说不用做,自然要做好呈上去,否则就是失职。二位婶子慢行,我先把早餐送上去。”

两位婆子的脸­色­僵了一僵。还是李婆子反应快,伸出手便来端林小竹手里的托盘,笑道:“这送早餐的事,哪里需要劳烦姑娘亲自去?来,把它给我,我送上去。不过不是我说啊,小竹姑娘,这趟早餐,怕是要白送了。公子他可不在家。”

林小竹哪里肯让她接手?一扭腰避开了她的手,脸上淡淡道:“不劳李婶子。我年轻,走走不算什么,便是白送也没什么损失。”说完不再多话,从她们俩人中间穿梭而过。

第二部 京城岁月 第一百四十章 袁天野的怒火

两个婆子看着林小竹愈走愈远的背影,然后对视一眼,两人的表情都有些凝重。

马婆子道:“依我看,咱们还是算了吧。这事要是给公子知道了,责罚可不小。昨晚你没听吴嬷嬷说吗?这林小竹可是公子亲点的专用厨子,不是咱们这些小人物能得罪得起的。听雨姑娘要给她使绊子,自己下手就好了。她跟公子的情份厚,就算被公子知道,也不过是一顿斥责。哪像咱们,公子一怒,身家­性­命都难保。别到时候,公子不责罚听雨姑娘,只拿咱们来杀­鸡­儆猴。”

“咱们也没­干­啥呀?只不过是袖手旁观而已。今天早上老王让我们两人别来,你敢来?老王资格老,可是王爷派过来的。便是公子也看几分情面,而且又有听雨姑娘在公子面前帮着说话。到时候为了这事得罪了老王,这个林小竹一走,老王还不借看由头把我们都开了?”李婆子满脸的无奈。

“算了,做都做了,后悔也没用。赶紧地,把东西搬回来吧。”马婆子拍了拍衣服上看不见的灰尘,转身走进厨房。

林小竹穿过巷子,便到了袁天野的正院。只见院子里静悄悄的没有人声,正房的门倒是大开着,一位容貌清秀的小姑娘正在洒水,正准备扫院子;而听雨则站在屋子前面,也不知在想什。

听得响动,两人俱都转过头来,朝林小竹看来。

“听雨姑娘,公子的早餐我送过来了。”虽然不知道今天一早的那出戏与这位听雨姑娘有没人关联,林小竹还是不动声­色­地开口道。

听雨斜睨着眼睛扫了林小竹一下,淡淡道:“公子昨晚没有回来。”

意料之中的事。林小竹微一颔首,便转身出去。

正走到角门附近,就听得院门处有响动。林小竹停住了脚步,转过身来。听雨的脸­色­则变了一变,然后赶紧迎了出去。

她还没走得两步,袁天野便迈步跨进了门槛,后面紧跟着提看药箱的袁十,接着是张管家。袁天野满脸的倦容,一身的疲惫,显然昨晚一夜没睡。

“公子,您回来了?”听雨又紧上两步,满脸明媚的笑容。

袁天野微微点了点头,却一眼看到站在角门旁边的林小竹,脸上露出笑容来:“林小竹,做了什么好吃的给本公子吃?赶紧呈上了。这忙了一夜,可真饿坏我了。”

“公子。”听雨的声音比平时娇媚许多,“屋里有燕窝,我用银吊子煨了一夜,就等着您回来呢。”

“不是说早餐让林小竹做的吗?”袁天野可不领情,一边走一边微煞着眉头道。“你这把厨活都揽了,我岂不是白白养活了厨子?”

听雨被这句话一噎,紧咬了一下嘴­唇­,看向林小竹的眼神越发的­阴­沉。

此时袁天野已大步走进厅里。屋里的扫雪连忙舀了水来,伺候他洗脸净手。

“吴嬷嬷,我这久没回来,院里的人似乎越发的没规矩了啊!”袁天野将手拭净,扔进盆子里,接过吴嬷嬷递过来的茶杯,呷了一口茶,抬起眼眸道。

“公子教训的是,老奴一定好好管教。”吴嬷嬷笑道。

袁天野把茶杯放下,转眼看向门口:“林小竹,进来吧,把早餐呈上来。”

“是。”林小竹应了一声,抬脚上前,准备跨过那朱红­色­的门坎。

而刚才挤到她身侧的听雨,则悄悄伸出一只脚来,将林小竹后面一只脚绊了一下。

刚才对自己极没好感的听雨偏生挤到自己身边,林小竹便感觉有异。此时心里早有防备,有意让她绊了一下,身体踉玲地往前一扑,堪堪稳住了身子,然后抢在听雨开口前,很委曲地回头道:“听雨姑娘,你绊我­干­什么呀?”

大家的目光都望向了听雨。

因为要挡住膝盖不能弯曲的僵尸进家,同时挡住财运不外泄,古建筑的门槛都是筑得极高的。听雨本就有武功在身的,又有恃有门角和高高的门坎挡着,大家都看不见,预备把林小竹绊倒,好趁乱把她手里的食物扫走,不让袁天野追查今早发生的事。却不想这林小竹竟然异常灵敏,虽然被绊了一个踉跄,却没有摔倒。

她心里直呼倒霉,只好装出无辜的样子满脸惊讶地道:“小竹姑娘,何出此言?我什么时候绊过你?”

“哦,有可能是我感觉错了,对不起。”林小竹咬了咬嘴­唇­,垂下眼眸连声道歉。然后抬起眼睛看了袁天野一眼,将手里的托盘放到桌上,再把碗筷拿出来,放到袁天野面前。

看到大家投过来的目光,听雨气得牙痒痒。如果林小竹不依不饶,她还可以辩驳几句,将这事遮掩进去。可林小竹这息事宁人、一副受气小媳­妇­的模样,反倒引起大家更深的怀疑。她欲要再辩驳吧,倒显得她做贼心虚。

想不到,这乡下小妮子的心机如此深沉!听雨看向林小竹的目光,越发的­阴­沉。

袁天野将听雨脸上的表情变化和眼里的情绪全部看在眼里,然后收回目光,看向林小竹。见林小竹仍然一脸的恬淡安宁,仿若刚才的事丝毫不影响她的心绪,他的心不由得也宁静下水。

“咦,怎么做的白粥?”站在一旁的吴嬷嬷看见林小竹从小罐子里舀出来的东西,不由得惊叫起来。然后一转脸,叫声更大:“一碟泡菜?”

她转过脸来,看着林小竹,斥责道:“公子一夜未睡,心力交瘁,正需要滋补的时候。你却做这样的东西上来,是何意思?”

“吴嬷嬷!”袁天野打断了她的话。

“是,老奴在。”吴嬷嬷低头弯腰,静听他吩咐。

袁天野却不再理她,抬起头看着林小竹,道:“林小竹,是怎么一回事,你说说。”

“厨房里除了一点米和一坛泡菜,什么都没有,柴也是湿的。张管家也不在家,没办法找他领食材,所以小竹只得做了这样的早餐上来。”林小竹禀道。

“公子……”听雨上前一步,正要进进馋言,把罪名给林小竹坐实。却不想“啪”地一声,袁天野猛地将手里的茶杯用力摔到地上,茶杯顿时碎了一地,碎瓷渣和茶水差点溅到了她的身上。紧接着就听到袁天野一声怒喝:“我这袁府何时穷到了这个地步?”

厅堂里一片寂静!

大家都被吓呆了,木雕似的站在那里,大气都不敢出。这厅堂里除了扫雪和林小竹,都是从袁天野十岁那年回国,就一直伺候着他的。可这八年里,大家从来没有看见过袁天野发火。

可这会儿,袁天野脸­色­铁青,银牙紧咬,颈上青筋暴起,目光冰冷。显然是愤怒到了极点。

什么事,惹得公子这么愤怒,发这么大的火?大家不由得把刚才的事再回忆一遍,想着看自己是不是记错了什么。

可还没等人家想清楚,袁天野便又冷冷地开口了:“老张,你把事情查清楚。我要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不许包庇任何人。一旦有什么地方不对,我唯你是问。”

“是是,我马上就去查。”张管家抹着额上的汗水,急急退了出去。

一股寒气从听雨的脚底沿着脊背直冒土来。她只觉浑身发冷。可身上的汗水却把亵衣给打湿了。

她抬起眼来,愣愣地看着林小竹,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什么公子只为她轻飘飘一句话,就发这么大的火,连事情的缘由都不问,就相信她说的就是事实,还势必要将事情追查到底。

吴嬷嬷有些怜悯的看了听雨一眼,转而投向林小竹的目光里带了一抹深思。

“还愣着­干­嘛?赶紧把地扫­干­净。”袁天野气还是不顺,说话的口气异常冰冷。

“是是是,奴婢马上就扫,马上就扫。”听雪跟兔子一般跑了出去,紧接着拿了扫帚又进了门,小心而利索地将地上的碎瓷片扫到了撮箕里。

待得扫雪出去,袁天野这才伸出手来,端起桌上的粥,就着泡菜吃起来。林小竹赶紧将托盘移到一旁,以便他能更好的吃东西。

刚才,还真把她吓了一大跳。她一直以为袁天野和善宽厚。可脾气好的人发起火来,还真够吓人的。

“吴嬷嬷……”听雨站在那里,一动也不敢动。生怕这一动就让公子想起她这个人来,从而把火发到她的身上。只得抬起脸,趁袁天野埋头喝粥的功夫,轻轻张着嘴形,呼唤着吴嬷嬷。

吴嬷嬷瞥见听雨哀求的目光,心里叹了一口气,小心翼翼地问。“公子,我舀一碗燕窝给您,可好?”

“不用,我就吃这个。”袁天野一口拒绝。

吴嬷嬷看看听雨,无奈地摇了摇头,轻轻退到角落里,拿了一块抹布,将其他椅子上溅上的茶渍轻轻擦去。

他们这些人,都是王妃担心公子,生怕他人照料不周,特意从自己身边的嬷嬷、丫环里­精­挑细选出来,伺候公子的。公子对他们一直尊敬有加。而且他在这里呆的时间也不长,一年之中也就住上一两个月。所以彼此一向相安无事。就算平时哪位下做错了什么事,公子轻轻训斥几句,也就过了。要不是王妃那里时时派人来耳提面命,他们给纵容得越发地没有规矩了。

看来,这一次,公子是要借这件事来杀­鸡­儆猴了。

第二部 京城岁月 第一百四十一章 责罚

听雨大概也是想明白了这一点,紧紧咬着嘴­唇­,眼睛瞟着袁天野,心里作着激烈的思想斗争。这事她做得并不机密,查是很容易查的,只需把马婆子和李婆子叫过来训斥几句,就什么都清楚了。

现在公子不理自己,或许就是在给机会让她承认错识。承认了错误,看在主动认错的份上,没准就轻饶了她。

可她想赌一赌。赌的就是自己在公子心目中的地位。如果公子心里有她,念着这八年的情份,处罚的便应该是老王和两个婆子,借他们三人来敲打她。至于她,最多自己背着人斥责几句便罢了,当众必然会给她留面子。

如果她现在傻傻地当众承认了错误,公子想不惩罚她都不可能。重罚不会,轻罚总免不了的。而这回做的事,不就是想给林小竹一个下马威吗?现在她好好的,自己却受到惩罚。不管是重罚还是轻罚,都平白让她看了笑话。

所以,这个错无论如何,是不能自己承认的。

拿定主意,听雨心定了许多,抬起头来向外面张望,希望李婆子和马婆子不要被张管家那么轻易攻下;或是祸水东引,把责任推到老王身上去。

张管家作为这个宅子的总管,也是有几分能耐的,动作极为迅速。等袁天野喝了三碗粥,放下筷子时,他便已经回来了,前后没用两盏茶功夫。

“说吧。”袁天野用吴嬷嬷递过来的手帕擦了嘴和手,开口道。

“是。”张管家也不看听雨,直接禀道,“昨晚听雨姑娘找到老王,说要给林小竹一个下马威。老王当时正为林小竹抢他的饭碗而生气呢。听得听雨姑娘的要求,两人一拍即合。当即定下了计谋。昨晚吴嬷嬷带着林小竹去了一趟小厨房后,老王便命马婆子和李婆子将食材全都搬走,搬了半湿的柴过去,虚掩了门;又命两个婆子早上迟一些再到厨房去。”

袁天野转过身来,冷冷地看着听雨,道:“听雨,你有何话要说?”

“公子,我……”听雨张嘴想要辩驳几句,可证据确凿,根本无从辩起,再加上看到袁天野冰冷的目光,似乎公子都明白,不由得嚅嚅地停住了口。

“你不说,我来帮你说。”袁天野冷笑一声,“哼,真不槐是大宅门里出来的人,这心机可真够深沉的,使出的计谋还一计套着一计,非得要让林小竹受罚不可。”

他转过目光来,冷冷地盯着听雨,道:“我给你分析分析,你看看说得对不对。首先呢,今天一早林小竹到了厨房,你如果想好了要置她于死地,必然要让人撞见她到厨房。这个时候,你就可以诬陷她为贼人,偷了厨房的东西。别的不说,趁我不在家,先把人抓起来绑着,百般的羞辱,那就足够出你心头一股恶气了。不过,大概你一来不想这么害人,二来也想着这林小竹是我带回来的,又作了我的专用厨子,必然得我信任。诬赖她偷东西,她锁着门,赃物又塞不进她的院子里,这事到头来容易弄巧成拙。要是我疑心一起追查起来,你自己反倒惹祸上身。是也不是?”

听雨脸­色­变得苍白,看着袁天野,跟看见鬼一样。公子到底是什么人?自己心里是怎么想的,他为什么竟然一清二楚?

袁天野接着道:“好,既然没把她当贼捉,那就让她受到责罚吧。于是当林小竹看着那虚掩的门,害怕承担罪责,不敢进去,非得找到人才到厨房去做早餐,误了上早餐的时辰,你可以抓住她发作一通,斥责一顿,给她一个下马威,让她害怕你,我说的对不对?”

他冷笑一起:“可她偏偏没有按照你预想的去做。反而毫不犹豫就推门进去了。不过老话说得好,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你让人把食材都搬空了,她怎么可能做得出早餐?这时她去找张管家,必定是找不着的,误了早餐,结果便跟前面一样将她进行责罚。”

“但如果厨房里没有一点食材,林小竹势必满院子去找张管家,被人一问,再将缘由一说,大家都知道她被你和老王欺负了,这对你们必然不好。于是留下一点米和泡菜,堪堪可以做一顿最简陋的早餐。不过不为难一下林小竹,你总是心有不甘,于是就弄些湿柴,要让她在京城做的第一顿饭尝尽艰辛……”

“不,那湿柴是老王让换的,跟我没关系。”听雨叫道,两眼流着泪,绝望在看着袁天野。她总以为,公子对她是与众不同的,公子心里有她。可这会儿,他却血淋淋地把她的心撕碎了,扔到地上,还踩上一脚。

看到听雨那凄婉绝然的目光,袁天野转过头去。不过却也没再说下去,站了起来,往屋里走去:“张管家,照规矩处理吧。听雨、老王、马婆子和李婆子,一个也不能放过,就照规矩办。还有,跟那边联系,把听雨和老王都退回去。就说我这宅子小,装不下这两尊大神。”

“是。”张管家躬身应道。

听雨一把扑过去,紧紧地抱住了袁天野的腿,满面泪痕,痛哭流涕:“公子,公子,奴婢伺候了您八年,难道在您心里,就没有一点情份吗?奴婢被退回去,除了死,再没别的下场。这八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奴婢就犯了这么一次错误,您就不能网开一面,饶了奴婢吗?公子,公子……”

吴嬷嬷是内院管事,这听雨和老王都是她的手下,退了他们,自己也没面子。再说相处了八年,自也有感情。她自恃自己是王妃看重的人,怎么也得给几分面子,见听雨哭得凄惨,便上前躬身求情道:“公子,听雨和王师傅做错了事,您打了他们板子,便已依了规矩,大家自会警醒,谨守自己的本份,再不敢有丝毫不轨之举。可这一宅子人,除了几个后来的,大部分都是八年前您回来时便跟着您的。今天您为了刚来的林小竹,惩罚听雨和王师傅,还把他们退回去,您就不怕寒了老奴们的心吗?听雨和王师傅千不好万不好,他们总伺候了您八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您且看在他们这苦劳的份上,饶了他们这一次吧。打了板子,他们必不敢再犯错了。”

“张管家,你也是这么认为?”袁天野转过身来。

张管家看见吴嬷嬷投过了的目光,叹了一口气,躬身道:“还请公子饶了听雨和老王这一回。”

袁天野直直地盯着张管家,半天没有说话。

“公子。”张管家万分后悔自己刚才那一时的心软,替听雨求了情。可话已出口,覆水难收。硬着头皮,唤了袁天野一声,声音里带着一丝哀求的意味。

袁天野收回目光,淡淡道:“那就再加十板子,人留下吧。”说完,一脚把听雨踢开,独自一人进了屋子。

袁十见状,赶紧跟了进去。

张管家看着袁十掩上的房门,恨不得掴自己一个嘴巴。他知道,此时在公子心里,只把他们看成了王妃的人,而非他自己的人。跟着公子却得不到公子的信任,他这个管家,也做不长了。这一屋子的人,也都呆不长了。

他转过头来,对吴嬷嬷淡淡道:“吴嬷嬷,刚才公子的话,你也听到了。听雨如何处置,就交给你了。”说完,拂袖而去。

吴嬷嬷看着张管家的背影,沉默了一下,这才目无表情地喝道:“来人。”

“奴婢在。”扫雪赶紧上前。

“把王婆子和张嫂叫来,顺便带上板子。”

“是。”扫雪应了一声,偷偷看了听雨一眼,低着头出去。

而林小竹早在听雨抱着袁天野的腿哀求哭泣的当口,便收拾了桌上的碗筷退了出去。她是最不应该留在那里的人,容易让人以为她兴灾乐祸。

拿着托盘独自走在院墙之间的巷子里,望着飞檐起翘的高高的院墙,林小竹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她讨厌被关在这宅子里跟人争来斗去,可她什么时候才能自由呢?

回到小厨房,小厨房的门仍是虚掩的。但推门进去,她发现昨天所有搬走的食材又回到了原处。只是小厨房里空无一人,显然李婆子和马婆子被张管家叫走了。她把餐具洗­干­净,看到桌子上放着钥匙和锁,便把门锁了。看看到了吃早饭的时间,便往大厨房方向去。

这一回没人开她的玩笑。看见她来,坐在院子里吃饭的人都用异样的目光看着她,目光里有着某种敬畏和疏离。心里装着无数秘密的人,注定是孤独的。林小竹也没想要跟人打成一片,心里倒没有什么失落。她打了饭,回到自己的院子。

刚吃过饭不一会儿,院门就被人拍响。

林小竹并没有马上开门,只是冲着门外问:“谁啊?”

“小竹姑娘,是我,张管家。”门外传来张管家的声音。

林小竹赶紧将门打开。

第二部 京城岁月 第一百四十二章 相谈

张管家站在门口,看到林小竹将门打开,满脸的笑容,客气道:“小竹姑娘,吃过饭了吗?”

“刚吃过,张管家还没吃吧?”林小竹也客气地跟张管家进行这典型的中国式问候,然后侧开身体,“张管家请进来坐吧。”

“不了不了,我说两句话就走。”张管家连忙摆摆手。这孤男寡女的呆在一个院子里,不好。要是让公子误会了……想到这里,他赶紧道:“我来呢,是想告诉你一声,老王受了刑,这没个十来天,怕是没办法做事。这段时间,公子的饮食就有劳你费心了。每天需要什么样的食材,你头一天就告诉我,我派人去买。还有,公子今天的午饭先别忙着做,公子昨晚劳累了一夜,这才刚刚躺下,也不知哪时才醒过来。你看看时辰,过了午时便先准备着,昨天买了不少食材,今儿就先用现成的。到了公子醒来,吴嬷嬷会派丫头来跟你告知一声的。”

“好的,我知道了。”林小竹微笑着点点头。

“那你歇着,我先走了。”张管家笑笑,转身便要走。

“对了,张管家,我有个事想问您。”林小竹赶紧叫住他,“如果我想买些东西,不知应该托谁?”

这府里的是非多,买东西的事,她还是禀过张管家过了明路才好。否则,托了周云,被人说成私相授受就不好了。

“目前管采买的是周云,就是大厨房周家夫­妇­的二儿子。小竹姑娘有什么需要,尽管让他买就是。”张管家道。

“好,我知道了,谢谢张管家。”林小竹感激地道。

“呵呵,举手之劳,何足称谢。”张管家拱了拱手,“如此,便告辞了。”

“张管家慢走。”

林小竹看着张管家远去的背影,苦笑着摇了摇头。

这样的两句话,无论叫谁来随便告诉她一声就行了,哪用得着这统领全府的张管家亲自跑这一趟。他现在亲自来,不过是因为听雨和老王因她受了罚,以为她在袁天野心目中份量很重,所以特地来向她示好罢了。

人之趋利,犹如虫儿飞向亮光,再正常不过。

既然厨房里一时没事,林小竹又变得无所事事起来。她回到卧室,盘算着托周云给她买多少钱的笔墨纸砚才好。趁着在这里空闲又清静,她打算把头脑里还记得的一些东西写一写。时间越长,前世的记忆就越模糊。她得常常这样把它们重写一遍,加深记忆。那些东西,是她真正的宝藏,她必须好好珍藏。当然,写完之后,她会马上烧掉。这些东西要是被人发现,必会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盘算完,她把二十文钱从腰带里拿出来,放到口袋里。然后上床开始练功。她这身体,虽然得了袁天野的几粒药丸,在短时间内气感骤增,力气增大了好些。但终究体质不对,接下来无论再吃药还是勤奋练习,进步微弱。练了两年多的功,她的武功,不过是能对付一两个普通男子。要想像袁九那样飞檐走壁,或是击石成灰,对她而言只能是梦想。

不过,练总好过不练。现在闲着无事,也只能练功解闷。

这功一练,时间倒也快过,很快便将近午时。林小竹到了小厨房,看了看里面的食材,发现墙角用青石板砌成的一个小水池里,养了几条鳜鱼,每一条都七、八两重;院子的笼子里养着几只­鸡­鸭;各种时蔬也很齐全。她很快拟定好了菜谱——这大热的天,煲一个白果老鸭汤,再用鸭脯丝炒茭白,清蒸鳜鱼,素炒三丝,油炒空心菜,最后来一碗冷面作主食。

袁天野还算是个好伺候的主儿。吃东西虽然挑剔味道,但只要做得­干­净,味道好,给什么吃什么。也不奢侈,没客的时候,最多就是四菜一汤。

杀鸭去毛煲汤,虽然没有人帮着打下手,林小竹一个人倒也利索,一会儿的功夫就把鸭子给煲上了。然后除了鱼,其他的该洗的洗,该切的切,把菜全都配好,只等着来人通知她便可下锅。

袁天野大概昨晚累惨了,这一觉睡了四个时辰。一直到了未正时分,那个陌生面孔名叫拾阳的小丫头这才到厨房通知做菜。林小竹手脚麻利地将菜炒好,将鱼蒸了,用了一个大托盘托着,到了正院。

此时袁天野正坐在厅里,手里拿了一本书在看着。见林小竹进来,随之而来的是一阵香味,他赶紧把书一扔,笑道:“吃的总算来了,可把我饿坏了。”

再看林小竹托盘上的菜肴,他食指大动。也不等林小竹把菜上齐,自己动手拿了筷子和那碗冷面,便开动起来。

“哎,公子,先喝汤。”林小竹舀了一碗汤,放到他的面前。本想劈手夺过他手里的冷面,一眼看到吴嬷嬷从屋子里出来,赶紧缩回了手,站直了身体。

袁天野注意到她的这动作,转过头看了吴嬷嬷一眼,道:“吴嬷嬷,这里没什么事,你去歇着吧。”然后将冷面放下。

吴嬷嬷有些愕然。不过很快反应过来,恭敬地答了一声“是”,便施礼退下。

虽然林小竹没有做过丫头,却也知道这主子吃饭,丫头、婆子都应该在一旁伺候的。这会儿袁天野把吴嬷嬷赶走,吴嬷嬷还不知会如何想她呢。当下有些不安地道:“公子,这样是不是有些不妥?”

“哎,有啥不妥的。”袁天野不在意地摆了一下手,端起汤喝了一口,然后道,“这些人成天在身边打转,烦得很。所以我宁愿呆在山庄。”

“您是主子,喜欢怎么样那还不是你说了算?怎么就被一个下人烦成这样呢?”林小竹想不明白。

袁天野看了林小竹一眼,道:“她们都是我母亲派来伺候我的,代表的是我母亲的意愿。”他放下汤碗,眼睛盯着她,目光里含着一丝歉意,“所以,今天早上的处罚我只能做到那一步,否则就是不孝。不过,他们以后不会再为难你了。”

这是解释?他如何处罚他的下人,用得着向她解释么?林小竹抑制住自己不要多想,转而笑道:“哈,没有关系。为难我有什么要紧?大不了又给你喝白粥!”

袁天野“哈哈”大笑起来,露出洁白的牙齿:“管束不好下人,看来我活该遭罪!”

“那是。”林小竹也笑了起来。

袁天野本来就饿,这会儿开怀笑了一笑,顿时胃口大开。眼馋地看了一眼那冷面,问:“你还没说为什么不让我先吃面,而让我先喝汤呢。”

“饭前喝汤,越喝越健康;饭后喝汤,越喝越胖。”林小竹道。

“有这样的说法?我怎么没听说过?”袁天野怀疑地挑一挑眉,看着林小竹。

林小竹以前只听广东的朋友这么说过,于是就记住了。所以此时也说不出什么理由来,只得耍无赖道:“信不信由您。”

袁天野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端起了汤碗:“那我还是先喝汤吧。”

“公子请。”林小竹将菜上齐,便退到了一边,不再说话。

也不知是袁天野太饿,还是林小竹做的饭菜比较合他的胃口,这四菜一汤一主食,份量也有那么大,袁天野愣是把它们吃了个大半,这才放下筷子,用手帕抹了抹嘴,道:“好吃。”

林小竹抿嘴笑了一下,走上前收拾桌子。

“先把东西放在那儿,我有话要跟你说。”袁天野起身,走到旁边的椅子上坐下,见林小竹依言放下东西走过来,指着他对面的椅子道:“坐吧。”

“谢谢公子,小竹还是站着好了。”林小竹却不愿意坐。以前在山庄,袁天野最大,只要他不在意,怎么的都行,她也喜欢那种随意、平等的相处。可在这里,宅子里的下人都是他母亲派来的,像吴嬷嬷那样的人,绝对是他母亲的眼线。一个女人,只要有适婚儿子,那必定跟疑邻盗斧那则寓言里的丢斧者似的,看哪位跟她门户不当的姑娘,都觉得是个贼,想要偷她儿子的心,好攀上高枝。所以她可不敢不注意规矩,以免平白给自己招惹不必要的麻烦。

袁天野也明白这个道理,所以见林小竹坚持要站着,便也不再勉强,沉吟片刻,道:“今早上的事,听雨和老王各被打了三十大板,不过看在他们伺候了我八年、又一直没犯过什么错的情份上,我没有把他们撵出去。所以这老王,还得跟你共同呆在小厨房里。对于这一点,你有什么想法?”

“一切但凭公子作主,小竹岂敢有什么想法?”林小竹规规矩矩的答道。

袁天野却不放过她,追问道:“可要是老王和李婆子、马婆子恨你,给你下绊子,你怎么办?”

林小竹笑了笑:“我跟王师傅和两位婶子并没有什么深仇大恨,不过是王师傅以为我来了要抢他的饭碗罢了。只要公子不因我而冷落、挑剔王师傅,时间久了,他知道我没有那想压他一头的想法,自然就没事了。”

“可我就因你冷落、挑剔他,而他这个人却又很记仇呢?”袁天野皱紧了眉头,紧盯着林小竹。

第二部 京城岁月 第一百四十三章 请求

林小竹抬头看他一眼,见他眼眸里很冷静,那样子就像是在跟她讨论一个技术­性­问题,便偏了头仔细想了想,道:“既要跟相处下去,每天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关系不睦总是不好。那么只能我多主动些,对他示好,求得他的谅解啰。”

“示好不容易啊!对于一些人,你即便是跪在他面前求他,都不一定能得到他的好感,反而被他所鄙夷。而且,接受了你的示好,就意味着背叛了他原来所交好的那一边。要让他背弃对方而跟你交好,很难!”袁天野身体朝椅子上一靠,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伸出手揉了揉眉心。

林小竹心念一动,看向袁天野。袁天野这话应该意有所指。

他应该是在外面遇到什么难题了吧?

“行了,没事。我也就随便说说,老王那里不会再为难你的,放心。”袁天野站了起来,摆了摆手,示意林小竹可以走了。

昨晚虽然皇帝的病情转危为安,但最多也只能拖两三个月。而那位钟将军迟迟没办法争取过来。他这一时半会儿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心里烦闷,不知怎么的便想找林小竹聊一聊。等一会儿,还得召集人来议事。

“小竹告退。”林小竹端了托盘,很有眼­色­地告辞离去。可她走了几步,到门口时便缓缓停住了脚步,转过身来,看着袁天野道:“公子不必为小竹担忧。小竹认为,只要是人,他都会有弱点和喜好。寻找他的弱点,打探他的喜好,从弱点入手,投其所好,慢慢渗透,就能改变他的看法。比如王师傅,他如果惧内,我便去取得他妻子的喜爱;他如果喜欢研究厨艺,那么我可露几手厨活给他瞧瞧;他喜欢喝酒,那么我便托周云去买些酒,再跟他喝上几杯……除此之外,再在他与听雨之间制造些矛盾,分化敌人阵营。一边取暖融化,一边增寒筑冰,双管齐下,时间一久,没有不见效果的。”

说完屈膝行了个礼,转身出了门。

袁天野听了她这番话,眉头皱得更紧,盯着眼前的地面,凝神苦思,嘴里还喃喃道:“从弱点入手,投其所好;制造矛盾,分化敌人阵营。一边取暖融化,一边增寒筑冰……”

忽然,他眼眸骤然一亮,喊道:“袁九。”

屋角飘落下一个人,施礼道:“属下在。”

“赶紧召集袁成几人,老地方,议事。”袁天野道。

“是。”袁九应了一声,眨眼之间又不见了踪影。

袁天野端起桌上放凉了的茶水喝了几口,出了院子,进了书房。不一会儿,也在书房里失去了踪影。

晚饭的时候,林小竹发现袁天野的心情似乎很好,原来眉宇之间的一点愁绪此时也没了,跟她说话的时候还时不时的哈哈大笑几声,便知道情况有了进展,她也很是高兴。

作为袁天野为了谋求大事而在山庄被培养过的人,她知道在他大事未成之前,是很难获得自由身的。毕竟自己也算得在他身边呆过,见过他的真容和乔装打扮后的两个身份。这秘密掌握得越多,想要离开他就越难,除非他大事所成。所以她是真心地希望袁天野的事情能够顺利进行。

而以她的直觉,袁天野既然已把她带到了京城,就意味着以后他在京城呆的时间会很长。那么,就意味着他谋求的大事已迫在眉睫,他不得不在京城里亲自坐镇了。不管失败还是成功,结果应该很快就能见分晓。

“公子,小竹能求您一件事吗?”趁着袁天野的高兴,林小竹赶紧提要求。

“你说。”袁天野放下茶杯,看着林小竹。

“我能出去逛逛街么?”先提难一点的要求。

“不行。”袁天野一口回绝。

“为啥?我长这么大,都没看见过那么多的人,那么热闹的街呢。”哀兵战术。

袁天野看见林小竹垂着头,用手指用力地绞着裙角,一副可怜而委曲的模样,沉默了一下道:“外面不但人多,路也多,你要是迷路了怎么办?过几天等我有空,再带你出去吧。”

你带着出去,那还有什么意思?林小竹腹诽。抬起头瞄了袁天野一眼,又垂下眼眸:“我可以跟周云一起去,不会迷路的。”

“你跟周云很熟?”袁天野坐直身体。

“除了您跟袁十大哥,其他人我都不熟。”林小竹赶紧道。她发现这位主子还有当醋哥的潜质。“只是吴管家说过,周云管着采买,每天都要上街买菜的。我只跟着他去,再跟着他回,保证不乱跑。”

“不行。”袁天野一副没得商量的口气。然后瞅瞅林小竹,看她嘴嘟着,气鼓鼓的样子,道:“说了过几天我有空了就带你去。到时你喜欢什么,我给你买。”

“那好吧。”林小竹第一目的达到,满心的欢喜。接着又得寸进尺,“既然不让出门,在家里闷得很。公子,我能不能到您的书房借几本书看看?”

袁天野的书房里有机关暗道,平时都有暗卫把守,不许下人接近的,此时哪里肯答应林小竹?道:“你想看什么方面的书,我找给你吧。”

“历史、游记之类的都行。”第二目的也达到了。林小竹心里喜滋滋的。

这人啊,被压迫奴役久了,就容易满足。她在心里揶揄自己。

接下来的几天,听雨和老王等人关在房里养伤,没人再来找事。林小竹有了书看,又托周云买了文房四宝来,再适应了这份闲适的生活,每天只在小厨房与小跨院之间穿梭,日子过得十分的惬意。

这一天,她正在房间里默写老爷子给她传下来的菜谱时,门外传来了袁十的声音:“林小竹,公子找你。”

“来了。”林小竹赶紧吹燃了火石,把墨汁都未­干­的菜谱烧掉,开门走了出去,心里郁闷着——这几天袁天野忙得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而且有什么事也会派扫雪和拾阳来唤她。这会儿他怎么有空,还让袁十来叫她呢?

“袁十大哥,公子唤我有什么事?”

袁十一脸的严肃:“一会儿你就知道了。”带着林小竹,直奔袁天野的书房。

第二部 京城岁月 第一百四十四章 出任务

袁天野的书房位于他正院的东跨院里。这东跨院是林小竹第一次来。只见这院子种着一棵高大的榕树,一幢青砖黛瓦的两层小楼,若隐若现在茂林修竹之中。小楼不远处是一汪水塘,莲叶繁花地铺满了大半个池塘,衬着乱石堆砌的参差水岸,一柔一刚,一娇­嫩­一沧桑,犹如美人配英雄,给人一种异常和谐的美。

林小竹看着这清幽宁静的地方,原本因种种猜测而有些零乱的心,此时也静了下来。

而此时袁天野的书房里,袁成站在袁天野的对面,正满脸的不赞同:“公子,您不是对林小竹的表现一直心存疑虑吗?总说她全然不像深山里出来的无知无识的人。虽然咱们一直查不出她为何与众不同,可她的表现,总不那令人放心。您把她放在身边做厨子,太危险了!要是让王爷知道了,不舍得责怪您,却要怪属下们隐瞒不报。还有,别怪属下不提醒您啊,您这回打了听雨和老王,这么明显地袒护林小竹,那吴嬷嬷回去跟王妃提上那么一嘴,您这耳朵啊,怕是又不得清静了。啧,属下就想不明白了,公子您明明知道这样做王妃会不高兴,到时候有可能会把气撒到林小竹身上,您还这么做,您这是对她好吗?”

袁天野睨他一眼,兀自下笔如飞地写着什么,一面道:“她要真有什么不良企图,就一定会装出忠心耿耿的样子,哪里会直言不讳地跟我说要赎身。再说,我相信我的直觉,这丫头,虽然有时候比较独特立行,脾气也不温顺。但绝对没有二心。至于你说的打听雨一事,她人生地不熟的,跟看我到了这里,别人要害她,我还能默不作声?我不站出来护着她,难道叫别人欺负了她去?至于王妃那里,有你家王爷那山庄一行,王妃还什么不知道的?只要我不提娶林小竹为正妃,估计王妃巴不得我身边有个女子能照顾我呢。”

“公子啊公子,您这没跟女子在一起生活过,还真不知女人的心思。王妃看中的,希望能照顾您的人,怕是听雨啊,您现在倒好,为了林小竹把听雨给打了,王妃心里指不定有多讨厌林小竹呢。”袁成啧着嘴巴无限感慨地摇摇头。

“正是因为我知道母亲那点心思,所以才把听雨给打了。”袁天野一面埋头书写,一面不在意地道。

“这个……”袁成沉吟片刻,抬起眼笑道,“公子,恕属下愚钝,想不明白这其中的奥妙。您给说说。”

“也没什么奥妙。”袁天野抬手蘸了蘸墨,“我只想让母亲明白,这娶妻是我自己的事。我想娶谁,想跟谁过一辈子,那都得我自己拿主意;我不能因为要顺着她的意,要让她高兴,就委曲我自己。母亲为我­操­了一辈子的心,我便不能让自己活得太憋曲,相信这也不是母亲的初衷。”

继而他又道:“再说,听雨就是因为明白王妃的心思,这才生出那些痴心妄想来。如果我不出重手,接下来指不定还有多少手段在等着林小竹呢。小竹饶是再聪明,这心不够黑,手不够狠,又人生地不熟,哪里斗得过这些深宅大院长大的女人?到时候还不知要受多少委曲。她本就想要赎身,这要再受了委曲,到时候……”

说到这里,他收回手来,愣愣地看着面前的空气,目光茫然,连那笔尖上蘸着的墨汁滴到纸上都不知道。

“公子……”袁成唤了一声,指了指纸笔。

袁天野低头看见那在宣纸上染晕开来的墨汁,苦笑一下,将笔放下,一把将纸抓起,皱成一团,扔到了脚旁的纸篓里。

袁成本想提醒公子,王妃是决不会同意让他娶林小竹为妻的。此刻见此光景,只得在心里暗叹一声,不敢再提。继而转移话题道:“林小竹也差不多该到了。不过公子,虽然林小竹品茶的功夫确实了得,但这应该是天生的本事,她怎么能教得了别人?”

袁天野重新取了一张纸,提笔开始写了起来,一边道:“她不光能品得出其中的差别,也能把那种感觉描绘得丝毫不差。换了别人,根本没这本事。周柔的味觉本就不差,再让她这么训练几日,水平应该能再提高一大截。而且,你又不是不知道林小竹那丫头的本事,什么时候都能做出些惊人之举。没准在茶道上,她也能有些不同的见解,让人耳目一新,眼前一亮。咱们要的,不正是这样的效果吗?”

“那倒是。”袁成抚了一下胡子,然后笑了起来,感慨道,“真想不到那钟玉贵五大三粗的一个马上将军,却喜欢下棋与品茗这种文人才喜欢的清雅之事。以前我们总在大面上争取,便是派出的李安源,也只是跟他人故兵法和政局。这次要不是林小竹提醒,咱们还不知道这钟玉贵隐藏在暗地里的这点嗜好。”

这回袁天野没有再接他的话,专心把手中的字写完,吹­干­后递给袁成,道:“端王所用的鸦片已是不多,你把这封信交给袁林,让他赶紧跟那边联系。端王的药瘾还不深,此时要是断了,咱们前功尽弃。”

“公子放心,袁林跟那边联系过一次,不会出岔子的。”袁成接过,小心地折好放入怀里。这刚把纸放好,便听到不远处传来了轻重不一的两人个的脚步声。

“公子,林小竹请到。”袁十在台阶停住了脚步,出声禀道。

“进来吧。”袁天野望着门外。

台阶下的袁十对林小竹作了一个手势,自己后退几步,守在了廊外。

林小竹缓步进了书房,看到袁天野正坐在高大的书案复面,书案上整齐地摆放着一些书籍和文房四宝;而他的身后,一个装满了书的书架从上到下,从左到右,铺满了整整一个墙壁。袁天野的对面,坐看一个人。却是许久未见的袁成。袁成看到林小竹进来,站起来拱了拱手,笑道:“恭喜姑娘,成为公子书房里迎来的第一位女客人。”

“袁成大叔,许久不见。”林小竹对着袁天野和袁成行了个礼。然后笑道:“袁成|人叔的这一声恭喜,小竹惶恐不敢当。”

“此话怎讲?”袁成眼里满是兴趣。袁天野也含笑望着林小竹。

“一份殊荣,也就意味着一份责任。袁成大叔作为经常出入公子书房的人,对此体会应该最深。”林小竹笑道。

“哈哈,确实,确实如此。小竹姑娘一言道破其中真蹄。”袁成抚着胡子大笑起来。

客套完毕,林小竹微敛了笑容,束手躬身,向袁天野道:“不知公子唤小竹此来,有何吩咐。”

袁天野看着林小竹,也收敛起脸上的笑容,肃然道:“林小竹,本公子欲要派你离开几日,去教导一位姑娘成为品茶高手,你可能做到?此事关系我之大事,万万不可敷衍。”

林小竹颇感意外,微微诧异道:“公子,为何是我?您知道的,我可没有学过茶艺。”

“可听公子说,唐公子曾与姑娘打赌品茶,结果姑娘能把不同水、不同茶的细微差别说得一丝不差。此等功夫,除了一人,袁成还未听其他人能够做到。”袁成道。

袁天野不待林小竹再说话,便道:“我明白你的意思。跟你学茶之人,味觉也算灵敏,不是那等朽木不可雕之人。你只需多加点拔让她的技艺能更­精­进,便可以了。

“小竹遵命。”林小竹施了一礼。

“时间紧迫,现在你便跟袁成去吧。”袁天野深深看了她一眼,“你记住,所需要的时间越短越好。在品味之外,如果你还有什么别的心得,也不妨多教导教导她。”

是。”林小竹躬身应道,转脸看着袁成。

袁成从怀里掏出一个瓶子,递到林小竹手上,“小竹姑娘,放到鼻子下去嗅一嗅。放心,不会对身体有害。”

林小竹便知道是迷|药。对于秘密,能不知道的她绝不想多知。所以当下毫不犹豫地将瓶子放到鼻子下,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头脑一晕,便什么都不知道了。而她身上,不知何时冒出一个中年­妇­女来,伸手一把将她抱在怀里。

“公子,这回你说她没有二心,属下我信了。就凭她这什么都不问的坦荡­性­子,就知道她是心里无鬼之人。”袁成轻声感慨。

“行了,废话少说,赶紧去吧。”袁天野有些贪婪的看了林小竹一眼,然后不知在哪里按了一下开关,他身后的书架忽然便转了一转,露出后面的墙壁来;不一会儿,那毫无异样的墙壁忽然一动,也露出一个洞来。

“公子,属下告辞。”袁成向袁天野拱了拱手,带着那个抱着林小竹的女人,进了墙洞。袁天野见状,用脚在书案下跺了一下,墙壁关上,书架又恢复如初。他盯着刚才露出洞口的地方,久久没有移开眼睛。

第二部 京城岁月 第一百四十五章 故人相见

京城某处宅子大门外,一个老苍头正跟人交涉着,过了一会儿,他将两锭银子接了过来,又从怀里掏了一串钥匙递了过去,然后笑眯眯地摸看怀里的银子,往街口的酒肆慢慢踱去。

沿途有人跟他打招呼,笑道:“章老头儿,你又把主家的宅子赁出去了?看你这高兴的样子,怕是得了不少酒钱吧?怎么的,不请我喝一杯?”

“哪里有钱?不过是一亲戚借住几日。”章老头儿却认真地矢口否认,“宅子不住人,容易荒败。我这是为了主家好。老头儿我每月几十文月钱,吃饭都不够,哪里有钱喝酒?便是喝酒,也是佘帐。”嘴里说着,脚下却一刻未停,直直往酒肆里进去了。

“嗤,这小气老头儿,铁公­鸡­,一毛不拔。”那人也不过是玩笑,挥了一下袖子,兀自走开去。

章老头儿刚进酒肆里不久,便有一辆普通的青油马车从巷口里驶了过来,驶到那宅子门口停住。先从里面跳下个­妇­人,然后再从车里半扶着一个四肢无力的人下来,半拥半抱地进了宅子。

而最先赁宅子的那中年男子,则从自己驶来的骡车上搬下许多东西,放在门前。那­妇­人从里面出来,一一将东西搬了进去。

两人刚把东西搬完,巷口便又驶过来一辆马车,另有一年轻女子从车上下来,半抱了一个女子进来,跟中年男子说了两句话,便跟看手里提了杂物的­妇­人,一起进了宅子。那­妇­人转身“呯”地一声,将门关紧下锁,直直往里面走去。

宅子一共两进,占地并不广,而且位于京城的一角,十分的偏僻。但处在一座小山脚下,一条小溪从院中流淌而过,后院里又有一棵大榕树遮挡着,环境十分的清凉幽静。

第二进院子,又分丁东、西两个院子。此时东院屋子的雕花大床上,一个女子表情恬然,躺在床上正睡得酣甜。清凉的风从大开着的窗子里吹拂进来,吹得桌上的书“哗哗”地响。这声音扰得躺上的女子眉头微皱,“嘤咛”一声,睁开了眼。她先是茫然地地盯着青纱莲枝绣缦的帐子,怔怔地发了好一会儿呆;又转过脸来,将屋子打量了一番;这才坐直身体,从床上下来。

“小竹姑娘,您醒了?”一个­妇­人听得动静,从屋外推门进来。

“嗯。”林小竹微微颔首,看着那­妇­人笑道,“我该如何唤你?”

­妇­人一怔。这样的任务,她执行过无数。可每次遇上第一次执行任务的姑娘,虽然知道自己是在执行任务,但猛然间莫名其妙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面对看陌生的人,都有一段时间的惊慌失措,对冒然出现的她充满了提防和审视。可眼前这位姑娘,明明是第一次执行任务,却如此恬然镇静,仿佛她一直生活在这里,自己是她从小面对的家人一般。她不由得好奇地打量了林小竹一眼,道:“你唤我袁三娘好了。”

林小竹点点头,将目光放在了被风吹得“哗哗”作响的书籍上。这本书,还是她前几天在袁天野那里借的,名叫《东游记》,专门介绍东越国的风土人情的书。

很显然,这些人把她在袁府里的东西都带过来了。

这让林小竹很满意。

袁三娘见林小竹不再问话,轻轻退了出去。不一会儿,她手里端了一盆水进来,放到林小竹面前:“姑娘洗把脸吧。”林小竹哑然失笑,看来,执行任务也不错,至少也做一回千金小姐,尝尝被人伺候的滋味。

“谢谢,放在凳子上吧。”她却不忍奴仆袁三娘。同是天涯沦落人,谁也不比谁金贵。

袁三娘也不坚持,伸脚将床前的一张圆凳勾过来,将水盆放到上面。

林小竹弯下腰,伸手准备去拿水盆里的布巾。

然而这腰弯了一半,她却愣住了。铜制的水盆里明晃晃地显现出她的倒影,可这个倒影,是那么陌生,杏眼悬鼻,娥眉轻扫,全然不是她的脸。她伸出手,下意识地抚了一下脸。而盆里的倒影,也跟着做了一个这个动作。

袁三娘看到她的动作,开口解释道:“三娘给姑娘化了个妆。姑娘毕竟是跟在公子身边的人,真实的容貌还是越少人见到越好。等一会儿,周柔姑娘要过来跟您学茶艺,还请姑娘三缄其口,关于自己的话一句都不要说。您现在,给自己起一个新名字吧,也方便周柔姑娘唤您。”恐怕,这周柔两个字也是化名吧?

林小竹如是想着,对于这个安排倒是很满意。

袁天野做事越严密,她的安全便越有保障。否则,出一次任务便暴露了身份,从此处于风头浪尖之上,那绝不是她想要的。

林小竹微一沉吟,便道:“便叫叶青吧。”

“好名字,叶儿青青,那不就是茶么?那叶青姑娘,请净脸吧,您这脸,如何洗都不会有问题。”袁三娘将手伸进水盆中,毫不留情地将水里的倒影搅碎,绞了一把布巾,递给林小竹。

林小竹挑起眉毛,有些好笑地看了袁三娘一眼。

原本她以为这盆水拿过来,便是让她照镜子的,告诉她此时容貌已经变了。想不到这袁三娘还挺认真,非得要她洗这一把脸,就像让她验货一段,告诉她这易容质量上乘,绝无假冒。

她接过布巾,依着平时洗脸的力度,将脸细细地洗过一道。脸上被凉水所浸润,显得格外清爽,让她­精­神为之一振,刚才因药效还有一点晕沉沉的头脑,也为之一清。

她将布巾放回水盆,站起身走到屋子旁边的梳妆台前,看着铜镜里自己的脸,发现果然如袁三娘说的一般,经过她刚才的揉搓,竟然一点问题也没有。

“好东西。”林小竹伸出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只觉手感细腻,像是摸在自己的脸上一般,不由好奇地问,“这是什么做的?人皮面具吗?可是袁三娘你做的?”

她虽然经过易容,容貌由原来的清丽变得妩媚,但那清澈的大眼睛充满着好奇与纯真,却是怎么也遮掩不掉的。这样子看在袁三娘眼里,不由让她心里一软,嗤笑一声道:“哪里来的什么人皮?不过是一些材料所制。另外,不是我做的,我也没这本事。至于哪里来,姑娘,我告诉你,要想活命长,还得少知道为好。咱们只管做事,不要多问。”

“多谢三娘教导。”林小竹站起来,敛衽行礼,躹了一躬。这袁三娘虽是第一次见面,说的话却是发自肺腑,是真正地为她好,她领这个情。

袁三娘见状,叹息一声,道:“这年头知好歹的人不多了。还好,你还算一个。”说完,把水盆端了出去。

林小竹亦站起身来,跟着出了门,这才发现这原来是个套间。外面的隔间里放了一铺床,床上帐缦铺盖甚是齐全,应该就是袁三娘所住的地方。

从外间走出去,映处眼帘的是一个院子,院中古木参天,将火辣辣的太阳遮去了一半树下流水潺潺,花木繁茂。再加上凉风习习,让人心生惬意之感。

林小竹有一瞬间的恍惚。她走进袁天野的书房时,正是午时,太阳正当头。而此时,日影不过是往西偏了那么一点点。可以看得出,她从晕迷到此时,不过是相隔了一个时辰不到的时间。大隐隐于市,可见她还在京城里。

袁三娘将水发在了水池旁的花木上,正要回房将水盆放下,便听得院门外有人敲门。

“来了。”她随手将水盆放到地上,起身去开门。

“袁三娘,周柔姑娘来了,想请教茶艺。不知你家姑娘可有闲空?”一个清脆的声音响起。

“叶青姑娘,您看?”袁三娘回过头来询问林小竹。

“有请周柔姑娘。”袁天野的话犹在耳边,林小竹知道此次任务时间紧迫,而且她也是关不住的人,巴不得有事可做。这周柔一来,正中她的下怀。

“周柔姑娘请。”袁三娘侧开了身子。

一位十八、九岁,面容美艳的女子,在一位丫环的搀扶下,迈进了门坎。她的眼波在院子里一转,最后将目光定在了林小竹身上,打量了她两眼,然后侧身福了一福,行了个礼,道:“往后几日,有势叶姑娘了。”

“不必多礼。”林小竹笑着还了一礼,眼里却闪过一丝疑惑。因为面前的这位姑娘,虽然面孔极为陌生,可这身影,还有那说话的腔调,却给她一种十分熟悉的感觉。莫非,这是山庄里三班的哪位姑娘?

在脑子里筛选了一下身量和味觉出众的人,她的心里已隐隐有了答案。这位周柔恐怕就是一直跟吴彩云不对盘的周二妮了。

想到这里,她暗自警醒。既然袁三娘这么苦心地要给她遮掩原容,大概就是怕一旦某位棋子出事,便会牵连其他人,让敌人顺藤模瓜地一网打尽的缘故。想来这周二妮被­精­心教导,是要送到某高官家中去做宠姬的。自己要想保护好自身安全,现在要做的便是不让周二妮认出自己。

“二位姑娘,这边请。”袁三娘见两人见礼完毕,作了个手势便在前面带路,朝西边的榕树后面走去。

第二部 京城岁月 第一百四十六章 巧遇

原来在这院子的大榕树后,有一座小阁楼。二楼鸳鸯厅,中间一隔,便成了东西两半。东半边为抱夏厅,敞轩结构,光滑油亮的木地板上放看­精­美的席子,中间一个案几,高矮错落在种看几株碧绿的兰花,坐在这里,南北空气通畅,凉风习习,院中一切美景尽收眼底,只让人心旷神怡。

林小竹与周二妮,也就是现在的周柔面对面在案几上坐了下来,道:“你先泡一道茶给我喝喝。”

周柔也不多言语,亲自烧水,温壶温杯,分茶入壶,高冲低斟,沏了一壶茶来。当真是分花拂柳,姿态翩然,动作极为柔美好看。

林小竹拿起一杯茶,饮了一口,抬眸问道:“你在这泡茶的当口,想些什么?”

周柔抬起眼来,有些错愕在看着林小竹,道:“自然是想如何把动作做到更美,一步也不要出错。”

那你喝上自己泡的茶,又有何感受?”

周柔想了想:“感觉到口舌生津,齿颊留香。”

“除此之外,没有了吗?”

周柔奇怪地看着林小竹:“那还能有什么?”

林小竹微笑着放下茶杯,摇了摇头,道:“想必你也知道时间紧迫。我不知今天我说的话你能不能领悟,但你要字字记在心里。在你运用这泡茶的功夫去执行任务时,能把我所说的内容付诸于行动,那便一定能出­色­地完成任务。”

听得林小竹这话,周柔站了起来,施了一礼,道:“叶姑娘请说。”

林小竹对她的态度极为满意道:“市井贩夫喝茶,讲究的是解渴;而士大夫们喝茶,讲究的是心境。当在外面奔波了一天,处理了各种烦杂公务,心头堆积了一大堆的烦心事。这个时候,把自己置于一间雅室之中,抬眼是碧树繁花,盈耳是琴筝雅乐;洗净双手,焚一柱香,慢慢地给自己泡一壶泡,看着茶叶在沸水中慢慢舒展,清香满室,水雾氲氤,当此之时,他便感觉身体得到了放松,心灵得到了体憩,一种恬淡宁和的感觉弥漫于心间,这便是一个人喝茶的最高境界。”

“但一个人喝茶,有时未免感觉到寂寞。尤其自己喝到好茶,其中妙处,欲要有人共鸣,与人分享。此时便要有一两个懂茶的朋友,相对而坐,一同品茗,一同感悟这天地之间蕴言的琼浆玉液,一同领悟这难与人说的妙处,每到会心之处,只一个眼神,一个微笑,便能心领神会。这是与朋友一起喝茶的最高境界。”林小竹又道。

她直视周柔:“所以你泡茶的时候,应该心如止水,一切红尘俗事,都不与你相­干­。你只与那清澈甘甜的水在一起,与天地之气滋养的芳香植物在一起,只想把这世间最清雅的东西相溶于壶内,让它滋生出这世间最美妙的滋味,这才是你所应有的心境。而当你有了这样宁静安详的神韵,才能把这种心境传递给别人。此时哪怕一个字不说,他也会被你所吸引,将你引以为知已;才愿意与你一同泡茶、饮茶,才能把你当成他躲避风浪的一道港湾,将你当作世间最宝贝的女子,珍藏于心间。”

说完这些,她不再说话,只端起茶壶,给自己慢慢斟了一杯,细细啜饮。

周柔本就冰雪聪明,这三年的山庄学习生活也让她脱胎换骨,从一字不识的山里女娃,变成了琴棋书画无所不能的大家闺秀。这些年,她也读过书,吟过诗,作过曲。只是这时代只注重泡茶的技艺,也就是茶艺;而对于茶道,却是没有人提出(注:茶与泡茶的技艺都是中国传到日本的,但茶道却是日本人所提出并发杨光大。泠水如此写,并不是为了给女主开金手指而胡绉)。所以对于林小竹所说的这些东西,她一时之间只觉得有如醍醐灌顶,眼界为之一阔,心中如被茶水荡涤过似的,宁静致达的感悟在心间一点一点如湖水一般荡漾开来。

“闻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多谢姑娘教导。”她站了起来,举平手臂,匍匐在地,对着林小竹行了个大礼。

林小竹知道这周柔有了她的这一番提点,定然会在茶道这条路上走出不一样的风景来,往后前途不可限量。当即也不推辞,对于她的大礼坦然受之。

至此之后的几天,林小竹便教导周柔如何选择环境,布置雅室,如何营造清幽气氛;如何利用视觉、嗅觉、味觉细细辨别各种茶的细微差别。

这一日,两人正要抱夏厅里推演何种水配何种茶好的时候,宅子的大门被一个中年男子拍响。半晌之后,袁三娘进来,严肃道:“二位姑娘,情况有变,咱们已没有时间再行学习。公子有令,我们现在马上便要前往一个地方,巧遇那个人。而且只许成功,不许失败。所以为确保万无一失,叶青姑娘也扮成一个小婢女前往。周柔姑娘事成之后,你便可离开,到时自会有人来接你回去。”

“可是,没办法布置茶室环境……”周柔一阵为难。

袁三娘打断了她的话:“叶青姑娘这几天所讲的,阿梅一直在旁边仔细听了。她前日已跟人商议,根据叶青姑娘所讲的这些理论,布置了一个地方。不过我们现在先去一个茶馆,等巧遇了那个人,再一起过去。如有什么不妥之处,叶青姑娘到时可以适当地进行改动。”

她又转过脸来,对林小竹道:“叶青姑娘,任务对象的情况,我们都已对周柔姑娘说过。此时再跟你介绍一下。那一位,姓钟,是个将军,现年四十五岁。虽是武将,却酷爱下棋和饮茶,但这两个嗜好,因是武将的关系,怕人笑他附庸风雅,很少跟人说起。而周姑娘此次的任务,便是要引起他的注意,让他将她视为红颜知己。”

“是,明白了。”林小竹颔首。

“那您跟我回院子,咱们化化妆,换身衣服。”袁三娘道。

半个时辰之后,周柔换了一身清雅的衣服,蒙了面纱,带着两个丫环,一个嬷嬷,乘车离闻了这个宅子,出现在江边一处风景如画的茶馆里。

也不知是时辰不对,人家都还忙着生计,还是这家茶馆生意不好,此时茶馆里并没有什么客人,只有两个小二慢悠悠地抹着桌子。

“小二,来一壶明前龙井。”袁三娘一进门,便叫道。

“来了来了,几位楼上请。”那位面容清秀的小二跑了过来,领着她们到了楼上。

这个时代的风气开放,倒有些像大唐,未出阁的女子可以在家人或奴仆的陪同下,自由上街玩耍。所以对于林小竹一行人的出现。小二并不在意。

林小竹不知这家茶馆是不是袁天野的产业。今天不是她唱主角,便也不问,只安静地打量了一下环境,只见这楼上虽然没有将空间隔断,但环境布置得极为清雅,空气中隐隐还有一股安神香的气息。

她满意地点了点头,对小二道:“你们只管把炉子和水、茶叶拿上来,我们自己沏茶。”

也不知一惯有人这么泡茶,还是这家茶馆就是专为今天的事准备的。小二闻言,也不多话,应了一声:“好。”便下了楼。

“小二,东西先不忙,一会儿有客人到了,你再端上来。”林小竹想想,又叮嘱一句。

“姑娘放心吧。”小二终于给了一句准话。林小竹便知这茶馆是袁家的,人是自己人了。

“周姑娘,一会儿人就来了,您把面纱摘了吧。”阿梅开口道。

周柔正要去摘面纱,林小竹便道:“依我看,这面纱还是蒙看好。”

袁三娘点点头:“一切听叶青姑娘的。”

周柔的手又放了下来,抬起头,对着林小竹一笑。

林小竹看着气质与前几日又有不同的周柔,极为满意。一个人的心境,完全可以改变一个人的气质。此时的周柔,宁静而清雅,跟三年前为了看袁天野而跟吴彩云吵架的周二妮,判若两人。

几人静静地坐了一会儿,便听得另外一处窗外忽然传来马的嘶鸣的声音和车辆的响动。

紧接着一个男声响起:“这马车是怎么回事?”声音里隐有怒气。

“老爷,车轴断了,您先下来吧。”这应该是车夫的声音,接着他又道:“要不老爷上这家茶馆坐坐,待小的让人来把这马车修好,您再回家,如何?”

那男人停了一下,道:“也好。”便有脚步声往这边走来。

袁三娘正等着这声音,当下给大家使了个眼­色­,又拍了拍周柔的肩,给了她一个鼓励的眼神,便站直了身体,不再动弹。

“这位爷,您来了?里面请。”楼下传来了小二热情地声音,“不知爷喝什么茶?”

“上好的龙井。”那个男人,正在大家要等的钟玉贵。他跨进茶馆,看到里面空无一人,满意地点点头。

而此时另一位小二则端了林小竹要的东西,从他的面前走过,往楼上去。

第二部 京城岁月 第一百四十七章 上钩

“怎么?你们这里的茶还得自己泡?”钟玉贵因为一会儿还要上车,便打算只在楼下坐坐便罢。此时见那小二端着的各­色­茶具往楼上去,不由得奇怪地问了一声。

“爷,我们这里有专业的茶博士帮着泡茶。不过如果客人觉得自己泡茶的手艺要比咱们这儿的茶博士好,便会提出自己沏泡的要求。”小二人殷勤地笑道。

“哦?”钟玉贵下意识地往楼上看了一眼。他祖上历代都是茶农,喝茶便成了一种习惯。而一个人一生最难改变的,便是幼时的口味记忆。钟玉贵在一次边疆叛乱中救手端王,从此被他一路提拔,官至大将军。生活也由简入奢,喝的茶由幼时的劣茶变成了现在最好的茶叶。时日一久,这品茶的水平也大有提高。所以此时听得有人泡茶的技艺比茶馆专门的茶博士都要强,不由得心生好奇。

袁天野既要引这钟玉贵入瓮,准备工作自然要做得细致。这家茶馆便是根据钟玉贵每日上下朝的行动路线购买的,他的各种习惯都摸得一清二楚。店里的两个小二都是得力的­干­将,最会观言察­色­。此时虽然有心想让这钟玉贵上楼,但他们知道钟玉贵能由一个茶农做到大将军,除了本人有一身武功之外,最要紧的便是胆大心细。楼上本就有女眷,如果自己极力推荐他上楼,怕会引起他怀疑。所以此时只不动声­色­,让茶博士把他的茶快速泡好,端至他的面前,道:“客官请。”

钟玉贵将茶博士泡的茶放到眼前一看汤­色­碧绿清澈,一股幽香扑鼻而来。轻呷一口,只感觉一股鲜爽甘甜的滋味一直从舌尖流到了舌根,再在下腭处打一个转,舌头上的每一个味蕾都被这甘爽滋味所唤醒,舌根处汩汩地泛出津液来。这时本就是大热的天,他家里离宫里远乘车也有两盏茶功夫。再被刚才那事情一折腾,便觉身上有一种躁热。可这杯茶喝下去,全身上下的毛孔全都张开来,无一处不舒坦。他满足地叹息一声喝采一声:“好茶。”心里对这茶和茶博士十分的满意。

茶博士听得这一声赞,脸上笑出一朵花来。特地从柜前出来,隔着两个座位的距离,对钟玉贵道:“一看这位爷就是个懂喝茶的人。不是夸口,小的这茶泡的在这京城里要说第二,就没人敢说第一。这要不是大热的天,又是这个时辰,咱们这茶馆就能坐满了人。”说完往楼上看了一眼,压低了些声音,嘟囔道:“偏有人不识得好歹,嫌弃小的手艺,偏要自己泡茶。小的就不相信,她泡出来的茶,还能有小的泡的这么好?”

“喂喂喂,说什么呢?”楼上忽然传来一个清脆的声音,紧接看,一个梳着两把头的小丫头便噌噌下得楼来,指着茶博士道:“说什京城里要说第二,没人敢说第一。说这样的大话,也不怕闪了舌头。你知道你是什么不?你就是一只坐井观天的癞蛤蟆,就只看得见那巴掌大的一块天。这天底下有多少人泡得好茶!人家只是不拿出来展示,没人知道罢了。便是这位……”她指了指钟玉贵,“这位爷,没准泡茶的手艺也比你好。哼!”

说完,转身就想上楼。

术业有专攻。这有本事的人,总有那么一点痴,最是听不得别人贬低自己的强项。这茶博士听得小丫头的话,也不管她是不是客人了,只管叫道:“喂喂,小丫头,你把话说清楚了?谁是癞蛤蟆?我泡茶的手艺,可是这京城里的茶馆里顶顶有名的,别人请我都请不到,不信你去打听打听!倒是你,这才叫口气大。有本事,你泡一杯茶我喝喝,看看谁泡的好。”

说完又指指钟玉贵:“便叫这位客人品一品,作个评判。”

“比就比。”小丫头被这么一激,应了一声,又要转身上楼。

楼上这时却传来了一声柔美的声音:“阿梅,不得无礼。”声音如同刚出谷的黄鹂,低回萦绕,婉转动人。

“姑娘。”阿梅“噌噌”地跑上楼去,道,“您就泡一杯茶给他喝喝嘛,看他还吹牛不吹牛。”

“是啊是啊,姑娘你就泡一杯,让他们都开开眼吧。”林小竹知道自己捧哏的机会到了,也出声帮腔道。

“你们啊,怎么跟了我一段时间,还是这样的­性­子。姑娘我有没有告诉过你们,茶最是清心的东西。泡茶喝茶,讲究的是宁和静谧,心间无一点浮尘。看看你们俩人,争强好胜,哪里能泡出什么好茶?快快别再提‘茶’字。”

这茶馆本就是木制建筑,最不隔音。原先楼上主人默然无声,便也罢了。现在周柔这话,是一字不漏的到了楼下人的耳里,那茶博士顿时不依了,道:“姑娘也不要说得那么悬。反正我就是一俗人,我现在只跟你们论茶技,您就只说我泡的茶好不好吧?”

阿梅一听,便在楼上撒娇道:“姑娘,您看看,您不计较,别人就得指到您头上来。为了让阿梅回去能睡得着宽,您就泡两杯茶吧。”

林小竹在一旁看得着实佩服。心想,这阿梅莫不是表演专业单业的吧?看来袁天野手下,真是什么人才都有。只要不是时运不济,想不成事都难!

做这番戏,要的便是这两杯茶。水也烧开晾到了一定的温度,当下周柔也不作声,专心致志弛泡了两杯茶,递给阿梅,阿梅用托盘捧着两杯茶,满脸得意地从楼上下来,一杯送到了钟玉贵面前,对他笑了一下,便转身将托盘放茶博士面前一放,板看脸道:“喏,让你开开眼。”

这同样的茶,同样的水,同样的茶具,不同的人来泡,滋味全然不同。投茶量,水的温度,泡茶的时间,都要刚刚好,多一分少一分,滋味便不如那般好。而周柔在山庄学了三年,因为她的味觉比较敏锐,教习便让她专攻茶艺。所以这泡茶的功夫,那真是顶顶好。便是不做戏,那茶博士泡茶的功夫也是赶不上她的。所以这一杯茶,喝到了钟玉贵的嘴里,便有了全然不同的滋味。

再想着刚才那柔美婉转的声音,这一杯茶,又喝出了另一种不同来。

“咦,味道还真不一样。”茶博士哪怕是舌头麻木,此时也得喝出好味道来。

“怎么样?不骗你吧?”阿梅就站在他的身边,等着看他的反应呢。这会儿听得茶博士的这句话,当下极为得意地一仰头。

“慢着,我怎么知道你用的不是别的水?或是别的茶?不行,我得当面看看。”这茶也饮了,茶博士的目的,便是要引钟玉贵上楼一观,诱敌深入。当下将茶杯一放,抬脚便往楼上冲。

阿梅咬了咬嘴­唇­,道:“看就看。”说完,对钟玉贵道,“这位爷,您好人做到底,也请上楼一观,免得那癞蛤蟆再耍赖。”

钟玉贵虽然也有两房妻妾,却是个不沉迷女­色­的。这会儿虽对楼上的女子没有绮想,但刚才那一杯茶的茶香,却还在舌尖上萦绕,久久消散不去。再听得门外车夫还在跟修车的人在大呼小叫,便终于忍不住茶的诱惑,微微颔首,跟看阿梅上了楼。

“阿梅,你越发胡闹了。”袁三娘迎上前来,瞪着眼睛责怪了阿梅一句,抬头正要跟钟玉贵说两句道歉的话,却见他两眼早已望向了周柔,一眨也不眨,赶紧闭了嘴。

此时的周柔,伸看纤纤素手,手提水瓶往一个奇怪的茶杯注水。只见这茶杯,盖子如一枚贝壳,竖立在制作­精­美的敞口茶杯旁,茶杯下面垫看一个如荷业一般同样花­色­的杯托,煞是好看。周柔注完水,将茶盖盖住杯口,然后提起茶杯,轻轻旋转手腕,让里面的水充分接触到每一处杯壁,再轻轻一提手,将水倾入一茶盂里。接看分茶入杯,注水润茶,提瓶高冲。动作有如行云流水,神情专注,心无旁,整个人犹如观音端坐莲花,手提柳枝净瓶,宁静而安谧,平和而圣洁,直让钟玉贵觉得自己的心也跟看宁静下来,再无一丝尘世纷扰。

周柔将水注至七分满,这才将杯盖盖上,盈盈立起,将一杯茶奉至钟玉贵面前,含笑道:“劣婢不懂事,扰了先生清静,小女子敬茶一盏,以表歉意。”说完福了一福。

她转过身来,将用茶馆里的杯泡的一杯茶递给茶博士,道:“爱茶之人,行事犹如定淡淡茶香,应淡泊以明志,宁静而致远。博士静下心来,细细体会,沏茶技艺便能更上一层楼。”说完,也施了一礼,轻移莲步,缓缓转身下楼。

而此时林小竹和袁三娘早已手脚麻利地收拾了带来的茶具,也跟了下去。

钟玉贵端着那杯茶,猛然警醒,叫道:“姑娘,多谢你的茶。不过,你这茶杯,怕不是这茶馆里的吧?”

楼梯口传来周柔的声音:“那是我让人特意烧制的,叫三才杯。那一盏是新制的,无人用过,先生大可放心。今日一茶之缘,赠予先生罢。”说完,翩然出门,登车而去。

第二部 京城岁月 第一百四十八章 如愿

钟玉贵立在窗前,目送着车辇往西南而去,只觉若有所失。将那杯茶细细品啜,只觉沁人心脾,一直甘爽到腹肺里。

此后几日,他下朝路过此茶馆,便总要到这茶馆来坐坐。而周柔并没有让他失望,在他第二次到茶馆的时候,便又看到了这个如秋水长天一般宁静渺远的女子,静静地坐在二楼靠窗的位置上,手里握着一盏茶,正跟对面那叫阿梅的婢女下着一盘棋。虽然仍然蒙着面纱,但那露在外面的眼睛,却如同幽幽夜空里的星星,闪烁着清冷而宁和的光芒。见他上来,她微抬眼眸,朝他轻轻颔首,轻笑了一下,便又将注意力转到了棋盘上。

钟玉贵身为大将军,偏又遇上天下安定,并没有多少仗可以打。他便把自己对于行兵布阵的心得,放到了棋盘上,下棋的水平也是极高。此时他扫了一眼棋盘,目光便被这一盘棋所吸引了。待得看到周柔下了几步棋后,更是站了起来,目光专注地看着棋盘,连小二端上茶来没有注意。

那一盘棋,摆了许久,就等着他来看这几步。当下周柔子子­精­妙,步步逼进,棋锋凌厉地地把对手逼到了绝境。

阿梅将棋一扔,嘟着嘴道:“奴婢输了。姑娘,您明明知道我下不过您,您还每次拉着我下,这不是明摆着欺负人吗?”

吴嬷嬷眉头一皱,斥责道:“你还好意思说。每日陪姑娘下棋,你都没有长进,让姑娘下棋没有对手,甚是无趣。就这样,你还怪罪起姑娘来了,真是越来越没规矩。”

阿梅嘴巴一偏,很是委曲地道:“爹娘就生得我这么愚笨,我有什么办法,难道这是我愿意的吗?姑娘感觉无趣,可以另找对手嘛。”说完转眼看到钟玉贵,眼睛一亮,道,“啊,这位爷,您来了。你会不会下棋?要不,您陪我家姑娘手谈一局?”

“阿梅,别胡闹。”吴嬷嬷制止不及,赶紧喝叫一声。

钟玉贵看到周柔向他望了过来,那目光里,竟然有一丝期盼。他刚下了朝来,本就没有事,昨日在此等了一个时辰,便是为了等周柔。这会儿佳人有约,且自己又喜欢棋,又喜欢茶,当下欣欣然站了起来,拱手道:“愿对弈一局。”

周柔那如星辰一般的眼眸蓦地一亮,然后将目光转到袁三娘身上,用柔婉而略带娇嗔的口气唤了一声:“嬷嬷。”

袁三娘万般不情愿地叹了一口气,转过头去不说话了。

周柔见状,粲然一笑,伸出葱根似的手,指着阿梅让出来的座位道:“先生请。”

林小竹见钟玉贵坐了,便在一旁用盖碗沏了一杯雨前的龙井茶来,放到钟玉贵手边,道:“奴婢手艺不如我家姑娘,先生凑合着喝吧。”

阿梅却眼珠子一转,嘻嘻笑道:“先生想要喝我家姑娘泡的茶,自也不难。您只要放开手脚,赢了我家姑娘,婢子便劝着我家姑娘亲手泡茶予您喝。”

“阿梅。”吴嬷嬷唤了一声,声音里全是无奈,似乎拿这没规矩的阿梅没法。

钟玉贵见对着的佳人没有反对,满心欢喜地应了一声:“好。”

他出身贫苦,官越做越显贵,这一路顺利高升,好胜的心便要比旁人盛上几分。刚才旁观那小半局棋,他觉得周柔的棋艺与他在伯仲之间,却又略略逊他几分,这更激发了他想要赢棋的欲望。便是阿梅这话不说,他也是准备使出浑身解数赢了周柔的。在他看来,男子汉大丈夫,又是手握几万大军兵权的将军,如果输给一个闺阁弱女子,岂不是笑话?

当下喝着鲜爽甘香的清茶,一面与佳人手谈。窗外江风习习,喧闹的蝉儿鸣叫声与室内清脆的落子声,让他只觉身心俱静。而棋局在周柔故意的控制之下,钟玉贵堪堪险胜,这在满足了他男子汉自尊心的同时,也极大的激发了他要跟周柔再对弈一局的欲望。

花看半开,酒饮微熏。凡事浅尝则止,最是勾人。

所以当钟玉贵提出再下一局时,林小竹及时出声止住了周柔:“姑娘,时日不早了。您再不回去,夫人在家该着急了。”

袁三娘似乎这才觉醒一般,道:“是啊是啊,您说只出来半个时辰的,这都超过了,赶紧走吧。”

周柔只得抬起那双秋幢,歉意道:“不知先生明日还来不来?如果来,今日所输的茶,便留待明日再奉,您看如何?”

钟玉贵岂有不答应之理?连声应“好”。目送着周柔等人收拾东西离开,心里帐然若失。

就这样,在接下来的几日,有心算无心,周柔终于让钟玉贵如同那情窦初开的小伙子一般,心曳神摇,一时不能相忘,忍不住向茶楼的小二打听周柔的情况。

“客官,您问别人我还不知道,可您要问周姑娘,巧了,我家就跟周姑娘家离得不远,她的情况,还真知道。”小二得意地道,“唉,这周姑娘家原是富商,她父亲做得好买卖,赚了不少的钱,但膝下空虚,除了她,再没一男半女。本来这日子过得好好的,她也算得父母的掌上明珠,要什么给什么。可天有不测风云,三年前,她父亲忽然得暴病,一命归了西。而她母亲伤心过度,也病倒了,这三年来缠绵病榻,成了一个药罐子。周姑娘原就是一个只懂琴棋书画的小女子,哪里经历过这些?偏那些叔伯们又觊觎她家的财产,屡屡上门欺压。又想方设法地给她说亲,好把她嫁出去,逼死她娘,侵吞了财产。您想想,自己一嫁就意味着母亲命休,这周姑娘哪里肯答应那些婚事?所以便这么拖着,又想方设法地苦苦支撑着这个家,不让那些叔伯把铺子侵占了去。她这偶尔来喝茶,也不过是苦中作乐,散散心罢了。”

钟玉贵听了,既痛惜周柔所受的苦,心里又极高兴——周柔境况不佳,他的心愿才能达成。否则,人家家境富足的黄花大闺女,何以嫁到他家里去作小?

想到这里,他便坐不住,向小二问明周柔家之所在,便往那里去探访一番。

袁天野等人做这个局,自然布置­精­细。早在离茶馆不远处赁了一座宅子,这几日周柔等人便住在那里。又在宅子附近布置了人手,等着他入瓮。所以钟玉贵到访时,正好遇见一卖针线的­妇­人从那宅子里出来,向她打听,说辞果然跟小二说的一般无二。

第二日在茶馆里见了周柔,他终于耐不住­性­子,神思不宁地下了一盘棋之后,道:“周姑娘,可否借一步说话?”

周柔用那秋水一般的眼眸静静瞧了他一眼,垂下眼敛道:“吴嬷嬷,你跟阿梅、叶青到楼下呆一会儿。”

“是。”吴嬷嬷不情不愿地应了一声,带着两个丫头离去。

“先生有何话,请讲。”周柔道。

钟玉贵也是个爽快的,心里既已拿定了主意,便不再忸怩,当下道:“在下倾慕于姑娘,想娶姑娘为平妻,不知姑娘意下如何?”

周柔讶然地望着钟玉贵,继而微红了脸,垂下眼眸,半天没有作声。

“看来,是我唐突了,对不住。”钟玉贵这心里既失落,又难堪,拱了拱手,站起来便要走。

“先生能否说说家中情况?”周柔忽然出声的一句话,及时地阻止了钟玉贵的脚步。

钟玉贵惊喜在转过身来,看着周柔,把自已的官职,家中财产几何,妻妾几房,有几个子女,一五一十地说了一遍。

周柔听完,抬起眼来,静静地看着钟玉贵,却没有说话。

“我知道,我有妻有妾,有儿有女,又年至四旬。对姑娘说这话,甚是无礼。可在下真心倾慕姑娘,一时不能相忘。如能娶得佳人,必会珍如珠宝,不让你受一点委曲。”钟玉贵赶紧又道,心里真如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这份忐忑,不亚于当年听闻自己被封大将军,等着接旨听封时的紧张心情。

周柔慢慢地伸出手来,轻轻扯下自己的面纱,将自己的花容月貌显露在钟玉贵面前,然后垂下眼眸,轻声道:“好,我答应你。”

钟玉贵看着周柔那美艳的脸,再听到那一声答应,在那一刻只觉得自己心脏停止子跳动。

随之而来的便是欣喜若狂:“真的?太好了。哈哈哈……”

“只是,我家的情况……”周柔忧郁地道。

“你家里的事情,一切都有我,不要担心。”钟玉贵柔声道。

周柔听得这温柔的话语,脸顿时红了起来,慌乱地站起身来,急急行至楼梯处,便要下楼。身后却听钟玉贵道:“明儿我便请媒人去你家提亲。”

周柔停住了脚步,也不回头,轻轻摇了摇头道:“我担心我母亲不会同意。所以,请缓上那么几天,待得我做通我母亲的想法,你再来。”

“好。”钟玉贵哪里会不同意?这个时候,只怕周柔要那天上的月亮作聘礼,他都要想办法去摘取。

第二部 京城岁月 第一百四十九章 事情有变

这钟玉贵回到家,却总感觉不踏实,生怕周柔做不通她母亲的思想,这件事会出现变故。他在家呆了一会儿,正要出去转转,打听打听周柔那些叔伯的情况,最好能够买通一些人,让他们也帮着敲敲边鼓。正穿衣服准备出门,门房却有人来报,说有一个周家的小丫头,站在大门口硬说要见他。

“姓周?”钟玉贵心中一喜,以为周柔的母亲同意了他们的婚事,转身就往外走。走到一半,感觉在大门口谈论婚事不妥,又道:“你引她到偏厅去。”

“是。”

钟玉贵到了偏厅,便见那个叫叶青的小姑娘,正满脸焦急地在那里打转,一见到他,便抢上一步,哭泣道:“爷,您快救救我家姑娘吧。我家姑娘,跟您分开之后,想要到庙里上上香,却不想半路遇上了端王世子。他……呜呜……他把我家姑娘抢进府里去了。”

“什么?”钟玉贵一惊,一把抓住林小竹的手,“你再说一遍。”

“我家姑娘,去能仁寺上香,无意中被端王世子看见,端王世子便上前搭讪。我家姑娘不理会,他便歪缠,还说要纳姑娘为妾。姑娘当时香也不上了,掉头便走,却不想那端王世子甚是无理,不顾姑娘反抗,硬抢到府里去了。爷,您快想办法救救她吧。”林小竹的手被他这么一握,痛得再不用假装,那眼泪一个劲地往外冒。她可不想吃这个亏,当下用力地抽出手来,悄悄揉了两揉。

“岂、岂有此理!”钟玉贵气得浑身打颤,目眦欲裂,一身愤怒无处发泄,抓起桌上的茶杯,“当啷”一声,用力摔了下去。

那端王世子,虽然也有乃父的几分本事,却有一个缺点,最喜欢美人,尤其喜欢­性­格刚烈的冰美人。周柔那如黑夜里清冷而宁和的星眸,还有那外柔内刚的个­性­,刚才又才答应过他的婚事,钟玉贵相信她遇上端王世子,一定会强烈地反抗,从而激发了世子的兽­性­,将她强抢于府中。

人至中年,才遇上一个真正喜欢的女子,而且这个女子才刚刚答应他的求亲,眼看有情人便要成眷属。却不想忽然间晴天霹雳,将这喜悦炸得粉碎。钟玉贵的心里烈火熊熊,他也顾不得林小竹,转身就出门,满脑子要找端王世子将周柔要回来。

“你家姑娘,可有跟端王世子说起我跟她的婚事?”行至一半,他转过身来,一把伸手拽住跟在他身后的林小竹。

林小竹眼泪汪汪地道:“说了。可话还没说清楚,便被世子打断了,说不管是谁,只要他喜欢,那便是他的。”

“竖子不足与谋!”钟玉贵咬牙切齿,一把将林小竹放开,匆匆往外走。却不想迎面遇上了一个人,喊道:“钟将军,您这要去哪里?”却是那个常来钟玉贵府上跟他说话聊天的清客李安源。

“安源兄,我今天没情绪跟您聊天,您请便。”钟玉贵略一拱手,便往前面去。

“哎,钟将军,我看你满眼红丝,满心怒气,这气极之下,容易做出冲动之事,惹下大祸,还请稍稍安坐片刻,等你心平气和再去解释问题,您看如何?”李安源一把拉住钟玉贵。

钟玉贵能从一介茶农做到大将军,平素也不是个冲动易怒的­性­子。他实在太喜欢周柔了,又忽然在一个下午经历了一喜一悲一怒的情绪,所以才会失控。这会儿听得李安源的话,忽然想起他要去的是端王府,这会儿去端王府是要跟端王世子争抢一个女子。不管能不能争夺成功,这件事,于他的名声,必然会大大的有影响。

这么一想,头脑便清醒了许多,借着李安源的拉扯,他的脚步便缓了一缓。

“爷,我家夫人还不知道姑娘出事呢。我这便回去告诉她,您千万要记得救我家姑娘啊!”林小竹见他停住脚步,面上十分焦急,嘴里急急道。

钟玉贵正不知如何下台呢。见林小竹如此说,顿时找到了理由,道:“你快去吧。放心,你家姑娘有我。”

“那我走了。”林小竹飞快地朝门外跑去。

跑到门口,上了那辆载她来的马车,林小竹心里堵堵的,很是难受。刚才李安源那一拦,她便知道,这周柔怕只能呆在端王府了。

她也知道,成大事者,必得有所牺牲,不能心存­妇­人之仁。满盘的棋子,哪一颗都舍不得弃掉,必输无疑。到时候,被弃的便不光是一些棋子,而是所有的棋。袁天野之所以把她们从深山里带出来,又­精­心培养她们三年,便是作棋子用的。自她们进山庄的那一刻起,便摆脱不了这样的身份。尤其是周二妮当初选择进了三班,更已注定要去做别人的小妾,然后靠身体赢得那人的信任,从而窃取情报。

可为什么是那好­色­的、注定要成为失败者的端王世子,而不是这对周柔一往情深的钟玉贵呢?虽然,那端王世子年轻,又长得一副好皮囊。

袁三娘已与阿梅随周柔进了端王府,坐在车上等林小竹的,是袁成。周柔成功俘获了钟玉贵的心,又进了端王府,林小竹这次的任务便已结束。他这是来接她回袁府的。

本来,这样的事不必他做,另派一女子来做便好。但袁成知道公子对林小竹有意,而林小竹却对公子毫无留恋,一心求离去。担心她执行了这次任务会留下心结,便特意装扮了在这车上等她。

待马车驶离了钟府,袁成这才看着一上车便没­精­打采趴在膝盖上发呆的林小竹道:“林小竹,你知道为什么我们要把周柔送给端王世子,而不是嫁给钟玉贵吗?”

林小竹直起身来,瞅着袁成:“为什么?”

“因为端王世子是那秋后的蚂蚱,蹦哒不了几天了。所以周柔只需要在那里呆上一段时间,便可以获得自由。从此之后,她可以把父母兄妹接来,在这京城里过生活。而嫁给钟玉贵,她便要在那个家里呆一辈子,跟钟玉贵的原配和小妾勾心斗角一辈子。这是她不愿意的。”

“这是她的选择?”林小竹怀疑道,“难道不是为了更好地制造钟玉贵和端王世子之间的矛盾?”

袁成知道林小竹是极聪颖的人,有些事,瞒不住她,便开诚布公地道:“钟玉贵去了端王府,只要让端王知道这件事,周柔是一定要得回来的。到时端王还会令他儿子向钟玉贵道歉。但即便是这样,这钟玉贵对端王世子的印象,必是不好了,两个人的嫌隙已成。周柔归属于钟玉贵,还能吹吹枕头风,对于我们拉拢钟玉贵,只会更好。但这是周柔的意愿,她归属于哪一方,对我们的计划都不会有太大的影响。所以我们便尊重了她的选择。”

林小竹默然了一会儿,这才冲着袁成点了点头,露出一个笑容:“多谢袁成大叔解惑。”

“小竹姑娘……”袁成看着她的笑容,心下一冲动,便想把袁天野的心思挑明,请求林小竹不要辜负公子的一片心。可话到嘴边,他便又咽了下去。

公子的事,尤其是感情的事,不是他们能Сhā手的。如果他这一说,事情往好的方向发展,那还罢了;可要是往不好的方向发展,坏了公子的大事……那后果不是他能承担得起的,还是把嘴巴闭紧一点的好。

“袁成大叔,你想要说什么?”看着袁成那表情,林小竹心里一动,隐隐猜到子他要说的意思,话一出口就赶紧闭了嘴,只恨不得把刚才那句话给收回去。

其实,如果袁成把袁天野的心思说出来,她也把自己不愿意做小妾的意愿让袁成传达到,这样做也不错,至少不用当面拒绝难堪,也不会任由袁天野这么陷下去,对她的感情越来越深,这样下去,对谁都没好处。

可刚刚经历了周二妮这件事,她的心怎么也平静不下来。想着如果不是袁天野对她的另眼相看,此时的她没准就成了哪个半老头子的小妾了。直觉里觉得袁天野感情这件事,还是让它朦胧着的好。只要袁天野不挑明心思,她便可以装着什么也不知道,混过一段时间再说。到得袁天野夺权成功,事情安定了,再说清楚,也免得袁天野恼羞成怒把她当棋子弃出去,落入危险境地。虽然以她对袁天野心­性­的了解,他不大会这样做。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还是稳当些好。

“我是说,刚才我所说的这些,是为你好。你不要再把这话跟别人说,哪怕是公子也不要。”袁成道。

“是,我知道了,谢谢袁成大叔。”见袁成转了个话题,林小竹心情轻松起来,便是因周二妮进端王府一事而有的一点情绪,也烟消云散了。

“好了,把这瓶东西闻一下,咱们回府。”袁成见林小竹情绪好转,语调也变得轻松起来。

第二部 京城岁月 第一百五十章 睿王妃来了

当林小竹再一次醒来,发现自己已躺在了袁府小跨院的床上,便是连那本《东游记》,都竟然好好地摆放在她的床头。这几日跟周柔在一起演的一出戏,仿佛就像一场梦,梦险了无痕,除了记忆,竟然没有留下任何东西。

她怔怔地盯着蓝花帐顶,正在发呆,却听得院子里一声轻呼:“公子。”是扫雪。

“她还没醒?”这是袁天野那略带磁­性­的雄浑的声音。

“刚才奴婢进去看过,小竹姑娘还在睡。”扫雪道。

“嗯,不要吵她,让她多睡一会儿吧。”袁天野道,“我随便走走。”紧接着便有脚步声慢慢离去。

而走廊外的扫雪站在那里,看着公子那挺拔的背影,好一阵怔愣。

她来伺候公子两年了,知道公子表面虽然温和,内底里却并不好接近。便是听雨伺候了他八年,在王妃那里领的已是通房的月例,却也不见他对她如何亲近。不光不亲近,还有者一点淡淡的疏离。

可自从这个林小竹到了府里,扫雪才知道公子原来也会有温情脉脉的一面。公子不光为了林小竹,毫不留情地把听雨和老王打了。而且林小竹离开的这七、八天,公子竟然常常走到这里来,看着这个小跨院发呆。

而且她无意中发现,在公子的枕边,放看一迭纸,上面写着林小竹对于茶的见解。这迭东西也不知是谁写的,对于林小竹的动作、表情,都描写得极为细致生动。而公子便常常拿着这迭纸在看,看着看着嘴角便会露出一抹温柔的笑容。这样的笑容,是扫雪从来没有在公子脸上见过的。

看来,这林小竹,以后必定会是袁府的姨­奶­­奶­了。

想到这里,扫雪细细回想着自己跟这位小竹姑娘相处时的情景,直到确定自己并没有无意中得罪过她,适才放下心来。

咦,屋里似乎有动静。

扫雪竖起耳朵听了听,不但没往屋里走反而转身向院门处跑去。

“扫雪。”屋里却传来了林小竹的声音。

扫雪在院门处停住脚步,犹豫了片刻,还是往回走,进了林小竹的卧室。

“小竹姑娘,您醒了?头还晕不晕,要不要喝点水?”扫雪脸上露出欢快地笑容,殷勤地问。

“不用了,谢谢。”林小竹知道扫雪跑出去,怕是要去通知袁天野她醒了。她不能真让袁天野再来这里看她,便没法再装着什么都不知道,问道:“我刚才好像隐隐听到公子的声音。”

“是啊,公子来过了,知道您还没醒,便又出去了。”扫雪笑道。

“知道公子找我有什么急事吗?”林小竹麻利地将头发梳了梳。

“这……这个……扫雪不清楚。”扫雪抬起头瞄了林小竹一眼,又飞快地垂下眼睑去。

林小竹放下梳子,整了整从周柔那里穿回来的下人衣裙,站起来道:“好了,咱们走吧。”见扫雪愣了愣,便又补充一句,“不是说公子有事唤我吗?”说完也不等扫雪有动静,自己便先出了门。

扫雪一跺脚,也跟了出去。刚才公子可是吩咐说,如果林小竹醒了,便去唤他。这会儿林小竹自己主动去见他,反正都是见,公子不会因此而责怪自己吧?

两人相跟着一起到了正院,一进门,两人都愣了一愣。只见院子里不光站着吴嬷嬷,还站着三个玉葱一般水灵的姑娘。吴嬷嬷跟另一穿着华丽的姑娘伺立在门口,另两个则站在台阶下。四人俱都敛胸垂头,凝声摒气。

这是什么一个状况?几天不见,袁天野又添了下人了?

林小竹疑惑地看着扫雪。

扫雪看看这几人,神情顿时紧张起来,一把将林小竹的手握住,眼睛看着她,嘴巴张了张,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似乎不知应该怎么办才好,握住林小竹的手冰凉。

林小竹一看扫雪的神情不对,一把将她往门外拽,想到外面把话问清楚。却不想听得一个清脆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扫雪。”

“凝碧姐姐,您来了?”扫雪只得停住脚步,满脸不自然地笑道。

那位站在吴嬷嬷对面的女子往林小竹身上扫了一眼,问:“可是林小竹姑娘?”眉宇间竟然有一种淡淡威慑气质。

林小竹眉头微不可见的蹙了蹙,听扫雪的称呼,这姑娘明明也应该是下人才对。可为什身上会有这样的气质?

难道,袁天野的母亲来了?否则,吴嬷嬷为何会守立在这门口,而扫雪见了她们又是那样的表情?这个念头一冒,林小竹立刻觉笃定起来。不过她觉得自己没做什么亏心事,自然不慌张,颔首道:“我是林小竹。”

凝碧上下打量了一下林小竹,点了点头:“请略等一等。”说完,便转身进了门。

然而她这一进去,便许久没有出来。而本来还算安静的屋子里,却传出了争吵声。其中那带着磁­性­的雄浑的男声,正是袁天野。至于吵些什么,林小竹站在院中,离那屋子达,听得并不分明。

难道,袁天野的母亲来为听雨找说法,而自己此来是撞在了枪口上?林小竹看了扫雪一眼,心里暗暗后悔不应该擅自前来。不过转念一想,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如果袁母真要找她的麻烦,今天便是没遇上,她也会派人来叫她的,现在有袁天野在场,反而好一些。这么想着,心下便又安定了下来。

隔了一会儿,里面的争吵声慢慢小了下去,终于平息了。紧接着凝碧走了出来,对林小竹道:“林小竹,夫人唤你进去。”

“是”林小竹不紧不慢地走了过去,进了屋子。

凝碧看看气质沉静、态度从容的林小竹从自己面前走过,目光闪了一闪。对于公子的选择和做法,似乎明白了几分。

规矩在山庄里学过的,只要林小竹想,便可以做得无懈可击。所以她进了屋子,便目不斜视地朝厅里首座位置行了一礼,道:“奴婢林小竹,见过夫人。”行为动作堪称典范。

坐在上首的三十几岁的美­妇­看到林小竹这从容的态度和动作,目光也是一闪,道:“起来吧,抬起头来。”声音不冷不热,听不出什么情绪。

林小竹依言抬起头来,看了美­妇­一眼。发现这美­妇­的容貌跟袁天野有七分相似,便知自己的猜测对了。

“林小竹,听说你在你主子面前,向来自称小竹,从不称奴婢,可是真的?”睿王妃的声音冷了下来。

“奴婢知错。”林小竹很爽快地承认了错误。她虽然将自己卖了,却还想保持一点自己的尊严,向来在袁天野面前打擦边球,只自称小竹。因袁天野从不与她计较,她便把这个自称一直保持了下来。有时说的高兴了,还你啊我啊的说话,不大有下人的自觉­性­。这位主子的母亲要拿这个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事情来做文章,人证吴嬷嬷就在门口,她­干­脆便一口应承。真要惩罚,那便惩罚好了。

睿王妃冷哼一声:“光说一声知错就完了?你既知道错误,还明知故犯,罪加一等!”又问,“你愿受罚?”

“小竹愿意受罚。”林小竹不知道刚才袁天野在里面跟他母亲吵些什么,会不会在这个时候护看她。不过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这袁府主母明摆看就是要来为听雨和老王出气的,她便是说出花来也没用,­干­脆直接承认错误。百般狡辩还要受罚,她丢不起这人儿!想必自己刚刚圆满完成了一项任务回来,便是惩罚也不可能太重。

本来因周柔主事她便心头不平静,此时更是暗暗下了决心,要争取早日恢复自由身。

“母亲……”袁天野皱起了眉头,深潭一般幽黑的眼睛直直地望向睿王妃。

睿王妃瞪了儿子一眼,无奈地对林小竹道:“算了,看在你出­色­完成了任务回来的份上。这个罚便可不领了。”

“谢夫人。”林小竹行了一礼。

睿王妃紧紧盯看林小竹,见她刚才被斥,并无惊慌沮丧之感;现在不罚,脸上也无半点欢喜,态度虽然沉稳,却像是一个心机深沉的人,便有些不喜,道:“不过林小竹,你要认清楚自己的身份。你是什么?你就是我袁家的一个奴仆!主子让你生你就生,让你死你就死;主子宽容你你就应该知道感恩戴德!怎么可在主子面前没尊没卑,没上没下?”

林小竹很恭敬地又施了一礼,十分真诚地道:“夫人教训得极是,奴婢谨记夫人的教诲,以后再不敢了。”

“你……”睿王妃看她这谦卑的态度,感觉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让人十分的无力。

本来听袁知柏回去说,儿子有了喜欢的姑娘,她还挺高兴。儿子都十八岁了,听雨也放在身边八年,扫雪和拾阳也都是美人儿。可没想到儿子却一个也不碰,她为此还忧心过,以为袁天野身体有什么毛病。还想要是再没动静,便要找个机会好好跟儿子谈谈。这回听说儿子有了喜欢的姑娘,又把她带回了京城,便想什么时候见上一见,把名份给定下来。

第二部 京城岁月 第一百五十一章 伤心了

却不想这还没怎么的呢,只一两天的功夫,便听袁天野为了维护这林小竹,把听雨和老王给打了,她当时一听便勃然大怒。这还得了?为了一个女人,便把自己父母赏给他的、伺候了他八年的下人给打了,可见这女人就是一只狐狸­精­,把儿子迷得连孝心都不顾了。要不是袁知柏拉住她,好劝歹劝,她当即便要从密道里过来,把这狐狸­精­给打杀了。

可丈夫说得也有道理。儿子大了,是个男子汉了。他自己喜欢什么样的女人,他自己作主,自己便是他的母亲,也不能为了自己的面子而让儿子受委曲。所以想了想,这口气便消了下去。听得这姑娘完成了一项任务,今天回来,还特地从密道过来,要把她抬了通房身份,好放下一块心病。却不想她把来意一说,儿子顿时跟她吵起来,坚决不让她说出这话。她就想不明白了,这既喜欢。又不愿意给她抬身份,儿子他到底想­干­嘛?

自己想不明白,问他又不说,对于自己这个吃尽了苦头、­性­格又执拗的儿子,睿王妃一点办法都没有。

便想看见见这林小竹,敲打敲打她,让她知道知道自己的身份,不要整天惹事生非,连自己这个主母赏的下人都敢挑唆了主子打,却不想这林小竹却是这样一副老实本份的模样和态度,穿着一身浅绿­色­半旧的下人衣裙,梳看丫环发髻,连件象样的首饰都没戴;态度又谦逊,一说她便主动承认错误,丝毫不像她所想象的狐媚儿模样;便是这举止虽说太沉稳了些,却也比那轻狂的强。

她不由有些意兴闲珊,站起来道:“罢了,我也懒得管你的事,走了。”

袁天野赶紧站起来,紧上两步扶着睿王妃的手往外走,一面关切地道:“这天儿热,母亲记得保养自己。别贪凉喝那酸梅汤,屋里的冰块也少放些,感觉不热就行,到了晚上睡觉了,让他们记得撤一些去。早晚天凉时,记得到花园走走,散散步。”

睿王妃因林小竹之事有些郁闷的心情,顿时烟消云散。对儿子这份孝顺和体贴,极为受用,拍看儿子的手,心情愉悦地笑道:“母亲又不是小孩子,还用得看你来叮咛。倒是你,事情多吩咐他们去做,别累着了,神医的身份不过是个幌子,这大热的天,不要去出诊;多叫厨房做些滋补的东西来吃。”

说到这里,她停住了脚步,转头道:“林小竹,你是厨子吧?要记得每天做些好东西给公子吃,­精­心照料他的生活。做得好了,我自不会亏待你。”

“是,奴婢会跟王师傅一道,­精­心照料公子的饮食的。”林小竹躬身答道。

听得林小竹并不揽权,还知道提一提老王,睿王妃特意看了她一眼,点了点头,不再说话,转身出了门,带着三个婢女,绕过回廊。往东边院子去了。

袁天野一直把她送到了东院,这才打转回了正厅。

“公子可还有什么吩咐?如果没有,奴婢便下去了。”林小竹因从此要做一个守规矩的人,没有得到命令,便仍站在原处等着。此时见他回来,恭敬谦卑地道。

袁天野站到她的面前,皱着眉看着她,好一会儿,这才低低地唤了一声:“小竹。”

“奴婢在,公子有何吩咐。”林小竹不动声­色­地后退了一步,又躬身问道。

袁天野静静地瞅了她一会儿。没有作声走到厅里坐了下来,高声道:“吴嬷嬷,扫雪,拾阳,都进来。”

吴嬷嬷只将睿王妃送至院门前,便停住了脚步。后来见袁天野回来,知道林小竹正呆在厅里,便也识趣地没有跟进来。但也不敢走远,只站在院子外面的台阶下静静伺立。此时见唤,赶紧找了扫雪和拾阳,一起走了进来,跟袁天野行了一礼,道:“公子有何吩咐?”

“吴嬷嬷,你是母亲的人,年事也老了,我当不得你伺候。从今往后,你便住到西院那小偏院去养老吧。每次母亲过来,你再到她跟前来伺候。至于扫雪和拾阳,从此以后也只到第二进院子为止。无事不经传唤,不得入内。我这里,有袁十一人伺候就行了。当然,你们都是母亲的人,如果觉得我这样安排有什么委曲,尽管到母亲面前哭诉就是。不过还请你们跟我母亲说明一点,安排你们的差事,是我的主意,跟林小竹无关。”

袁天野是个轻易不发火的人。一旦发起火来,便是雷霆之怒。这番话虽然说得轻描淡写,就像吩咐吴嬷嬷倒一杯茶似的平常,可听在吴嬷嬷和扫雪、拾阳耳里,不啻于一声惊雷,只让人心惊。被闲置起来,就等于再得不到主子的重用,这样的惩罚,比打上几板子还要让人难受。她们心里委曲,却又不敢说什么,只得连声道:“奴婢不敢。”

“不敢?”袁天野冷笑一声。“你们不敢,还有谁敢?”

三人只得默默低下头,不敢再说话。

“下去。”袁天野挥了挥手。

“是。”三人战战兢兢地退了出去。林小竹见状,也想借机退出去,却不想袁天野不肯放过她,道:“林小竹留下。”

她只得停住脚步,转过身来,垂着头,眼睛紧紧盯着自己的鞋尖。

袁天野沉默了一下,道:“我母亲的话,你不必放在心上,你的自称,是我允许的。便是说你啊我啊的,也没关系,我不在乎,现在也没人去那边传小道消息了,你放心吧。”

“奴婢不敢。”林小竹还是那副谦卑的模样。

袁天野看她那疏远而有礼的样子,不由得心里有气,盯看她道:“我已将吴嬷嬷她们都处置,你还要怎样?”

“奴婢要怎样?”林小竹抬起眼来反问一声,目光有些冷,“公子处置自己的下人,关奴婢什么事?奴婢有什么资格要怎样?”说完施了一礼,“如果公子再没有什么事要吩咐,奴婢便告退了。”

袁天野发作听雨和老王,此时又发作吴嬷嬷等人,甚至不惜得惹得母亲不高兴,便是怕林小竹受委曲。现在看到她不但没有半分欣喜和感激,反而露出如此冰冷和疏离的目光,不由得心里一阵冰凉,眼睛紧紧地盯着林小竹,咬看牙道:“林小竹,你说话要凭良心。什么叫与你无关,要不是怕你受委曲,我何至于要处罚她们?”

换作平日,林小竹或许还会权衡一下利弊,选挥一些好听的字眼来哄哄袁天野开心。毕竟他这么做,也确实是为了维护她。但她还没从周柔事件中恢复过来,今天又平白无故的受了一顿气,心情已很不好。当即道:“可受委曲的根源是什么?奴婢为什么会受委曲?今天夫人为什么要把火发到奴婢的头上,还要惩罚奴婢?还不是你平时太纵容她们,让她们认不清谁是她们真正的主子,所以才会惹出这么多的事。现在您拔乱反正,让她们认识到自己的错误,整顿自己的后宅,难道不是应该?”

说到底,袁天野发作这两回,无非就是因为他的尊严受到了挑战。这些人一心觉得自己的主子是睿王妃,而非他袁天野。一边吃着这边的饭、穿看这边的衣,表面上对他恭敬恭敬,转过背便把他给出卖了,为另一个主子服务。这样的事情,岂是袁天野能容忍的?他倒好,自己整顿秩序、树立威信,却让每一个人都以为是她挑唆的,是为她出头。她无缘无故受了这样的无妄之灾,却还让她感恩戴德、感激涕零,门儿都没有。

袁天野哑然。

他看看林小竹,目光里有一丝黯然。事有两面,无分对错。从不同的角度看,得出的结论自然不同。从他这一方面来说,他因为从不把这些人当作他的下人,只当作母亲的下人,也只把这宅子当成客栈,偶尔来住一次,所以才会一再容忍。他现在之所以不再容忍,全都是因为她。她那么聪明,她不会不明白。她只是……不想明白!所以她要把他的用心给扭曲掉。

说到底,那是因为,她不喜欢他!

“你回去吧。”他抚了抚额头,样子很疲惫。

“奴婢告退。”林小竹施了一礼,轻轻退了出去,暗自叹了一口气。她知道,她伤害了他。

可她不这么说还能怎么说呢?难道说她很喜欢,说她很高兴,说因为他为她做的事,很感激?

哪怕稍微流露出一点点这样的情绪,他倒是高兴了,可她将自己置于何地?

现在,在所有人眼里和心里,他与她,都是云与泥的存在吧?或许,在他的心里也是这么认为吧?以为对她好一点点,稍微与众不同一点点,她就应该欣喜若狂,感激莫明,愿意什么名份都不要地跟了他吧?

这是等级森严的古代,大家这么想,很正常。作为古代男子的袁天野这么想,也可以理解,可她的灵魂不是这个时代的人,她不这么想,也不能任由袁天野也这么想。否则,事情将会糟糕到没办法控制的地步。

第二部 京城岁月 第一百五十二章 马齿苋与芭蕉花

周柔的去向,王妃的斥责,吴嬷嬷的被罚,与袁天野的争吵,让林小竹产生了自穿越以来从未有过的紧迫感。她觉得,她不能再这么坐等自由降落到她的头上,她得主动出击,为获得自由努力赚钱了。目前局势紧张,不能出府,但要想赚钱,总离不开“人和”两个字。这府里,袁天野身边的人都因她而被责罚了,大家对她既畏惧又疏离。如果她因为这一点而把自己孤立起来,那就真什么事也做不成了,以后的日子也会很难过。现在既然这么无聊,那便找些事情做做吧。

她仰起头,对着湛蓝的天空深吸了一口气,朝小厨房走去。

还没走到厨房门口,就听得里面有小孩儿“哇哇”地哭泣声,再走近些便听见李婆子在那里骂道:“……饭也不好生吃,却跑到墙角掏泥土吃,看看你这面黄饥瘦的样子,你这是要活活把自己给饿死呢。”

马婆子则在一旁劝道:“唉呀,李婶子你也别着急。这是不他老子娘怀疑他有病,想让公子给看看,所以才让你带过来的么?等瞧着公子哪时有空了,便求他帮开几付药,吃吃就好了。”

李婆子叹了一口气:“公子这段时间忙得连觉都没时间睡呢,这饭也吃不香,我哪里敢开口?算了,过几天再看看吧。”

林小竹听罢,想了想,走了过去。

屋里的阳光被人影遮住,一下黑了下来。李婆子和马婆子抬起头来,看到林小竹站在门口,赶紧脸上堆上笑来,唤了一声:“小竹姑娘,您回来了?”

她们俩是帮厨,比起厨子来,地位更低下,而且ρi股上的伤都还没好利索,却也知道林小竹的后台硬,饶是心里对林小竹有恨意,这脸上也不敢带一丝半点出来。

“李婶子,这是您的孙子啊?”林小竹看到一个瘦瘦小小、面­色­腊黄的六、七岁的男孩儿正躲在厨房的旮旯里抽泣,笑着问道。

厨房重地,闲人是不能进的。林小竹要是拿这事来作文章,自己还得受罚。李婆子脸­色­变了变,连声应道:“啊,我这便叫他走,这便叫他走。”

“不用了,就让他在这儿玩儿吧。”林小竹要笼络人心,自然得下些功夫。脸上露着真诚的笑容,走过去逗那孩子道,“你叫什么名字啊,告诉姐姐。要是说了,一会儿姐姐做好吃的给你吃,要不要?”

那孩子兀自抽泣,并不理会林小竹。李婆子见林小竹脸上的笑容真诚,不像有恶意,暗自松一口气,走过去推了那孩子一下:“小竹姑娘问你话呢,赶紧说。”又抬头向林小竹笑道,“他大名叫李顺。因是虎年生的,又是排名第二,小名便叫二虎子。”

林小竹摸摸二虎子的头,然后坐了下来,看着李婆子认真的问:“刚才在门外,我听你说,二虎子不爱吃饭,反而喜欢掏墙泥吃?”

李婆子叹了一口气,道:“可不是?这孩子也不知是怎么回事,这半年来,每餐勉勉强强只吃几口饭,倒是常掏了墙泥往嘴里塞。这打也打过,骂也骂过,总是不听。也叫外面的郎中给瞧过,药喝了几包,却也没得用。我正想着……”她看了看林小竹的脸­色­,小心翼翼地道,“姑娘晚上上菜的时候,能不能跟公子说说,请他有空的时候给瞧一瞧?”

林小竹这才跟袁天野生气呢,并不想为了别人去求他。她想了想,道:“这样吧,我这里倒是听人说过一个方子,不是药,只是吃食。就算治不好病,吃了也没有什么大碍。如果吃上三天没有效,我再去帮你跟公子说说,让他给看一看。”

李婆子觉得林小竹小小姑娘家,又没什么见识,怕是字也不识几个,哪里知道什么方子?还以为是不顾意帮她求公子,故此推托。心里便不大高兴,脸上淡淡地道:“那就试试吧。”

只要愿意试就好。林小竹也不计较她的态度,站起来往窗外瞧了瞧,道:“这宅子里可有菜地?不知马齿苋菜园里可有?”

这个法子是老爷子在他的菜谱里写到的。照老爷子的说法,这孩子食欲不振,喜吃土块,应是得了钩虫病。治疗的方法有很多种,其中一种,便是吃食马齿苋。马齿苋不光能杀虫,还能益气,清暑热,宽中下气,滑肠,消积带,疗疮红肿疼痛,全身都入药,还能做菜吃。

马齿苋林小竹是知道的。现代人讲究绿­色­食品,很多以前摒弃了的野菜又上了人们的餐桌。而这马齿苋便是其中一种。这种野菜常生长在菜园、农田、路旁,为田间常见的杂草。所以要想寻它到菜园里最好。

“马齿苋?”李婆子怀疑地看了看林小竹,“你是说,我孙子这也不用吃药,只需要吃马齿苋就能好?”

说出来的方法要让人信,便得进行忽悠。林小竹道:“你也知道,我们乡下人,平时生病没机会看大夫,就只能用些偏方。以前我邻居家的孩子就跟你孙子一样,不爱吃饭,喜欢吃土块。后来村里德高望重的老人,便教了这么一个方子。结果一试。果然好了。”

“真的?”李婆子听得这么一说,倒是将信将疑。不过马齿苋她知道,是吃不死人的。既然林小竹这么说,那便可试上一试。她站起身道:“后面的菜院子里应该有,我去寻寻看。”

“我也跟你去看看。”林小竹做厨子的,对能提供新鲜食材的菜园子有着浓厚的兴趣反正也还没到做晚饭的时间,便也准备跟着去看看。

小厨房离袁天野正院不远,常要浇肥的菜园当然不可能设在这小厨房附近。当下留下马婆子在厨房里摘菜,李婆子背着孙子,带着林小竹往后门走去。沿看巷子一直走了好一会儿,这才到穿过一个拱门,到了一处园子。李婆子指看前面一片碧绿道:“那便是菜园子了。”

“李婶子,今儿怎么到这腌臜地方来了?”远远一个戴草帽的汉子朝这边打招呼,“哟,还有小竹姑娘,您怎么也来了?”

林小竹认出那汉子正是在大厨房里开过她玩笑的二狗子,当下笑道:“我们来寻寻,看菜园子旁边有没有马齿苋。”然后又问,“二狗叔,您见过一种叫辣椒的菜么?”

“辣椒?”二狗子摇摇头,“没听说过。”

林小竹有些失望。川菜,是中国菜中一大派系,里面有许多的菜,是林小竹喜欢的。她前世就喜欢吃辣椒,这穿越到了古代,没有辣椒,她总感觉少了些什么,味道不够带劲。以前在清溪镇她打听过一阵,却没人知道辣椒是什么东西。她便怀了幻想,希望到了京城能找到这种植物。现在……唉!

“小竹姑娘,这里有马齿苋。”虽说李婆子对林小竹妁方子将信将疑,但有希望总比没有希望好。所以此时见到马齿苋,极为欣喜,当下将孙子放下来,自己蹲下身来,拔了好些。

而林小竹看着碧绿的黄瓜,长长的豆角,金黄|­色­的被用藤子系在架子上的南瓜,只感觉心情为之一畅。

“哇,这还长有芭蕉呢?”林小竹看着菜园旁边几棵茂盛的芭蕉树上挂着几串芭蕉,惊喜地叫起来。

“呵呵,小竹姑娘喜欢吃芭蕉呢?那树上的还生,不好吃。我这儿有一挂在谷糠里放了好几天的芭蕉,您拿去吃吧。”二狗子笑呵呵地从一个瓮子里变戏法一般掏出一串芭蕉,拿到林小竹面前。

“谢谢二狗叔。”林小竹笑弯了眼。这芭蕉与香蕉相比,不似那么甜糯,味道略酸,有一种特殊的香味,正是她最爱吃的。拿回去做拔丝芭蕉,甜脆里带着微酸,最是可口。

“二狗叔,我想要一朵芭蕉花,麻烦你帮摘一朵好吗?”她又指着树上道。

“没问题。”因袁天野为了林小竹,发作了不少人,大家都有些怕她。可这么一接触,二狗子发现她不过是一个极可爱的姑娘,心里顿时高兴起来。他是­干­活­干­惯的人,又有武功在身,此时也不用架梯子,跳起来往芭蕉树上一抱,几下就窜到了树上,摘了一朵最大的芭蕉花,抛到林小竹面前来。

“小竹姑娘,您要花,花园里多的是,公子平时也不在意,你喜欢就去摘。这芭蕉花又不好看,你要它来­干­什么?”李婆子奇怪地看着林小竹手里的芭蕉花,满眼的不屑。

“啊,我不是拿来看,而是用它来做菜。”林小竹笑道。

“做菜?这东西可以做菜?”不光是李婆子怀疑,便连二狗子都满眼的不信。

虽然这位林小竹姑娘有希望能治自己孙子的病,但对于自己专业上的东西,李婆子是绝不敷衍的。她撇看嘴道:“我虽不是厨子,却也在厨房里做了半辈子的帮厨了,从来没听说过芭蕉花也能做菜。”

林小竹也不欲多说,笑道:“一会儿我做出来你尝尝就知道了,味道好着呢。”前世她去云南时,在西双版纳吃过这道五香芭蕉花,至今难以忘怀。现在看到这芭蕉树,便动起子做这道菜的心思。

第二部 京城岁月 第一百五十三章 唐宁远来了

两人拿了东西,一起回到小厨房。见李婆婆子把马齿苋洗­干­净,林小竹道:“李婶子,那方子上说,要把这马齿苋做成糖醋的。那样味道好,孩子也爱吃。”

李婆子犹豫了一下,讪笑道:“做多少量,老婆子我也不清楚。小竹姑娘是大厨,不知能否劳烦您给做一做?”说完,把那盆洗好的马齿苋放到林小竹面前。

林小竹看看李婆子,心里微恼。她好心出主意给李婆子的孙子治病,李婆子却还要这样来算计她。就算没有告诉她这府里的规矩,但在山庄里学过规矩她也知道,作为厨子,是不能用主子的小厨房来私自做食物的。如果她今天一时好心为李婆子的孙子做了这马齿苋,她们会不会转过背就去告发她,说她私自用小厨房呢?

“我本来是做菜的,便是帮你们做一做,也没啥。”林小竹道。可还没等李婆子和马婆子高兴,她又道:“不过要动用小厨房的家什,还得公子或张管家同意才行,我可不敢擅自作主。”

李婆子的脸­色­微变了变,继而脸上又堆上笑来,­干­笑几声道:“小竹姑娘动用一下小厨房的家什,想必没有谁敢乱嚼舌头才对。再说,也不光做马齿苋嘛,您拿回来这芭蕉花,不是也要做的吗?”

林小竹看了她一眼,脸上的笑容早已不见了,淡淡道:“如果公子让我做晚餐,我自会把芭蕉花做给他吃。否则,我是不敢擅动小厨房的。至于马齿苋,做法我都告诉你了,要不要做,怎么做,你自己想办法吧。”说完转身便要走。

她是想要跟这两个婆子处好关系,却也不能被人当傻子,一面被人使唤着,一面还要受她的算计。

林小竹走到门口,停住了脚步,回过身来看着李婆子,道:“对了,刚才我忘了告诉你,好像这个钩虫病,是会传染的。这件事,还真不能瞒着公子。李婶子要是不方便说,一会儿我见了公子,会帮你跟他说,让他给你休假回去带孙子的。这厨房重地,要是一不小心把病传染给了公子,你我可担当不了这种罪行。”

“李婶,还不赶紧去拉住小竹姑娘,求求她。”马婆子连忙推了推听了这话兀自发愣的李婆子。刚才李婆子和林小竹去菜园的功夫,她可听大厨房的人说了,吴嬷嬷和公子的两个小丫头,因为林小竹而被赶出了公子的院子。这位林小竹在公子心里的分量,绝对不一般。李婆子这真要得罪了林小竹,林小竹刚才那话可不是说着玩的。连吴嬷嬷都被撵了,还有什么人的面子能人得过她去?

李婆子这下回过神来。她虽然不知道吴嬷嬷被撵一事,却也知道林小竹在公子心里的重量——那是连听雨姑娘都比不上的。林小竹要真到公子面前去告发她,把她撵出去。基本就没了回转的余地,当下哪里还顾得什么面子?急跑过去一把拉住林小竹,连声道:“小竹姑娘,我人老糊涂,做错了事,您就饶了我这一回吧。我再也不敢跟您过不去了。以前的事,都是老王逼着我们­干­的。这板子也打了,要是再被撵出去,我这真没脸见人了。小竹姑娘,您最是心善,就原谅老婆子这一回吧。”说完,又连连往自己的脸上扇嘴巴,“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

“行了。”林小竹原也不是想要告发她,这钩虫病也不是那么容易传染。但要想在这厨房里短时间内站稳脚跟,还得恩威并施才行。刚才恩已施过了,无奈人家根本不领情,她要不来点硬的,别人还以为她好欺负呢。

但让她看看这五十来岁的老人自己打自己嘴巴,她还真看不下去。当下拦住李婆子,道:“行了,你让你孙子吃上三天糖醋马齿苋,看看效果吧。如果效果不好,就去求公子,实情相告。这三天里,记得不要让你孙子随地大小便,大便最好深埋到土里去。”说完转身就走。

“是,是,小竹姑娘放心,我一定会注意的。谢谢小竹姑娘。”这一回,李婆子还真生出了一些感激之心,而且也不敢再不把马齿苋当一回事,生怕惹得林小竹不高兴。转身回到自己的住处,用个小炉子给自己孙子做了一道糖醋马齿苋,逼着他吃了,这才罢了。

林小竹昨天在钟玉贵府上出来时,已是傍晚。在车上被袁成用药迷晕,再带回袁府,在床上好好地睡了一夜这才醒来的。所以此时折腾了这么久,也不过才到早饭时间。她看看天时不早了,也不回自己的小跨院去,直接去了大厨房。

“小竹姑娘,您回来了?”吴嬷嬷等人的事,早己在府里传开了。所以此时蹲在大厨房院子里吃饭的人们,看到林小竹,态度明显又跟第一次和第二次不同。第一次是林小竹刚到走府,大家只觉得她是一个厨子,是这府里的一个新人,所以仗着自己在这府里呆的久了,伺候公子的时日长,有几分面子,敢当着林小竹的面开玩笑。第二次是听雨和老王被打,大家看到林小竹,脸上虽然也有笑容,但眼光更多的是疏离和畏惧。此时对着林小竹,心情又有不同,畏惧虽有,但疏离却没了,代而取之的是一种巴结和讨好。这位姑­奶­­奶­,以后绝对是府里的半个主子啊。此时不巴结,更待何时?

趋利避害,人之常情,林小竹倒也不觉得大家的这份巴结和讨好有什么不好。她本来就想收买人心,此时大家主动凑上来,还真是瞌睡遇着枕头,正合心意。这一回她也没把饭拿回小跨院吃,而是端着个人碗,也这么在院子里坐了下来,跟大家一面聊天,一面吃饭。还一脸甜美地笑容,跟大家寒喧着,又适当地Сhā科打浑,让大家感觉小竹姑娘真是一个平易近人的可爱姑娘,可比以前那眼睛当在头顶上的听雨姑娘让人喜欢。

“小竹姑娘,我那日帮你买的纸墨好用不?如果用完了,就吱一声,我下次给你买更好的回来。”周云也在一旁道。

“挺好用的,谢谢周二哥。”林小竹看看周云,目光闪了闪。心里想着,这一次她圆满完成了任务,这有错即罚,有功即赏,向来是袁天野御下的规矩。她是不是可以提一下,把跟周云出府当成一项奖赏呢?

当下她便又拿出十二分­精­神来,跟周云和周家夫­妇­套起了近乎。等这顿饭吃完,周家夫­妇­恨不得把她认作­干­闺女才好。

吃过饭回到小跨院,林小竹又好好洗了个澡。这刚把衣服洗好晾­干­,门口便传来了扫雪怯怯的声音:“小竹姑娘,可在?”

“来了。”林小竹抹­干­了手去开门。

“唐公子来了,公子一大早出去了没在家。唐公子说,要见您。”扫雪看着林小竹,满眼的复杂。

“唐公子?”林小竹一脸的惊喜,“他在哪儿?”

她的话声刚落,唐宁远的声音便在旁边传了过来:“小竹子,算你还有点良心,没把本公子忘掉。”

“唐公子,您怎么到这儿来了?”林小竹伸出头去,看到唐宁远正站在门墙处,咧着嘴正朝她笑道。不由得满心欣喜。她现在是无比的怀念当初在山庄里的生活,现在山庄相熟的故人来访,自然让她十分高兴。

“怎么的?我就不能来?”唐宁远还是那副没心没肺乐呵呵的模样,打量了一下林小竹,见她穿看一身浅绿­色­的绸缎衣裙,如一朵空谷里的幽兰,静静地开放,比起在山庄总穿着那么一身藏青­色­短裙,更显窈宽身段和雅致脱俗的气质,当下满意地点点头,“不错不错。人要衣装马要鞍,你穿着这身衣服,漂亮得我眼都看花了。”

林小竹到了袁府,袁天野便追着针线婆子给她做了几身漂亮的丝绸衣服。衣服做好的时候,正赶上林小竹到周柔那里出任务,袁三娘便把她的衣服一起带过去了。穿着美丽的丝绸衣裙,跟周柔对坐在幽静雅致的敞轩里,静静地品茶,是一件赏心悦目的雅事。所以这几件很合自己气质的衣服,林小竹是极爱的。

只是昨日为了扮作丫环,这才穿了一件半旧的丫环衣裙。她一向认为漂亮的衣服应该为自己穿,穿着漂亮的衣服,心情也会好几分。今天一大早就被睿王妃叫去发作了一通,又跟袁天野生了一场气,到了小厨房又被李婆子算计,便换了这么一身衣服,想换换心情。

“多谢唐公子夸赞。”她落落大方地福了一福,脸上笑吟吟地,打量了唐宁远几眼,道:“恭喜恭喜,唐公子近来又发福了。”

唐宁远瞪起眼睛道:“林小竹,我表扬你漂亮,你就挖苦我长得胖,太不厚道了。”却仍是满脸笑意。一段时间不见,他还真怕林小竹对他毕恭毕敬的,再也不复以前活泼的模样。

“唐公子今天怎么有空过来?公子不在家吗?”林小竹又问。

“想来就来了。他不在就不在,我是专程找你玩的。”唐宁远道,然后又是一瞪眼,“怎么的?你就这么招待客人的?堵在门口不让人进去?”

第二部 京城岁月 第一百五十四章 拔丝芭蕉

林小竹看了扫雪一眼,对唐宁远笑道:“一个下人所住的地方,怎么能招待贵客?唐公子不如去前厅坐着,奴婢过去陪您说话吧?或许您有什么想吃的,奴婢去给您做?”

唐宁远平时虽然喜欢开玩笑,像是个大大咧咧的人,其实心细得很。一听林小竹这话,他便感觉到她在这府里过得并不自在和开心。他皱起了眉头看了林小竹好一会儿,这才点头道:“好罢。”想想又道,“我还真想吃你做的菜。”

芭蕉和芭蕉花都还在厨房里呢,这会儿正好派上用场。林小竹返身锁了门,往小厨房里去;而唐宁远则跟着扫雪到前厅去喝茶,一面旁敲侧击近来府里发生的事。

林小竹进了小厨房,却看到老王呆在里面。看到林小竹进来,他抬起头冷冷地扫了一眼,便又低下头去,在一个坛子里不知捣鼓什么酱。

“小竹姑娘,今天公子不在府里,中午不用做吃的了。”马婆子连忙对林小竹道。

林小竹点点头,道:“我知道。不过现在唐公子来了,扫雪正伺候他在前厅喝茶呢,说让我做些吃的送过去。”

“哦,是这样啊?”马婆子笑了笑,偷偷看了老王一眼。

这府里以前就老王一个大厨,无论来了什么贵客,都是老王招待。以前唐公子来,最爱吃老王做的绿豆糕。可这会儿,却指名叫林小竹做。老王的脸­色­能好才怪。

虽说要争取人和,但林小竹从来没有用热脸去贴别人冷ρi股的习惯。看到老王脸不是脸,鼻子不是鼻子的模样,她也懒得说话,看了看案台上的食材,手脚麻利地做了一道鱼香酥鹿­肉­片,一道西湖醋鱼,一碗酸笋鸭血汤。

又将芭蕉花洗净,放入沸水去煮半柱香功夫,捞出放进凉水里滤去涩味再控­干­水,用蛋清和着淀粉、盐、水调匀,挂糊逐朵放入油锅里浸炸,炸成金黄|­色­即出锅装盘撒上花椒盐。紧接着又将芭蕉切成滚刀块,用­鸡­蛋糊里上面粉用油炸了,然后再炒糖­色­裹上去。做了一道拔丝芭蕉。

老王和马婆子早已不作别的事了,只睁大着眼睛,看着林小竹一个人在那里忙乎,一道道­色­香味俱全的菜从她手里变出来。不用尝,单看卖相,便知道味道不差。而李婆子也不知何时到了厨房里,看着林小竹手脚麻利地做菜,厨房里弥漫着一股酸甜的香气,不由得也站住了脚。

“你……”老王看林小竹将菜往托盘上端,看样子准备上菜了,忍不住想要开口。不过这个“你”字刚一出口,他又觉得准备说出来的话会让他十分没面子,懊恼地住了口。赌气地将头转过去,不再看林小竹那边。

林小竹做事专注,开始并没有注意到厨房里的三个人。此时听到声音,转过头看,看到老王虽然转过头去,那目光却时不时地瞟向那道拔丝芭蕉和五香芭蕉花,眉头微皱的脸上写满了探知欲。当下心里便了有计较。

她拿了两个碗,从盘子里拔了几块拔丝芭蕉和一些五香芭蕉花,递到老王面前,甜甜一笑道:“王师傅,我做菜的时间短,也不知这火候把握得好不好。你帮我尝尝这两道菜做得如何,可好?”

老王虽然心胸有些狭窄,因林小竹来抢他的饭碗,百般的看不惯林小竹。但他有一个优点,便是对厨艺有些痴,喜欢探知菜式。此时见林小竹做的两道菜都是他没见过的,那叫一个心痒痒,十二分的想要尝尝这两道菜。但ρi股上的伤还没好利索呢,心里对林小竹的恼恨正在浓着,哪里肯接过林小竹递过来的台阶?当下用手一拔,“咣当”一声,林小竹手里的碗一下没拿住,掉到了地上。

林小竹敛起脸上的笑容,淡淡地看了老王一眼,转过身走到屋角,正要拿起扫帚,李婆子却抢先一把拿到手里,笑道:“小竹姑娘,您赶紧去上菜吧。这里我来收拾。”

林小竹自然不会拂了李婆子的这份示好。而且那道拔丝芭蕉,要是凉了便容易互相粘连、变硬。当下冲着她笑了笑,端了托盘出门去。走到门口她顿了顿脚步,便听得老王开口,似乎在责怪李婆子帮林小竹做事。而马婆子却在一旁劝老王,让他认清楚形式。

她这菜做得利索,但四菜一汤,也费了些功夫。唐宁远早已在前厅里喝茶喝得不耐烦了,在府里东走西逛地走了好一阵。此时见林小竹来,自然高兴不已。也不等扫雪收拾桌子,自己便把他喝茶的杯子和茶壶端到了别处,将桌子清理出来以便林小竹好上菜了。

“时间仓促,也没做得什么好菜,唐公子将就着。”林小竹将菜一一端上桌,笑道。

唐宁远长得胖,偏还对甜食情有独钟。此时见了酸甜的西湖醋鱼,便也不说话,拿起筷子便要往那道菜下箸。可筷子行走了一半,忽然又拐了个弯,指着那道拔丝芭蕉,两眼发亮的道:“这是什么?”

“拔丝芭蕉。”林小竹拿起另一双筷子,给他做了一个示范,“呐,便是一夹起来就丝连着丝,要放到水里浸一浸,这样才能让糖丝断掉。”然后将那块拔丝芭蕉放到他的碗里。

今天做这道菜,本是她自己馋了。然后想借着给袁天野做菜的功夫,偷偷地吃几个解馋。后来到了小厨房,看到李婆子和马婆子在场,袁天野又出去了,便没了兴致。这会儿做出来给唐宁远吃,则是打着小算盘:她已有好久没有进账了。非但没有进账,反而为了买笔墨纸砚花了一点钱,这正­肉­疼着呢。此时便期望着唐宁远吃得好了,再打赏打赏她。

好吃的就在眼里,唐宁远哪里还顾着说话,夹起林小竹放到他碗里的拔丝芭蕉,放进嘴里。只听“咯吱”一声,外面那层酥脆的糖衣被他咬破了,入嘴全是甜蜜。紧接着,随之而来的便是一种香香糯糯、略略带着些酸味的味道。再嚼了嚼,那甜蜜酥脆与香糯微酸融合在了一起,那种又脆又糯的口感,让人有一种说不出的舒爽。芭蕉经过烹煮之后所散发出来的特殊的香味,更让人的味蕾极俱新鲜感,心情不知不觉安心与放松下来。

“小竹……”他睁开眼,看着林小竹。

“怎么了?”林小竹看他眼里忽然闪烁着一种说不出的光芒,还有一丝说不清是友情还是爱情的情谊,不由得怔了一怔。

唐宁远也不知自己怎么了。只觉得这道食物,无论是它脆糯相融的口感,还是那甜中略酸的味道,以及那沁到心腑的让人安心的香气,无不熨贴着他的心,契合着他的需求,竟然让他隐隐生出一种感动来。所以对于做出这道菜的林小竹,他忽然有一种冲动,觉得她是这世间最好的宝贝,想要把她据为已有,好好珍藏。

林小竹可不知这普普通通一道菜,便会让眼前的男人生出这样的心思来。她诧异地扬了一下眉毛,问道:“不好吃吗?”

唐宁远却不答话,只又夹了一块,放进了嘴里。

林小竹见状,放下心来,抿嘴一笑。这哪里是不喜欢?而应该是太喜欢了吧?

“小竹,你也吃吧。”唐宁远吃了第二块,忽然想让人分享他的这种感觉,将碗盘往林小竹那边推了推,示意道。

林小竹在路上,可是趁没人注意的时候偷吃过一块。这会儿有机会正大光明的吃,她犹豫了一会儿,便也不推辞,拿起筷子便筷了一块进嘴里,一面道:“吃这个要趁热,否则一硬味道就不如这么好了。”

“你也喜欢吃?”唐宁远眼睛亮亮的。

“那是。这道菜,可以用竽头、红薯、苹果等食材来做。但我最喜欢的,便是芭蕉。这种香糯的口感,再配上那脆甜的糖衣,绝了。”林小竹眉飞­色­舞地道。

“你有没有感觉,这味道……”唐宁远一听,顿时便有高山流水遇知音的感觉,手舞足蹈地便把自己的感受也描述了一番。

“对对对,就是这种感觉。这种口感,我喜欢极了,久了没吃,便开始想念。便忍不住要做给自己吃。”林小竹那叫一个心花怒放啊。看唐宁远这个样子,就跟一见钟情遇见他的情人一般,瞬间便迷上了这种味道。只要他喜欢吃,他惦记着吃。那她岂不是财源滚滚了吗?

袁天野一进门,便看到了这样的情景。身穿一身浅绿­色­丝绸衣裙,如一朵含苞待放的花朵儿似的林小竹,正两腮绯红,两眼发亮地舞动着筷子,鲜红的小嘴一开一合,站在唐宁远面前满脸笑容地说着什么。而唐宁远那不大的眼睛里,此时正闪烁着从未有过的痴迷的光芒,定定地看着林小竹,满脸的陶醉。

“在说什么?这么高兴。”他站在门口好一会儿,见那两人都没有瞧见自己,只得强压下心里涌上来的醋味,开口道。

第二部 京城岁月 第一百五十五章 袁天野吃醋

“公子。”林小竹转头看到袁天野黑着一张脸站在门口,赶紧敛了笑容,退了几步垂手立在旁边。

袁天野看她那个样子,一阵气闷,走过去坐到唐宁远对面的椅子上,扫了唐宁远一眼,却没有说话。

“表兄你回来了?”唐宁远却不怕他的黑脸,站起来打了声招呼,便又坐了下去,招手让扫雪拿了一副碗筷上来,道:“我来看你,你却不在。坐着无聊,便叫林小竹做了些菜给我吃。来来,尝尝,味道太好了。”

说完也不管袁天野吃不吃,自己夹了一块拔丝芭蕉,放到嘴里。

林小竹离开的这几天,袁天野还真是牵肠挂肚。担心她的安危,担心那钟玉贵或端王世子好死不死地看上她而不是看上周柔。她一回来便迫不及待地想去看她,想听她说话,想看她欢笑的样子,想尝尝她做的菜。却不想这丫头一回来就跟他生分,闹别扭。自己还没看过的她穿新衣的样子,却让唐宁远先看去了;自己还没尝到的她的新手艺,却被唐宁远这家伙尝去了。她还对他笑得那么欢畅,刚才那眉飞­色­舞、兴高采烈的样子,是在自己面前时从未有过的。

所以这时候的袁天野,那心里酸溜溜的不知往哪儿发泄才好,抬眼看到垂手静立的林小竹和自顾自吃东西的唐宁远,气更不打一处来。拿起筷子便往那盘拔丝芭蕉夹去。

林小竹见他板着脸,知道他还在生气。见他筷子往那盘拔丝芭蕉夹去,张了一下嘴,却又立即闭上。她知道他跟唐宁远相反,最不喜欢甜食。如在以往,她定会出声提醒他一句,说这盘是甜的。但看他板着的脸,这话到嘴边便又咽了下去。

那块拔丝芭蕉一进袁天野的嘴里,他的脸上便滞了一滞。继而若无其事地嚼了嚼,咽了下去。

袁十在一旁看了,连忙端了茶上来。袁天野接过茶,饮了一口。

唐宁远一看表兄和林小竹这模样,便知道他们闹别扭了。不知怎么的,他莫名的感到高兴。这时见袁天野赌气吃了一口拔丝芭蕉,笑呵呵地道:“这是林小竹特意为我做的,甜的。表兄你不爱吃不必勉强。这一盘,我一个人都还不够吃呢,更何况还有林小竹。”说完,夹了一块进嘴里,津津有味地吃起来。

袁天野看了唐宁远一眼,轻哼一声,拿起筷子又往那盘拔丝芭蕉里放,夹了一块进嘴里。

他这动作让唐宁远惊讶得都忘了咀嚼,张大了嘴巴吃惊地看着袁天野,仿佛袁天野不是自己认识的那个人。直到袁天野把那块吃了下去,又夹了一块放进嘴里,他才清醒过来,连声道:“喂喂,表哥,你不是不喜欢吃甜食的吗?怎么会儿变了口味?”这话块未落,看到袁天野又吃了一块,他不由着急起来,提起筷子便往盘子里伸,嘴里还一面道:“你少吃些,留几块给我。”

他这话不说还好,这一说,袁天野更是下箸如飞。这回唐宁远也没空说话了,动手抢了起来,甚至来不及吃下一块再夹一块,而是一块接一块地往嘴里塞,直到嘴巴装不下了了,看到盘子空了,这才艰难地转动着嘴,把嘴里的食物慢慢吃下去。

扫雪站在角落里,望着跟唐公子一样,也鼓着腮帮子,艰难地吃着嘴里的食物的袁天野,惊讶得眼珠子都快要掉下来了——没想到从来都是风轻云淡、从容优雅的公子,竟然会有这样的一面,这这……这太不可思议了。

而袁十和林小竹,早已把目光投向了门外,身体一个劲儿地乱颤,脸憋得通红,忍笑忍得十分辛苦。

唐宁远好不容易才把嘴里的东西咽下去,端起茶杯大大地饮了一口茶,这才舒服地呼了一口气,转脸瞪着袁天野道:“你今天发的什么疯?”

袁天野却不理他,转脸对林小竹道:“我要吃鱼,你给我做一道鱼片来。”又打量了林小竹两眼,想着她是为唐宁远来专门穿的新衣,心里怎么都不舒服,又道,“做菜的时候不要穿这样的衣服,赶紧把它换下来。”

“是。”林小竹应了一声,便要转身去做鱼。那桌上明明有一道西湖醋鱼,然而她可不敢在老虎头上掳虎须,明知袁天野不高兴还要去招惹他。他要吃鱼,那就吃好了。

她不敢,可这旁边却有一个不怕死的人。唐宁远听得袁天野的吩咐,出声唤道:“等等,林小竹。”

林小竹停住了脚步,转过身来看着唐宁远。

“来,今儿做的菜大得本公子的欢心,本公子大大的有赏。”唐宁远将手一挥,“唐威,给林小竹打赏二十两银子。”

“谢谢唐公子。”林小竹本以为最多赏个五两便已是很了不起了,没想到竟然会有二十两银子的赏钱,不由得喜出望外。赶紧上前施了一礼,接过唐威手里的赏钱。

她将赏钱揣进怀里,眼珠一转,又对袁天野道:“公子,刚才看您也吃得甚欢,是不是这道菜也挺合您的味口?”

明知道自己不喜欢别人给林小竹赏钱,唐宁远还要赏,而且一出手就是二十两,明明就是故意要跟自己作对。袁天野对唐宁远气得牙痒痒,却又不能当众阻止这打赏,又觉刚才吃下去的东西甜腻腻地堵在胸口,正拿着茶水猛灌。待得听到林小竹这句话,那茶水差点喷了出来。

难道,唐宁远刚才打赏那二十两银子不算,自己还得再打赏二十两?

要说不合味口嘛,偏自己刚才还抢得挺欢。既抢得欢,那便是极喜欢那道菜了。人家唐宁远因为喜欢这道菜,都打赏了二十两,自己不赏或是少赏了,面子何在?

没奈何,他只得道:“袁十,给林小竹打赏二十两银子。”

“多谢公子厚赏。”林小竹接了钱,笑弯了眼睛。四十两银子啊,一会儿就进了腰包。今早闲聊的时候,她也打听了,像老王那样的技术人员,专门伺候公子饮食的厨子,一个月的月钱是半钱银子,也就是一年六两银子。而她这一道菜,就得了四十两赏银,够老王在厨房里忙活六、七年的了。

还是人家唐公子好啊,出手这叫一个大方。不像袁天野那铁公­鸡­,她顺利完成了一个那么大的任务回来,他也没说赏些银子。这二十两,还是借机挤兑来了。唐宁远一走,还不知他如何心疼后悔呢。

“对了,公子。我今早听府里的人说,下人们每个月是有月例钱的,对吧?不知小竹的月例钱是多少钱一个月?”林小竹觉得趁着唐宁远在这里,把这个问题提出来是最恰当不过的。

“照老王的例钱,五钱银子。”袁天野只要一看到林小竹拿到钱后那喜滋滋的样子,便觉得格外刺眼。这丫头,就这么想要赎身,就这么迫不及待地想离开自己?

“才五钱啊?这样吧,林小竹,我给你一个月一两银子的例钱,你到我府上来做厨子,怎么样?”唐宁远今天尤其不怕死,专门挑战袁天野的极限。

林小竹看了袁天野一眼,见他两眼紧紧地盯着自己,却没有出声阻止,想了一想,便点头道:“只要我们公子允许,奴婢便去伺候唐公子。”

照她的想法,如果袁天野不同意,一定是第一时间便拒绝。以前,他不也是这么做的吗?可现在,他却一声不吭,看来因为她的不知好歹,他真的生气、不愿意再留她了。这样也好,她还正为既不触怒于他,又不让他陷的更深而伤脑筋呢。这回跟了唐宁远去,也算是去得其所。唐宁远不是坏人,出手又大方,没准他家里的守备也没那么森严,可以随意出入。跟着他出去,可以赚到赎身钱的概率要比跟着袁天野大得多。

袁天野没有作声,便是想听听林小竹的话。这样的要求,以前唐宁远又不是没提过,她可是毫不犹豫就拒绝唐宁远的。冷不丁却听到这样的回答,他顿时气得火冒三丈,怒气冲冲地看着林小竹,喝道:“你想都别想。”

林小竹扁扁嘴,垂下眼敛,顿了顿道:“那奴婢去做鱼。”正要转身,却听得袁天野将手里的筷子一扔,道:“不用做,不吃了。”

不吃就不吃。林小竹挑挑眉,回转身来站在那里,虽然垂着头,眼睛却眨巴眨巴地盯着地面,想着趁唐宁远在这里,怎么的再刺激一下袁天野,好获得自由出入的机会。

唐宁远却像是没看见袁天野的黑脸似的,兀自尝了几口西湖醋鱼,大赞了几声,又尝了尝那道五香芭蕉花,奇道:“林小竹,这道菜我从未吃过,是什么做的?酥香脆滑,还带着一种甜香,倒跟那芭蕉的味道有一点点类似。”

“这道菜,是五香芭蕉花,用芭蕉的花做成的。”林小竹道,脑子里渐渐地想出了一个主意。

第二部 京城岁月 第一百五十六章 相激

袁天野见唐宁远吃得香,想要尝尝却又抹不下面子。想着林小竹反正是自家的厨子,菜园里就有几株芭蕉树,哪里想吃了再叫她做就是了:当下便坐在那里,板着脸瞧了不瞧林小竹做出来的那道新奇的菜。

如果换作平时,林小竹一定会给袁天野一个台阶下。毕竟这是她的老板,老板高兴了她的小日子才过得开心。不遇今天要刺激刺激袁天野,她便装看没看见袁天野的黑脸,热情地对唐宁远介绍道:“这道菜,要用热水淖一淖,把芭蕉花的涩味儿给去掉,然后再挂糊放到油锅里去炸,所以才会酥香脆。再加上它本身的甜香,便形成了一道很独特的味道。”

从小到大,袁天野永远都是一副智珠在握、从容淡定的模样,也永远是长辈嘴里要学习的榜样。他就跟一座大山似乎的,给唐宁远以无限大的压力。所以虽说对他的优秀极为服气,感情也很深。但有机会看他吃瘪,唐亭远还是觉得是这世上最让人愉快的事。此时见袁天野被林小竹气得黑了脸,唐宁远觉得心里实在畅快。他洋洋得意地又夹了几筷子,连声道:“好吃。”说罢,又对唐威道:“再赏林小竹十两银子。”

这话一出,见袁天野的脸­色­又黑了三分,唐宁违心情人爽。觉得一会儿如果被表兄下点痒痒粉,也算是值了。

“多谢唐公子。”林小竹没想到还有意外收获,眼睛都笑得弯成了月牙儿。诚心诚意地给唐宁远施了一礼,接过了唐威手里的银子,然后嘴里赶紧趁热打铁地道:“可惜呀,奴婢不能出去逛逛。否则,如果能有机会尝尝京城的小吃,再看看有什么新鲜食材,奴婢有信心一定能做出更多新鲜的美味来给唐公子吃,”说完,满眼希翼地看了唐宁远几眼。

唐宁远这些年跟林小竹吵嘴打机锋,脑袋里的弯弯绕在她的促进下,增长了不少。所以听得林小竹这话,再看她可怜巴巴的眼神,转头瞧了瞧板看脸正装着专心喝茶的表兄,将筷子一放,用帕子抹了抹嘴,站了起来:“哈哈,这有何难?本公子正好今日无事,这便带你出去逛逛吧,免得你说得这么可怜。”说完又转身对袁天野道,“表兄,我想你不会离了林小竹就没饭吃吧?今儿林小竹就借我一用了。放心,到了晚上,保证全须全尾、毫发无损地给你带回来。”

林小竹一听这话,心里暗乐。这个唐宁远,越来越会说话了。瞧瞧,什么叫做“离了林小竹就没饭吃”,“全须全尾、毫发无损地带回来”。袁天野要是不让她出去逛街,岂不是真成了离了她林小竹就没饭吃?或是担心她的安危,要把她护在羽翼下,不许她离开半步?这样的说话,对于骄傲的袁天野来说,刺激还真够大的。看来,逛街的愿望,不要再等,今天就可以达成。

然而袁天野能当唐宁远的大山一直压着他,不是没有来由的。这会儿听得唐宁远的话,他慢慢拿起桌上的茶饮了一口,这才放下茶杯,抬起头望看林小竹:“林小竹,你还是我府里的下人吧?”

林小竹垂下眼眸,鼓了鼓腮帮道:“公子说是就是,公子说不是就不是。”

这是什么话?袁天野咬了咬牙,冷冷地看了她一眼:“你既身为我袁府的下人,岂有不请示主子,便擅自让人带你出府的道理?”

林小竹很无辜地看了他一眼:“是唐公子说要带奴婢出去的,奴婢并没有请求。”

“不是你的请求?”袁天野一副愕然地样子。然后将脸转向唐宁远,道:“对不住了,表弟。你刚才也听到了,不是哥哥不让她去,而是这丫头并不想出去。”

“奴婢并没说不想出去。只是说逛街的事是唐公子先提出来的而已。”林小竹连忙辩别,“奴婢还是很想去逛逛街的。公子,您就允许了吧。”啊啊啊,她低估了这小狐狸的腹黑程度。

“哦,你这是请示我?”袁天野仍是那副悠哉游哉的模样。

林小竹没办法了,眨巴眨巴眼睛看着袁天野,采取哀兵战术:“请求公子允许小竹出去逛逛吧。”看看,连“奴婢”都不唤了,改唤“小竹”。

“哼。”袁天野站起身来,瞪了林小竹一眼:“想都别想。”然后抬脚便往外面走去。袁十连忙也跟了上去。

唐宁远看着袁天野的身影消失在院门外,这才转过头来,很遗憾地对林小竹一摊手:“对不住了,我帮不了你。”说完站起身来,“行了,没别的事,我走了。改天再来看你。”

“唉,谁叫小竹命苦呢?”林小竹蹙眉叹息,转而又笑看施了一礼,“今天多谢唐公子的厚赏。”

“唉,小事小事。”唐宁远摆摆手,转而又苦看脸道,“不过小竹啊,你知道本公子今天帮你,冒了多大的风险吗?没准这回去走到半路,全身都开始痒痒。那家伙,下手很黑的呀!你说,你该如何报答本公子呢?”

这家伙,又开始不着调起来了。

林小竹忍住翻白眼的冲动,一脸甜笑:“以后我一定多多研制好吃的甜食,来回报唐公子。”

唐宁远也知道凭着袁天野那醋劲儿,想得到林小竹更多的报答是不可能的了。当下点点头,很是勉为其难地道:“好吧。唉,谁叫我心肠这么好呢?”一摆手。“走了。”

“唐公子好走。”林小竹把唐宁远送到院门口,看看他走连了,自己这才离开了院子。

心情却是无比的舒爽。今儿半个时辰的功夫,就净赚五十两银子。而且据她对袁天野的了解,就那个傲娇的家伙,今天唐宁远不提也就罢了,既然提了,他是一定容忍不了她心心念念惦记看让别人带她上街的,最终,他一定会披挂上阵,亲自带她上街。

回到了小厨房放了东西,自有李婆子上来殷勤地把东西接过去洗了。林小竹回到院子,一扫原先心中的郁结,看了看书。见一直没人来唤她做晚饭,她也乐得轻松,将那本《东游记》默写了一遍,又到大厨房里吃了晚饭,兀自洗澡练功睡觉不提。

接下来的几天,袁天野不唤她,她也不往前头去。倒是跟府里的其他人混得很熟,尤其是周云,在他嘴里套了许多关于出府买卖的情况;又亲手给二虎子做糖醋马齿苋,二虎子吃了三天后,情况明显好转,李婆子对她自是感激涕零;她又出钱让周云买了些面粉和糖,做了一些古人没见过的小糕点,塞到最喜欢吃零嘴的马婆子的手里。马婆子知道她不光是受公子的宠,还受唐公子的宠,心里早已有了巴结之意。又见过林小竹的手段,知道她不是一个软­性­子可以任人欺负的人。所以对于林小竹的这番好意,颇有些受宠若惊。当下不光对林小竹亲热之极,还逢人说林小竹的好话。而老王这几天倒被她香甜的小点心诱惑得寝食不安。偏林小竹再不像第一天那样对他笑脸相对,把东西端到他面前来让他尝,让他没有台阶下。只得每天看着林小竹跟两个婆子说说笑笑,吃着点心喝着茶,好不热闹,独自一个人生闷气。这么被冷落了两天,当林小竹又在厨房里烤一种叫蛋糕的东西,一块蛋糕被林小竹端着放到他面前时,他心里对林小竹的不满和介蒂瞬间烟消云散,脸上竟然浮现出一丝笑容来,看得李婆子和马婆子一个劲地在心里发笑。

第五天吃过早饭后,袁十终于到了小厨房里,唤道:“林小竹,公子叫你去。”

“好,就来。”林小竹看见他来,也没有特别惊喜的感觉,将手洗净,跟着袁十出门。

袁十出了小厨房的院子,停住了脚步,等着林小竹走到他身边,这才道:“林小竹,其实公子这几日一直都很忙。”

“哦,是吗?”林小竹看着他,不知他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袁十斟酌着用词,又道:“昨晚公子子时才睡,为的就是今天能挤出时间来,陪你出去逛街。”

林小竹本就料到袁天野被她那么一刺,一定会抽出时间陪她去逛街的。但听得袁十这么一说,心里还是有点小小的感动。脸上露出些惶恐的神­色­,道:“袁十大哥快别这么说,被人听了去,小竹怕是连命都保不住。公子上街或有事要办,带我一道去,不过是顺便。小竹是个下人,可当不起公子特意为我做什么事。”

“林小竹……”袁十以为林小竹没听明白他的意思,正要再挑明了说,林小竹却打断他的话,道:“袁十大哥,有些话是不能乱说的。我相信,刚才的话也不是公子授意你说的吧?好了,咱们快些走吧,别让公子等急了。”

袁十叹了一口气,不说话了。林小竹明明是个那么聪明通透之人,公子的心思,她不会不知道。既然她要装糊涂,那么对公子一定是半点那种心思都没有。公子正是看透了这一点,这才迟迟不把心意挑明,生怕她拒绝后,两个人连和谐共处的机会都没有。算了,他也别在这搅和了,以免最后被公子责怪。

两人走进正院,看到袁天野穿着一身藏青­色­的长衫,正站在院子前面的水池边看着水里的荷花,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跟袁天野相处了这几年,林小竹也算是摸透了他的习惯。袁天野的穿衣的颜­色­,是随着他的心情而定的。越是颜­色­浅而鲜亮,就越说明他的心情飞扬。如果心情平静,那他的衣服一定便是湛蓝­色­。现在身穿黯淡的藏青­色­长衫,说明他的心情很是郁闷。

而此时袁天野看着林小竹一脸恬静无忧的走进来,心里确实是很郁闷的。他拖到今天才带林小竹出去逛街,忙是一个原因,还有一个原因便是想晾一晾林小竹,希望她能意识到他生气了,从而产生一种惊慌、后悔、不安的情绪。可这几天,林小竹借着他发作听雨、吴嬷嬷等人的机会,在府里大肆收买人心,小日子过得十分开心,简直如鱼得水。他现在丝毫不怀疑,如果他再不唤她,隔上一两年,她都不会想起有他这么一个主子来。

这样的结论,令他十分的沮丧。这么些年,他不是学习各种知识,便是为复仇而策划,从来没有因为女人花过半分心思。可第一次情动,便让他遇上了林小竹这样明明地位低下却丝毫不为所动的女子,这让他不禁怀疑起自己的魅力来。

第二部 京城岁月 第一百五十七章 闹市中的拥抱

“见过公子。”林小竹上前,施了一礼。

“嗯。走吧,逛街。免得有人说我说话不算数。”袁天野臭着一张脸,率先出了门。

林小竹愣了一愣,也赶紧跟了上去,满脸灿烂的笑容,狗腿地道:“没想着公子这么忙,还记得小竹这话呢?公子您真好。”

袁天野被林小竹气这几次,闹得一点脾气都没有,现在纯属是给点阳光就灿烂。看到林小竹笑颜如花地跟在他身边,嘴里还夸他好,而且自称也从“奴婢”改成了“小竹”,刚才心里的那一点郁闷,顿时抛到了爪哇国。不过好在他还记得矜持两个字,嘴角微翘了翘,鼻子里哼了一声,没有说话。

林小竹一点也不在意他的态度,兀自描述着自己跟周柔出去时看到的一些情景,又感慨道:“以前,我总以为女人是不能随意出门的。后来看到街上也有女子开店做生意,才知道自己孤陋寡闻。”

“西陵国的女子,就不能随意出门。”袁天野终于施恩似的瞥了她一眼。

林小竹刚才不过是缓和气氛,逗袁天野开心。可没想到他说出来的话让自己吃了一惊,道:“啊?还有这样的地方?那别的国家呢?”

“东越国比西陵国稍好一些,南海国最自由。”

“这样啊!”林小竹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心里下定决心,获得自由后就定居在南海国。既不冷,又有海鲜吃,还自由,真是一个理想的去处。

袁天野深深看了她一眼,只觉心里闷闷地难受。

出了袁府大门。走过门前的巷子,早已有一辆马车在等着了。袁天野等林小竹上了车,问:“说吧,想去哪里逛?”据他对林小竹的了解,这丫头必不会想去看什么名胜古迹。她想出去逛街,多半是跟吃有关。

果然,林小竹道:“我想尝尝北燕的小吃,咱们先去路边的小吃摊看看,然后再去菜市场。”

袁天野顿时黑了脸。他堂堂一个睿王府的公子。今天莫不是要跟个丫头去逛菜市场?

“我带你去酒楼吧,在那里可以尝到北燕的各种小吃。而且还可以尝到大厨的手艺。路边小摊就不要去了。至于菜市场,你想要做什么菜,直接叫周云买回来就是了。

“公子,您这就不知道了。地道的风味小吃,还真得在路边的小摊上才能吃得到。那种大酒楼里做的小吃,多半味道不正。还有,作为一个厨子,直接地接触到当地的新鲜食材。才能做得出最好的味道来。”林小竹知道男人最烦陪女人逛街。更不必说像袁天野这样的贵公子逛小摊和菜市场了。而她今天出来的目的,就是想让袁天野感觉到跟她上街是一件丢脸而让人讨厌的事。

所以说完这句话,她又眨巴着眼殷求道:“公子。您今天带小竹出来,不就是为了遵守那个诺言么?那么今天便随了小竹的意,由着小竹逛罢。”为了达到目的,为了获得自由,便是出卖一点­色­相,她也顾不得了。

林小竹永远是活泼而坚毅的,这偶尔流露出来的楚楚可怜,顿时让袁天野的心漏跳了半拍。他慌乱地移开眼去,道:“好罢,随你。”

“真的?太好了,谢谢公子。”林小竹是真的高兴。走出这一步,不容易啊!她可打听过了,府里的那些人,除了管采买的周云和张管家、马车夫,还有出任务的时候,其他的人,几年都没有机会出府。袁天野答应带她出府,真的是很纵容她了。

马车朝东南方向驶去,过了两盏茶功夫,便在一处热闹场所停了下来。

“这就是北燕的小吃一条街?”林小竹掀开车帘,兴奋地问道。

“小吃一条街?这说法新鲜。”袁天野笑道。

看着她脸儿绯红,两眼晶亮,脸上露出欢快的笑容,顿时觉得哪怕是陪她逛菜市场,也是一件值得期待的事情。

他下了车,指着前面道:“你逛吧。遇上什么想吃的,尽管吃,然后叫袁十付钱。”

“哈哈,公子您今天真大方。”

林小竹的一个马屁,却拍得袁天野黑了黑脸——这句话的潜台词,不是说他平时是一个小器包吗?

那条街,正是林小竹前世里逛过的小吃一条街的模样。有的是一个大店铺,明显的老字号,墙上挂着吊牌,写着各­色­小吃的名称,里面坐着吃东西的都是一些穿着讲究的人;而有的只是一个个小摊,卖着各自的特­色­食品。

林小竹一路地看过去,看到一些未见过的新鲜吃食,便尝上一尝。把这条街逛了一遍,她对这个时代的小吃便心里有了数。

“好了,你不是说要逛菜市场吗?从这条巷子穿过去,走一小段就是。”袁天野指着前面的道。

“公子,您对这儿很熟?”林小竹奇怪地看着他。像袁天野这样的人,基本上属于日理万机的那一种。便是有点闲暇时间,也不会满街的乱逛。没想到他连哪里有菜市场都那么熟悉,这确实挺奇怪。

“嗯。”袁天野似乎不想回答这个问题,鼻子里应了一声,便慢慢往菜市场方向走去。

“还不是为了你,特意打听的。”袁十凑近林小竹,低语一声。

公子这样待林小竹,林小竹还一副铁石心肠,实在让他看不下去。

林小竹脚下顿了顿,看着走在前面那高大挺拔的身影,心里要说没有感动,那是假的。像袁天野这样的人,能够为身为下人的她做到这一步,真是不容易。但是……她看了看湛蓝的天空,深吸一口气,然后快步赶了上去,跟在了袁十后面。

感情这东西,对于没有自由的她来说,太过奢侈。还是抛开它,想想怎么赚钱吧。没什么也别没钱,动什么也别动感情。这句话,便是她的座右铭。

“公子,前面您还是别去了吧。”进到菜市场,看着满地的污水和穿着粗布衣服的人群,再看看一身绸锻长衫气质高贵的袁天野,林小竹道。

袁天野皱着眉看了看前面的菜市,停住了脚步:“我看你也别进去了。”

“来都来了,我进去转一圈。”林小竹无比庆幸自己今天穿的是粗布衣裙。她也没等袁天野再说什么,转过身便往里走。

袁天野生活的地方,永远都是一尘不染的,她估计这家伙有些轻微的洁癖。所以便想快点进去,好快点出来。袁天野便是站在那里等她,想必也是一件难受的事。

此时虽然已过了早饭时间,但菜市里的人还是不少。林小竹转了一圈,也没发现什么新奇的食材。这个时代,没有大棚蔬菜,更没办法空运。市场上所卖的,基本上都是些时令蔬菜,二狗子的菜地里都种有,根本不必买。倒是一些野味是在现代难遇上的,但这涉及到食品安全问题,林小竹觉得还是让周云采买的好。再说,让袁天野亲自到菜市场买些血淋淋的野味回去,这要是让他母亲知道了,非得把她打上一顿板子不可,还是算了吧。

在市场里转了一圈,绕着路往回走,经过的却是卖花木的地方。许多的花木、果树带着有泥巴的根须,摆在那里卖。

“咦,这是什么?”林小竹看到一样熟悉的东西,大为惊喜,正要往那里扑过去,却听得身后传来了袁天野的声音:“小心。”紧接着,她的身体被人一拉,便被拥进了一个怀抱里。

紧接着便听得旁边有人大叫:“喂,你是怎么走路的?挑着一担柴,就不知道吱一声,叫人让一让。你看看,看看,你的柴把我的胳膊都挂出血了。”

“怎么回事?”

“挑柴的把别人给撞伤了。”

……

世上最不乏的便是看热闹的人。一眨眼功夫,旁边便有无数地人围了上来,不一会儿袁天野和林小竹便被推搡了好几次。

林小竹被袁天野紧紧地拥在怀里,具有阳光和青草味儿的气息只往她鼻子里钻。她忽然觉得浑身不舒服,抬头往四周张望了一下,道:“公子,咱们往那边去。”

而此时袁天野的脑子早已一片空白。那少女特有的馨香,触手柔软的身躯,让他忘了身在何处。只觉得身体如同天上的鸟儿,飘浮在天际,飞翔在云端,心里只觉无比的快活!

林小竹见他没反应,不由得伸手推了他一下:“公子,往那边去。”她还惦记着刚才看到的辣椒呢。

“啊?哦。”袁天野被她这一推,终于从云端坠落到了地面。他抬起头看了看四周,道:“往这边人少一些。”说完便护着林小竹要往后面挤。

“不要。我刚才看到了一种植物,就摆在那边卖。用它来做菜,最美味不过。我找了它好久,现在终于找到了,可不能放过。”林小竹却道,说着就要往另一方向挤。

“好罢,你别急,我陪你去。”袁天野赶紧跟上。他本就有武功在身,刚才被人推搡,只不过是因为失神。这会儿由他用胳膊护着开路,林小竹很轻松地便挤到了刚才卖辣椒的地方。

“啊呀,不见了。”林小竹一看那地方站着全是人,哪里还有什么辣椒,急得快要掉眼泪了。她的辣椒啊!

第二部 京城岁月 第一百五十八章 袁天野你这大傻瓜

“别急别急,现在谁也不会把东西摆在地上任别人踩,一定是收起来了。一会儿人散了便又会摆上。”袁天野安慰道,然后对跟在身后的袁十作了一个手势。

袁十见状,用力地挤到吵架的那两人身边,也不知他用的什么方法,只一会儿的功夫,那两人便偃旗息鼓,各自散去了。

矛盾的中心没有了,看热闹的自然也没劲儿了。很快,人群便慢慢疏散开了。林小竹早已从袁天野的怀里挣脱出来,往旁边寻找手里拿了植物的人。

“啊,在那里。”林小竹看到一个中年男子,又回到了刚才摆摊的地方。他正从箩筐里把几株植物拿出来,摆放到地上。那红红的辣椒挂的一两尺高的树株上,看在林小竹眼里,显得十分的可爱。

林小竹平息了一下激动的心情,这才走上去,指着辣椒问:“请问,这东西怎么卖?”

那男子抬起头来,打量了林小竹一眼。见她容貌俏丽,身上虽然穿着细布衣裙,但做工还算讲究,明显是哪个大户人家的丫环。最最重要的是,她的身后亦步亦趋地跟着一个相貌英俊、穿着丝绸长衫的公子,那垂在腰间的玉佩,晶莹剔透,一看就不是凡品;更有那身穿丝绸短装的小厮,相貌也极清秀,伺立在一旁,手里还握着一个钱袋,亦是不凡。

看到这里,他心里便有了数。也不出声,只把他那巴掌伸出来,朝林小竹面前晃了一下,道:“这个数。”

“五文?”林小竹一见他打量自己这一行人,心里便觉不妙。这菜市场,真还没像袁天野这样的贵公子进来逛的。看来这个男人,是要把自己这些人当凯子宰了。

“五文?”那男人翻了一下白眼,不屑地看着林小竹,“五文,也就给你看一眼。小姑娘,你知道这是什么不?这可是从海外带回来的稀奇玩意,是那些海外番邦人家里极贵重的植物。就跟咱们的绿牡丹似的,稀有的品种。没有五百两,你别想拿走。”

“五百两?”林小竹叫起来,指着那辣椒道,“就这玩意,五百两?你哄谁呢?”

辣椒,在前世她看爷爷种过。一个小小的辣椒里,可以收获几十颗种子。只要温度和湿度适宜,一撒种子,便全都茁壮成长,最是容易种植的东西。即使是当初有人漂洋过海把种子带过来,也不必费多少功夫,随随便便一种,便可收获一大堆。

这人还真把他们当成凯子宰呢。

“就这个价,爱买不买。”那人一翻白眼,不再理她。

漫天要价,就地还钱。林小竹前世最爱逛街,对于这抬价杀价的惯用伎俩,最是熟悉不过。她也装着满不在乎的样子,道:“算了,这东西不过是几片小叶子,一个红­色­小果子,有什么好看的?我不过是看到这东西从来没见过,便想着花个几十文买来种个稀奇。既然你要把它当宝贝,那就留着自个儿欣赏去吧。”

说完转身就走,丝毫没有留恋。

“小竹。”袖口却被袁天野一把拉住,“你要真喜欢,那就买一两株。”

那男人一听,大喜,只恨不得袁天野马上掏出银票来把辣椒买下来。本想表扬表扬袁天野这种为了美人一掷千金的行为。却又担心在这大庭广众之下两人的恋情被喝破,恼羞成怒之下不买他的东西了。当下脸上露着大大的笑容,冲着袁天野道:“还是这位公子见多识广,知道我这东西稀有。来来,我给您挑一株长得最壮的,然后附赠一个泥盆子,一路好拿着。”

说着,便要去挑辣椒苗。

“不要。”林小竹气极。两眼瞪着袁天野,只恨不得手里有一盆冷水给他泼过去,把这傻瓜泼醒了才好。这败家子,有钱也不是这么花的吧?既然不在乎钱,那不如直接送她五千两银子好了。

真是气死她了。

“怎么了?”袁天野被她瞪得莫名其妙。

他这手下要养几千上万的人,花费大着呢。平时也是惮­精­竭虑地想着赚钱,个人生活也很节俭。今天花了五百两银子,无非是因为林小竹对这东西的着紧程度。

却不想林小竹不但不高兴,反而是一副恨不得把他吃了的表情。

袁十在一旁看了,哭笑不得。走到袁天野身边,小声提醒道:“小竹姑娘嫌您买这东西买得贵了。”

“……”袁天野望着气鼓鼓的林小竹,真不知应该说什么好。他从小到大,出来逛街的次数,一个巴掌都数得过来。而且就算出来逛街,也是带着跟踪的目的。哪里有机会买东西?更不要说跟人讲价了。反正在他看来,这东西,只要林小竹喜欢,便是五百两银子白花了,那便是值。林小竹用得着这么恨他恨得牙痒痒么?

看着袁天野那无辜的表情,林小竹忽然地就泄了气。算了,她跟这袁天野,根本就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他这贵介公子,哪里了解像她这种平民女子买东西时,那种花最少的钱、买最喜欢的东西的舒爽而快活的心情?

再说,他这样做,也是为了她高兴。她应该心怀感动和感激才是。

为了安抚袁天野,她走了过去,柔声道:“算了,走吧公子,咱们不买了。”说完,拉着袁天野的袖子就走。

对于这辣椒,她是志在必得的。不过,可以换一种方式。一会儿可以收买一个什么人,到这里来替她买。

见林小竹因为嫌贵,似乎真的不买,袁天野这回也再不敢乱说话了,“嗯”了一声,道:“行,那咱们走吧。”

“哎哎,别走啊。”那男人连忙叫喊起来,“这位公子,您刚才说了要,怎么转眼又不要了呢?这不是耍我吗?不行不行,您不能这么走,说好了要的,那就得要。”说着便想去拉袁天野的胳膊。

“嗯?”袁十走上前去,一把握住那男人的手腕,冷冷地看着他,放低声音道:“放亮你的招子,看清楚了。想要讹我们爷,除非你不想活了。”说完,一甩手,将那男人的胳膊放开。

那男人也是个胆小怕事的,见袁十清清秀秀一小厮,发起狠来,浑身冒出的那冷冽凛人的气势,很是怕人。他便知道袁天野的身份不简单。当下也不敢再作声,眼睁睁地看着袁天野跟林小竹越走越远。

然后想想他心里实在不甘,扯起嗓子叫道:“喂,姑娘,一百两一株,你要不要?”

林小竹理都不理,径自朝前走。

“那东西,你真不要了?”袁天野奇怪地问。林小竹对那东西,分明着紧得很。否则,他也不会花五百两银子把它买下来了。

“要,当然要。”林小竹道。转过脸来看着袁天野,“你的身边,怕是不止袁十一个人吧?你让一个人盯着他,再让另一个人装着普通人的样子跟他讨价还价。最多一百文一株,要十株壮的。如果能知道这人住在哪里,那就更好了。咱们拿那东西回去要是种不活,还能再找他买去。”

“小竹。”袁天野忽然柔声唤道,“我可不可以理解为,你为了帮我省钱,所以才这么大费周章?”

林小竹没想到在这大庭广众之下,这家伙忽然会冒出这么一句话来。这让她不知如何回答是好。好半天,才有些恼、有些羞、有些怒地道:“我是不想被别人当成大傻瓜。今天咱们花了五百两银子买了这玩意,那人不但不会感激咱们,还会说咱们傻,有钱没处花。”

袁天野那本来亮晶晶的眸子,慢慢的黯淡下去。他抿了抿嘴,转过头去,不再看林小竹,也不再说话。

林小竹走在后面,看着袁天野那高大的身影,心里有些愧疚。她知道自己的回答很煞风景、很伤人,可……她不这么说,还能如何说呢?现在给袁天野泼冷水,总比让他越烧越旺的好。不过,她还有事要跟袁天野谈呢。现在他这样的情绪,再要谈话似乎不太好。

沉默着走了几步路,袁天野还是召来了袁十,对他吩咐了几句。袁十微一点头,便闪进旁边的一家铺子里,好半天才出来。

“我们到那家馆子里坐坐吧。”袁天野暗自叹息一声,转过头来对林小竹道。

“好。”林小竹欣然同意。没看到辣椒被买回来,让她就这么回去,她一定会坐立不安的。不如在这里等着。

那家馆子是老字号,店里坐着许多人,十分热闹。那小二见袁天野一身气度不凡,赶紧殷勤地上前招呼:“这位爷,您楼上请。楼上有雅座。”

三人跟着上了楼,坐定。小二又拿了菜单来,袁天野对林小竹道:“想吃什么,尽管点。”

“公子有什么好吃的可以推荐给小竹吗?”林小竹有意缓和气氛,故意引袁天野说话。

虽然被打击了一番,但袁天野也不是那等气量狭窄之人。他打起­精­神,指着菜单道:“这里的卤鸭舌、脑髓卷、水晶包子、葱油薄饼、炒牛肚、兰花­干­,都不错,都尝尝吧。”

“好。”有好东西吃,林小竹又高兴起来,跟袁天野说起她刚才看到的一些小吃的特­色­。

第二部 京城岁月 第一百五十九章 重见师父

这家馆子客人虽多,上菜的速度却不慢,不一会儿功夫,菜便陆续上齐了。在袁天野的要求下,袁十和林小竹也都坐到了座位上,一同品尝这些美味。

这家店能做成老字号,果然有它的非凡之处。这些点心做得­精­细,味道实在是好。林小竹也顾不得撑,每样都细细地尝了一个,过了半个时辰,这才满足地放下了筷子,端起桌上的茶饮了一口。

袁天野看她十足像一只吃饱喝足了的猫,正满足地眯着眼睛晒着太阳打盹儿,那样子,要多可爱就有多可爱,有多慵懒就有多慵懒。不由道:“如果你喜欢,下次再带你来。”

林小竹抬起眼来,看着他展颜一笑:“谢谢公子。”神­色­里的满足与慵懒却一扫而光。

她要的,可不是当他有空或心情好时,恩赐似的带她来尝尝这些美食。她想要自由,努力赚钱,然后有钱了,想什么时候来吃就什么时候来吃,想吃什么就吃什么,想花多少钱就花多少钱。

可这些,他永远不会懂。或许,他不是不懂,而是因为舍不得放她离开,所以装着不懂。

那么,她便有义务让他懂。

“公子。”她放下茶杯,看着袁天野,开口道:“你平时要养活那么多的人,开销一定很大吧?我有一个买卖想要跟您合作,不知您有没有兴趣?”

看着林小竹一下严肃认真起来,袁天野也回过神来,凝望着她:“买卖?合作?”然后饶有兴趣地看着她。“你说说,想要怎么合作法?”

“刚才转了一圈。看了这里的吃食。我觉得有把握可以做出一些这里的人从未吃过的美食来。如果由您出资开一家店,我来根据大家的口味主导研制新食品,并且管理这家店,店里的纯收益七三分成,您七我三,您觉得如何?”

袁天野凝望着林小竹,一时没有作声。

这样平等地坐在他的对面,全身洋溢着自信的光芒,以正儿八经的口吻跟他商谈合作的林小竹。是袁天野从来没有见到过的。在他的印象里,林小竹无非就是一个比较聪明而活泼的小女孩儿。如此而已。虽然她很聪明,说话有时很有见地,常常让他有耳目一新的感觉,她身上有着让他心动让他佩服的一面,但袁天野从来没有把她当作一个平等的合作或敌对对象来看。因为在他的意识里,她没读过什么书,没见过什么世面,她在山庄里所面对的对手也是那么的弱小。采取的手段很小儿科。即便她再聪明。她的见识与能力是完全够不上格能够跟他面对面坐在同等的位置上的。

可此时的林小竹,却让他有一种错觉,觉得坐在对面的。是那能与他并肩的合作伙伴,或是朝堂之上让他不敢掉以轻心的政治对手。这种感觉,让他一阵恍惚。

林小竹见他只是怔怔地盯着自己看,并没有说话,当即又道:“小竹的建议,公子不妨考虑一下。毕竟公子府里有老王,再多一个小竹,便是人才浪费。公子花了那么多的钱财和心思培养小竹,却让我这么游手好闲地在府里混日子,我想,这绝不是公子的初衷吧?把我放出来,开店赚钱,这对于公子来说,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袁天野收回神思,饮了一口茶,认真考虑了一下林小竹所说的话,道:“林小竹,开店,并不是你所想象的那么简单的。不是光能创新些食品,就能赚得到钱的。”

“这些我都知道。”林小竹看着袁天野,“无论是开店的地段,还是客源、价格定位、促销手段,刚才在这儿转了一圈,我都有了一些想法。回去我做一个计划给您,把我的想法都写在上面,公子您看一看。不过公子,投资做生意,都是有风险的。您要想赚钱,就不可能一点儿风险都不冒。”

袁天野讶然地看着林小竹。没想到林小竹除了会做美食,对味道有独特的见解,便连经商也好像有丰富的经验似的,说出来的话一语中的。她就像一个宝藏,越往里挖掘,便越给他带来惊喜。

想到她此时出来,是带着赚钱的计划,最终的目的,便是千方百计想离开自己。袁天野的心,便很矛盾。一方面,他愿意看到林小竹越来越强大,最终成为一棵参天的大树,能与他肩并肩地站地一起,而不是攀援在他身上、处处依附于他的弱小的菟丝花。可另一方面,他很担心林小竹一旦强大到离开了他,便不再回头看他一眼。毕竟,即便是现在依附于他而生存,她都没有为他心动过,对于他都没有一丝留恋。这正是他不敢给她自由,不愿意放手的原因。

他暗自叹了一口气,点头道:“这事你回去写好给我看了再说。”

“好。”林小竹一口应承,不再谈论这事。这楼上虽然是雅座,但座位与座位之间,不过是用屏风相隔,并不隔音。这件事,还是回去说的好。

“公子,小人回来了。”一个人从外面闪了进来,手里拿着一个篮子。篮子里装的,正是林小竹刚才看到的的辣椒苗。

“啊?买回来了?多少钱?”林小竹惊喜地接过篮子。

那穿着一身普通布衣的四十多岁的男子,转脸对林小竹笑道:“八十文一株。”

这个价钱一说出来,袁天野的脸上便露出了尴尬之­色­。他轻咳一声,问:“可有查清楚他的住处?”

“回公子,查清楚了。他就住在元宝街后面的一条小巷子里。这些辣椒,是他在一个荒败了的富商家的园子里发现的。因为从未见过这东西,又是种在那园子里,他便以为是什么稀罕物,拔了一些出来卖。不过卖了两天了,也没人问津。”

还有一句话他没说出来。今天要不是林小竹问了问价,而袁天野来了那么一出,这辣椒,便是十文钱一株都买得到。否则,那男人也不会在菜市里就这么随随便便拿出来卖了。

袁天野将头转向了林小竹:“这东西,你是亲自带回去,还是让他们拿回去?”

林小竹将篮子递到那男人的手上,笑道:“麻烦大叔帮带回府里,到我回去时再给我,我要种在我住的院子里。”

“是。”那男人接过篮子,向袁天野施了一礼,退了出去。

事情办妥,林小竹心满意足地站了起来,正要说回去的话。却忽然觉得肚子一阵闹腾,浑身极不舒服。她脸­色­强忍着不适,对袁天野道:“公子能不能在这儿多坐坐,我……我去去就来。”

袁天野看她脸­色­忽然变得苍白,问道:“怎么了?”

“我……”林小竹期期艾艾地小声道,“我肚子疼。”

袁天野的脸­色­变得有些不自然,他敲了敲屏风,道:“五娘,带林小竹去如厕。”

隔壁有人应了一声,随即便有一个四十多岁的女人进来,扶着林小竹道:“请姑娘跟我来。”

这个袁天野,出门一趟要带多少人啊!林小竹心里感慨,跟着那叫五娘的女人出了雅间,又下了楼,往后面的院子走去。

那位五娘似乎对这馆子很熟悉,扶着林小竹直直往一间屋子里去。到了那里,她放下林小竹,道:“好了,姑娘进去吧。”

“谢谢五娘。”袁天野的手下办事,林小竹是极放心的。既然带自己到这儿来,想必早已知道了这是什么地方。她道了谢,进了屋子,反手将门关上。可还没等她看清楚屋子里的家什布置,嘴巴便被人一把捂住了。

这是什么人?掳她想­干­什么?莫不是想要掳她去威胁袁天野?还是她进来撞破了别人的什么好事,这人想要杀人灭口?

各种念头在林小竹脑子里急转。而在这同时,她的身体拼命地扭动起来,想要撞响身后的那扇门,引起五娘的注意。然而身后的人胳膊却像一把大铁钳,禁锢得她丝毫不能动弹;捂在她的嘴上的手帕也散发出来的一种奇怪的味道,让她的脑袋越来越晕,最后终于身体一软,失去了知觉。

“醒了醒了。”这是林小竹恢复意识时听到的第一句话,“我说林娘啊,你这迷|药也放得太多点了吧?我的解药都给她嗅了三回,这才醒过来。”

“唉,你别看这小丫头身上没什么功夫。那意志力,不是一般人所能比的。我要不放多些迷|药,她非得把动静闹大不可。”这是一个女人的声音。她停了一下,又笑道:“爷,真不愧是您的徒弟,确实有过人之处。”

“嗯,这还要说吗?我的徒弟,能有差的?”一个熟悉而洋洋得意地声音响了起来,“她怎么还不醒,再给她用湿布巾抹抹脸。否则再多耽搁一段时间,我担心那袁小子会把点心铺子掘地三尺,再把这燕城闹翻天去。”

话声刚落,一块冰凉的湿布巾在林小竹脸上抹了抹,林小竹刚才还有些晕晕的头脑,顿时清醒起来。她睁开眼,朝刚才那熟悉声音的方向一瞧,果然看到一张酷似她前世爷爷的熟悉的脸。她鼻子一酸,哽咽着唤了一声:“师父!”

第二部 京城岁月 第一百六十章 要求

老爷子看到林小竹的眼泪,似乎也有些感动。不过他年岁大了,经历的事情多,眨巴了一下眼睛,很快把情绪收了起来,笑眯眯地瞅着林小竹:“丫头,来,站起来让师父看看。”

看到老爷子这笑容,林小竹便变得开心起来。她不好意思地抹了一下眼泪,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嗯,不错,长高了,长俊了。”老爷子抚着胡子上下打量着她,点点头。

林小竹也打量着老爷子。两年半不见,时间仿佛在他的身上凝固了一般,老爷子依然是那么硬朗,满面红光,看样子身体很好。她也开心地笑了起来,道:“师父,看样子您的身体挺好呢。”

“好,挺好。”老爷子指了指旁边的人,“来,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武江,这位是林娘,你便叫他们一声师兄、师姐吧。”

林小竹看到站在老爷子身旁边的三十多岁的一男一女,赶紧上前施礼打了声招呼。

林小竹重新给老爷子郑重见了礼后,有些愧疚地道:“师父,这些年我没有自由,在您走后就一直没有办法再到清溪镇去,不知您老后来又去了那里没有?小竹这心里一直惦记着您。还有,您给我的那本菜谱,也被封在那个通道里了,我……”

“哎。”老爷子摆摆手,打断她的话,“你的处境我知道。没事,师父不怪你。不过师父给你那块玉牌,你可有收好?”

林小竹连忙从脖子里把玉牌掏出来:“这些年,这块玉牌小竹一直挂在脖子上,从来没有取下来过,也从来没有给别人看见过,您放心吧。”那块玉牌,被她的皮肤所滋养,愈发的显得晶莹透亮,竟然发出柔和的光来。

看到这块玉牌,老爷子点了点头。事隔两年半,这丫头的表现,还是令他十分的满意。那乍一见面的真情流露,是再高明的演技也表演不了的;而且一见面就关心他的身体,而不是向他诉苦或请求帮助;即便她非常需要五千两银子赎身,也没有想着要卖这块玉牌。这对于一个小女孩儿来说,很是难得。

“小竹啊,师父派人掳你到这里,袁小子那边恐怕已经闹翻天了。咱们没时间叙旧,就长话短说吧。跟师父说说,这次见面,你有什么想要求师父的吗?”

“师父!”林小竹没想到这乍一见面便要离别,心里极为不舍。她贪婪地看着眼前那熟悉的面容,眼泪渐渐迷糊了双眼:“师父,咱们什么时候能再见面?小竹要是想您,应该怎么办呢?”

那双清澈的大眼睛里,除了依恋与难舍难离,再没有别的情绪。老爷子哪怕一生与无数人打交道,此时看着这双眼睛,心里也为之深深动容。

他伸出手,慈爱的抹了抹林小竹腮上的眼泪,柔声道:“丫头,师父不住在这个国家。此时见面,也是机缘巧合。不过以后自会有机会再见面。你有什么要求,尽管跟师父提,师父能做到的,一定帮你。”

武江和林娘听了这话,满含深意地看着林小竹。老爷子此生收过徒弟无数,但能得他的那块玉牌和这句话的,唯有林小竹而已。

他们看着老爷子花白的头发,暗自叹息。如果林小竹提出要跟他们走,便是违反各国之间的约定,他们也要帮助林小竹达成心愿。毕竟老爷子自皇后去世之后,便一直孤身一人,膝下空虚,有林小竹这样心善而可爱的女孩子相伴,他的晚年生活会快乐得多。

想让老爷子帮助她获得自由的话在嘴边打了个转,又被林小竹咽了下去。两年半前她没有提出要老爷子帮助她,那么现在知道袁天野的秘密更多,她就更不能再要老爷子的帮助了。老爷子没有主动提出带她离开,想必便有难言之隐,她又何必提出这种让人为难的要求呢?再说,就算这样跟着老爷子离开了,不光是自己东躲西藏的难以度日,还极有可能连累老爷子。害人害已,而且获得的不是真正的自由,何苦呢?她现在有信心能说服袁天野跟她一起合伙开店,想必赚五千两银子,不是什么难事吧?再说,以后她能自由出入袁府了,便可以有机会卖菜谱了。要获得自由,完全可以正大光明地来。

“小竹的要求,还是两年半前那句话,希望师父能多多保重身体,凡事平平安安、顺顺利利。还希望有一天,小竹能有机会亲手做菜给师父您吃。”林小竹真诚地道。

这话一出,不光是老爷子为之动容,便是连武江和林娘愣住了,看着林小竹不可置信。这两年,虽然老爷子离开了,但他安Сhā在袁天野身边的探子,是时时汇报着林小竹的消息的。这姑娘跟自已主子明确提出赎身的要求,还把价格定在了五千两银子上,她是那么的想获得自由,他们都是知道的。刚才老爷子那么一说,便预备着林小竹会提出这个要求。却不想她还是只字不提,只希望老爷子能健康平安。

难怪,老爷子那么多徒弟,就单单把那标志着身份的玉牌给她,还对她念念不忘。这位姑娘,值得老爷子惦记。

“小竹,好孩子。”老爷子伸出手,动情地摸了摸林小竹的头发,然后点了点头,道:“你既然这样对待师父,师父要是再不把话挑明,就是愧对于你了。其实,你是袁天野从深山买来的奴婢,后来培养成厨子,带在身边,我都知道。我还知道他一气之下提出了五千两的赎身银子,你一口答应了。”

林小竹惊讶地看着老爷子,脑子里转了好几个弯。老爷子这么熟悉袁天野的情况,连身边的她这个小虾米的情况也一清二楚,难道,老爷子是袁天野的政敌?如果是这样,那她应该站在哪一边?老爷子如果让她陷害袁天野,她是死都不会答应的。毕竟,袁天野对她不薄。

老爷子人老成­精­,一眼就看穿了林小竹在想些什么,不由得好笑地拍了她一下脑袋,道:“小丫头,胡思乱想什么呢?师父可不是你家主子的政敌。”

“呼。”林小竹放松地吐了一口气,“不是就好刚才真是吓死我了,我还在想,您要是我家公子的政敌,那我应该怎么办呢。”

“那我要你去给你家公子下毒,你会怎样?”老爷子不禁想逗逗林小竹。

林小竹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那不行。师父,公子对我不薄,我不能做那种恩将仇报的事。”

“那如果让你嫁给他呢?”老爷子又问。

林小竹睁大了眼睛,继而嘟起嘴,嗔了老爷子一眼:“师父,你说什么呢?”

“哈哈哈。”老爷子大笑起来,抚了抚胡子,忽然正­色­道:“如果你想嫁给他,也不是不可能,只要我认你做孙女儿就可以了。”

“啊?”林小竹惊讶地看着老爷子,然后连连摇头,“您要认我做孙女儿,小竹一定会高兴得跳起来。但是嫁给袁天野,还是免了吧。”

“你不喜欢他?”老爷子反问一句,“丫头啊,师父周游列国几十年,这看得顺眼的,觉得无论是人品、才学能配得上我孙女儿你的,也就这袁天野了。而且据我所说,这孩子对你是一往情深啊。我想,你不妨考虑考虑。”

“师父,您胡说些什么呀。”林小竹饶是现代女­性­,被老爷子这么打趣着,也不由得羞红了脸,“而且,时间紧迫,您怎么老拿小竹来开玩笑?”

“丫头,一个女孩子,婚姻便是头等大事。所以师父这次来见你,便是想谈谈你的终身大事。”老爷子将笑容一敛,正­色­道,“你听好了。你师父我,复姓轩辕,是四个国家的皇上皇。你作为我的徒弟,或是孙女儿,他袁天野要想娶你,那都算是高攀。所以丫头你,万万不可妄自菲薄。”

“皇上皇?”林小竹把眼睛瞪得老大,看着老爷子。她怎么也没想到,随随便便往街上捡个老头儿回来,就是这一世界上地位最尊崇的那一位。

“正是。”老爷子点了点头,看着林小竹认真地道,“所以接下来的话,小竹你认真听好了。我这次不带你走,其中一个重要的原因,便是我不能随意­干­涉一个国家的内政,包括不改变其国民的身份地位。所以赎身的事,还得你自己去努力。不过必要的时候,师父会给你一定的帮助。这第二个原因,师父便希望你能借此机会,好好地看清楚袁天野这个人。如果我带你走,认了你做孙女儿,这个时候袁天野或是别的年轻人来求亲,你是答应不答应呢?你怎么知道他喜欢的是你还是你的地位呢?所以,你现在不妨呆在袁天野的身边,依旧做他的奴仆。如果他是真心待你,哪怕你的地位不相当,他也愿意娶你为正妻。那么,我建议你,不妨好好考虑考虑嫁给他。”

第二部 京城岁月 第一百六十一章 唱的哪一出

“是,师父,您的话,小竹记住了。”林小竹看着老头那慈祥的脸,认真的点了点头。

老爷子的苦心,她能理解。虽然这个架空朝代跟她熟悉的历史不同,但风俗习惯各方面还是很相似的。她再过几个月便十六岁了,在这时代便到了谈婚论嫁的时候。在古人看来,她最先考虑的,应该是嫁人。

如果她对袁天野有情,那么照着老爷子所说的做,是最好不过的选择。毕竟袁天野要地位有地位,要钱有钱,要貌有貌,要才有才,而且对她还有那么一点情愫,这大概就是老爷子将他当成最佳人选的最大原因。只要她嫁给了他,那么无论是她渴求的自由,还是地位、金钱,都可以一并解决了。

但老爷子不知道,她不是这个时代的人,她的思想,跟这古人大不一样。在她自己看来,她首先得是独立的,自主的,不是谁的附属品。其次,她的面包得自己赚,她得有能力养活自己。爱情这东西,最好跟面包无关,跟地位无关,跟身份无关。这样她才能从容进退,爱与不爱,只在她的一念之间。只有如此,当有一天她的丈夫感情淡去,再觅新欢之时,她亦可以潇洒的挥挥衣袖离开,不带走一片云彩。毕竟,爱情都有保质期的,尤其是这允许三妻四妾的时代。进入一段感情之时,便得做好抽身而去的准备。如此,才不会伤到自己。

来到这古代,她身无长物,只有自己的一颗心,她伤不起。

不过,只这些话,她不必对老爷子说,老爷子也不需要懂。毕竟自己现在的选择,跟老爷子希望她做的,都是一样的:那就是仍然呆在袁天野身边,等着他谋权篡位成功的那一天,等着自己赚够五千两赎身银子的那一天。

见林小竹表情认真,似是真听进去了自己的话,老爷子满意地点点头,回头问:“现在外面怎么样了?”

“爷。”刚才出去了一趟的武江禀道,“袁天野调了一批的暗卫过来,已将馆子及周围各处巷子的通道把守住了;不过他很聪明,一面调了自己的暗卫一一排查出进的客人,一面让人向官府报了案,现在官府的人正往这边来。”

老爷子点了一下头,转过头来看着林小竹,笑道:“那小子,对你可真是上心。要知道,他作为能医治这个国家皇上的病的神医,是国中贵人们关注的对象。现在他为了你,不惜把自己放在众目睽睽之下,冒着被人看出端倪的危险。可见你在他的心里,份量不是一般的重。而且人也聪明,知道把官府扯进来,让他们在前面遮挡大家的视线,他好在暗地里追查。嗯,为了他对你的这一片心,我也可以帮帮他。不过,怎么做,要做到什么程度,就看他怎么行事了。”

说完他站了起采:“好了,你赶紧回去吧。回去后见了袁小子,就跟他直说,说我来了,想要见你一面,所以掳了你叙叙旧。不过对官府,只说你被人迷晕了,然后什么都不知道。”说完深深地看了林小竹一眼,“丫头,还有一句话,我就一并告诉你吧。你脖子上的那块玉牌,是我身份的标志。不到万不得已,你不要让人看到。而当你真是很想要离开袁小子,获得自由时,只需拿着这块玉牌,让他放你走,他绝不敢跟你要一文钱赎身银子。”

“真的?”林小竹一阵惊喜,可她转念一想,又摇了摇头,“可那样,您也欠了他一个人情吧?这样做,势必影响您的公正形象。师父,不必了。您放心,在他成大事之前,我是一定能赚够五千两银子的。

“好孩子!”老爷子慈爱地摸摸林小竹的头,他之所以对林小竹另眼相看,就是感觉到了林小竹这一份赤子之心。

“对了。”他又道,“师父跟你相约的厨艺大赛,因一些事情,恐怕要推迟了。大概要再过一年多才能举办。到那里,师父希望你能以自由之身参加大赛,也希望你能弄清楚袁小子对你是否真心。到时候如果有必要,师父会当着各国使者的面,认你作孙女儿,以轩辕氏公主的身份出嫁。”

这段话,他本来不想说的,毕竟还没到时候。但刚才林小竹的举动再一次让他深深动容,所以还是决定说出来,给林小竹透个底,免得她为自己的前途太过于忧心。

“师父,爷爷!”林小竹的眼泪又涌出来了。她上前一步,紧紧抱住了老爷子。老爷子的容貌跟她前世的爷爷如此相像,不管他的地位如何,她都早已把老爷子当成了自己的爷爷,愿意亲近他,孝敬他。或许老爷子正是感觉到了她的这一片不掺任何功利的真心,终于愿意把她当成孙女儿看待了。

“好了,时间不早了。你要是再不出去,袁小子的实力一旦暴露,对他极为不利。现在,仍叫林娘送你出去吧。”老爷子摸了摸林小竹的头发。

“是。”林小竹放开了老爷子,眼泪汪汪地仰起头,“师父您多保重。”说完走到了林娘身边。

“嗯,师父会的,你放心吧。”这句话刚听到耳里,林小竹便觉得老爷子那满是笑容的脸变得模糊起来,只一瞬间,身体便失去了知觉。

等她再一次醒过来时,发现自己正呆在一个黑漆漆的地方,什么也看不见,手被绑着,嘴里还被塞了东西。正思忖间,却听门外传来了对话声:“这……这位官爷,这间仓库,里面真没藏着什么人。刚才一嚷嚷说丢了人,我们就检查过了。”

“少废话,赶紧把门打开。”一个嚣张的声音响起。

紧接着便是钥匙开锁的声音,几个杂乱的脚步声进了屋子。

林小竹动了动身体,想要发出声音引起这些人的注意,却不想身体被绑得很坚实,丝毫动弹不得。她对于老爷子的行事,真是有些哭笑不得。将她五花大绑的塞在这里,他到底想要唱哪一出呢?

“把这些都搬开,给我仔仔细细地查,我就不信这么一个大活人,还能飞到天上去。”那嚣张的声音响起。然后便是到处翻东西的声音。

林小竹听得那声音离自己越来越近,心里大喜,极力扭动着身体,希望能发出一点声音。功夫不负有心人,她的脚尖也不知碰了一下哪个地方,发出了“呯”,的一声响动。

“停!听听,刚才是什么声音?”那官差赶紧下令。

“呯!”林小竹又用力动了动脚尖。

“在这里了,在这里了。赶紧的,给我把这里打开。”官差大喜,指着藏着林小竹的那个柜子,下令道。

“官爷,这个柜子,刚刚我们才打开看过,里面除了装些黄豆,什么都没有。”那掌柜又哀求道。

“废话少说,打开。”官差不耐烦了。

这柜门一开,一缕光线顿时从一条窄窄的缝隙里照­射­到林小竹的身上。她知道自己大概是被藏在了这柜子的夹层里了。生恐这些人把她漏过过,赶紧脚尖动了一下,又发出了一声响动。

“这柜子有夹层,赶紧,小心地打开来。”那官差大喜。

“咔嚓”,也不用他们用了什么工具,林小竹只听这么一声响,眼前忽然大亮,五花大绑、嘴里塞着布巾的她便出现在了众人眼前。那位掌柜看了,脸­色­顿时发白。他们这仓库里的柜子确实有夹层,可是怎么会有姑娘被藏在这里呢?又是谁藏的?

一个穿着官差服饰的男子走上前来,将林小竹嘴的布巾拔出来,问道:“你可是林小竹。”

林小竹装出惊慌害怕的样子,战粟着胆怯地点点头。

那官差确定了林小竹的身份,回头喝道:“把掌柜看押起来,店里伙计一个也别放走。”说完,蹲下用匕首把林小竹身上的绳子割开。

待得林小竹身上的绳索被解开,那官差又问:“林小竹,你为何这副模样在这里?是谁绑的你?”

林小竹一面战战兢兢地从地上爬起来,一面抽泣着小声道:“我、我不知道。我当时跟着五娘进了那间屋子,然后被人一把捂住了嘴,紧接着便晕迷过去了,醒来后就到了这里。”

“小竹。”门口响起了一个惊喜的声音,紧接着一个人便向她扑了过来,一把抱住了她,眼泪不一会儿便打湿了林小竹的肩膀,却是五娘,“呜呜,小竹,你去哪里了?刚才可把五娘吓晕了,以为再也见不着你了。呜呜……”

看来,袁天野身边的人,个个都是演戏高手啊!林小竹被五娘紧紧搂在怀里,感慨着,也呜咽着泣不成声:“五娘,刚才我好怕……”

“不怕不怕,有五娘在呢。不怕啊!”五娘跟哄小孩儿似的拍拍林小竹的背。

“邹大人、袁公子,人找着了。”那官差向门口谄笑着唤了一声。

第二部 京城岁月 第一百六十二章 将计就计

林小竹站直身来转过头去,正撞上袁天野那焦急而担心的目光。

袁天野上下打量了林小竹两眼,见她身上衣衫完整,脸上虽有泪痕,眼光里却没有那种悲愤欲绝的表情,心里松了一口气,却还是不放心地问:“小竹,你怎么样?他们在哪儿找到的你?”

林小竹本想回答一声“我没事”,但她觉得老爷子把她这样塞在这里,当时又说了一句“帮他”的话,也不知是何用意,但显然是大有深意的。当下又将话咽了回去,只管摇了摇头,委曲眼泪哗哗地流了下来。

本来袁天野作为一个平民,按礼节是应该跟在那位邹大人后面进来的,但他心里记挂着林小竹,也顾不得那么多,抢先一步进了屋。这会儿见林小竹不说话只流泪,看向他的那一眼似乎含有深意。他心念一动,心情便放松下来。停下脚步,等着穿着紫­色­官服的燕城府尹邹大人从容地迈着方步从后面走了进来,他转身拱了拱手,道:“邹大人,人虽找着了,可看样子,像是吓得不轻。您可一定要为小民做主,将这事追查到底啊!”

“袁神医,这事先别急,待本官问问你家婢女再说。”那邹大人抚着胡子,不紧不慢地走进来,坐到了官差给他准备的一张凳子上。

五娘的目光如刀锋一般,扫了这位燕城府尹一眼。她家主子本是睿王府公子,即便夺位不成,也是正统皇族,王爷的身份,地位不是一般的尊崇。如果把身份挑明,这位邹大人给自家公子提鞋都不配。可如今,公子却只能易容掩饰,用神医平民身份,在这所谓的邹大人面前连个座位都没有。而燕城府尹这样小官。还在公子面前摆架子,拿腔拿调,真是让人愤恨难平。

“林小竹。”邹大人开了口。又转过头看了袁天野一眼,“是叫林小竹吧?”

“正是。邹大人。”袁天野忙道。

“嗯。”邹大人抚着胡子,微微颔首,又转过去,看着林小竹道:“你把你失踪的情形说一说。”

五娘推了林小竹一把,柔声道:“别怕啊,有什么话就说。”

“是,大人。”林小竹知道这些当官的老­奸­巨滑。那眼光锐利得很,稍不留意便被会看出马脚,当下一面抽泣着,一面战战兢兢地把情况述说了一遍,说法跟官差问时一般无二。

邹大人皱着眉头,盯着林小竹看一会,这才道:“你是说,你被人捂住了口鼻,便晕了过去。醒来后,便在这柜子里了?”

“是。”

邹大人又转过脸去,看着袁天野:“袁神医,你原来一发现你这婢女不见,便马上叫人搜查了这点心铺子吧?”

他一面问着这些废话,脑子里一面转着念头。怎么来和这个稀泥,把这个案子就查到这里为止了。毕竟,人找着了嘛,事情也就可以结束了。

在京城里做府尹,要想保住这顶乌纱帽,那必须什么情况都得摸透,哪些人得罪得起,哪些人得罪不起,要做到心中有数。

而这位袁神医,虽说没有官职,只是一介平民,但近年来却没人敢轻视他。因为他医术高明,皇上的命都要靠他保着,朝中许多大臣的病都靠他医治,甚至端王爷的病也离不开他。可这点心铺子,背后的老板身份不简单,那是个二品大员,是文坛上的领袖,北燕国清流的代表人物;而且,他的背后,还站着端王。

这两边他都不愿意得罪,也得罪不起。所以这个案件的处理办法,那就只有一个——和稀泥。

袁天野自打邹大人倒打一钯,便知道了他打的什么主意。当下隐蔽地做了一个手势。跟着袁天野进门的袁十一见,便悄悄地退了出去。

袁天野这才道:“邹大人,小民今日出来,只带了两位仆从,想要搜查也无从搜起;再说,小民既然是平民,自无权搜查别人宅铺。那时情急之下,也就四处找了一找,可谈不上搜。这找不着了,才敢报案不是?否则,岂不是无故惊扰官府?”

说完,他满含深意地看了邹大人一眼:“邹大人,小婢虽然找着了,但事情的发生,总是有一定的因由。我听说,近来京城周围颇有些不太平,好几位年轻女子失踪,邹大人正为此焦头烂额吧?大人,小婢可正是年轻女子,您看,她的失踪,会不会跟那个案子有关?”

邹大人一凛。那个案件,影响极坏,这暗示着他燕城府尹不作为,北燕国不够安定,不能让人家安居乐业。一个处理不好,不能及时破案,他是要被上头追究责任的。这件事,可谓是关乎他的官帽和身家­性­命。

不过,那位代表清流的正义凛然的何大人会做出这样伤天害理的事儿吗?如果袁神医这番话传到那位大人耳里,而自己又派人搜查了这间铺子,何大人绝对要雷霆震怒,到时候,自己又怎么承受得起他的怒火?

正当他脑筋急转之间,外面忽然急奔进一个下人来,气喘吁吁地道:“大、大人,不好了,老太太忽然得了心绞痛,痛得晕死过去了。”

“什么?”邹大人猛地站了起来,二话不说,便急奔出去。跑到门口,忽然想起什么,又转了回来,对袁天野长长地作了一个揖,道:“袁神医,请你救救我母亲。”

这位邹大人事母甚孝,是人所周知的。

“邹大人不必多礼。治病救人,是我的本份。”袁天野将他扶了起来,却又道,“不过,今日出门闲逛,小民不曾带着银针在身上。”

银针对于医家来说,那是吃饭的家伙,绝对是随时都带在身上的。邹大人便明白,袁天野这话里,便有推托之意。

本来刚才袁天野说这案件或许与少女失踪案有关,邹大人便动了心。此时关乎自己母亲的­性­命,这事便不用再权衡了。他转头对着下属道:“你们,现在马上带人搜查这个点心铺子,哪怕是掘地三尺,也要把事情弄个水落石出。”

然后转过头来,对袁天野道:“想必此时家中已请了大夫,银针是现成的,有劳袁神医走一趟。”

“义不容辞。”袁天野这一回,很爽快地答应了。又转头吩咐五娘,“你们在这里协助官差们办案。”

邹大人和袁天野一走,这边便开始翻箱倒柜地搜查起来。

袁十那里出去,即刻办了两件事。一件是向暗卫下令,让邹大人府上的卧底给邹老太太下一份犯心疾的药;另一件,则是让暗卫将一些罪证放到这铺子的某个地方。

那位何大人,在文官里一直是如钟玉贵一般的存在,他代表着文官里不可忽视的力量,却又死忠于端王。所以他一直是袁天野重点关注的对象,这铺子的一切秘密,早已在袁天野的掌握之中。袁十的此番布置,便极为便利而迅速。他们要借着这次的机缘巧合,给那位何大人浇上一桶粪水,让他跳进黄河都洗不清自己。而刚才袁天野那般说辞,不过是想要引邹大人搜查这屋子,好把罪证翻出来而已。

所以在搜查到第二间仓库的时候,在一个柜子的夹缝里,搜出了一些帐目和银票,里面有何大人收取赃款的罪证。

掌柜正瞠目结舌想要辨别的时候,门外却跑过来一个差役,向邹大人手下的副官道:“大人,那间屋子发现一个地道,地道里藏了几个年轻女子,跟这一阵报案描述的失踪少女一模一样。”

“什么?”大家都大吃一惊,急急奔了出去。

林小竹跟在五娘身边,看到那个地道,终于明白了老爷子说的“帮他一帮”的含义是什么了。她虽然不明白这家铺子的主人是什么人,但料想,这件事对于袁天野的帮助,一定是很大。

那几个女子一找着,这件案子便不用再查下去了,当下官府将铺子封了,又将掌柜、伙计全都拿下,押回官府审讯。林小竹跟着五娘到了官府,也将口供录了下来。

当傍晚时她跟五娘回到袁府时,袁天野早已回来了,正在书房里跟袁知柏吵得不可开交。

袁知柏看着儿子,一脸的恼怒:“你知不知道,今天的事有多危险?你为了一个婢女,调动大量暗卫。这京城藏龙卧虎,端王的手下高手如云。你这一动作,端王绝对会把你列为头号调查人物。一旦被人发现,你的­性­命堪忧。我就不相信这样的事你没考虑到。扬儿啊扬儿,你一向冷静稳定,凡事谋定而后动,今天怎么能做出这样顾头不顾脑的事情来?你说,是不是为了那个林小竹?”

“父亲,今天的事,虽然有些冒险,但结果却很好。没想到他们竟然搜出那几个女子来,又有贪污的罪证。一个文坛清流的领袖,又是劫持民女,又是贪赃枉法,这一回,便是端王都保他不住。武有钟玉贵,文有何文清,这端王的两大支柱已分崩离析。父王,咱们大事可成。”

“哼,你少给我东拉西扯。那样的事,就算今日不发生,只要我们想让它发生,总有机会。倒是你今天为何会做出这样的举动,你好好给我个解释!”

第二部 京城岁月 第一百六十三章 回府

“父亲……”袁天野不自然地把脸扭到一边去。今天听得五娘禀报说林小竹不见了,那一刻,他的心忽然地就这么塌下去一块,一想到她有危险,她此时不知在哪里受着怎样的苦,那种难受的、想要窒息的感觉,他现在都还记忆犹新。

“你啊,你叫我说你什么好!”一见儿子这副模样,袁知柏便痛心疾首,“父王知道,你喜欢林小竹。可你也得想想你自己,想想跟着你出生入死的这一群手下。你不是一个人,你不能因为喜欢一个女人,就把自己和手下置于危险的境地。这些道理,我相信你都懂,你也一向做得很好。可这一次,你让我很失望。”

“父亲。”袁天野听到这话,转过头来,严肃地道,“我这样做,并不是一时头脑发热,真的,我把全盘各个因素都考虑进去了,觉得这是一个很好的时机。虽然感情上接受不了,但咱们不得不承认,皇爷爷他已拖不了多久了。这个时机一旦错过,到了皇爷爷去世的那一天,时局还是会发生一些动荡。这不是咱们所希望的。咱们一直把事情拖到现在,不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吗?现在机会既然送到了咱们面前,再犹犹豫豫何以成大事?现在,事实证明,这次的时机把握是对的。”

见儿子避口不谈林小竹的事,袁知柏也无可奈何。更何况,袁天野的这次发动,可以说无论是时机,还是人员布置,以及计谋策划上,都把握得都十分­精­准到位。从谋略上来说。对这次行动,袁知柏还是十分满意和欣赏的。只是从父亲的角度出发。担心儿子会为了林小竹不顾自己的安危,这才多说几句。

袁天野是不愿意跟父亲多谈林小竹的事的,所以表明了自己的态度后,更是转移了话题,皱着眉头道:“不过,我只是没想到那铺子的地道里竟然藏有前段时间失踪的少女,这事让人感觉蹊跷。以我们对于何文清的了解,他应当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才对。就算做了,也不会把人放到那个人来人往的点心铺子里。这件事。到底是谁做的呢?”

以他们对政局的把握,不管这件事是不是何文清做的,既然在他家的铺子里发现了这些人,那么他的罪名便跑不掉了。只等着下大狱坐牢。而他腾出来的位置。无论是朝中的职位,还是文坛上的地位,袁天野等人自会把握时机,把自己的人抬上去。至此,端王的另一臂膀便算是被卸下来了。只等这番人事调整尘埃落定,袁天野便会发动手下之人给端王做一番手脚,送他上西天,国内的大势便是大定。

所以虽然此次的行动成果极为喜人,但没弄明白今天是何人助他。袁天野心里便总不踏实。有些事情,竟然不在自己的掌控中。而且人家做了这么大一个手脚,他们竟然连一丝端倪都看不出,可见这人的实力绝对在自己之上,而且对自己也相当的了解,知道自己会把握这个机会,来上这么一出。

想到这里,他这心里越发的不安。

袁知柏显然也想到了这些,哪里还顾得追究林小竹之事?心里早已被不安所填满。不过想想,他又自我安慰道:“想必这人一定是咱们的朋友而不是敌人,否则,他又何以助我?”

“莫非,是轩辕圣上?”袁天野的眼睛猛地一亮。

“轩辕圣上?”袁知柏皱起眉头思忖着这种可能­性­。

“应该就是他了。您想想,既然何文清不可能做出掳掠少女之事,那么林小竹被绑一事,便与他无关。既如此,那是何人劫持了林小竹,却又毫发无损地将她送了回来?跟她有瓜葛的,不就是轩辕圣上吗?愿意这样帮助咱们,而且又有这个实力的,也就只有他了!”袁天野越说越肯定。再想想林小竹回来后那从容镇定的目光,他越发笃定了这个猜想。

那丫头,可不是什么胆小、懦弱、好欺之人。这回被人绑了,除了装作害怕,她竟然一点愤恨的情绪都没有。可见对于绑她的人,她是心里有数的。

“嗯,有道理。如果真是他……”袁知柏摸了摸下巴,眉头不但没有舒展,还皱得更紧了。自打一出这事,他便下了决心,绝不能任由儿子的感情再这么发展下去。所以他决定把林小竹带走,或是送到王府放到老太太身边,或是送到别处去。但如果这次的事确实是轩辕圣上做的,那么他对林小竹的看重,就很明显了。自己对林小竹的处置,就要重新考虑了。

想到这里,他忧心地看了袁天野一眼。

袁天野是个通透之人。见袁知柏知道帮他们的是轩辕圣上,却不喜反忧,想了一想,便明白了父亲的担忧。经过这次的事,林小竹那里他就更不愿意放心了,哪里肯让父亲把她带走?当下主动向袁知柏表态道:“父亲,我明白你的担忧。请您相信我,我决不会为了儿女私情,而枉顾您和几千名属下的。”

儿子的主意一向很定,不是那种劝劝就能改变的。袁知柏只得叹了一口气,无奈道:“既然你这么说,那就这样吧。林小竹的事,你自己妥善处理。还有,这段时间,千万要小心,让暗卫多注意端王那边的动静。”

“父王,您就放心吧。”袁天野正要再安抚父亲两句,却听得外面有袁十的禀报声:“爷,公子,林小竹和五娘回来了。”

袁天野看了父亲一眼,下令道:“带她进来。”

袁知柏的眉头又皱了起来,满脸的不赞成:“扬儿,你这书房重地,怎么能让她进来?你刚刚还说分得清事情的轻重!你再怎么喜欢她宠她,也不能把她带到书房来吧?”

“怎么?轩辕圣上的事,父亲想让大家都知道?”袁天野反问一句。

袁知柏不作声了。儿子的决定是对的。这件事,轩辕老爷子虽然帮了他们一把,但如果把此事宣扬出去,说不定就惹恼了那老头儿。惹恼了他,到头来吃不了兜着走的,还得是自己这些人。

想到这里,他咳嗽一声,站了起来:“我进后头去。”

袁天野也知道父亲不宜在林小竹面前露面,站起来把袁知柏坐的椅子挪到了书架的屏风后面。

父子俩人刚刚坐定,袁十的声音又在院中响起,紧接着便领了林小竹进来。

“公子。”林小竹在离袁天野一丈远的地方站定,施了一礼。

“你今天可有受到惊吓?”袁天野本想在父亲面前对林小竹公事公办,让他知道自已在感情上是能把持得住的。可看着俏生生的林小竹站在那里,他这心头涌动的感情怎么也抑制不住,一开口便是关心的一句问话。

“回公子话,小竹并没受到惊吓。”林小竹抬起头来,看了袁天野一眼,见他漆黑如潭的眼眸里满眼都是关切,其中还夹杂着一种说不清的情愫,想起老爷子的话,心里不由得动了一动。不过她很快垂下眼来,又道:“公子,有些话,当着官府人的面,小竹没有讲。这次劫持我去的,是一个老爷子。小竹在山庄时,机缘巧合之下发现了一个山洞,可以通到清溪镇的。小竹没有按捺住心里的好奇,出去看过几次。正好遇见了那位老爷子喝醉酒,把他扶到一个空宅里,还照顾了他几天。后来他便收了小竹作徒弟,教了小竹厨艺。这一次,他路过北燕国,正巧遇上,便掳了我去叙了叙旧。”

老爷子关于袁天野的话虽然没说清楚,但林小竹以一知十,想想也就猜到了大致的情况。看来,当初她去清溪镇,并遇上老爷子的事,全在袁天野的掌握之中。而他当时放任自流,没有用规矩来惩罚她,估计也是因为知道老爷子便是皇上皇。所以才有了等老爷子离开清溪镇后,那个通道便被封起来的事。这件事,大概也就只有她一个人觉得隐秘,而他们两个人,是互相知道对方的存在的;装着不知道,那是彼此给面子。

现在,老爷子要她明明白白地告诉袁天野,今天的失踪是掳了她去叙旧,那么就是算是明明白白地挑破了这层窗户纸,意思便是让袁天野好好对待她,否则就是不给他面子。那她自然不会客气,把这面虎皮扯来当大旗,为自己壮壮威了。

她这话说完,袁天野脸上没有丝毫怒意,反而如释重负地舒了一口气,满脸欣然地道:“果然是他!”又问,“他可跟你说了他是什么人?”

“说了,他说他复姓轩辕,是四国的皇上皇。”林小竹盯着他的眼,想要看看他在听到这消息的第一反应。

袁天野听得这话心头一震,反倒凝神看向了林小竹。见她只管拿眼睛看着自己,显然也是想要探知自己在想什么,当下收回了目光,拿起桌上的茶壶,给自己慢慢倒了一杯茶。

林小竹在他脸上看不出什么端倪,不由得有些失望,心里骂了一句:“小狐狸!”

第二部 京城岁月 第一百六十四章 讨价还价

听到林小竹的话,袁天野的心是从未有过的乱。他让自己倒这杯茶,便是想让自己静下来,好想清楚老爷子对林小竹到底是何想法。

老爷子以前显然是没有把自己的身份告诉林小竹的。此番到北燕来,特意掳了林小竹去,告诉她他自己的身份,而且又让她把这个情况和叙旧说出来,还很热心地帮他把一个政敌灭了。他这番举动,是何用意呢?

莫非,他是想让自己好好照顾林小竹,或是满足她的要求?

想到林小竹的要求便是要自由,袁天野的心便是一阵慌乱。他觉得,只要他一放了手,林小竹就会像那断了线的风筝,再也回不到他的身边了。

“老爷子……他还说了什么?”他抬起头,眼光复杂而艰涩。如果林小竹的下一句便是提出要离开,那他该怎么办?

林小竹轻轻摇了摇头,道:“没再说什么。”看到袁天野这目光,她便知道了,自由就在手边,唾手可得。只要她一张嘴,很有可能便可以回去收拾东西离开这里。但是,她不能这么做。

除了不愿意为了自已的利益而损害老爷子的形象之外,此时也不是离开袁天野的好时机。经过了今天上午的那一场戏,这京城里关注时局的都知道了她是袁天野的厨娘;而且有心一查之下,还有可能知道她是袁天野极看重的人。一旦她离开袁天野的庇护,便有可能被人盯上,到时候绑架她来威胁袁天野,她上哪儿找后悔药去?

再说,君子一诺千金。袁天野把她从深山里带出来,让她学厨艺,给了她三年平静而快乐的时光。赚五千两银子来回报这份恩情,尽力帮助他完成夺位心愿的,都是她自己说出来的。她不能言而无信。

“公子,如果没有什么事,我先回去了。”她道。为了安抚袁天野的心,她又笑了一笑,有些俏皮地道:“今天这一折腾,可把我累坏了。回去好好休息一下,然后把开店的计划写出来。再说,还有辣椒也得种下呢。”

袁天野的眼眸猛地一亮,抬眼凝望着林小竹,继而绽放出一个英气勃勃的笑容来,语气变得极为轻松:“嗯,你好好休息一下吧。今天如果没有你这一出,可能我们还不能抓住出何大人的尾巴,你算是立了大功。等你休息好了,咱们一起商量开店的事,我还要打赏你五十两银子。”

“真的?”林小竹惊喜地睁大了眼睛,欢喜地道:“多谢公子。那小竹告退。”说完喜滋滋地施了一礼,步履轻快地回了她的院子。

袁知柏从屏风后面出来,看到瞬间容光焕发的儿子,拧了一下眉头。不过没有再在感情上多说话,转而问道:“扬儿,开店的事,是怎么回事?”

“哦,父王,林小竹想要开一家卖点心的铺子。您也知道,现在我们的开销越来越大,她开个点心铺子,总好比在府里呆着强。府里有老王伺候着,也够了。”袁天野回过头来,解释道。

“不行。”袁知柏一口拒绝,“咱们不缺那一个铺面赚的钱。再说,她可是在官府面前露了面的,大家都知道她是你的丫头。咱们刚刚才把何文清的点心铺子整跨,你这转过背就开个点心铺子,是个什么意思?再者,她见过你的真容,了解你的底细,你这不但不给她吃药,还把她放出去。如果被人捉住,那就是一个麻烦。不行,这个坚决不行。”

“父王,您听我把话说完。”袁天野不慌不忙地给袁知柏倒了一杯茶,道,“正是因为大家都知道她是我的丫头,何文清又是因为我的缘故关了铺子、下了大狱,才应该让林小竹开这个铺子。这样一来,才会让大家觉得我这人城府不够深,做事不够缜密,为人不够老练,脑筋不够清楚。端王才会把疑心打消,不再追查下去。”

袁知柏细想了想,赞赏地点了点头道:“有道理。”说完很欣慰地看了自己儿子一眼。毕竟儿子比老子强,是一件值得骄傲的事。

袁天野又接着道:“至于您说的其他方面,也全然不用担心。到时我让她仍然住在府里。出进乘马车,有车夫照应;到了店里,店里的掌柜、伙计都用自己人。一切都在掌控之中,不会出什么差子。”

“如此甚好。”袁知柏见儿子考虑得周道,只得同意。不过他想着刚才袁天野跟林小竹的对话,还是警告道:“扬儿,你喜欢她,父王没意见。但你一定要分清轻重,不要陷进儿女私情里太深,这是其一;其二,如果你要娶她作正妻,我跟你母妃是绝不会答应的。就算她是那位老爷子的徒弟,那又有何用?她终究还是不是我们家的奴仆?以后大事得成,你又不愿意坐那个位置,而你的能力又比你哥哥强,必遭嫉恨。一旦你哥哥想要对你不利,你就危险了。毕竟你现在能掌控的人,随着时间的推移,以后就不一定能掌控。所以,有一个强大的妻族便是很有必要的了,最好能娶一个国家的公主。这样至少他不敢轻易对你做什么。你们都是我的儿子,父王希望你们两人都好。”

“父王。”袁天野直视着袁知柏,正要说话。袁知柏却一摆手:“我知道你又有诸多道理要说,但我告诉你,这件事没得商量。”说完,转身就出了门,在门口带上袁全,从从秘道回了王府。

袁天野站在那里,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随即苦笑了一下,摇了摇头。倘若林小竹的心根本不在他身上,为妻还是为妾的话,又从何谈起?

而这边林小竹回了自己的院子,便唤了二狗子来,在她的院子里找了一个适合的地方,开了一片地,堆了一些肥泥,将辣椒种了下去。再吃了饭洗了个澡,便开始写企划书。

为了让袁天野相信她有能力把这个店办好,也为了理清自己的思路。她拿出了全付的本事,回想着自己前世学过的一些理论知识和商业技巧,从顾客层次分析,到店面的选址与装修,再到吃食的品种,营销的手段各方面,都写得相当详尽。

将自己写的企划书通读一遍,再改了改,又认真地誊抄了一遍,探得袁天野吃过饭后没有出门,她便到了袁天野的院外,请袁十通禀过后,把这企划书放到了袁天野的面前。

袁天野已习惯林小竹每每给他带来惊喜了,可看了这份企划书,还是大大的惊艳了一把。古代虽然也有许多人­精­于做生意,但那些都口口相授,师徒相传。要不是有人带着做上几年买卖,是摸不清这些门道的。而且那些人文化层次大多不高,开店就开店,全凭自己的经验,哪里有像林小竹这样,把各方面的因素都入木三分地进行着理论的分析,最后得出来的结论极有说服力。让袁天野相信,只要照这样做,这个店想要不赚钱都不行。

袁天野这些年各方布置,开销甚大,所以当初他还专门培养过做买卖的人才,毕业之后跟着老师傅到各地去做买卖,他手下的店铺分散在了四国各地。因此,对于做买卖,他也是懂得一些的。正因为如此,他才看得出林小竹这的份计划书写得不简单。

“小竹,你是怎么想到这些的?”袁天野目光灼灼地看着林小竹。

林小竹看到他吃惊的样子,心里头颇有几分得意,不过表面上却装傻,只茫然地看着他问:“怎么了?不好吗?能想到的我都写进去了。我从来没有做过买卖,但想来要开店,无非就是这几个方面,所以想着想着就写下来了。要是不行,您再叫懂行的人来看看。”

“好,怎么不好?简直太好了。要不是了解你,我还以为你以前家里是做买卖的呢。”袁天野见她误会,连忙解释。

“我爷爷以前不就是做买卖的吗?”林小竹却反驳。

袁天野失笑:“对对,我忘记了。”

“那这个店,可不可以开?”林小竹目光切切地看着袁天野。

“当然可以。不过这事得缓几天,等何文清的事尘埃落定,咱们再开。”袁天野道。

“行。”只要袁天野同意她开店,那就没问题,等几天,正好给她时间研究一下点心品种问题,“不过公子,那分成的事,您看……”

看着林小竹眨巴着眼满眼希翼地看着自己,那样子像一只可怜的小狗,渴望着主人的安抚,袁天野哑然失笑,不由得想要逗一逗她。有意沉吟片刻,皱眉道:“三七分,不妥吧?你看,你是我府里的厨娘,还拿着府里的月钱呢。这放着正事不做,跑出去开店,怎么说也算是不务正业。我看,就二八吧。你二,我八,如何?”

只要能开店,只要能分成,便是两成林小竹也是满意的。但既然要做买卖,这价钱上头怎么也得讨价还价一番,才算是一名合格的生意人不是?

第二部 京城岁月 第一百六十五章 酸辣鱼片汤

她反驳道:“公子,不能又让马儿跑,又要马儿不吃草啊!你分给小竹多些,小竹赚钱就会更用心、更卖力。平时一个月能赚一百两的纯利润,没准您一激励,有可能赚出一百五十两呢。您拿七成,倒比八成的收入都高。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儿?还有小竹既然管上了开店的事,恐怕没办法再在府里给公子做吃食了。那份月钱,小竹自然不能再要。”反正她也没拿过一次。

袁天野那么说,不过是想逗逗她。如果放在以前,他大概会千方百计地不让林小竹赚钱,想要五千两银子把她绑在身边。可现在,在轩辕老爷子把事情挑明之后,他知道如果再那么做,便会引起老爷子反感了。而且林小竹刚才那份出­色­的计划书,也让他觉得自己如果还像原来那么做,压制林小竹的才能,把她困在身边动不得,不光是得不到她的心,反而会把她越推越远。毕竟每一个有才能的人,都渴望能一展抱负的。对于压制自己发展的人,一定会反感。

“好罢,三七便三七。”他道,“不过你以后仍住在府里,在有空的时候,给本公子做吃食。所以那份月钱,你还真不能不要。”

林小竹一愣:“我以后仍住在府里?”不过随即她便想明白了。作为掌控袁天野这么多秘密的人,是不能任留在外面的。他能让她出去开店,已便是纵容她的了。当下道:“一切听从公子的安排。”

袁天野点了点头:“袁五娘以后就跟着你了。每天护送你来回袁府和点心铺之间。如果你觉得她呆在点心铺太闲,也可以给她安排个差事。”

“是。”林小竹对于这个安排,倒没什么异议。派个人看守着她,才是正常的做法。否则,她倒要怀疑袁天野又打什么鬼主意了。

接下来的几天,袁天野忙着利用自己这方的力量弹劾何文清,林小竹则忙着试做各种点心。一个点心铺子起码得有二、三十种点心,不过老式的、人们吃惯了的点心是一定要有,再在这基础上,改良一些原有的,再创新一些新品种。林小竹前世是个喜欢旅游的人,又是个吃货,所以对于各地小吃都了解多多。因而很快就将要改良和创新的食物拟定了出来。其中比较适合夏天吃的冷面与凉粉,用银耳、红枣、枸杞、葡萄­干­等做成的清补凉,再用水果做了一些水晶糕点,增加了炒面、时令饼和一些卤味。

除此之外,她便­精­心照料那几株辣椒。那卖辣椒的本是当成欣赏花卉来卖的。所以那些辣椒原本不光是长出了果实来,而且还都发红了。林小竹还担心养不活,种子又还不成熟,没办法留种。却不想这东西确实好种,只每天给它浇些水,便活了下来。林小竹终于忍不住摘了两个下来。

本来老王和两个婆子早已被林小竹收伏了,她便是在小厨房里为自己做些吃食,他们也绝不会说什么,但林小竹不愿意授人以把柄,自己找周云买了一个小灶并锅碗瓢盆,又买了一尾鲜鱼,取了一点酸笋出来,在小跨院里做了一碗香浓鲜亮的酸辣鱼片汤。

正当她将鱼片汤盛到碗里收拾锅灶时,院门处便传来一阵敲门声。

“谁啊?”林小竹看了看天­色­。此时已是傍晚,天边只余了一缕光亮,很快就要按下去了。心里奇怪,不知这个时候会有谁来唤她。

“林小竹,是公子和我。”院门处却传来袁十的声音。

这个时候,袁天野跑到她的院子来­干­嘛?林小竹皱了皱眉,将锅放下,跑去开门。

袁天野大概是刚沐了浴,穿了一身月白­色­的薄凉夏衫,半披着头发,在余晖的照耀下,越发的觉得眼如点墨,五官分明,极见俊朗。

见了林小竹开门,他笑道:“有事要谈,本想让袁十来唤你的。但想想没什么事,便散着步走过来了。”

林小竹一听,便知道开店的日期到了,也顾不得自己那碗鱼片汤,侧开身子将袁天野往里让:“公子可要进去坐坐?”

“好。”袁天野早已想要进林小竹住这院子来看看了。

这小跨院本来无甚稀奇,劳不得袁大公子挂念。但自从住进了林小竹,便在袁公子心目中地位不一样起来。

不大的一个小院,收拾得­干­­干­净净,便是连那些花木,也被林小竹收拾得清清爽爽。袁天野一面走着,一面暗自点头。

忽然,他停住脚步,指着角落的一处地方问道:“这便是那辣椒?”

“正是。”林小竹露出一个欢快的笑容,“原本还以为养不活,没想到长得很好。”

“对了,那天看你对它如此着紧,还说能做出最美味的东西。这几天忙着,一直没顾得上问,这东西能做成什么吃食?”袁天野好奇道。

林小竹面露难­色­:“这其实是一种调料,喜欢的人便觉得离不开它,可未尝过的人却觉得一下受不了。”袁天野正要再说话,忽然耸了耸鼻子,道:“什么味?"

林小竹只有苦笑。还能有什么味儿?自然是酸辣鱼汤的味道。酸笋、辣椒和鱼这三样东西最是奇妙,单独做还不觉得如何,可一旦合在一起,便会产生出一种让人忍不住垂涎的香味儿来,浓烈得远远的都能闻到。

她之所以苦笑,是因为辣椒这东西,吃进嘴里产生的那种火辣辣的感觉,平常不吃辣的人是受不了的。如何让未吃辣椒的人喜欢上这种东西,从而靠它赚大钱,是她这几日一直思索的问题。最后得出的结论就是,慢慢来,就跟吸鸦片一样,慢慢诱大家上瘾。到了冬天,估计大家就会离不开她这辣椒了。到时,她还可以开一家火锅店,做一个鸳鸯锅,想必生意一定会非常兴隆。

至于怎样让人家慢慢接受这种味道,林小竹也细想过。最后决定拿袁天野来做试验。照她的计划,在以后做菜的过程中,每次做一道微微有点辣味的菜给袁天野吃,慢慢培养他接受这种辣味,从而让他喜欢上这种味道。

可现在,袁天野这时闯进来,还闻到了她做的酸辣鱼汤的味道,那接下来势必是要尝一尝的。可辣椒和酸笋的组合又最怪,明明不怎么辣的辣椒,一旦和酸笋煮在一起,便会显得特别辣。所以今天这道汤,是不适合给袁天野吃的。不过还好,她自己久不吃辣,担心肠胃和嘴巴不适应,放的辣椒比例较少,辣味不是特别重。

不过袁天野既然问了。她自不能遮掩,只得道:“看那辣椒那般红艳,今天忍不住摘了两个,正跟酸笋和鱼做了一个汤,还没尝呢,您就来了。”说完又笑,“不过您恐怕吃不了这道菜,就跟吃老姜似地,辣味很重。您要尝辣椒的味道,明儿我给您做一道微辣的。”

袁天野拿眼睛瞅着她:“我吃不了,你却能吃?”

林小竹点点头:“是啊。以前我爷爷出山,带过一包­干­辣椒回去,所以我才知道有这种东西,而且还跟爷爷一样,很喜欢它的味道。不过我爷爷去世那年,舅舅把我带回家,老家地里种的辣椒便被别人挖掉了。从此以后,我再也没尝过这种味道。”

说到这里,想起前世的亲人,还有那些再也吃不到的美食,林小竹垂下头去,露出悲戚的神­色­来。

对于林小竹的说法,袁天野是怀疑的。这几天他也派人查了这辣椒的来历。却是出洋的人把没见过的植物种子都带了一点过来。

但对于这些植物也不知怎么用,只把它们当成稀奇的盆栽,送些给贵人们欣赏。由于辣椒这东西并没有艳丽的花朵,果实也有一种呛鼻的辛辣味儿,所以没人关注和喜欢它,渐渐被人遗忘在角落里。

林小竹的爷爷,不过是一个小贩。他最远到过的地方,恐怕不过是离深山最近的一个小镇子吧?那个地方,怎么可能有辣椒卖?而且他又怎么知道这些辣椒是调料,可以吃的?

不过除此之外,林小竹让他想不通看不明白的地方还多的很,他也知道林小竹没有异心,问多了反而不好。当下便把这事抛开呃,道:“无论怎么样,也得尝尝。”

林小竹见他如此说,没办法,只得用小碗盛了小半碗汤、几片鱼片,递到袁天野手上,道:“您先尝尝,喜欢了再添。”

幸亏耽搁了这么一会儿,鱼汤不怎么烫了。否则,又烫又辣,非得把袁天野喝得跳起来不可。

袁天野接过小碗。只见那碗里是­奶­白的汤,雪白的鱼片,淡黄的酸笋,碧绿的葱,黄|­色­的姜丝,鲜红的辣椒,互相映衬,煞是好看。

“看着不错,闻起来也很香。”他笑道,将碗递到嘴边慢慢喝了一口。林小竹见状,赶紧去倒了一杯冷开水过来。

第二部 京城岁月 第一百六十六章 考题

果然,这一口汤进嘴,一开始便是酸笋味!带着鱼汤的香鲜甘甜,竟然是从未吃过的鲜美滋味。可正当他觉得这味道很好时,嘴巴里忽然像着了火似的,火辣辣的不舒服起来,不由得张开嘴一个劲儿地喘气。

“赶紧喝口水。”林小竹一看他那样儿,忍不住笑起来,将水递了过去。

袁天野递过水,“咕嘟咕嘟”喝了几口,这才舒了一口气,抹了一把额上的汗,道:“好辣。”

“辣就别吃了。”林小竹伸手去接他手上的碗。

却不想袁天野拿着碗舍不得放手,道:“虽然辣!但味道很好。”说完等嘴巴舒服了一点,便用筷子挑了碗里的鱼片吃。这鱼片被林小竹做得极­嫩­,入嘴即化;又是放到酸辣汤里煮的,酸辣可口,很是进味儿,让他吃得欲罢不能,觉得辣一点也能忍受了。待得吃到最后,倒是觉得越吃越有味儿!便是连那点辣味也恰到好处,非它不可。最后不但把鱼片吃光,甚至连汤都喝了个­干­净。把林小竹和袁十看得目瞪口呆。

做厨子的,最大的幸福莫过于食客喜欢自己的手艺,吃得欢。再者,从未吃过辣椒的人,要是都能像袁天野这般,轻易便接受了它,那冬天便不愁没有生意做了。所以此时看袁天野这么捧场,林小竹极高兴,问道:“还有,再来点么?”不过转念一想,又道:“还是别吃了吧。您从不吃辣,这乍一吃多,我怕您肠胃受不了。”

“行了,不用了。”袁天野是个极有节制的人,虽然觉得可口,却也知道林小竹的顾虑很对,当下放下了碗筷。

这一下把袁十也馋着了,他腆着笑脸看着林小竹道:“小竹姑娘,你是不是也给我来半碗?”他以前是直呼林小竹的名字的。但自从公子因林小竹发作了听雨和老王之后,他便改了称呼,不敢再对林小竹大呼小叫。没准,这可是以后的半个主子啊!

“没问题。”周云帮买的那一尾鱼也有一斤半重,这做的鱼汤正多着,林小竹回身拿了一副碗筷!给袁十也盛了半碗。然后踌躇片刻,也给自己盛了一碗,回身笑道:“公子您一个人慢慢坐,这鱼片汤凉了就不好吃了。我先吃了再招呼您。”

袁天野摆摆手,打量了一下她院子里的锅灶,道:“你们吃着,我去我那里拿些好茶来。”

听得这话,袁十手里的碗差点没拿住,掉到了地上。他跟了公子这么久,可知道公子虽然很随和,行事却还是王孙公子派头。不要说亲自拿东西,便是早上起床那洗脸的帕子都得拧­干­了递到手上。饶是这样,王妃还成天骂他们伺候得不尽心、不周到。

看来,公子对林小竹那不是一般的宠啊!

他哪里敢真由袁天野亲自去拿东西,赶紧放下碗!转身便往外跑,一面道:“公子,哪能让您去拿呢?属下这就去拿,回来再吃。”

“等等。”林小竹叫住他。转头来对袁天野道:“公子,这院子里一股的酸笋味儿,可跟茶香丝毫不配。公子要喝茶,还是回去再喝吧。在下人院子里喝茶,想必不合规矩呢。”

她可不敢让袁天野把东西搬到她这儿来的。来这儿喝碗鱼汤那是机缘巧合,没办法。

如果再在这儿办个茶会,非得让那边院子眼睁睁盯着她和袁天野的听雨、吴嬷嬷等人心里打鼓不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她有多少大事要做,可不想再招那些宅斗高手的嫉恨。

袁十一愣,眼睛看向了袁天野。

林小竹这话里,带着骨头呢。谁不知道这袁府公子最大,公子说的话,便是规矩。林小竹却说这样做不合规矩。她分明就是指王妃和吴嬷嬷等人的事,因此不愿意招惹公子,不愿意跟他在一起呢。

袁天野刚才喝着美味的鱼汤,身旁立着笑意盈盈的林小竹,那关切的话语十分温馨,忽然便觉得这样的时光很是惬意和温暖。白天里的那些勾心斗角、劳心费力,此时都可抛至脑后,如果就这么跟林小竹一起静静地享受这快乐的时光,是一件多么美好的事。所以便想拿了茶来,让林小竹亲手烹茶!好好地聊天赏月,将这最美好的时光留住。

却不想,在兴头之上,却听到了林小竹这样的话!

这是要他离她远远的么?

欢快而惬意的心情一下全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失落和烦闷。他慢慢敛起了脸上的笑容,紧抿着嘴看着林小竹,渐渐的神­色­变得黯然起来。他猛地转身,径直朝外面走去。

“公子。”袁十从未见过这样的公子。他转过头来,恼怒地看了林小竹一眼,赶紧追了上去。

林小竹说那话,本来就是想点醒袁天野:不要只顾得自己高兴,由着­性­子想来喝茶便喝茶,而将她置于招人嫉恨的境地。却不想一句话惹恼了他,竟然扭头就走。

“走就走,有什么了不起。”她耸耸肩,走到小凳子上坐好,端起自己那碗鱼汤,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

虽然有些遗憾没能知道那店铺的事袁天野考虑得怎么样了。但说出去的话,犹如泼出去的水。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便是懊恼也没用,所以她从不为自已说出的话、做过的事而懊悔。而且据她对袁天野的了解,一旦他觉得开店对大局有利,绝不会因为她得罪了他而取消这个决定。此事现在不谈,明天也得找她谈。

果然不出林小竹的所料,第二天早饭过后,袁十便来唤林小竹:“公子叫你跟他出去看店铺。”

“公子已把店铺定下来了?”林小竹惊喜地问。

袁十斜她一眼,板着脸道:“公子为了你的事,可上心呢。为了符合你说的那些要求,让大掌柜跑了两天,才选定了一个位置。本想亲自来告诉你!谁知道你这没良心的,竟然气跑了公子。”

“袁十大哥。”林小竹正­色­道,“你替我想想,那天夫人来,就差把巴掌扇到我脸上了。现在听雨和吴嬷嬷她们虽然被遣出了二门,但都带着眼睛和嘴巴呢。昨晚要是让公子在我这儿喝茶,他倒是高兴了。等他一出门,我恐怕就得被夫人卖到别的地方去。袁十大哥,你也是作下人的,我的难处,公子不理解,难道你也不懂?”

袁十因为跟公子的感情深,所以都是站在他的立场为他鸣不平。可林小竹这话一说,等于把两人划在了同一战壕里,让袁十生出命运相连的感觉来,设身处地地替林小竹想一想,他便十分地理解了林小竹,同情地点点头:“确实也是。”然后很内疚地道,“对不起,我没想周全。回去我帮你跟公子解释。”

林小竹一笑:“谢谢袁十大哥。不过这些话,你就别跟公子说了。反正再怎么说,也是我冲撞了他,总是我不对。公子生我的气,也是应该的。再解释,倒好像给自己找理由似的,何必呢?”

误会了也好,这一盆冷水浇下去,或许能让他清醒清醒,再不胡思乱想。

袁十也是有着玲珑九窍心之人,林小竹这话是什么意思,他想想便明白了,张了张嘴,正想要劝林小竹两句,但想起袁天野的话,便又将话咽了下去,道:“好,我不说。”这两人的事,还是少掺和吧。多做多错,少做少错,不做不错。

推开袁天野,拉拢袁十,是林小竹今天想要的结果。此时第一目的达到,林小竹很高兴,道:“那咱们走吧。”

两人出了门,到正院见了袁天野。袁天野从书案后抬起头来看了林小竹一眼,合上书道:“走吧。”起身出了门。态度温和,面­色­如常,丝毫没有恼怒、生气的样子,倒叫林小竹摸不透他在想什么。

上了马车,袁天野坐定,开口道:“这个店虽然是你作主,但我还是给你配了一个掌柜。毕竟有些顾客,是要掌柜上前招呼的,你一个年轻女孩子!甚是不便。再说,你还要在厨房做事,许多事也忙不过来。另外,除了配两个小二,一个茶博士!也给你再配一个厨子,两个帮厨,两个做杂活的。你看看还有什么缺的,尽管说。”

林小竹看了袁天野一眼:“公子请的掌柜,无论是年纪上还是经验上,想必都比小竹能­干­。小竹以后怕只能在厨房里说得上话。至于店里经营上的事,没有置喙的资格呢。那么店里赚了或是赔了,可就是掌柜的事,而不是小竹的事了。”

这正是袁天野想考林小竹的。如果她对于自己的安排,没有意见。那么说明她虽然在做计划书的时候说得头头是道,但内心里还是对自己没信心,才­干­和胆略上有所欠缺。却不想林小竹再一次给了他惊喜,他这话一说,她便丝毫不用思索地提出了重点之所在。这说明,她真是有本事的人!

“那你想要怎祥呢?”袁天野看着她问。

第二部 京城岁月 第一百六十七章 南越皇子翼公子

“有一个招呼客人的掌柜,能处理一些小事情,当然是好的。但我要求这个掌柜凡事听我的。我才是这个店里真正的掌柜。只不过隐在幕后,遇上小事不出面而已。”林小竹直言不讳。革命不是请客吃饭,来不得半点客气。要权的时候,就得毫不客气地伸手。否则,到时候遇事扯不清,倒还比现在麻烦。

袁天野的眼中闪过一抹欣赏:“可这样做,一旦出了问题,我是要找你负责的。”

“那是自然。出了事,全凭公子照规矩处置。”林小竹毫不犹豫地道。

袁天野微微颔首,又道:“厨子,你看是要什么人?想要一起在厨艺班学厨的么?”

人员方面还可以由她挑?林小竹诧异地看着袁天野,继而摇摇头道:“谢谢公子,不必了。本来平等地位的人,忽然间变成了上下属关系,总会有几分不服气。再说,平素玩笑、嬉戏惯了,心里便没有了尊崇,执行命令便有可能不到位。还是素不相识的好。”

“行,那就全都照你说的办。”袁天野对于林小竹的表现十分的满意。这才是­干­大事的人,有决断,有胆略,有担当,懂得驭人之术。至于是不是有才­干­,还得用事实来证明。

马车在街上走了一阵,便在东大街的一个转角处停了下来。袁天野下了车,指着面前的一间铺子道:“就是这儿。”

林小竹跟着下了车,抬起头来打量了一下。只见这个铺子门脸不是很大,不过好在分为上下两层,面积也还尚可。黛瓦白墙朱门,虽不十分华丽,但被粉刷得­干­净整洁,在周围的店铺中十分醒目。

“走吧,进去。”袁天野上了台阶,径直朝里走去。

此时屋子里已有一个中年男子在那儿了。见了袁天野进来,施礼唤了一声:“公子。”

袁天野颔首,指着那个男子对林小竹道:“这位是周掌柜,他曾给掌柜做过副手,又做过一段时间帐房先生,有些做买卖的经验,为人也老成持重。”

说完他又向周掌柜介绍道:“周掌柜,这位便是你的东家林小竹姑娘。小竹姑娘占了这店里三成股份,以后这店里大大小小的事,都由小竹姑娘做主,你只管听她吩咐就行了。”

周掌柜恭敬地给林小竹施了一礼,正要说话,门口却传来了一个声音:“袁神医,我没听错吧,你竟然要跟人合伙做生意?”

林小竹转过身去,看到门口正站着一个年轻公子。个子跟袁天野差不多高,相貌也一样英俊。只是气质不同。袁天野是属于那种内敛稳定型,而这个男子神采极为飞扬,倒跟唐宁远的气质有些相似,颇有世家公子那种纨绔之气。便是他身上穿着的那件石青­色­丝绸长衫,袖口及襟边饰以用金线绣成的云纹图案,随着他的行动,金光一闪一闪,把他的纨绔气质表现得淋漓尽致。

袁天野一身高深武功,门外有人进来,他早已知晓。此时听得声音,他装出诧异的样子,拱了拱手,道:“翼公子,怎么是您?”

“正巧路过这里,看到你从车上下来。想着反正无事,便下车来看看。”翼公子打量了一下店里的布置,拧了一下眉毛,问道:“你还真打算做买卖?”说完看了林小竹一眼。

“打算开一家点心铺子。”袁天野道。

翼公子定睛看着袁天野,一挑眉,声音拔得老高:“点心铺子?”

如果他没有记错,前几天何文清的点心铺子因为袁天野的缘故被封了。何文清还因此被罢了官。虽然没有下狱,前程却是没有了。可这没过了几天,袁天野便忽然开了一家点心铺子!这件事,怎么想怎么觉得奇怪。

“正是。”袁天野仿佛没看见他这表情似的,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

翼公子定定地看着袁天野,过了一会儿,忽然笑了起来,把手上的扇子一收,道:“袁神医想要做生意,这是好事啊!何时开业?本公子一定来捧场。”

袁天野笑道:“一个小小的点心铺子,还有什么讲究?准备好了就开业,不敢有劳翼公子。”

“哎,外道了不是?眼看着就没把我当兄弟。”翼公子极为不满。

“惶恐惶恐,在下小小一郎中,何敢跟翼公子称兄道弟?”

翼公子亲热地拍了袁天野一下肩:“袁神医,这你可就自谦了。像你这样,哪是什么小小的郎中?谁不知道当今北燕皇和端王都靠你医治?怎么样?有没有兴趣往南越一游?我们南越国对袁神医可是欢迎之至,一定当国士一般对待。”

袁天野听得这话,却也没有什么多大的表情。只拱了拱手,笑道:“多谢多谢。只是近来没有此意,恐怕要辜负翼公子一片盛情。”

北燕皇之病,全靠袁天野,翼公子也知道他走不开。只是那么一说,倒也没当真。见他婉拒,笑道:“十日后本公子在园子里办一个诗会,到时袁神医也一起来玩玩吧。”还没等袁天野拒绝,便一拍他的肩,作势道,“不许拒绝,否则就是看不起我沈子翼。”

这顶大帽子扣下来,叫人无法拒绝。袁天野也知道他缘何对自己如何亲热,无非是想让自己到南越国去。越是享尽荣华富贵的人就越是怕死,能拉拢一位医术高明者,生命便多一份保障。

不过袁天野自己便是一国皇子,地位跟沈子翼一样,自然不能任由沈子翼招之即来,挥之即去。当即道:“翼公子也知道,我们做郎中的,时间不属于自己。现在在下答应了翼公子一定赴宴,到时却遇上病人需要诊治走不开,岂不是食言?在下只能说,到时有空,一定去。”

这话虽是拒绝,却也是实情,沈子翼也不好勉强,道:“那到时我派人去接袁神医。”又转过头来,看了看林小竹,满脸好奇地对袁天野问道,“这位姑娘要跟袁神医合伙做买卖吗?袁神医怎么不介绍一下?”

袁天野万般不情愿把林小竹介绍给他人,但林小竹以后既然要打理这点心铺子,总得要跟人接触的。只得道:“这是林小竹姑娘。”却没有说明林小竹的身份。

他又对林小竹介绍沈子翼:“这是南越国九皇子,因诗才誉于天下,被大家尊称为翼公子。”

“翼公子。”林小竹连忙施了一礼。

“林姑娘不必多礼。”沈子翼伸手虚扶了一下,心里却对于这位跟袁天野合伙做生意的姑娘的身份十分好奇。按道理说,要亲自出来打理这么一个小店的女子,袁天野也不说明身份,身份应该不是很高才对。可此时的林小竹身穿浅绿­色­绸缎长裙,虽然衣着跟那些贵女相比谈不上华丽,但那清新脱俗的灵动气质和面对他时落落大方的态度,却叫人不敢轻看于她。

“那天的诗会,林姑娘也一起来吧。”他邀请道。

林小竹直起身,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莫非这以诗才誉天下的翼公子办的诗会,跟菜市场似的,什么人都可以参加的吗?

她虽说前世是文学硕士,却对古代这些吃饱了没事­干­、整日无病呻吟的才子不感兴趣,更不愿意成为别人凑趣陪玩的对象。

不过,去不去的,由不得她开口拒绝,还得袁天野说话。

袁天野也不等林小竹有什么表示,便道:“翼公子,我这小店才开业,小竹姑娘恐怕忙不过来。再说,她也不懂作什么诗,去了恐怕要扫大家的兴,她还是免了吧。”

沈子翼说那句话,不过是想借机打探一下林小竹的身份,弄清楚袁天野跟她的关系。此时见她不说话,而由袁天野代替回答,而且袁天野还一口拒绝了他的邀请,他越发觉得林小竹这身份有趣了。

“翼公子,不知贵府开宴会,点心是自己做的呢,还是到外面买的?”林小竹对宴会没兴趣,却对沈子翼宴会上的点心有兴趣。这很有可能是店里的第一笔大生意啊。而且如果有许多达官贵人或才子佳人参加,这店里的点心怕是要一炮走红了,根本不需要“熬码头”或是想方设法打广告。

“点心?”不光是沈子翼,便是袁天野也愣了一下。不过两人很快便反应过来林小竹是什么意思。袁天野是对林小竹做生意无孔不入啼笑皆非,沈子翼却是兴趣大起。

“点心自己做如何?到外面买又如何?林姑娘问这个问题,不知有何高见?”他摇着扇子,笑吟吟地道。

“如果府上的点心要到外面买,小竹自然是想请翼公子照顾照顾我们的生意。”林小竹道,“不是小竹夸口,本店的点心有许多是这燕城所没有的,而且味道极为可口。如果客人们在公子那里吃到新奇而美味的点心,夸赞起来,翼公子也有面子不是?不过本店还没有开张,点心没有做出来,空口无凭,公子想必也不放心。这样吧,小店后天把点心做好,派人送到府上去给公子尝尝。公子要是觉得味道好,愿意采用本店的点心,看在翼公子是本店第一个大主顾的面上,价格从优,只收取一半费用。翼公子您觉得如何?”

第二部 京城岁月 第一百六十八章 沈园

“听得林姑娘这话,便是打算自家做点心的,现在也要改变主意,到你这铺子来定作了。”翼公子笑道。

林小竹大喜,福了一福:“如此多谢翼公子关照。”

沈子翼转过头去,对袁天野笑道:“袁神医,看来你这内掌柜,还真是选对了。像林姑娘这样会做生意的人,恐怕没几个。”

袁天野对他的夸赞不置可否,只拱手谢道:“多谢翼公子关照本小店的生意。”

这句话,说得沈子翼“哈哈”大笑起来,用力地拍了一下袁天野的肩膀,道:“袁神医,这话从你嘴里说起来,怎么这么好笑呢?你这样子,可半点不像生意人,学都学不像。”

这话说得林小竹也抿嘴一笑。袁天野即便是易了容,那内在的高华气质却是变不了的。像他这种人,天生是位居高位者。用才那句招揽生意的话,他说起来确实是不像。

沈子翼陪若他们闲聊了几句,又将地址跟林小竹说了,道:“后日我不在家。大后日吧,你带着做好的点心到我府上来,到时再商定要订制多少点心。”

“是,到时一定按时送到。”沈子翼这笔大生意,便是他不说,林小竹也是要亲自上门的。毕竟他知道了自己是内掌柜,他既看在袁天野的面子上二话不说就做了生意,这点面子是要给的。

袁天野心里却有些不乐。林小竹在他心里就像稀世珍宝,最怕的就是被别人觊觎,尤其是在她的心还不属于他的情况下,更叫他心里不安稳。沈子翼无论相貌才情均不在他之下,他跟林小竹的接触,总叫人不安心。但既让林小竹出来做生意,要想不让他们俩人接触,却又办不到。他心里便暗暗打定了主意,如果大后日没有什么大事,便准备陪林小竹前往沈园走一遭。

沈子翼可不知道袁天野此时心里已把他当成了头号敌人,当下随着他们楼上、楼下、后院地看了一遍,便告辞出来。

送了沈子翼出门上了车回到屋里,林小竹好奇地问:“这个翼公子既是南越皇子,怎么会住在咱们北燕呢?”难道他是质子?

袁天野用他漆黑的眼眸深深看了林小竹一眼,道:“现要四海升平,一些皇子继位无望,又有钱又有闲,便四处游历,以长见闻。同时也学学别国的治国之道,好给自己当皇上的父兄一些建议,这也算是他们的一项政绩。”

林小竹点点头,笑道:“这样真不错。”四海升平,国泰民安,执政者都把心思花在如何治理国家、发展经济上。在这样的地方生活,也算是她穿越的一大幸运了。

“小竹。”袁天野低唤一声,略带磁­性­的雄浑的声音异常动听。

“嗯?”林小竹抬起头,正撞上袁天野那潭水一般深情的眼睛。她心中猛地一跳,随即立刻将目光转开了去,问:“公子有何吩咐?”

“等我大事已了,我们也一起去周游列国,观看各地风俗,品尝各种美食,可好?”

林小竹微微一怔,抬起头讶然地看着袁天野。这一直是她的梦想,但从未想要过跟袁天野一起去。

她垂下眼眸,浅浅一笑,道:“公子的想法,固然很好。但计划没有变化快,有些事情,不由自己掌控。所以小竹现在不能答应公子,否则就是食言。”她抬起头,“再说,每个人都有自已最重要的事要做。比如公子目前的大事,就比周游列国来得要紧。而在小竹看来,获得自由之身,也比周游列国重要。毕竟解除了禁锢,才能游玩得尽兴不是?所以,小竹要赚取五千两赎身银子,再赚取一路游玩的盘缠,才能谈到周游列国之事。”

这番回答,犹如一盆冷水,浇得袁天野透心凉。

她对他无心,他一直都知道。同才说出那番话,只是因为受了沈子翼的刺激,想要林小竹明白他的一片心意而已。却不想林小竹这番回答如此的拒人于千里之外,她这么一个聪颖通透之人,明知道那五千两银子只是他的一句话,明知道跟他一起周游列国不需要她张罗盘缠,却仍要说出这样的话,没给自己留下半点余地,拒绝之意就很明显了。

他看着她,很想把话挑明,问问她到底看不上他哪里。可这本就不是说话之地,而且想到无论怎样的回答,都是伤人。而两人之间,恐怕再也不能这样站在一处自在聊天说话了,只得在心里长叹一口气,压下了心里的问话。

“公子。”林小竹要在袁天野手下混日子,适当的距离是要保持的,但也不愿意跟他把关系闹僵。此时见气氛尴尬,便转移话题道:“这店子还没有名字,公子写一个吧,好让他们拿去做了挂起来。”

袁天野把心里的情绪压下,想了想,便叫袁十:“准备纸笔。”

待袁十准备好,他提笔一挥而就,龙飞凤舞地提了三个大字:“玉馔斋”。

“这店名好,公子的字也写得好。”林小竹由衷地赞道。

馔玉,­精­美珍贵的食物。但如果直接用那两个字,在讲究谦虚的古人看来,未免太过张扬。而把这两个字换过来,意思一样,却含蓄许多,甚好。除此之外,这三个字,跟他以往所写的道劲有力的书法不一样。字体返璞归真,写得十分的古朴雅致,跟店名相得益彰,最好不过。

她对于这个点心铺子的定位,是走上层路线,打算把生意做成燕城点心第一号。她要以后那些达官贵人们一用到点心,第一想到的便是她这个点心铺子。所以点心第一味道要好,第二外形要­精­美。一些模子的图样,林小竹这几天也画好了,此时便拿出来,将袁天野写的字一并交到周掌柜手里,让他派人去找工匠制作。

大事已定,接下来便是教厨子做点心了,林小竹道:“这店里的事要张罗起来,点心也要教他们做起来,有什么采买的也得备起来,今天我便呆在店里了。公子有事便去忙吧。”

“也好。”袁天野平时哪里管这些琐事?今天来这里,也无非是因为林小竹的缘故。此时便吩咐了周掌柜几句,带着袁十离开了店里。

袁天野给这个铺子除了安排了周掌柜外,还安排了一名四十来岁的厨子,两个帮厨的中年­妇­女,两个机灵的小二,两个打杂的。袁五娘今天也跟了来。她既是袁天野信得过的人,林小竹便­干­脆安排她管采买。自己把里里外外全都检查了一遍,列了一个单子出来,叫袁五娘和周掌柜去买东西。

接着她又叫了泥水匠来,把自己要的烤炉叫他们做出来。

西式蛋糕,是这个点子铺子准备做主打的产品。其实蛋糕说起来,无非是利用蛋清做粘合剂,再将糖、牛­奶­、面粉依次搅拌放进去,便可以做出蛋糕和布丁类食品来;还可以在牛­奶­里提取出来的油脂,便可得到­奶­油。再用各种馅料和果酱,便可做出无数的产品。不过沈府的此次宴会,她只准备拿出果酱蛋糕、­奶­油蛋糕、木瓜撞­奶­、土豆泥山寨冰激凌、凉粉这五种比较适合夏季的新鲜食物来创牌子,其余的,便留待以后慢慢推出。

此后两天,林小竹的日子又恢复了以前在山庄时的忙碌充实——每日天刚亮便起床,练了功后便到厨房给袁天野做早餐,之后便到店里去,跟大家吃李大厨做的早餐,然后便开始忙碌起来。

好在袁天野给林小竹派的这李大厨,是一位极有经验而且头脑灵活的白案师傅。有很多东西,一点就会,并且能根据时下人们的饮食习惯,提出一些改进意见。再加上他是袁天野的人,不会有学会了就走掉顾虑,这让林小竹对他十分满意。两人忙碌了一天半,把准备出售的点心都做了一遍,送到袁府去请袁天野品尝。

“很好。”袁天野虽然不喜欢甜食,但每样尝了一口之后,还是大赞。又道:“明日你去送点心,我跟你一块儿去。”

“啊?”林小竹倒是意外。袁天野有多少大事等着他去筹划。而且神医的名声在外,时不时地有达官贵人来请他出诊,可以说是相当的忙碌。他怎么会有时间陪她去沈府?

“那日的宴会我不打算去参加,所以明日去一趟沈园,也不算失礼了。”袁天野解释道。

林小竹这才恍然:“原来如此。”又欢快道,“天热,这些点心放久了容易变质。所以明日一早,我便到店里去了。公子哪时启程,派人来告知一声。”

“这样好了,你做好了派袁五娘来告诉一声,我乘马车过去接你。”袁天野道。

“好。”这样安排最好不过。

第二天,林小竹跟李大厨忙了一早上,把东西都做了出来,放入盛了冰块的木桶里,跟袁天野汇合后往沈园驶去。

这个沈子翼虽然只是到北燕来游历,却很奢侈地买了一个大园子,里面亭台错落、花木繁盛,景致十分宜人。

门房显然得了沈子翼的吩咐,见了袁天野等人来,直接便将他们领了进去。而早已有人进去通报,待得他们沿着回廊走了一段,沈子翼便远远迎了出来。随行的,还有一位年轻公子和两位打扮得极为华丽的女子。

第二部 京城岁月 第一百六十九章 挑衅

看到那三人,袁天野的眉头微不可见地皱了皱,不过还是走了过去,给那几人见礼:“袁天野见过翼公子、端王世子、婉华郡主、秦姑娘。”

林小竹一惊,抬头扫了一眼。只见那位年轻公子二十岁左右年纪,相貌跟没有易容的袁天野有七分相像。只是面­色­苍白,眼袋微垂,一看就像是被酒­色­淘空了身子的人——这当然便是端王世子。

而站在他身边的穿粉红­色­华丽长裙的女子,相貌跟他亦有几分相像,十五、六岁年纪,神情高傲。看到袁天野向她施礼,脸­色­猛地沉了下来,那样子就像袁天野借了她几万两银子没还一样。看样子,这便是端王的三女儿婉华郡主了。

而另有一穿鹅黄衫子、葱绿长裙的女子跟在他们后面,容貌清秀,气质温婉。听到袁天野的声音,两眼猛地一亮,急走几步到了婉华郡主身后,嘴角含羞地朝袁天野望来。

端王世子袁执见了袁天野,态度还好,笑着对袁天野点了点头。而那婉华郡主却略带嘲讽地道:“咦,下人不是通报说是送点心的人来了吗?怎么会是袁大夫?袁大夫,你什么时候改行帮人送点心了?”

面对这位堂妹的挑衅,袁天野脸上的表情丝毫未变,笑容淡淡的,态度极为从容,拱了拱手说道:“在下的主业仍是大夫。婉华郡主如有哪里不舒服,仍可以派人去唤在下来为郡主医治。”

婉华郡主的脸­色­一沉,怒道:“袁天野你好大的胆子,竟然咒本郡主生病!”

袁天野脸上原本淡淡的笑容瞬间敛了起来,他不再理婉华郡主,转过身来对翼公子拱拱手道:“翼公子,东西送到。既然贵府上有客人,我们便不在此久留了,告辞。”

沈子翼的父亲是南越皇帝,他自己已被封王,说起来地位要比身为北燕皇帝的孙子、孙女的袁执兄妹地位要高,所以即便是客居北燕,也不一定要巴结袁执和婉华郡主,反倒是袁天野一直是他想要笼络的人才。此时见袁天野被婉华郡主气走,既高兴又担心。高兴的是袁天野只有跟北燕上层闹僵了,他才能趁虚而入,把袁天野收拢到南越去;可得罪袁天野的是他的客人,又担心袁天野会迁怒到他的头上。

他正要上前向袁天野陪罪,并亲自送袁天野出门,身边的端王世子袁执却上前一步,对袁天野拱手道:“对不起,袁大夫。舍妹刚才被我教训几句,心情不佳,无故把火烧到袁大夫身上。她是被我父王宠坏了,总是这样闹脾气。还请袁大夫看在我父王的面上,不要跟舍妹一般计较。在此,我替她向袁大夫陪个不是。”说完,便要躬身下去对袁天野作揖。

袁天野虽然地位不比袁执低,但此时的身份却是一介布衣,哪里敢真让袁执这一揖躬下去?如此岂不是用自己的无礼成全袁执礼贤下士的圣名?他赶紧上前一步扶住袁执,装作感动地道:“世子言重了,天野愧不敢当。”

袁执自是不愿意给一介平民行礼的,只不过袁天野不但医治着他爷爷的病,还医治着他父亲端王的病。所以他明明跟婉华郡主一样,对于因袁天野的缘故而失去何文清这臂膀心怀恼怒,却仍对袁天野和言悦­色­,以示拉拢之意。

见袁执几句话把裂痕弥补好了,谦和的态度更让袁天野感激涕零,沈子翼颇为无奈,只得道:“袁神医,既然来了舍下,怎么能不喝一杯茶就走呢?来来来,前面亭上坐。”

“来,袁大夫,里面请。”袁执也反客为主地道。

袁天野既是这样的身份,两位皇子相请,岂敢拒绝?只得谦让了一番,让他们先行,自己迟上几步跟在后面。

而走在他前面的丞相府千金秦青蔓这才有机会放慢脚步,回过头来,含羞笑道:“袁大夫,好久不曾见你。”

“秦姑娘身体可好?”袁天野亦放慢脚步,小心地跟秦青蔓保持着五步远的距离。

秦青蔓笑道:“袁大夫医术高明。上前吃了几付袁大夫的药,我的病便再没有发作过。家父总说多亏袁大夫呢。”

“身为大夫,最开心的事莫过于自己医治的病人痊愈。”袁天野脸上的表情始终淡淡的,态度既谈不上热情,也说不上疏离。

秦青蔓还要再说,却听得婉华郡主在前世道:“青蔓,走快些。”

“是。”秦青蔓只好歉意地对袁天野笑笑,急走几步赶上婉华郡主。

林小竹走在袁天野后面,把一切都看在眼里。心里不由暗笑:看来这位秦姑娘对袁天野有意思啊。丞相小姐,倒也配得上袁天野。而且这位姑娘面容清秀,举止淑静温婉,倒是个不错的对象呢。

走过回廊,便到了一个水榭,水榭里的台面上还有些茶杯和点心,看来刚才他们便是在这里喝茶说话。沈子翼请袁执等人坐下,又招呼袁天野坐在了下首,亲自给他倒了一杯茶,然后抬头看着林小竹道:“林姑娘,不知今天带了什么好吃的来?赶紧拿出来给大家尝尝。”

跟在后面的袁五娘和小二阿生上前把手里的竹篮和木桶放下,林小竹亲自从竹篮里拿了蛋糕出来,放到每个人面前,笑道:“这是­奶­油蛋糕,小店的新制糕点,请各位贵人品尝。”心里暗自庆幸每样点心都做了十个来。

那蛋糕不过是一个茶杯大小,放在一个­精­致的小碟子里。

上面用­奶­油画了一朵粉红­色­的花朵,还配了一片绿叶,极为清新可爱。没什么心机的秦青蔓一见,便惊叹着叫了起来:“哇,真漂亮。”说完,便要伸手去拿。

林小竹赶紧递了一个竹制的小叉子过去,笑道:“上面的­奶­油容易沾手,用叉子叉着吃比较好。”

婉华郡主心里恼恨袁天野为了一个婢女把父亲的得力臂膀给端掉了,百般的看他不顺眼。然而此时见了这可爱的蛋糕,心里也不由得赞叹起来。脸上却丝毫不露,装着不屑一顾的样子,将头扭向窗外,去看水榭外的荷花。

沈子翼是主人,这点心又是他要的,对这点心他自然得先捧场,笑道:“看上去很漂亮,不知味道如何?”说完叉起蛋糕,放入嘴里。

秦青蔓看着那漂亮的花朵,舍不得下手。此时见沈子翼吃了,睁大着眼睛好奇地问:“怎么样?”

沈子翼吃着嘴出的蛋糕,有一瞬间的惊艳,他抬起头来惊讶地看了林小竹一眼,将嘴里的东西咽下去,这才道:“面上有一层,嗯,就是那层花朵,很滑,很软,很绵,有一点甜,带着浓郁的­奶­香,一进嘴里便化了似的。下面还有一层糕点一般的东西,很松软,有一种淡淡的蛋味儿。跟花朵那一层结合在一起,那种感觉,说不出来,很妙,妙不可言。嗯,非常好吃!跟我吃过的任何糕点都不一样。”

听得沈子翼这一形容,其他人的好奇心顿时被勾了起来。秦青蔓忍不住,拿起叉子小心地叉了半块,放进嘴里,眼睛倏地一亮,顾不得保持淑女形容,几口将嘴里的东西咽下,又将那剩下的半块放进了嘴里。恋恋不舍地品了半晌,这才把嘴里的东西咽下,用手帕抹了抹嘴,转过头来对袁天野道:“袁公子,这是你店里的厨子做的吗?真是太好吃了。是不是以后都有卖?以后我一定会经常光顾你的点心铺子的。”

耶!林小竹在心里给自己作了一个手势,以示庆贺。看来古人的口味,跟现代人没有什么不同。像­奶­油蛋糕这样的东西,没几个女人能抵抗得住它的诱惑。

婉华郡主看到秦青蔓这样子,终也忍不住,拿起叉子吃了起来。蛋糕放进嘴里,她那眼睛明明有一瞬间的发亮,待得吃完之后,却不屑地道:“也就一般,味道比不上我家厨子做的点心好。”

只要不是直接针对袁天野,袁执便不作声,由得婉华郡主发难。

婉华郡主见哥哥不作声,心里得意起来,转过脸对沈子翼道:“翼公子,到了咱们北燕,你便是贵客。有什么事吱一声,不用客气。这样吧,初十那日的点心,我派我们端王府的厨子来给你做好了。我们家做白案的两个厨子,不是我自夸,那绝对是一流的功夫,做出来的点心,岂是外面这些小摊小贩所能比的?”

“这怎么好意思?我在北燕请客,怎么好劳烦客人准备厨子?这可说不过去。而且袁神医这里我都已跟他们都说好了,制定他们的点心。话既已说出口,岂能言而无信?婉华郡主的好意我心领了,厨子就不必了吧。”沈子翼一心要拉拢袁天野,哪里肯当众打他的脸?当即婉拒婉华郡主的提议。

婉华公主最受端王宠爱,在北燕没有谁不给她面子的。这会儿见沈子翼给自己没脸,将脸­色­一沉,正要发作,袁执轻轻扯了一下她的衣襟,只得怏怏地闭了嘴。

不过要她就这么放过袁天野,心里终是不甘。她眼珠一转,又笑语盈盈地道:“那天虽说是翼公子请客,但总是在客边,万事不方便,总得让我们尽尽地主之谊。可你又订了袁大夫家的点心,不能食言。那么我看这样吧,他们那边不退,而我们府的厨子,也派过来给你用。到时候,就让他们当场比试做点心,好给大家助兴,翼公子你看我这个主意如何?”

第二部 京城岁月 第一百七十章 准备

王公贵族原是不用给平民面子的,婉华郡主这样说,已是把袁天野的点心铺子跟端王府放在了同一平面上,够给面子了。虽然知道她不怀好意,但沈子翼客居在人家的地盘上,能不得罪人,还是希望尽量不得罪人。他为难地看了袁天野一眼,回头拱手笑道:“如此多谢婉华郡主盛情,到时便有劳府上厨子。”

不过他很会作人,谢完婉华郡主,又转过头来对袁天野笑道:“袁神医,到时候也要劳烦一下林姑娘到这儿来。”

袁天野却未置可否,脸上的表情仍是淡淡的,转过头来看着林小竹:“你觉得怎么样?”

这话一问,不光是婉华郡主幡然变­色­,便是袁执也脸­色­一沉。

他们端王府给沈子翼面子,跟袁天野的点心铺子一竞高低。这袁天野却拿这样的事去问一个下人!!

这个袁天野,仗着医术高明,会治一点病,就这么不知天高地厚,不把端王府放在眼里了?真是岂有此理!

想到这里,袁执看向袁天野的目光便多了几分不屑。

看来为了婢女而弄得何文清下台之事,还真不是这脑袋不清楚的家伙有意­干­的事。这整就是一个不谙世事的书呆子。

沈子翼看向林小竹的目光却深了一层。在他看来,袁天野这一问,并不是有意要削端王府的面子。就冲着他在店里跟林小竹说话的语气,他这一问,还真就是就事论事地看林小竹乐不乐意。如果不乐意,他很有可能会转过头来拒绝自己。

这个林小竹,是个什么人呢?

林小竹知道袁天野是真心不把端王府这兄妹俩看在眼里。自己要不乐意来,他还真不会勉强。但婉华郡主固然讨厌,沈子翼的面子却是要给的。最重要的是,新的点心铺子急需一个这样的平台来打响牌子。如果在这样的宴会上,她赢了端王府的厨子,那这个点心铺子,一夜之间,名声便会响彻整个北燕的上层社会。

她微笑着对沈子翼轻轻一福,道:“愿意为沈公子的宴会效劳。”

沈子翼松了一口气。还好,这个林小竹还算识趣。否则,点燃了婉华郡主的怒火,那真不是玩的。歇斯底里的女人,不可理喻啊!

听得林小竹一口答应,袁天野倒也没说什么。不过他懒得再跟脸­色­不好看的袁执兄妹再大眼瞪大眼,望了林小竹一眼,见她丝毫没有把余下的点心拿出来的意思,便站了起来,对沈子翼道:“翼公子,在下还有事,便先告辞了。”又仿佛没看见袁执兄妹的黑脸似的,对他们也拱了拱手,“世子爷、郡主、秦姑娘,告辞。”

秦青蔓刚才吃了异常可口的­奶­油蛋糕,本来还极期待林小竹那竹篮和桶里的点心,此时见气氛不好,也不敢张口,只得跟着沈子翼站起来,与袁天野告别。

婉华郡主跟没看见似的,坐在那里动也不动。倒是袁执颇有几分城府,虽然没站起来,却还是坐在那里拱了拱手,笑了一下。

婉华郡主待得袁天野拐了过弯,再也看不见身影了,这才气鼓鼓地道:“哼,这个袁天野,简直是无法无天。”

“跟个书呆子置什么气?行了,我们也走吧。”袁执淡淡道,站起来告辞。

出了沈园门口,阿生拎着那个装了冰块和点心的木桶,好奇地问:“小竹姑娘,咱们还有这几样好吃的点心,你­干­嘛不拿出来镇他们一镇?”

林小竹走在袁天野的后面,笑了一下,道:“既然人家都要跟咱们比试了,咱们何必要在她面前漏底呢?俗话说,知已知彼,百战不殆。咱们既然对敌手的情况一无所知,那当然也不能让对方了解咱们了。”

袁天野在前面听了,回过头来,微笑着看了林小竹一眼,道:“对对方的手艺一无所知,你就敢接下这个挑战,胆儿不是一般的大。你就不怕输得一塌涂地,砸了咱们还没开张的玉馔斋的牌子?”

林小竹原来就曾跟俞教习学过白案。那天又跟袁天野尝过小吃一条街,这几天有空的时候也出去转悠过。

对于这个时代的点心,心里是有数的。

她丝耸肩,道:“传统的点心,无非就是包、饺、糕、团、卷、饼、酥、条、冻、饭、粥。翼公子开的是诗会,必不会做那些用碗勺的吃食。那么也就是糕、团、卷之类的点心了。而那些,譬如糕类也就是米粉类和面粉类,如赤豆猪油松糕、玫瑰百果蜜糕千层油糕、蜂糖糕等。饼类儿都是水面饼和酵面饼两粪,如葱油薄饼、黄桥烧饼、酒酿饼等。那两位大厨,做的除了这些,估计也没别的了。只不过他们手艺比别人强,用的料足,做的好吃的点罢了。这些点心,俞教习也曾教过我,不算什么。”

袁五娘和阿生听得这话,不由得都睁大了眼睛,看着林小竹。在他们看来,林小竹才多大啊,世面都没见过什么。就算她曾学过些本事,可这蛤蟆打哈欠——口气也恁大些了吧?

林小竹的本事,袁天野是知道的。单是她这几天捣鼓出来的新鲜吃食,便让他极为惊讶。所以对于林小竹这话,倒丝毫不以为意。出了门外,上了车,他看了林小竹一眼,笑道:“端王府两位白案厨子做的点心,我倒是吃过不少。”

林小竹大喜:“那太好了,一会儿公子说来听听。”袁天野从小嘴刁,也是个善于品味美食的人,而且记忆又好。说出来的必然不差。

袁天野睨她一眼:“你不是说心里有数了么?还说什么说?”

“嘿嘿。”林小竹讪笑一下,“咱们既要在心理上蔑视敌人,又要在战略上重视敌人。”

袁天野听得这句话,眼睛一眯,紧紧地盯着林小竹,仿佛从未见过她似的。

“公子,您别这么看人,怪渗的慌。”林小竹作出害怕的样子。她说话做事出格的地方多了,其实心里一点也不害怕。

“哼。”袁天野鼻子里哼了一声,将目光转移开去,道:“就像你说的一样,他们的手艺,确实也就是那几种。不过……”他看了林小竹一眼,“大家也都是照着师傅传下来的手艺学的,做出来的点心自然都差不多。能做得­精­十几样,那便是御厨级大师了。哪能像你一样,眼珠一转就是一个新花样?”

“唉~”林小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手脚麻利地上了车,“人长得就是这么聪明,我能有什么办法呢?”

“哈哈哈……”跟她同乘一辆车的袁天野和袁十,忍不住放声大笑起来。袁天野将手上的扇子伸过来,“拍”地敲了林小竹一下脑袋,笑骂道:“有你这么夸自己的么?”

“公子。”林小竹摸摸头,嘟嘟嘴道,“把我打笨了,损失的可是你自己。”

虽说对端王府厨子的手艺心里有数,袁天野也把他吃过的点心细细说了一遍,但林小竹为防万无一失,还是跟李大厨把点心们又折腾了一遍。为防到时做蛋糕炉子不趁手,她还琢磨出一种陶土小烤炉。跟一座小塔似的,最下面一层通风,中间一层放炭,最上面层在陶壁上镶嵌了一个铁桶,上面加盖。袁天野手下的能人很多,画了一个图纸,把原理一说,她便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

“林姑娘,您说,咱儿这店,是不是先开了业再说?”周掌柜却有些沉不住气,跑来跟林小竹商量,“还有,咱们的点心价钱是不是太高了点?”

“参加了宴会的第二日再开业。”林小竹却胸有成竹,“贵点不怕,就怕不好。”

这几天,她又叫人设计了一些­精­美的小卡片,做成后世会员卡的样子。凭卡到店里买东西,可以享受九折优惠。准备宴会后发给那些客人。虽然婉华郡主可能会在比赛的评判上做一些手脚,但林小竹相信袁天野一定会做出相应的反应,维持比赛的公正­性­的。

这个点心店,她就是打算走­精­品路线。点心的价位定得很高,其实即便打了九折,价钱依旧比其他的点心铺子要高。但有了后世为了彰显身份,“只选贵的,不买对的”,贵人们的做法。她相信,无论古今,有钱人爱显摆的特­性­是不会变的。

日子很快就到了沈子翼开诗会的日子,林小竹带了东西,带了李大厨等人,跟着袁天野一起到了沈园。

沈子翼的宴会是在湖边水榭和船舫上举行。袁天野等人跟着在门口迎客的下人到了那里时,客人们已到了大半了。婉华郡主跟十几个穿着华丽的姑娘坐在水榭里聊天,时不时地爆发出一阵欢快的笑声。

而在旁边那棵大梧树下,已有几个穿着下人服装的人正忙着架案板、炉子,应该就是婉华郡主带来的厨子了。

林小竹跟袁天野过去与沈子翼见了礼,便带着李大厨等人到了那里,也一旁将东西张罗起来。

第二部 京城岁月 第一百七十一章 议论

沈子翼这个园子占地虽然不是很广,却有一大片湖面。那棵大榕树刚好靠近湖边的水榭。水榭是敞轩结构,四面只有栏杆,屋顶很高,视线极为开阔。再加上此时不过是上午时分,又是个半­阴­天气,太阳时有时无,坐在水榭里,凉风习习,四面荷花,让人极为惬意。

大家正在水榭里开着玩笑,却见一个面容清丽、气质脱俗的十五、六岁的姑娘,带着几人和一大堆东西,正在树下铺案板,放炉子,又指挥一个小伙子去提水,像是要跟旁边的两个胖男一样,要在那里作吃食似的,不由好奇地问:“那是谁?这是要做什么?”

“是啊,翼公子这是准备玩的什么新花样?”另一人用扇子捂着嘴也笑了起来,眼睛看向婉华郡主。

婉华郡主想嫁给翼公子,是众人周知的事。沈园的动静,没有人比她更清楚的了。

婉华郡主满眼不屑地看了树下忙碌的林小竹一眼,然后用眼睛将众人一扫,笑道:“大家知不知道,咱们北燕的袁神医开了一个点心铺子?”

袁天野虽然出身并不高贵,但人长得一表人才,医术又高明;这回又医治着皇上和端王的病,只要他想,作御医还是作官都不成问题。所以一直以来都是这些闺阁小姐们的梦中情人,跟秦青蔓一样想嫁给他的也不在少数。听得婉华郡主这话,大家顿时兴趣大起,七嘴八舌地问道:“真的?他怎么会开点心铺子?在哪里开?”

有那少数头脑清醒一些、关心时事的人却皱起眉头道:“等等,前几日那何文清大人不是才因为袁神医搜查点心铺子一事,被罢了官吗?怎么没过几天,袁神医却开起点心铺子来了?”

婉华郡主等的就是这话呢。她朝说这话的那位姑娘鼓励地笑了一下,道:“可不是。为了一个失踪的婢女,他差点没把何大人的点心铺子给掀了!我乍一听他开铺子这事儿,还以为他为了少一个买卖上的对手,故意找人家何大人点心铺子的碴呢。”

有那喜欢袁天野的,对这说法顿时不乐意了,道:“不是吧?袁神医热衷于医术,从不关心朝堂上的事,否则就不会推辞着不愿意作官了。而且,他医治着皇上和各位大人的病,可是得了不少的赏赐,绝对不会缺钱。他怎么可能为了自己开点心铺子故意去找何大人的碴呢?”

“嗯,可不是?我看也不会。”其他有不少人也点头赞同。

“这你们点不知道了吧?知道那日为什么燕城府尹邹大人要去搜何大人的点心铺子吗?”婉华郡主神神秘秘地笑问。

“不知道。为何?”

有些知道一点内情的,迟疑地答道:“听说,他的一个婢女在铺子里失踪了。”

“说对了,不过不是婢女,而是一位厨娘。”婉华郡主一拍手掌,又问,“可你们知道那位厨娘是什么人吗?”

这回谁也不知道了,俱都摇头:“不知道。”

“往那边看。”婉华郡主将玉葱一般的手指往大榕树下一指,“喏,就是那位穿浅绿­色­衣裙的姑娘。”

“啊?”大家纷纷地转过头来,好奇地顺着婉华郡主的手指,向下面张望。看到眼里的,正是刚才见的榕树下那个十五、六岁的女子,面容清丽,笑容甜美,举手抬足间极显优雅,气质清新脱俗,看样子根本不像一个下人,容止跟在座在她们丝毫不差。只是那一身浅绿­色­细棉布裙,却又表明着她下人的身份。

“袁神医就是为了这个女子才让人搜查何大人的点心铺子?”有那脑筋转得快的,不由惊叫起来。

“正是!”婉华郡主得意地扫了大家一眼,重重地点了点头。

大家由这句话思索、猜想着袁天野与这位厨娘的关系,水榭里一片寂静。

婉华郡主对自己话语引出的这个效果极为满意,又爆出一个新闻:“前几日我跟哥哥路过此地进来坐坐,正碰上袁神医也带着这位厨娘进来。你们猜他们是来­干­什么的?”

“来­干­什么?”此时大家的思维完全被她牵着走了。

“来推销点心!”婉华郡主扔出一个炸弹。

“什么?”大家被这颗炸弹彻底懵了。

袁神医,玉树临风、才华横溢、有着仙人之姿的袁神医,竟然跟一个货郎一般,上门来推销点心?!

大家不约而同地转头望向了榕树下,脑子里都转头这样一个念头:他开点心铺子,又亲自上门推销,可是为了这个厨娘?

想着袁天野对她们总是淡淡的,虽然彬彬有礼,却态度疏离。这些小姐们心里顿时不是滋味起来。

“我就想啊,这样一个神仙一般的袁神医,怎么能为了一个厨娘,做出这样低俗的事情来呢?所以那天百般劝解。袁神医却还恼怒我说的那些话,执意想让翼公子在宴会上用他新开铺子的点心。那位姑娘……”她指了指林小竹,“态度极为坚定,于是我看不过眼,便提出这次宴会派我家厨子过来,跟她比试比试。”

她用扇子捂着嘴,嫣然一笑道:“大家光是作诗,未免无聊。我这么做,也是给大家增加一个新节目,找找新鲜乐子。”

“端王府上的厨子,可是咱北燕御厨水平的大师。这么一比,那女人想必以后便不敢出来献丑了。

袁神医的点心铺子开不成,也就不用丢脸了。婉华郡主做的可是一件大好事啊!”一女子道。

大家纷纷点头。

婉华郡主平时态度倨傲,行为跋扈,在座的贵族小姐们大多数都看不惯她。而这一回,她的做法却得到了大家的全体认同。

婉华郡主的目的达到,很是高兴:“所以啊,一会儿要是比起赛来,要大家作个评判,大家可得为我们端王府说说公道话。”

“那是一定的。”大家纷纷表态。

“大家说什么说得这么热闹呢?”几个婢女簇拥着一个三十多岁、容貌秀丽的女子上了楼来。

“丹阳公主。”大家赶紧站起来,纷纷给那女子行礼。

“姑姑。”婉华郡主也站了起来,脸上笑着,眼里却闪过一丝厌恶。丹阳公主没来,这里她最大,大家都奉承着她;可丹阳公主一来,她便得靠边站了。偏这丹阳公主平时最爱参加大小宴会,人又风趣有才,故而大家都喜欢跟她交往,愿意请她。

“坐吧坐吧。”丹阳公主抬了抬手,笑道,“天热,我在家里呆了一阵,闷的慌。听说翼公子要开什么诗宴,想着他这园子近水,必然凉快,我便跟驸马来了。”又问,“在说什么?”

在人背后说人是非,不是淑女所为。所以大家哪里敢把刚才的话题说出来,只拿别的话搪塞过去。

丹阳公主刚才可是在楼下听了几句,心里有数。当下也不说破,只看着案台上的茶水,打趣道:“这翼公子虽说是在客边,却也忒地小气了。点心也不上几碟,只请我们­干­喝茶。”

站在她旁边给她倒茶的沈园丫头赶紧解释道:“因一会儿有美食比赛,公子担心大家吃过点心,对比赛的点心没兴趣了,这才没将点心放上来。”

丹阳公主眼睛一亮:“哦?美食比赛?这个好,这个好。”说完又笑道,“不怕大家见笑,我就是喜欢吃。一听得有好吃的就高兴。”

“我们也喜欢吃好吃的。”大家笑道。

“啊,他们来了。”坐在窗边的一个姑娘指着湖面道。

只见湖上一艘两层楼的龙船,正朝这边划过来。船上坐着的,自然都是男客了。虽然北燕风气开放,却也没到男女同席的地步,故而刚才男客们都从别处上了船。此时想要作诗热闹,自然得把船划到水榭旁边来。

在座的大多数是未出阁的小姐。见男客们到来,又有丹阳公主在一旁,大家都文静下来,喝茶的喝茶,便是说话,也窃窃私语,再不肯像刚才那样随意议论什么。只是有一部分原来心系袁天野的,目光还仍往林小竹身上瞟,瞟完之后又望着那艘越来越近的船,心里不知在想些什么。

婉华郡主见了,暗自得意地一笑。

那龙船渐渐近了,到得一丈远的地方停了下来。沈子翼先站了起来,在那边二楼敞阔处向这边拱了拱手,高声道:“沈某客居此处,园中没有女主人,怠慢了各位姑娘,还请见谅。”说完,深深作了个揖。

这边的姑娘个个都抿嘴笑了起来,却没人站起来出头说话。丹阳公子和婉华郡主在此,客气话还轮不到她们说。

婉华郡主笑吟吟地站了起来,正要说话,却不想丹阳公主坐在那里动也不动,便高声道:“翼公子如果在我们北燕娶一位女主人,想必我们这里的姑娘都不会怪罪你的怠慢的。”

这边羞煞了一船的姑娘,而那边的男人们却“哄”地一声笑了起来,连连打趣沈子翼。

婉华郡主原有些恼丹阳公主抢了她的风头。不过听得她后面一句,顿时如六月天喝了冰水,无一处不舒爽起来。娇羞着脸笑着,嘴里还嗔恼着唤了一句:“姑姑!”

第二部 京城岁月 第一百七十二章 点心比赛(一)

沈子翼被当众打趣,却并不害羞,大大方方地道:“我倒是想啊,可惜你们北燕的小姐们都看不上我啊!”

水榭里坐着想嫁给沈子翼的,没有十位也有八位,其中尤以自己那位侄女儿为甚。不过这话丹阳公主却不好说,只得笑着转换话题道:“好了,你娶谁我管不着。不过即便没有女主人,也没个饿着我们的道理。听说你请了人来进行美食比赛,那还不快快宣布开始?我这嘴啊,馋虫可都出来了。”

“这便开始,这便开始。”沈子翼连声应着。然后再团团作了个揖,道:“各位,今日虽是诗宴,却也得有节目来助兴,方才有趣。我千求情万恳请,才向端王府和袁神医两处请来了做点心的大厨,来为大家作一个美食比赛,助助大家作诗的兴致。大家都看到了吧?那榕树下已摆好了两处案台,一会儿大厨们便当众为大家做点心。”

说到这里,他用扇子敲了敲自己的眉毛,满脸为难地道:“不过,如何评判出高低来,却是令人伤脑筋的事。”他看着大家,“不知大家有什么好的建议没有?”

“我倒是有个小小的建议。”一位三十多岁的儒雅男子道。

沈子翼大喜,赶紧拱了拱手:“陈驸马,请以教我。”

这位儒雅男子正是丹阳公主的丈夫,在座地位最高的;便是端王世子袁执也得唤他一声“姑父”。他站了起来,笑道:“虽说这些大厨都是翼公子特地请来助兴的,但事涉端王府和袁神医府上,大家碍着脸面,要当面说哪家的点心不好,总是为难。我看不如这样,我叫人在两只桶上蒙上纸,纸上只留一小孔,分别放到那边草地上。再在草地上摆上两处几案,大家尝了点心,便轮流到几案上写上你最喜欢的点心名,投到木桶里。男客一处,女客一处。到时候由我和丹阳公主亲自来统计,统计完之后便把纸条当众烧掉,不让大家因为这游戏而产生出矛盾来。大家看如何?”

“这个办法好。”大家自然无不应从。能不让大家为难,不做当众得罪端王府或袁天野的事,怎么都好。

“不过,如果把这点心一直做下去,恐怕大家也就没耐心等了。我建议一方只做三样点心便好,而且规定在三柱香时间内完成。大家觉得怎么样?”陈驸马又问。

“好,这样最好。”大家又轰然应道。

陈附马完成了自己的使命,对大家拱了拱手,拱到袁天野那个方向时,跟他交流了一个眼神,便坐了下来。

“既如此,那便我告诉他们开始了。”沈子翼问了一声,见大家没有异议,便叫下人去转告那边的厨子,比赛开始了。

早在大家议论纷纷的时候,林小竹便有条不紊地做好了准备工作,并在心里把比赛方案定了下来。因为男人的口味和女人是不一样的。女人喜欢甜点,像那款­奶­油蛋糕,她们绝对没有抵抗力;而男人们则更多的喜欢咸口味的食品,对于­肉­类特别情有独钟。她原来拟定了几个方案,要根据实际情况进行调整。此时见男客比女客多十来个,便对李大厨和两位帮厨道:“先做­奶­油蛋糕,紧接着做脆皮火腿芋头饼,最后做琉璃扣。”

三样点心,哪种需要如何做,谁管做什么,大家都是清楚的。不过林小竹还是再叮嘱了一遍。所以待得沈子翼那边把规矩说清楚,再将香点起来,大家便各司其职,有条不紊地­干­起活来。

料都已备好,炉子早已生了起来,­奶­油也是事先做好带来,放到木桶里冰镇着的。大家只需要把蛋糕胚子烤出来,再把脆皮火腿芋头饼、琉璃扣卷好开油锅炸出来就行了。而这些事情,几人已做过无数次,又都诚心听从林小竹的指挥,配合极为默契,不到半柱香的时间,蛋糕胚子便已出炉。等林小竹把两个蛋糕胚子放到冰桶里去晾冷,那边的脆皮火腿芋头饼和琉璃扣已一个个做好,准备下油锅了。

而端王府那边的两位大厨,身经百战,大大小小的比赛进行过无数次。再有常为达官贵人表演做点心,各个步骤更是娴熟,而且对自己极有信心,觉得便是林小竹这边做出什么新鲜花样,也比不过他们;两位帮厨更是用了几年甚至十几年的,配合相当默契。什么话都不用说,大家都知道做什么。所以林小竹这边偶尔还下几道命令,说几句话,而端王府那边,则是一片寂静,只见大家忙碌的身影。

这边做什么厨子们自己心里有数,可水榭上和龙船上的人却看不懂了。其中有些懂中馈的小姐便问了:“端王府这边做的是什么,我还能略略有些知道。可袁大夫府上做的是什么,我怎么一点也看不明白?”

秦青蔓想起那天吃的­奶­油蛋糕,回去之后还回味无穷,心里念叨得慌。正想要张嘴把它说出来跟大家分享,一抬眼正碰上婉华郡主瞪过来的眼光。她赶紧低下头去,不敢再说话。

丹阳公主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笑笑道:“大概是一些什么新鲜吃食吧。袁神医府上的点心师傅敢跟端王府的大厨叫板,总得有她的神奇之处。否则要是再做老三样,怎么比得过那几位御厨?”

“新鲜吃食?”大家看着下面正站在木桶前等着什么的林小竹,心情极为复杂。既有对美食的期待,又不愿意看到那位传说中极得袁神医宠爱的厨娘做出美味的点心来。

“咦,看,她要­干­什么?”一个姑娘指着林小竹道。

只见林小竹将黄灿灿地蛋糕从木桶里拿出来,放到案台上,开始在上面抹­奶­油。刚开始抹白­奶­油的时候倒也罢了,大家看不出什么来。直到她开始拿着­奶­油包,在白­奶­油画起花来,便有人叫了起来:“看,她好像在那里画花。”

原来聊天的人都住了嘴,朝这边看来。有些坐在后面的看不清楚,­干­脆站了起来,伸长脖子观望。

林小竹这一次没有做小蛋糕,而是做了两个大蛋糕。她前世画画是有些功底的,再加上这段时间苦练,在蛋糕上画花,已是驾轻就熟,随手便能做出一个漂亮的图案来。再加上她有心,准备在送给女客的蛋糕上画一簇怒放的玫瑰,而在送给男客的蛋糕上则画上一丛兰花,设计极为典雅,想必还没吃,便能让大家感受到这份点心的­精­心之处。

这一道工序,极具表演­性­。再加上林小竹打扮得极为­干­净利索,人又长得漂亮。浅绿­色­的衣裙与手下慢慢画出来的红­色­的花朵相映成趣,十分的好看。

“公主,咱们叫她上来做吧?”有人看得有趣,顾不得婉华郡主的感受,转头对丹阳公主道。

“我正有此意。”丹阳公主道,“不过我就担心那边的男客们有意见。她到我们这水榭来,那边就看不到了。”

“这有什么,在这边表演完,再叫她到那边表演一下就好了。”婉华郡主似笑非笑地道。

大家听了,脸上的笑容都僵了僵,把目光投向了丹阳公主。

婉华郡主这话看似大方,实则不怀好意。只有那些卖笑的妓子们才到男客的船上去表演,供他们取乐呢。便是那些心系袁天野、对林小竹心怀不满的姑娘,看着婉华郡主就这么随口一句话,那面容清丽甜美的小姑娘就得沦落为妓子身份,也有些于心不忍。

丹阳公主淡淡地看了婉华郡主一眼,道:“娆儿,袁神医可还治着你皇爷爷的病呢;哪怕是你父王,听说也靠着他诊治。俗话说,打狗还得看主人。你这样作贱袁神医的厨娘,孝心何在?”

这句话就很重了,更何况是当着众人说,不亚于当众打脸。但丹阳公主是姑姑,是长辈;话说得又在理上,让人反驳不得。婉华郡主脸­色­涨得通红,咬着嘴­唇­半天没有再作声,眼里闪着怨恨的目光。

丹阳公主是皇上最小的女儿,自幼受宠。别人惧怕端王,她是不怕的。两个哥哥,她向来跟睿王亲善。而且袁执、袁娆两个侄儿、侄女,她一向不喜欢。所以话说完了,她便若无其事地转过头去,吩咐侍女:“叫那姑娘上这水榭来做吧。”

这样的要求,在来之前林小竹便预料到了。所以听得侍女的转述,她收拾东西便到了水榭里。先把东西放下,恭恭敬敬地对丹阳公主行了个礼。

丹阳公主见林小竹容貌清丽,气质也不俗,而且面对众人,一点胆怯都没有,态度极为大方,心里便有了五分好感,笑道:“好孩子,我看你做的这东西甚是漂亮,便忍不住想凑近了看看。你也别紧张,只管照平常那样做来。”

“是。”林小竹也不多话,拿过­奶­油包,便将剩下的花朵一一画了出来。做完这个,又换了一个蛋糕胚,手法娴熟地把那丛兰花也花了出来。婉华郡主的提议,她也预料到了。她采取的对策便是一口气把两个蛋糕画完。即便有人提出让她上船的事,她也有借口拒绝了。

第二部 京城岁月 第一百七十三章 点心比赛(二)

“实在是太漂亮了。”有人忍不住赞叹道。

“是啊,太美了。”漂亮的东西,永远是女人们的最爱。饶是那些对袁天野有绮想的姑娘,也不可否认林小竹做的这东西漂亮。

“这画在上面的花,是能吃的吗?”有人又问。

林小竹抬起头来,微微一笑:“回姑娘话,这是能吃的。”说完仿佛看出了大家的疑惑,道:“这叫做蛋糕,把它做成一个大大的、圆圆的,有团团圆圆之意。生辰的时候大家一起分享,也有祝福之意。”又向丹阳公主询问,“公主,现在便分给大家吃吗?”

丹阳公主自己也是嘴馋,见大家眼里都闪着渴望,看了看那边船上正要说话,却听得身后传来一声婉华郡主的娇喝:“芍药,你去看看刘师傅他们做好了没有?做好了赶紧叫他们端上来。”

水榭里的大家这才想起,刚才只顾着赞叹蛋糕的神奇,倒把端王府比赛的事给忘了。

“且等一等。”丹阳公主道,又转头吩咐侍女,“去那边船上,问问驸马他们,这些糕点是现做现吃,还是做好了一块儿品尝。”

“是。”侍女应声而去。不一会儿,回转过来,道:“回禀公主,驸马说,那边议论着,把规矩给改了,认为只凭一样糕点便定下名次,怕有失偏颇。现在改为一道一道糕点打擂。即是每家各上一道点心,大家同时品尝,尝完便即进行评选,二中取一。三局比试中,两局胜出者为第一”

“这法子好。”丹阳公主点点头。

而婉华郡主派下去打探消息的侍女也回来了,禀道:“郡主,刘师傅说第一道点心做好了。”

“叫他们端上来。”婉华郡主傲然道。

林小竹跟丹阳公主禀了一声,招手叫来了阿生,将兰花蛋糕递下水榭。切蛋糕是阿生这几天一直在练的手艺。等一会儿便由他上船去给大家分蛋糕。另有小二捧着一大碟盘子和筷子,跟着他上了船。

而端王府家的侍女也端着两个大托盘上来了。托盘上放着一个个小碟子,碟子里装着玫瑰­色­的一朵小花,煞是­精­致好看。侍女将小碟子一一放到众人面前,微笑道报出点心名字:“玫瑰百果蜜糕。”

待得侍女把玫瑰百果蜜糕分发完毕,林小竹这才在丹阳公主的示意下不慌不忙地把蛋糕切了,一块块放到袁五娘拿上来的碟子里,分发给众人。每份蛋糕也不大,也就是两口的样子。这东西吃多了容易腻口,但它不比玫瑰百果蜜糕,是大家熟知的食品,一吃就能品出高下来。这新鲜东西,还得多品两口,才能吃出味道。

刚才林小竹想要抢占先机,是因为蛋糕切出来之后,便没有了原来的风貌。那时大家迫不及待地想要尝尝这新鲜食物,便没有空去注意它是什么外观了。而一旦入口,在那可口味道的冲击下,脑子里只留下它最开始的美丽外形和可口的味道,至于分到手上吃之前是什么形状,便完全没有印象了。

可此时,饶是她的手再稳,切出来的蛋糕再匀称,放到碟子里跟端王府的玫瑰百果蜜糕放在一起,蜜糕的­精­致越发的衬托出蛋糕的残败,对比一下就强烈起来。

“啊哎,刚才那么好看的图案,被你这一切,怎么成了这般模样?”喜欢那簇怒放玫瑰的姑娘惋惜地叫了起来。

林小竹十分感激这个姑娘,让她能有一个解释的机会,笑道:“沈园在我们的点心铺子订制了点心,用来招待各位贵客的。在那份点心里,小小的蛋糕是一个个独立制成的,就跟刚才没切时一样好看。而这一份,重在大家一起分享情谊,意义不同。图案不全,还请大家谅解。”

虽然林小竹有这番解释,但蛋糕的造型比不上蜜糕,那是明摆着的。婉华郡主觉得倍儿有面子,笑道:“来,大家尝尝我们府上大厨的手艺。”说完,率先拿起蜜糕吃了起来。

那玫瑰百果蜜糕做得极为小巧,姑娘们即便是樱桃小嘴,也是一口一个。它是用核桃仁、松子仁、青梅­干­、桔红等,加入到糯米粉、红曲米粉和绵白糖中蒸制而成,入口甜糯,带着核桃和松子脆脆的口感与香味,再加上青梅­干­和桔红特有的微酸的味道,层次感十分丰富,酸与甜的味道,糯与脆的口感,这相对立的两种感觉,却有机的融合在一起,相得益彰,融合成一种十分美妙的味道来。

这道玫瑰百果蜜糕,因造型好看,颜­色­喜庆,一向是北燕做喜宴时固定的一种糕点。但端王府这位大厨,却在这道糕点上做出了文章:糯米粉被研得极细,糯米粉与红曲米粉的比例,核桃仁、松子仁、青梅­干­、桔红的比例,都运用得恰到好处,增一分、减一分,味道便不如这般好。这是极显功夫、也特别讲究的一道点心,便是大家平时吃过不少,也不由得称口夸赞起来。

婉华郡主将蜜糕咽下,看了一眼林小竹,嘴角露出一抹不屑,对她的婢女吩咐了一句,那婢女便端了一份蜜糕,放到林小竹面前:“这位姑娘,这是我们郡主赏你的。你也尝一尝我们府上的点心吧。”

玫瑰百果蜜糕是俞教习教过的,林小竹也会做。只不知这端王府这道点心出­色­在什么地方。她正遗憾没得吃呢,这会儿婉华郡主不怀好意的举动,倒是合了她的心意。当下一丝愠恼都没有地向婉华郡主福了一福,道了谢,这才接过蜜糕,尝了起来。吃完之后,暗自点头。这份点心真不愧是出自御厨之手,确实不错。

丹阳公主一向跟睿王亲近,是睿王党的忠实成员。袁天野被毒而未死的消息,她却是不知道的。但她对袁天野,总莫名的有一种好感;袁天野也愿意跟他们夫­妇­俩亲近,常去给她调理身体,双方的关系极好。所以前两日袁天野特意到了公主府,拜托她照顾林小竹,请求驸马为这次比赛主持公道的时候,她就对林小竹上了心。今日见了面,便一直在观察她。

此时见她眼中流露的不是嫉恨不服,而是由衷地赞叹,丹阳公主微微点了点头,对林小竹的好感又增加了两分。知微见著,这样的表现,说明这位林小竹姑娘心胸宽广,心术很正。而这一点,恰恰是出身皇家的婉华郡主所没有的。

丹阳公主见大家都吃完了蜜糕,便笑道:“来,咱们尝尝袁神医府上的点心吧。”率先端起碟子,吃了起来。蛋糕一入嘴,她便像那日的秦青蔓一样,微微一怔,继而眼睛一亮,那绵软香甜的­奶­油瞬间把她给征服了。

“天哪,这是怎么做的?真好吃。”有人忍不住叫了起来。其他还没来得及品尝的,听得这一声叫,赶紧拿起蛋糕尝了起来。

林小竹却微微地有些遗憾。那­奶­油她是放在冰桶里冰镇着的,如果刚一做好就吃,口感会比现在更好。现在……可惜了!

刚才品尝玫瑰百果蜜糕的时候,大家有空暇说几句话,评论评论点心的可口。而此时的水榭,却一片寂静——倒不是大家害怕婉华郡主不高兴,不敢说话。而是嘴里被美味占着,已无暇说话了。而恰恰两口大小的蛋糕,不多不少,上面­奶­油的比例也刚刚好。这既让大家意犹未尽,又不至于像猪八戒吃人参果,还没尝出味道就下了肚。

林小竹看着大家脸上的惊叹与享受的表情,悬着的心放了下来。那玫瑰百果蜜糕做得极好,她刚才还担心自己的蛋糕会输掉。现在看来­奶­油的魅力还是不错的,而且这份点心实在新奇,跟小姐们平常吃惯的点心完全不一样。在这一方面,想必会占很大的优势。

“好了,大家投票吧。”丹阳公主不等大家从美味中反应过来,便站了起来,让大家投票。嘴里还有­奶­油的余香,想必大家会凭着本能、而不是权衡着利害关系去投票。

早有仆­妇­将几案抬了上来,放到水榭的一旁。几案上,已有一个如驸马所描述的水桶在那儿了;旁边放着一些裁好的小纸片和文房四宝。丹阳公主走到那里,写了一个点心名字,投了进去。投进去之后她也没回自己的座位,而是站到了离几案一米远的地方,道:“投票的人到几案那儿去写,其他的人就在这儿等着。”

婉华郡主提出这个比赛,自然觉得自己胜券在握——且不说御厨的功夫是林小竹所不能比的,光只是她跟哥哥往这儿一坐,端王府的面子大家便不敢不给;点心还没尝,人气就会一边倒。所以此次比赛的目的,只是想羞辱袁天野一把而已。

却不想今天的比赛完全失去了掌控

她万万没想到,前几天还称病在床的丹阳公主,会神清气爽地出现在宴会上。而且驸马还提出了这样一个完全公平的比赛规则。

第二部 京城岁月 第一百七十四章 发现玉牌

她坐在那里,咬着嘴­唇­看着丹阳公主维护秩序,又看着那些小姐们写了纸片投进去,冷冷一笑,回头对着她名叫玉兰的侍女吩咐了几句。

玉兰听了,望了一下门外,便赶紧拿起桌上的空碟子,急急出了门,追上前面那个淡绿­色­身影。

那穿淡绿­色­衣裙的,正是林小竹。刚才见大家开始投票,她便遥遥向丹阳公主示意了一下,退了出来。接下来还有两道点心要呈上来呢,她自然得去看看那边准备得怎么样了。跟婉华郡主掰手腕,得十分的小心。刚才那道蛋糕是点心铺子的主打产品,她没办法,必须得亲自出面来做这件事。现在既已做完,自然得退回去,专专心心地把剩下两道点心做好,以免出什么岔子。

女客所在的这地方既然是水榭,自然是架在水上、像园林里那和湖心亭似的,跟陆地相连的是蜿蜒而下的台阶小径。这小径并不宽敞,只容得下两人并行。林小竹扶着拦杆,正下台阶,便听得身后有脚步声往她这方向来。还没等她侧身相让,左肩上一个巨大的力道便向她撞来,她身体一歪,便向右边的栏杆扑了下去。幸好那栏杆位置还比较高,足到她的胸部位置,所以这一扑之下便把她拦住了。可还没等她松一口气,腰带忽然被人往上一提,脚下一轻,一个倒葱便翻过了栏杆,直往水下扑去。好在她练过武功,反应敏捷,头脑又冷静,在身体失去控制、腾空跨越栏杆的那一瞬间,一只手及时抓住拦杆,另一只手回身便紧紧抓住了提她腰带人的衣服,同时嘴里发出了一声响亮的惊叫:“啊,你­干­嘛推我?”

不管是什么情况,有人想要推她入水,那是一定的。她懂水­性­,不会被淹死,而且这么多人在场,也不会让她淹死。所以这一刻,抓住害她的人,惊叫引起人们的注意,才是最要紧的事。

推林小竹的自然就是刚才那侍女玉兰。她是会武功的人,而且武功还挺高强。想着推一个文弱的小姑娘入水,不是什么难事,在大家忙着投票的当口,自然可以做得个神不知鬼不觉,待大家发现林小竹落水,她早已退回婉华郡主的身边去了。可没想到常年逮雁,倒被雁啄了眼。这林小竹竟然在关键时刻,抓住了她的衣襟,而且还在这当口发出了一声尖厉的惊叫,引起了大家的注意,把她的罪行给坐实了!

“啊,大家快来帮忙。”好在她还有些急智,眼看着脱不了身,就算这时候点|­茓­让林小竹放开手,大家也已把她抓个现行。只得露出焦急的表情,反而装出伸手拦住林小竹,把她救上来的样子。不管林小竹刚才叫那一声大家听没听清,她也不能承认是自己把林小竹推入水的。

“别慌,稳住。”一个男子的声音响起,紧接着天青­色­的身影到闪到了她们身边,伸出手及时地将快要入水的林小竹给拉了起来。

林小竹不管别人如何救她,手里只管死死地揪着那人的衣襟不放。双脚一落地,便抬起头看向对方。见对方果然是婉华郡主带来的侍女,她这才将目光转移到穿天青­色­长衫的男子身上。待得看清楚那是谁,她不由得微微一怔。没想到,救她的竟然是沈子翼。

“你……你这玉牌……”沈子翼嘴里喃喃,眼睛紧紧地盯着林小竹的胸口,脸上露出惊骇的表情。

林小竹陡然一惊,伸手摸了胸口,手指却碰到了一个坚硬光滑的东西。原来刚才她倒立的那一番折腾,一直藏在衣服里的玉牌竟然滑落到了外面。她飞快地将玉牌塞进脖子,轻轻对沈子翼摇了摇头。

玉兰则一面思忖着如何为自己开脱,一面掰开林小竹的手指,将自己的衣襟从她的手里抽出来,倒是没有注意到这两个人细微的举动。

有了林小竹那一声惊叫,外面的这一番动静早已惊动了水榭和龙船上的人们。袁天野此时也到了林小竹身边,沉声道:“小竹,怎么回事?”

玉兰正等着这一问呢,袁天野话声未落,她便高声道:“刚才我走到这位姑娘的身后,便见她脚下一滑,便往水里扑去。我赶紧伸手拉她,却不想被她的重量一带,差点自己也跟着掉进水里去。

幸好翼公子在附近,这才救了我们俩的­性­命。”

说完又整了整衣服,向沈子翼恭敬地施了一礼:“奴婢是婉华郡主的侍女玉兰,玉兰在此谢谢翼公子大恩。”

她这话声刚落,一直关注着这边的婉华郡主便走了过来,一面喝斥道:“玉兰,你这丫头,怎么叫你去要一块点心,你却闹出这么多事来?人家摔人家的跤,关你什么事?现在救人不得好,还被人冤枉推她入水,我看你如何辩得清!”

婉华郡主对林小竹的敌意,自那天在沈园就已表现得很明显了。今天又是这样一个状态,虽然票数还没统计出来,但­奶­油蛋糕给大家的惊喜明显要比玫瑰百果蜜糕多。所以刚才听得林小竹的那一声叫,袁天野便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不过此时面对婉华郡主的倒打一钯,真要辨出是非曲直来,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而袁天野也无意于要跟她们辨个是非曲直。

他不再问林小竹,也不看婉华郡主,只是对沈子翼拱了拱手,道:“翼公子,多谢你刚才救了小竹。”

沈子翼赶紧回了一个揖,道:“惭愧惭愧,大家是在沈园游玩,要是发生了落水事件,我也难辞其咎。刚才不过是正好要过来拿投票桶,恰逢其会,实在当不得袁神医的道谢。”

袁天野一笑,抬高了声音:“不过,翼公子,为避免再发生此类落水事件,我建议你再把栏杆修高一些。你看,这栏杆不过才到我的腰际,一滑之下,很容易落入水中的。”

说完,他还走到栏杆面前,比划了一下。

他这么一说一比划,大家猛地一悟,将目光又投回到了林小竹身上,最后落到了玉兰身上。

袁天野身材高大,足有一米八的个儿;而林小竹不过是一米六六左右。栏杆虽然只到袁天野的腰部,却已到了林小竹的胸部。到胸部的栏杆,任她再怎么滑,也不可能翻得过去扑到水里。那么,联想着林小竹最开始的惊叫,答案只有一个,那就是刚才确实是玉兰将林小竹推入水中了。否则,一个郎中的小厨娘,再大的胆子也不敢随意冤枉端王府的人。

这样想着,大家看向婉华郡主的眼光便不一样起来。

想也想得到,婉华郡主为何要将林小竹撞入湖里——不就是因为点心比不过别人,恼羞成怒了吗?一个堂堂郡主,照理说,她就不应该跟袁天野比什么赛。要比赛,那就好好比吧,就算输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毕竟一国郡主,谁敢拿这事取笑她?反而会夸她一声大度。却不想她心胸竟然如此狭小,这结果还没出来,便想要对方厨子的命。而且在众目睽睽之下,在沈子翼的园子里,当着袁天野的面,这样做,未免也太愚蠢了吧?袁天野可还治着皇上和端王的病,她这样做,就不怕别人骂她不孝吗?

感觉到大家的目光,婉华郡主气得发抖。要不是想着玉兰有武功在身,而且只是把林小竹推到水里,让她在众人面前出出丑,觉得这是一件再简单不过的事,她也不会这么做。可没想到,这么容易的一件事,玉兰却出了岔子。

而现在,袁天野只是对沈子翼提个意见而已,又不是说她什么。她要是一接嘴,岂不成了心虚了?可要这么什么也不说不做,生生咽下这口气,让大家用那样的眼神看她,她又受不了。只得扬手就给了玉兰一巴掌,道:“你这臭奴才,看看你­干­的好事,惹来别人的怀疑了吧?下次你要再这么多管闲事,就别怪我罚你。”说完,转身上了水榭。

婉华郡主的话,袁天野像是没听见一般,转过头来对林小竹关切地问:“怎么样?哪儿伤着没有?走吧,我扶你到那边坐坐。”

“没有,我没事。”林小竹笑道,跟着袁天野,离开了人群,往榕树下走去。

走出桥径,林小竹转头对袁天野道:“公子,我没事。您还是回船上去吧,我去看看另两样点心做得如何了。”

袁天野见林小竹走路正常,脸­色­也如常。

知道她不是那和胆小怕事的女子,刚才那一番惊吓似乎并未影响什么,当下放下心来,点了点头,转身朝龙船走去。按照世家公子的作派,刚才那件事,他就应该派袁十来过问,而不应该亲自过来。此时既然已经处理好了,再跟着林小竹到做点心处去,便应招人议论了。他自己是无所谓,可不想让林小竹被人指指点点。

第二部 京城岁月 第一百七十五章 金丝烧麦

当事的双方都走了,大家自然散了。明知这件事有蹊跷,但事关皇家人的体面,袁天野也没有深究下去,大家便都闭了嘴,没有再议论。而婉华郡主被袁天野喝破行径,本不想在这里坐下去的。但人家啥也没说,自己如果就这么走了,反倒显得心虚,因此也稳稳地坐在那里不动,只是脸­色­不大好看。

婉华郡主上演了这么一出,丹阳公主也很没面子。但她对这位心术不正又没脑子的侄女早已冷了心,此时倒也不觉得伤心难过。她受沈子翼的委托,肩负着招呼好大家的重任,此时一面让人把投票桶拿下去给驸马统计,一面便出声调节气氛:“好了,一点小事而已。大家好不容易到这沈园来玩耍,不要坏了兴致。趁第二道点心未上之时,肚里已作好了诗的,不妨写出来,让大家传阅传阅。”

“诗倒没有,我看倒不如让丹阳公主传授传授保养的方子。”有那已成了亲比较老成的,也马上接过话来,逗趣道。

大家都笑了起来,七嘴八舌地夸赞丹阳公主驻容有方,哄闹着让她传授方子。一时之间,水榭里气氛十分活跃。

而榕树下这边,林小竹看着袁天野离去的背影,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伸出手来摸了摸自己胸口那块硬硬的东西。刚才她一直装着若无其事,其实心情一点儿也不平静。她在这世上的秘密,一个是穿越,还有一个就是老爷子给她的这块玉牌了。穿越是她准备要埋藏在心底一辈子的秘密,不管是谁,她都不会跟人分享。而这块到玉牌老爷子一再叮嘱不要让人知道,因为它是老爷子身份的标志,一旦拿出来,她不知道对老爷子和她会有怎样的影响。在她还没能通过自己的努力获得自由之前,她是不会拿出来的。

可没想到,这块玉牌今天竟然让人看去了。很显然,沈子翼已认出了它是什么样的东西,否则,当时他也不是一副惊骇的模样了。

不过,幸亏只是他一个人看见。如果她拜托他不要说出去,他应该会做到的吧?

想到这里,林小竹朝龙船方向看去。却不想,正看到沈子翼站在甲板上,正朝这边看来。见她抬头遥望,沈子翼笑了一下,点了一下头。那样子,似乎让她放心。

林小竹也笑了起来,朝他遥遥地也点了一下头。

他能明白她的意思就好!等什么时候再找机会,向他解释吧。

袁天野派的李大厨也是见过世面的,虽然林小竹的事让大家吓了跳,但他也知道有公子在,而且还有一个袁五娘,什么事也轮不到他­操­心,他的任务就是做好点心。所以哪怕那边闹得沸沸扬扬,他也没有丝毫慌张,稳稳地把做好的点心一个个下了油锅,­精­心炸制装盘。这令林小竹十分满意。

倒是袁五娘因要收拾装蛋糕的碟子,没有跟着林小竹下去,待得听到林小竹的叫声,吓了她一跳。后来看沈子翼将林小竹救了下来,袁天野又将林小竹送到榕树下,她才放下心来。此时也赶紧过来,道:“小竹姑娘,一会儿你还是呆在这儿吧。这道点心由我送到水榭上就行了。”

林小竹笑道:“不用。这样的事做了一次她不可能做第二次。我只要不离开大家的视线就行了,不会有事的。”又吩咐,“你拿几份蛋糕,送到端王府那边摊上去。”

李大厨一听停下手中的活,向那边望了一眼:“小竹姑娘这样会不会不好?”

“这是我们的一点心意,吃不吃的便由他们。”林小竹道。刚才尝了那玫瑰百果蜜糕,倒引起了她对端王府点心师傅的敬意。把自己做的糕点奉过去,也是一种尊重。再说,她还想抛砖引玉,尝一尝端王府接下来的两道点心呢。凭她的舌头,她尝过之后,一定能做出跟他们一样好的点心来。

两班人马,分别以大榕树的树­干­为分界线,虽离得不远,却互不­干­扰,互相看不见,说话也听不见,这也避免了偷师的嫌疑。不一会儿,袁五娘拿着一托盘的玫瑰百果蜜糕回来,道:“他们倒还客气,把蛋糕收下,还致了谢。”又指着手里的托盘,“呐,还回了礼。”虽然这样说,脸­色­却有些不愉,“有个小伙子看着咱们的蛋糕可爱,伸手想去尝尝,却被大师傅拦住了,不许他吃。哼,所以照我说,下次别送了。”

林小竹倒不在意,一面将李大厨炸好的点心一一摆到托盘里,一面道:“这很正常。一是怕咱们下药,使得他们没能好好做点心,回去郡主饶不了他们,所以小心点好;二这时正忙,吃东西未免分心,容易误了大事。到比赛结束,他们一定会吃的。”

袁五娘想了想,点点头。又笑道:“小竹姑娘,真不知道你小小年纪,怎么凡事能考虑得那么周全。”

林小竹笑了笑,没有说话。

水榭上下来一个丹阳公主的侍女,远远就问:“第二道点心可做好了?做好就端上来吧。”

“好了,就来。”林小竹回头应道。

那侍女脚下却未停,一直走到林小竹身边,这才道:“第一轮比赛的结果已统计出来了,不过驸马说结果到时再公布。”

林小竹便知道第一轮应该是自己方胜出,否则驸马不会不宣布结果。发生了刚才的事,如果再宣布袁府胜,不啻于当众掴婉华郡主一个耳光,叫她下不来台。凡事不能逼得太过,否则容易狗急跳墙,到时做出过激的事来,不好处理。驸马这样做,算是给婉华郡主缓和情绪的机会。说起来,也是为了袁府好。

林小竹便将托盘提起来放到袁五娘手上,自己也拿了一份。见阿生他们也准备好了,便道:“走吧。”跟袁五娘一起,将第二道点心端上了水榭。

“这是什么?”丹阳公主见林小竹仍是一脸甜美的笑容,丝毫没有受到刚才事件的影响,心里对她的好感又增加了两分。见她把一块圆形的、中间用红­色­与藕­色­的小方格镶嵌成几何造型,十分可爱的小饼放到自己面前,端起盘子看了看,好奇地抬头询问。

“这是脆皮火腿芋头饼,各位贵人请品尝。”林小竹笑道。将点心分发完,便退至一旁。

端王府上来分发点心的厨娘看到林小竹这点心的模样,忍不住多看了两眼。火腿与芋头做成饼?这样的做法还从未有人这么做过。

此时她们也把点心上齐了,报上点心名字:“金丝烧麦。”

金丝烧麦?林小竹一怔,赶紧向那道点心看去。只见那­精­致的如茶盏一般的小碗里,装着一朵半盛开的用面皮做的花朵,花朵中间半包裹着金黄|­色­的细丝,晶莹透明,极为好看。

看到这里,她在心里叹了一口气。不用尝就知道,里面所用的料,必是鱼翅,用高汤所爆制,再包裹到烧麦皮中来。这道点心,光是用料的名贵,就不是她平民化的火腿芋头饼所能比的。她前世出身草根,所吃过的也多是各地小吃,属于大众化食物;这一世虽然受老爷子教导了几天,还背下了一本菜谱,也跟三位大厨学了些手艺,但所学到的远远不是这些做皇家饮食的御厨所能比的。今天这一场比赛,结果如何,还真说不定。

不过她转念一想,又释然了。今天来参加这场比赛,她只存着把点心铺子的名声给打响的念头。现在,至少蛋糕的名声是打响了,这些贵族小姐们,过几天想起来,应该会派人到铺子里订蛋糕吧?只要再附送些新鲜吃食,铺子的生意绝对会红火起来的。她的目的已经是达到,又何必纠结于今天比赛的结果呢?再说,端王府的点心重在用料名贵,她的点心重在味道新奇。贵重的点心不是人人吃得起、时时吃得起。大多数时候还是要用普通的点心的。到时候,她这一买即可、价钱又不是很贵、味道又新奇的点心,必然会成为大家的首选。

“嗯,外皮香脆,芋头香甜绵糯,火腿­肉­咸鲜香爽,配在一起十分可口。”丹阳公主尝了一口脆皮火腿芋头饼,开口夸道。

林小竹抬起头来,朝丹阳公主笑着轻福了一下,表示谢意。丹阳公主这是为了刚才那件事,在安抚她吧?

大家尝了这道饼,也都轻轻点头,同意丹阳公主的说法。刚才吃了­奶­油蛋糕,此时吃一口咸味的东西,倒不至于发腻,所以大家对于这道点心,还是极为受用的。

婉华郡主自己做了傻事,自己是浑然不觉的,否则也不用一再犯错了。所以此时一见自家厨娘送上的金丝烧麦,便又得意起来,道:“大家尝尝我家这道金丝烧麦。这道点心呀,里面的汤汁可是用整­鸡­,外加提香的火腿,提鲜的瑶柱、­干­贝,还有整鸭、菌类等多种名贵食材,慢火细吊至少五个时辰而成。待所有入汤食材美味全部融入汤中后,才会过细箩,出醇汤。再用这些汤将鱼翅焖上几个时辰,灌入做好的炸酥的面皮里。这道点心吃了一口,齿颊留香,其他的那些什么饼啊,糕啊,你再也吃不下去。”

第二部 京城岁月 第一百七十六章 请小竹姑娘一道去

“婉华郡主现在对中馈真是越来越有研究了。”一­妇­人笑道,端起那只小碗,仔细看了看,“鱼翅我是吃过不少,但像这样放到面皮里盛着,还是头一次。只不知这道点心应该怎么吃?”

这烧麦因要盛放鱼翅,再加些汤汁,自然不能太小。所以一口放进嘴里又稍大了些;可分两口的话,一口咬下去,汤汁便会顺着破口流出来,容易弄脏了手或衣裙,尤其是那抹了口红的嘴,绝对是幸免不了的。因此吃这道点心,还真叫这些贵族小姐们为难。

婉华郡主被这么一问,也被难住了。前几日在沈园吃了林小竹拿来的­奶­油蛋糕,就那么一小口。俗话说得好,少吃多有味。那­奶­油对女孩子,本来就是致命的诱惑。所以她回去之后,感觉自己家里哪一样点心都不如那个好吃。于是逼着点心师傅们创新,这才有了今天这道金丝烧麦。这道点心做出来,在作为男人的师傅们看来,吃是不成问题的,整个放进嘴里就行了,那鲜美的汤汁与鱼翅,跟香脆的面皮混合在一起,无论是味道还是口感,都是极为成功的。谁会想到这些贵族夫人、小姐们会遇上吃法难题?

“怎么吃都可以,大家怎么方便怎么吃。”婉华郡主讪笑道,心里把那两个点心厨师骂了个狗血淋头,决定回去就扣他们月钱。

好罢,那就八仙过海,各显神通。有的不想弄脏嘴的,也顾不得难看了,直接用筷子夹起来整个放进嘴里。还有那些讲究一些的,小心地咬开一个口子,等里面的汤汁都流尽了,这才咬了一点面皮,也算是吃过,交了差。也有那不敢得罪婉华郡主的,则慢慢将面皮吃尽。总而言之,什么样的吃法都有。只是大家都没有那种品尝到美食的享受表情。

婉华郡主觉得自己府上这道点心,用料名贵,做法新奇,应该是今天的点心里最能震撼大家的了。结果发现大家并没有那种惊艳的表情,不由有些失望,问道:“怎么,不好吃吗?”

“怎么会不好吃呢?鱼翅能做出这样的味道,府上的厨子也真是水平高了。我们家厨子做鱼翅,就没这么鲜香。”一贵­妇­笑道。

“是啊是啊,到时让他们向你家厨子学学如何吊高汤,婉华郡主可不能藏私哦。”其他人也附和道。

林小竹站在一旁,可是听出味儿来了。这道点心,用料是名贵,味道肯定也极鲜美。但这些贵族女子们从小到大都是吃燕窝鱼翅长大的。哪家的燕窝鱼翅不是用高汤煨制的?味道自然也就差不多。因此在她们看来,这道点心任是再美味,也不过是寻常。而她刚才那道脆皮火腿芋头饼,因用的是平民化的芋头,这些贵族女子们很少吃到的,没准在她们看来还新鲜一点。

这样一想,她不由有些啼笑皆非。如果到最后真让她的芋头饼赢了这道­精­心烹制的鱼翅烧麦,便是她也觉得没天理了——运气也太好点了吧?

吃完这道点心,大家又开始了投票。这一回林小竹没有离开水榭,而是帮着收拾碗碟。李大厨做事挺让人放心,而且第三道点心刚才便已准备好了,她根本不用再下去跑一趟。

大概因为林小竹落水事件,让厨子们的时间变得充裕,这边一投完票,那边两方的第三道点心已等在门口了。等大家一落座,两道点心便已摆在了自己面前。

这一次,是端王府先报点心名:“卤鸭舌。”

林小竹一听这名字,就乍了舌。卤鸭舌啊!在这没有加工工厂的古代,要想来这么一盘专门的鸭舌、鸭珍、鸭爪、鸭翅,还真是一件奢侈的事。现在这道点心一上,端王府里便得有四十来只鸭子没了舌头。看来,端王府的下人们今天晚上要加餐了。

卤鸭舌呈琥珀­色­,卤熟风晾至半­干­,一根整舌带着舌根两条如波状的软骨,看去像一只随时准备飞逃的无臂水虱。

贵族女子们看着这道菜,满脸的无奈。原因无他,这道菜虽然用料奢华,吃法却一点也不显高贵,那是必须用手抓着粗鲁的啃的。

“大家请。”丹阳公主却开心地招呼了一声,便拿起鸭舌吃了起来。她是极爱这道卤鸭舌的。美食当前,便是吃法粗鲁,她也顾不得了。鸭舌上的那道脆骨,嚼起来极具韧­性­。而在这咀嚼的过程中,各种调料所融汇在一起的特有的香味,便全都起放了出来,满嘴生香,久久不散;余味绕粱,三日不绝。

林小竹跟丹阳公主有同样的爱好。她本也想过用这道菜来比赛的。但一想,这道菜,严格来说,并不是点心。而且用料奢侈,以后绝不会成为她点心铺里的一道美食,遂把它给放弃了。

显然并不是所有的人都跟她们一样有这个嗜好的,有些人吃了一些,便放下了,不愿意再碰,显然并不喜欢这道吃食。

林小竹见一些人拿起了她这边的点心,赶紧报了点心名字:“我们这道点心,叫琉璃扣。”

“咦,还真像琉璃。”大家看着表面上晶莹剔透,跟金黄|­色­的琉璃似的,而里面则红、白、绿三­色­如宝石一般镶嵌着,也不知是什么做的,只觉煞是好看。

虽然这已是第六道点心了,饶是每样只是一口,大家都已感觉到了饱意。但面对这新奇的点心,大家还是忍不住想要尝尝的欲望,夹起来,放入口中。

这道点心,原本叫做玻璃扣,是林小竹在广西的船上人家吃过的一道很有名的菜。外面那一层,是肥­肉­放到糖里腌上半个月,腌成如水晶一般晶莹透亮,再将豌豆馅卷在里面,用油炸制而成的一道菜。但林小竹却做了一个改进。这是她们这一方的第三道点心了,那便是大家吃的第五或是第六道。对于吃饱或是有些腻味的人来说,能吃到一口清爽脆口,带些酸味的东西,一定感觉很舒服。所以,她完全是从心理学的角度,把这道点心的馅改成了微酸的胡萝卜、清甜的荸荠、爽口的黄瓜。因此吃到大家的嘴里,随着“咯吱咯吱”的脆口的口感,伴之而来的是一种酸甜清爽、微甜香酥混合而成的味道,让大家刚才感觉到的饱意一扫而空,只觉得身体为之一清,堵在心头的那一点腻味完金消失了,只觉得身体完全舒爽起来。

“真不错。”有人禁不住夸道。这道点心,如果换作平时吃,可能并不觉得特别美味,可在这个时候奉上,便让人感觉瞌睡遇上了枕头,无一处不合乎心意。

有了前两轮经验,不用丹阳公主再张罗,有那吃得快的,便主动站起来,到几案那边去投票。

待得投票完毕,丹阳公主的侍女把投票桶拿下去了,丹阳公主便道:“好了,点心也吃完了,这个时候得走走消消食。湖边的那一面种满了睡莲,此时正开得艳,咱们到那里走走吧。”

沈园没有女主人,女客这边是由丹阳公主出面招待的,既然临时主人这么说了,大家便都站了起来。

“公主。”一个侍女在门口朝丹阳公主施了一礼。

“何事?”丹阳公主认出是这位是翼公子的侍女,料得他有什么话说,连忙停住了脚步,问道。

“翼公子特意交待,让林小竹姑娘一起前往赏花作诗。”那侍女答道。

大家都吃了一惊,转头向林小竹看来。古代等级森严,就算林小竹是袁天野的厨娘,会做几道点心,但也不用把她放到跟大家同等地位来招待吧?这沈子翼,搞的什么鬼?

“翼公子是这么说的?”丹阳公主也很吃惊。虽然她对林小竹的印象很好。但林小竹毕竟是下人身份,她怎么有资格跟大家平起平坐呢?

“正是。翼公子说,请林小竹姑娘跟大家一道去赏花作诗。”那侍女福了一福,口齿清楚地再复述了一遍。

“多谢你家公子的好意,小竹身份低微,怎能参加这样的宴会呢?还请代小竹向翼公子道谢,他的好意,小竹心领了。”林小竹道。心里却对这个多事的沈子翼有些着恼。作人要低调,才会活得长久。闷声发大财,待点心铺子让她赚够五千两银子,她就远走高飞,这是她极好的如意算盘。却不想这沈子翼却把她放到焦点上来,他竟然想­干­什么?这些贵族女子,她一个也不想巴结,一个也不想招惹。

婉华郡主对那侍女的话极为不满。一听得林小竹的自谦,便哼一声,道:“就是,她这么一个下人,有什么资格去赏花作诗。哼,她配吗?估计看在她眼里,那花瓣就是用来做菜的,那树枝就是用来作柴烧的。至于诗是什么,她就更不知道了。有这样的人在场,无异于焚琴煮鹤,让人大煞风景。你们翼公子疯了吗?让她去跟我们一起赏花作诗?”

第二部 京城岁月 第一百七十七章 作一首诗吧

这话说得极不客气,让那位侍女很不满。不过这位毕竟是郡主,她作为一个下人,再不满也不能顶撞。只是不慌不忙地接着道:“我家公子说,今天做点心的四位师傅,帮做了这么多点心招待客人,都辛苦了。便请他们到那边也看看风景,喝杯茶,吃吃点心,也算得是我家沈园对端王府和袁府表示的一个谢意。同时,这次比赛的结果一会儿也要在那儿宣布,所以有请四位大厨一块过去。”

“嗨。”丹阳公主舒了一口气,笑道,“你这丫头,说话能不能别这么大喘气?你直接说请四位师傅过去不就行了嘛。刚才那句话,我还以为只请林小竹一个人呢。”

作为主人答谢别府来帮忙的体面下人,像这样犒赏也是有的。只不过沈子翼这么做稍稍过了一点,要赏景吃点心可以换到另一处地方,不应该跟她们这些客人在一起。便是比赛结果,有主人在那里就行了,犯不着叫厨子过去听宣。否则输了的那一方脸上不好看。不过或许这是沈子翼想讨好婉华郡主的方式也说不定,所以大家也都打消了疑虑,不再把这件事放在心上,跟在丹阳公主后面陆续下了楼。

大家都这么想,婉华郡主就更这么想了。此时的她心花怒放,只想着如何弥补自己刚才说沈子翼“疯了”那句话,哪里还管林小竹怎么样?她从手指上取下一只戒指,笑吟吟地递到那侍女的手上,道:“多谢你家公子的这份心意,这只戒指赏你了。”

那侍女不要,婉华郡主哪里容得她推辞。不由分说地把它戴到了侍女手指上。待得那侍女施礼道谢时,她才装着不经意地道:“刚才我说的那句气话。就不要跟你家公子说了。”又语重心长地拍拍那侍女的肩,“你呀,以后说话要说清楚些,以免别人产生误会。这不,刚才便是连丹阳公主都误会了。”

“郡主放心,刚才郡主说了什么,奴婢都没听见。”那侍女也是个机灵的,赶紧表明态度。

婉华郡主这才带着侍女放心离去。

林小竹看着婉华郡主的背影直摇头。这位郡主,大概是端王妃比较宠爱的女儿了。所以光长个子没长心眼。像刚才这样的话,何至于要她自掉身份地去跟侍女说?直接叫她的一个丫头去说就可以了嘛。

“林小竹姑娘,请。”那位侍女估计对婉华郡主也很无语。看着她的背影直到她走远了,这才对林小竹道。

“小竹姑娘。你去吧。这里我来收拾就好了。”袁五娘连忙夺下林小竹手里的碟子。

别人都以为沈子翼的这番作为是因为婉华郡主,只有林小竹知道是因为她脖子上挂着的这块玉牌的缘故。据老爷子话里透露出来的意思,她拥有了这块玉牌。地位绝不会比今天的女客人低,或许,要比丹阳公主还要尊贵也说不定。所以沈子翼看到了她的玉牌,绝不会再把她当成一个下人对待,否则有一天老爷子知道了,他吃罪不起。这就是他为什么邀请她参加诗会。却让这侍女说话大喘气的原因。把那句话放到最后说,无非就是为了表现出。他是把当她成了一个重要的客人来对待的,而不是等同于其他三位大厨。对其他三位大厨的邀请,只是为了帮她遮掩身份。

无论谁,都是人­精­啊!说话办事都是一肚子的弯弯绕。

她感慨!

当然,婉华郡主除外。

既然人家四个厨子一起邀请,自己不去反而显得无礼。如果有机会,林小竹也有话要对沈子翼说。当下便跟着那位侍女,来到了一处草地上。

草地上此时摆上了十几张几案,几案上放着文房四宝,还有一些切好的水果和茶水,旁边有凳子可以坐。无论水榭上的女客,还是龙船上的男客,此时都聚集到了这草地上。此时没有太阳,湖边的凉风习习地吹着,站在碧绿的草地上,面对着一池盛开的睡莲,大家都感觉异常惬意。

此时袁天野、沈子翼、袁执还有两个年轻公子,正站在一处不知在说些什么,每人脸上都露着笑容。见得林小竹跟着侍女从小径走过来,沈子翼像是专门注意这边似的,立刻转过头来,遥遥地微笑了一下。此处人多眼杂,林小竹可不想跟他做这些小动作,被人看见惹来闲话,当下装着没看见,转过头去跟侍女说话,然后看到李大厨正跟端王府的两位大厨站地一起,赶紧走了过去。却没有看到袁天野看了她的背影一眼,又瞥了沈子翼一眼。

“大家都到齐了吧?点心比赛的结果如何不重要,重要的是大家刚才吃到了美味的点心,此时又有如此美景可赏,想必心情一定很舒畅。大家不妨现在先作诗,不光是诗,词、文、歌、赋都可以。做得好的,评出前三名,翼公子有家乡的特产作为奖赏。到时我再把点心的胜出者一块公布,一起颁奖。大家说好不好?”陈驸马见大家都到齐了,走到草地中央,大声道。

“好。不过公主和驸马可不能作诗。你们要是作诗,翼公子的好东西便得送到你们府上去了,我们岂不是陪公子赶考?”有一男子叫道。

大家“轰”地一声笑了起来,又有几个声音附和着:“对,说得对。”

“好,那我跟公主今天就专门陪大家赶考吧,我们就不考了。”陈驸马也是个风趣的人,笑着答道。又道:“大家就是图个开心,也不要跟那些书呆子一般弄些个韵律自己框死自己。今天什么都不限,体裁不限,韵律更加不限,大家只管随意做来。不过要说好了,今天是赏莲,便以莲为题,三柱香内做出,到时由我跟公主来评定。当然,有谁不愿意作诗想要作评委的,到我这儿来报名。”

说完便叫小童去点香。

这几位厨子可不管那些吃饱了撑的公子、小姐们做的什么湿啊­干­的。端王府的两位厨子见林小竹走过来,拱手相问:“可是林小竹姑娘?”

“正是,两位大厨好。”林小竹恭敬地福了一福。

端王府虽然跟袁天野与她都不对付,但这两位同行,还是让人尊敬的。不光是他们都是五十多岁的老人,而且手艺估计也跟马教习和俞教习他们差不多。作为一行翘楚,值得人们敬重。

“小竹姑娘小小年纪,便能有如此建树,研制出这么多的新吃食,实在是让我们这两个老家伙惭愧啊。我看小竹姑娘有成为一代大师的资质!”一位厨子道。

李大厨忙在一旁介绍:“这是刘御厨。”又指着另一位,“这是吴御厨。”

“刘御厨过奖了,小竹愧不敢当。倒是两位大厨做的玫瑰百果蜜糕,小竹有幸得尝了一个,味道实在是好,二位大厨深厚的功力让小竹打心底里敬服。”林小竹笑道。

她这番话说得实在而真挚,让两位御厨大为感动。刘御厨正要再说话,却听得后面不远处袁天野的声音响起:“小竹,过来见过唐公子。”

林小竹转过头去一看,袁天野身边站着的,可不正是那唐宁远?唐宁远见她转过头来,眨了一下眼睛作了一个鬼脸,便装着一本正经地拱了拱手:“林姑娘,你那道­奶­油蛋糕,实在是让本公子惊艳。不知什么时候再能吃到林姑娘的其他手艺?”

林小竹只得跟三位大厨告辞,走到唐宁远身边,端端正正地给他行了个礼,听了袁天野介绍他姓唐,这才道:“三日后本点心铺子开业,还请唐公子赏脸光临。”

“三日后?”唐宁远的嗓门无比的大,“那岂不是这个月二十九?嗯,好日子。”又问,“在哪里?”

“朱雀街东头,铺子的名字叫玉馔斋。”林小竹的声音虽不响亮,却十分清脆悦耳,字字入人心间。

说完这话,林小竹暗笑。这个唐宁远,还挺有趣。这番对答,就像跟她商量好台词,讲相声一般的顺溜。她正愁不知什么时候跟这些贵族小姐公子们说开业的事呢,现在大家都在凝思诗词的寂静当口,唐宁远这一嗓子,时间地点大家都知道了。有了今天的点心作引子,大家想吃那三样点心,自然会找上门去。

她本想作一张贵宾卡的,但这种新鲜事物,大家不一定接受——你给他打了折,倒像是看不起他,觉得他没钱一样。在这些贵族看来,面子大过一切。所以思量了许久,她还是把这念头给打消了去。她觉得,就凭她的新鲜点心,只能涨价,绝不能打折,走贵族高层路线,生意绝对是会红火起来的。

广告打完,唐宁远“哗”地打开扇子扇了扇,呲着他的白牙笑嘻嘻地道:“听说小竹姑娘似乎也会作诗,你也做一首来给大家听听呗?”

“唐公子,您可真会拿小竹开玩笑。”林小竹恨不得踹他一脚。这家伙,才表扬完没三秒钟,便开始不着调了。

袁天野也瞪了唐宁远一眼。林小竹今天本来就挺招婉华郡主嫉恨了。唐宁远这句话要是被她听到,还不知又要惹出什么麻烦来。他虽然不怕婉华郡主那没头脑的招数,可惹上一个疯女人总是让人头痛的事。

第二部 京城岁月 第一百七十八章 期待

“林姑娘会做诗?”唐宁远这话,还是让人听到了。沈子翼从旁边转过来,一面笑着说道,一面不动声­色­地打量着林小竹,心里有无数的疑问和好奇。

刚才那块玉牌,确实吓他一跳。他出来游历时,父皇便曾拿过一张玉牌的图给他看。告诉他,遇到持有这块玉牌的人,一定要恭敬有加,不得有丝毫怠慢,更不能得罪于他。

他记得当时他还傻愣愣地问,皇上皇又怎么样?他不能­干­涉别国的内政,便连国民的身份地位都不能改变,不过是拥有一支维和军队而已。只要自己不做伤天害理的事,他拿自己便无可奈何。

南越王当时脸­色­变了几变,终是苦笑道:“我年轻时犯过糊涂,得罪过圣上,从那时起我才知道圣上的可怕。这么说吧,他的人,无孔不入;你的事,他无所不知。他想让一个人从这世上消失,完全可以做到神不知鬼不觉,哪怕你是皇帝;他想惩罚一个人,根本不用正常的手段。只不过这几届圣上都是极正直而又守规矩的人,很少动用这些手段,所以才没人知道而已。而持这玉牌的人,要不就是圣上本人,要不就是圣上想要守护的人,跟他的儿子、孙子差不多。当今圣上又是极护短的一个人。一旦动了他的人,那绝对不会有好果子吃。”

有了父亲的此番叮嘱,所以见到林小竹脖子上的玉牌,他才十分惊骇。当时第一反应就是大礼参拜。不过很快他就反应过来,这位小姑娘必不是轩辕圣上本人。再加上林小竹的示意,他才没动声­色­。

但此时,他心里有无数的疑问:林小竹为什么会有这块玉牌?她跟轩辕圣上的渊源有多深?她跟袁天野又是怎么样一个关系?袁天野知道她有这块玉牌吗?

不过不管怎么样,不能得罪林小竹,这一点是很明白的。所以他才邀请了林小竹来,刚才也将心思放了大半在她身上。只是见她不愿意张扬,才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没有马上过来热情招待。

林小竹正想摆手自谦两句,却听得婉华郡主的惊呼从身后传来:“做诗?林小竹姑娘会做诗?”紧接着,她便从后面走了过来,站到沈子翼身边。

刚才唐宁远的话没几个人听见,可婉华郡主的这一声惊叫,却引来了无数人的目光。

“郡主说笑了,我一个厨子,哪里会作什么诗?”林小竹对婉华郡主那讽刺的语气和这些打量的目光并不在意,淡淡地一笑,便要告辞,“不耽误几位公子作诗,小竹去跟那边的几位大厨聊聊。”

“哎,别走啊!”婉华郡主却拦住她,“刚才我可是明明听到唐公子说你会做诗的,小竹姑娘不必谦虚,便做上一首诗来看看吧。”

林小竹看看婉华郡主,又看看沈子翼,笑了一笑。婉华郡主对沈子翼有意思,那天她就看出来了。这会儿她是对沈子翼不陪她作诗,反而找自己说话不满了吧?刚才又有了水榭里的冲击,她这是想给自己当众找难堪来了?

袁天野深知林小竹不是任人欺负的主,不用自己老­鸡­护小­鸡­一般时时护着。关键时刻护着她不让吃亏就是了。当下嘴角含着一丝意兴未明的笑意,站在那里不动。

倒是唐宁远沉不住气,不忿了。唐宁远虽不是皇族,却也出身显赫,祖父英国公,是皇上的表弟。家中又与皇族、各大贵族都有联姻关系:远的不说,单说近的,这婉华郡主的外祖父娶的就是唐宁远的姨婆;当今的睿王妃,即袁天野的母亲也姓唐,是唐宁远的亲姑姑。所以他跟婉华郡主从小到大,逢年过节总要见上几面,对于这位跋扈的郡主极没好感。此时见她想当众找林小竹难堪,笑眯眯地道:“婉华郡主如果催着翼公子作诗,我一点儿不觉得奇怪。现在却对林姑娘作不作诗这么感兴趣,我就觉得很奇怪了。婉华郡主,你可能告诉我是何缘由?”

婉华郡主对唐宁远,如跟袁天野一样没有好感。此时见他帮腔,越发地觉得林小竹是个狐媚子,把一群男人的心都勾走了。她瞪了唐宁远一眼,道:“唐宁远,关你什么事?”

说完这句话,又怕自己强悍的语言把沈子翼吓倒,赶紧补充一句:“我只是对于一个下人会作诗的事感兴趣,不行啊?照我看来,一个下人能识得两个字,便已是不错了。现在竟然有人说会作诗,我自然得来见识见识。”

这轻蔑的语气终于惹恼了林小竹。她看了婉华郡主一眼,淡淡道:“不好意思,我今天没心情作诗,没办法让郡主您长见识,实在是抱歉了。”你想让我作诗就作诗啊?本姑娘就是会,也不鸟你。

“咳咳……”沈子翼忍不住笑了起来,连忙用咳嗽来遮盖。林小竹这句话,看似不失礼数,实则带着刺呢,说得实在太有水平了!真不愧是老爷子的玉牌拥有者。他现在对这位林小竹,越来越有兴趣了。

“好大的胆子!”婉华郡主气得火冒三丈。一个下人,竟然敢当着众人的面,给她难堪,用她的话来堵自己。她转过脸去,对袁天野道:“袁公子,你是怎么教导下人的?一个厨娘,也敢说什么有心情没心情的话!难道你叫她做事,她也敢说没心情?”

“这是我家点心铺子的掌柜。她要说没心情,我连银子都少赚不少呢,哪里还敢叫她做什么事?”袁天野手里摇着扇子,似笑非笑地道,“再说了,我如何管教我的下人,实在不敢劳烦婉华郡主­操­心。

“你……你……”婉华郡主被这话堵得说不出话来。看到沈子翼站一旁只是笑,半点帮她的意思都没有,她跺了跺脚,嗔怪着睨了沈子翼一眼:“翼公子,你也不帮帮人家!”

“咝。”大家都无声地吸了一口气,抖了抖身上的­鸡­皮疙瘩,赶紧将脸扭到一边去,免得不小心让婉华郡主看到他们脸上的笑容。

沈子翼是无意于娶婉华郡主的。但端王府的人对亲事既没明确表示,他便一直装糊涂,只是平时注意少跟婉华郡主单独接触便是了。此时自己是沈园的主人,婉华郡主又点名道姓了,他躲也躲不开,只得岔开话题道:“一柱香很快就完了,郡主还不赶紧去作诗?”

“是啊,时间都过了三分之一了,你们几位大才,怎么还不动手?”陈驸马的声音传了过来。

大家转头一看,丹阳公主夫­妇­俩从左边的小径走了过来。

“姑夫,小竹姑娘说她会作诗,我正让她也作一首呢。”婉华郡主今天是下定了决心,一定要林小竹出一个大丑,这才出得了她心头的一口恶气。

“哦?小竹姑娘也会作诗?”丹阳公主挑起眉毛,意外地道。

这个自吹自擂的名声可不能就这么扣到林小竹头上,唐宁远抢先道:“林姑娘一直在自谦说不会作话,反是婉华郡主一直让她作呢。”

“刚才她说心情不好,所以不作。可没说不会!”婉华郡主反驳道。

丹阳公主一听就知道婉华又跑这来为难林小竹了,沉下脸来责备地看了婉华一眼,正要把她拉走,再说两句缓和的话,却听得袁天野的声音响起:“小竹,既然婉华郡主一再盛情邀请你作诗,你就作一首吧。”

大家转过头来,惊讶地看了袁天野一眼。

袁天野却看着林小竹,眼里全是鼓励。

他平常很少来参加这种无聊的宴会,更不愿意在这种地方作诗以供别人取乐。但他骨子里是极自傲的,该表现才华的时候,绝不推辞。这也是他虽然以平民身份来参加宴会,却没人敢在他面前论贵贱的道理,便是婉华郡主也不敢。

所以,他便也不愿意让人把林小竹看低了去。在他眼里,在场的这些女子们,虽然出身高贵,虽然自恃有才,却没有一个人能比得上他的林小竹聪慧。

作诗有什么大不了的?他的林小竹,只不过把规则讲一遍,就能五步成诗,而且还是绝妙好诗!

“公子。”林小竹惊讶地抬起头来,看到袁天野的眼神,顿时读懂了他眼里的意思。忽然之间豪气一生,道:“既然公子吩咐,那小竹便作上一篇文好了!”

众人俱都大喜!

当然,各人的喜自有不同。婉华郡主是因为马上就能看到林小竹出丑了,心愿达成;沈子翼是觉得可以更深入地了解林小竹,毕竟诗由心生,最能表现人的真­性­情和才华;而唐宁远则期待着林小竹能一鸣惊人,让大家都为她的才学而倾倒,甩婉华郡主一个响亮的耳光;袁天野心里则是隐隐有一种自家珍宝展示于众人面前,准备要接受大家艳羡的得意。只有丹阳公主夫­妇­,期待多于惊喜。他们知道袁天野不是一个说话随便的人,既然他命林小竹作诗,想必林小竹在这方面颇有才华才对。

第二部 京城岁月 第一百七十九章 震惊

林小竹见大家眼瞪瞪地看着她,也把眼睛睁圆了一下,笑了起来:“大家这么瞪着我,刚才本来有点想法的,都给你们吓跑了。”

“哈哈……”丹阳公主觉得林小竹刚才那个样子极为可爱,大笑起来,用手赶道,“大家赶紧去想自己的,别在这里打扰小竹。”这感受一变,便是连称呼都变了,由“小竹姑娘”,变成了“小竹”。

大家只得散开,给林小竹留下一个思索的空间。

其实刚才呆在这里的这些人,就没人想要去作诗文的——袁天野和唐宁远是不玩这种游戏的;沈子翼是主人,自然也不去跟客人争高低;丹阳公主夫­妇­是评委,也不用作。只有婉华郡主,本想在沈子翼面前表现一下自己的诗才,但现在却怕自己做出来的诗文没有林小竹的好,反而自取其辱,便也放弃了这个念头。大家虽然都散落在周围,时不时地聊几句天,但注意力仍然放在林小竹身上。

写莲么?现成的东西,林小竹不用想就可以写出来了。只是人家曹植七岁成诗,她这写一篇文章,好歹也要走上十多步吧?所以她一个人慢慢地在湖边踱步,时不时地伸出手去摸一摸开在岸边的睡莲,表情恬静,丝毫没有冥思苦想的样子。待得大家都把自己的诗文写出来,而那香只剩下不多的一点了,她这才不慌不忙地走到一个几案边,蘸了点水磨起墨来。

看她走向几案,婉华郡主道:“走吧,看看小竹姑娘的大作去。”说完也没等大家说什么,动作飞快地便往林小竹身边凑过去。而她两个侍女,也紧紧地跟了过去。

袁天野和唐宁远一看心里大急。这婉华郡主便没安好心,凑到那边去,绝对是要碰胳膊使坏的。如果因此让林小竹写出来的字难看了,大家都没面子。可她非要看,自己难道还去拉住她不成?只能赶紧跟在婉华郡主身后,打算用身体挡着婉华郡主,不让她捣乱。便是造成围观之势,他们也顾不得了——就算他们不围,有婉华郡主主仆三人在,也差不多了。再说,她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绝对会一惊一乍的引起大家的注意的。

想起这些,袁天野和唐宁远有些后悔让林小竹写诗了。

这三人都去了,心里对林小竹极感兴趣的沈子翼当然不会放过这机会,也赶紧跟了上去。剩下的丹阳夫­妇­对视一眼,道:“行,那都去看看吧。”说实在的,如果不是他们那四人要去看,他们是不会去围观的。在他们想来,林小竹就算有点才学,写出来的字,作出来的诗文,也不会特别好。大家这么一围观,不是帮她的忙,而是出她的丑了。可哄起让林小竹作诗文的,也就这么几个人。大家都去了,自己夫­妇­俩没去,倒显得自己看不起林小竹似的。只得也围了上去。

其他已写完了诗文的人见这丹阳公主夫­妇­、翼公子、婉华郡主、袁神医、唐公子围在一起,凑着头在看什么,心里不由好奇,也赶紧围了过来。不一会儿,站在外围的人便看不见林小竹了。

只他人见了这情景,好奇地问:“这是­干­什么?”

站在外围的人轻头回道:“听说是今天做点心的那位林小竹姑娘在作诗。”

“不是吧?一个厨子,也能写诗?”一人惊讶道。

“是啊。就算会写,也不见得有什么好诗吧?”

“那不一定。丹阳公主、陈驸马、翼公子、婉华郡主、袁神医都在里面呢。刚开始的时候就是他们哄起林姑娘作诗的。”一个知情人道。

这些人便不作声了,转过头瞧着人群:“听听吧,看她写出什么诗来。”

婉华郡主见围上来的人越来越多,心里很是得意。饶是她自己,贵为一国郡主,从来都是人们聚焦的人物,都没被这样围观过。这林小竹就算是有点小才学,也当不起这么些贵人围观——所谓的期望过大,失望便大。这些人纡贵降尊地来围观一个厨娘,除非她写出来的字能够得上书法家的水平,写出来的诗文能比得上那些大才子,否则大家都会大失所望。今天林小竹的丑,怕是出定了。

林小竹出了丑,就相当于袁天野出了丑。想起一会儿的效果,婉华郡主就十分开心,她也不再往林小竹身边挤了。她相信,林小竹绝不会有惊才绝艳的才学,如果因为自己碰她而把写得不好的字赖到自己头上,那真是得不偿失。

外面挤得熙熙攘攘,每人的心思各异。可处在中心焦点的林小竹却丝毫不为所扰。她的心理素质一向过人,别人考试会紧张,考得比平时差;而她恰恰相反,越是大考,她越能超水平发挥。此时也是。虽然大家都围着看她写字,但她注意力集中起来,身边的所有­干­扰都不存在了,­精­神全总专注于笔尖上,一个个行书随着她手腕的行走,行云流水般的出现在那上好的宣纸上。

在山庄三年,无聊的时候林小竹会偷偷练字;后来到了袁府,更是天天练字。她前世被爷爷逼着从小练字,本来就有一定的功底。这一世学的东西少,头脑聪慧,使得她的书法大有长进。只是平时藏拙,本来写字给人看的机会就少,真要写的时候,她也只写端正的小楷,还特意写差一点。可这会儿既然要展露才学,她便准备把全部的本事表现出来。据她了解,此时的书法还只时兴楷书和隶书;行书虽然出现了,但世上写得好的,并没有几人。以已之长,攻其之短。想必她此时写出来的行书哪怕达不到大书法家的标准,也决不会有人敢给她太差的评价。

“好字!寓刚健于婀娜之中,行道劲于婉媚之内,好啊,好字!”陈驸马是极爱书法的人,此时见林小竹所写的“爱莲说”,三个大字,磅礴大气,遒劲有力,可力道之间却又有如行云流水,笔意相连而姿态飘逸,不由得又大声夸赞起来。

站在外围的人听得陈驸马连声称赞,不由大奇。陈驸马是一个书法家,便是在四国之内,他也是书法上的顶尖人物。正因如此,他对于书法,向来高标准、严要求,很少为了面子违心地去称赞别人。此时对于那位小姑娘的书法,他竟然连声称赞,而且赞誉之情溢于言表,可见那字真是写得好。

大家不由得踮起了脚尖,伸长了脖子朝里面张望。只是,此时围过来的人越来越多,哪里看得见里面写什么?只得着急道:“写的什么内容,大家念出来听听。”

“大家别挤,听得我念啊!”陈驸马兴奋地大声道。林小竹的字写得好,让他对于她写的内容也极为期待起来。看着林小竹笔下出现的一个个漂亮的字,他大声念起来:“水陆草木之花,可爱者甚蕃。世人或独爱菊,或甚爱牡丹,予独爱莲之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中通外直,不蔓不枝,香远益清,亭亭净植,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

此时内外之人,俱都静了下来,只余下陈驸马越来越兴奋,越来越高昂的声音。

“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中通外直,不蔓不枝,香远益清,亭亭净植,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大家细细咀嚼着这一段话,投向人群中间的目光,变得肃然起来。那些原来露出不以为然神情的人,惊震过后,俱都满眼敬意。

文为心声,最是表现出一个人的­性­情、胸怀。这短短的几十个字,说的是莲,又何尝不是说人?林小竹是一个下人,一个厨娘,卖身为奴,处于社会的最底层。却生­性­高洁,面对这些贵人的权势、婉华郡主的刁难,都能不谄不媚,不卑不亢,处事大方,自立自强。“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可远观而不可亵玩”,这些语句,可不正是说她么?这样的才华,这样的心­性­,即便是下人,地位底下,也照样值得人们尊敬。

而站在人群中间的袁天野,此时耳里眼里哪里还有别人,便是宣纸上那些漂亮的字,他都恍然未见,痴痴地看着专注写字的林小竹,再也挪不开眼睛。

此时的林小竹,皮肤白净光洁得如白瓷一般,乌黑的头发温顺地垂在腮边,红红的嘴­唇­微微抿着,黑葡萄似的眼眸,因为专注而异常明亮,充满着自信,整个人如一颗刚从蚌里拿出来的珍珠,闪烁着耀眼而异样的光芒。这样的林小竹,他只在那天谈开点心铺子时见过。只是此时的她,更加耀眼,更加夺目,更加光彩照人。

这样的字,这样的诗,这样的林小竹,同样看在了沈子翼眼里,心里原先的那一点疑惑和好奇,此时都已烟消云散。

这样有才华、心­性­高洁的女子,配那块玉牌,不正合适么?林小竹只是下人的身份又如何?轩辕圣上照样在石头里找到了这块世上稀有的璞玉。只要给她机会,就能发出夺目的光芒。而有那块玉牌在,发出自己的光芒,又何需机会?只要她想!

听着陈驸马用更高昂的声音念道:“予谓菊,花之隐逸者也;牡丹,花之富贵者也;莲,花之君子者也。噫,莲之爱,同予者何人?”沈子翼心里微微一动,抬起眼眸,亮亮地望着林小竹。“同予者”,何人也?别人他不知,他只知道自己,听了这篇《爱莲说》之后,想必以后会越来越喜欢荷花了。

第二部 京城岁月 第一百八十章 邀见

待得林小竹放下笔,周围传来一片赞扬之声,有夸字好的,有夸文章好的,听得婉华郡主一肚子的气。就算她自己写不出这样的字和文章,却也知道林小竹写的好。而且看陈驸马和众人的表情,她就知道今天不但没让林小竹出丑,反而让她涨了一个大脸。别人犹且罢了,可那沈子翼看向林小竹的目光,竟然是异常的晶亮,仿佛是发现了一个大宝藏,有说不出的欣然与喜爱,把婉华郡主气得个倒仰。

她咬了咬嘴­唇­,转头对着她的两名侍女道:“我们走。”挤出人群,路也不看仔细地气冲冲地朝旁边走去。要不是侍女拉住她,这匆忙之间她差点就撞到了对面人的怀里。

“娆儿,又是谁惹你了?”袁执的声音在她面前响起。

“哥哥。”婉华郡主一见袁执,满心的委曲顿时有了倾泄的地方。一看他身边没人,没有一丝隐瞒的把今天的事都说了出来,然后忿忿地道:“哥哥你也说了,那点心比赛的票数早就统计出来了,是袁天野那边胜了。只是姑父觉得这样扫了咱们端王府的面子,便准备说成和局。但就算是和局,咱们也丢脸不是?两个御厨,还赢不过一个小姑娘和一个野路子的厨子。想想我就不甘心,所以才想让她出出丑,找回点面子。谁成想倒成就了她的美名。哥哥,你有什么好办法没有?”

袁执虽然喜欢女人,其他方面却没有多大的毛病,头脑也算­精­明。听了婉华郡主的话,他的想法却深了一层,深思道:“看来,袁天野还是挺护着他这个小厨娘的。”

“何止护着?刚才看她写字,那眼珠子都恨不得掉下来了。”婉华郡主想起沈子翼也是这样看林小竹的,心里就有气。

袁执摸着下巴,看着那边人群的方向,眯了眯眼睛:“何文清的事,我越想就越觉得袁天野不简单,父王也说不简单,这段时间一直在查他的情况呢。不过派了暗卫去他家里盯了好几晚,除了感觉他家的房子布局有些古怪外,其他的倒也没发现什么。不过妹妹,你也别着急,那什么点心比赛结果,你也别放在心上。今天这事,倒让哥哥想出一个办法来,应该能查出那袁天野的底细。至于那小厨娘,更不在话下,哥哥到时自有办法叫你出气,你放心吧。”

“哥,什么办法?其实那小厨娘不是重要,咱要是叫袁天野受了气还不敢声张,那才叫爽呢。”婉华郡主兴奋起来。

袁执冷冷一笑:“就是从小厨娘身上下手,让袁天野吃个大亏。至于怎么做,你就别问了。到时自然让你出气就行了。”

“好,那我等着。”婉华郡主高兴地道。

而那边的林小竹却不知这兄妹俩在算计她跟袁天野,不过知道了她也不怕。什么样的算计能算计到袁天野头上?袁天野那小狐狸,也不知往端王府送了多少人,估计袁执今天穿的什么颜­色­的内衣,他要想知道,怕也不难。

她将字写完,放下笔,听得满耳的赞誉,便一脸腼腆地站到一旁,装出不好意思的样子,其他一切都由袁天野出面应付。

看着林小竹这虽然腼腆,却丝毫没有惊慌怯场的表现,丹阳公主就更满意了,拉着她的手道:“小竹啊,你这字、这文章,都是跟你家公子学的?”

林小竹知道袁天野有才,丹阳公主这一问,正好为自己找一个理由,当下点点头道:“回公主话,小竹的字和文都是公子教的。”

“好,好。名师出高徒啊”丹阳公主笑道,“后日是你那点心铺子开张吧?到那天我一定去你们那里看看。”

“谢谢公主。”林小竹大为惊喜。

今天她也算看出来了。丹阳公主夫­妇­俩,就是整一个上流闲适阶层的风向标。当今那奄奄一息的皇帝,只得了端王、睿王和丹阳公主三个孩子。丹阳公主年纪最小,出身高贵,从小便喜欢舞文弄墨。而陈驸马也是出身贵族,自己在书法上颇有建树,其他方面也极有才华。所以他们夫­妇­俩,便成了这些喜欢附庸风雅的贵族的领袖。只要丹阳公主说她铺子里的点心味道好,估计别人也就会跟着风涌而来。更不用说,还有今天打响的广告效应了。

紧接着,陈驸马与丹阳公主、沈子翼将诗文看了一遍,评选出头三名,而第一名,便是林小竹。林小竹那篇《爱莲说》,虽说篇幅不长,但比起五言律诗来,又强上许多;而且一柱香功夫便做了出来,无论立意、用词还是行文,都出类拔萃,便是放眼四国,要找出这样的好文来也不容易。所以她虽然是个下人,但这篇文章得第一名,大家都没意见。便是有意见的也不敢说,自己做不出比她更好的来,就得服气。

宣布完诗文,陈驸马又宣布了点心比赛的结果。第一场,袁府的­奶­油蛋糕获胜;第二场,端王府的金丝烧麦获胜;第三场卤鸭舌和琉璃扣的票数一样多。所以两府的比赛便成了和局。

“其实,你那琉璃扣,比卤鸭舌多得了两票。因为顾着端王府的面子,陈驸马在跟我商量了之后,才改成和局。”袁天野告诉林小竹。

按他的­性­格,陈驸马这提议他是万不会答应的。但他不希望婉华郡主心里记恨林小竹,毕竟林小竹现在整天要到铺子里去做生意,他虽然派袁五娘照应,出入都乘车,店里还有伙计。但被人惦记着,总不是个事儿。袁娆那女人睚眦必报,要是一时照应不到,让林小竹出了事,追悔莫及。

林小竹不在意地笑道:“咱们的点心能让大家喜欢,这才是真正的获胜。其他的,无所谓了。”

“小竹。”袁天野忽然轻唤了一声。

“什么?”林小竹抬起眼眸。

袁天野到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转而道:“这几天小心一点,出入让袁五娘陪着你。”

“嗯,我知道了。”林小竹垂下眼睑,心里有一丝暖意。虽然她没有自由身,但遇上了袁天野这样一个主子,她还是很幸运的。

沈子翼在玉馔斋订制的点心,此时也都摆上了桌。此时那些贵族女子们对林小竹明显亲热了许多,一面尝那几样新奇的点心,一面向林小竹询问点心铺子开业的时间。一时之间,林小竹顿时又成了关注的焦心。而她的回答措辞有礼又文雅风趣,很快就让这些小姐们忘了她下人的身份,一同又说又笑起来。婉华郡主得了哥哥的保证,也没来找林小竹的麻烦,让林小竹余下的时光过得十分愉快。

只是没说多久的话,便有一个丫头过来了,到林小竹面前行了个礼,道:“小竹姑娘,我是沈园的丫头。我们家厨子说您做的点心好吃,想要见见您。不知您可否方便?”

林小竹一愣,沈园的厨子,想要见她?这事怎么想都感觉蹊跷。她的点心做得再好吃,那也是秘方,不能外传的。这沈园的厨子总不能请教她做这点心的方子吧?

所以她第一反应就是婉华郡主又出了妖娥子,使唤这丫头来唤她,然后把她带到人少的地方,把她推入水中或是使什么坏招,下意识地便要拒绝。继而她又想起玉牌的事来。她一直想找机会叮嘱沈子翼不要声张玉牌的事,想必沈子翼也有一肚子的话想要问她,刚才人多,一直没找着机会说话。这会儿这丫头来叫,会不会是沈子翼想见她?如果真是沈子翼想见她,她要拒绝了,这次可能就没机会说话了。

那丫头见林小竹盯着自己半天不说话,只得转过头去,朝一个方向看了一眼。林小竹见她这动作,忙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正看到沈子翼独自一人站在一个小径的拐角处,朝这边张望。见她看过来,还对她笑了一下,点了点头。

看来,这丫头是沈子翼派来的了。林小竹松了一口气,对旁边的贵­妇­道了歉,跟着那丫头朝另一个方向而去。

“小竹姑娘,您这是去哪儿?”袁五娘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追上来喊道。自出了婉华郡主想要把林小竹推入水里,她就一直关注着,生担林小竹再出危险。这会儿见林小竹跟一陌生丫头走,赶紧跟了上来。

林小竹回头看了看,有些为难。她自己的武功就是三脚猫功夫,遇上不懂武功的人,三五个还能对付。可真要遇上高手,自己绝对是打不过的。所以有袁五娘跟着,她的安全便有一点保障。再说袁五娘一片好心,担心她的安全。自己要是拂了她的好意,以后她就不一定会这么尽心照顾自己了。再说,这样做还会引起袁天野的怀疑。

不过很快,她就作了决定,道:“沈园的厨子想要见见我,五娘你跟我一块儿去吧。”

袁五娘盯了那丫头一眼,踌躇片刻,道:“你们等等,我去跟公子打声招呼。”

这个要求又让林小竹为难了。安全最重要,袁五娘这样做是最稳妥的,放到平时,她的做法应该表扬才对。可这会儿袁天野知道了她们离开,他不知会不会派暗卫跟踪他们?如果他真是那样做了,那等一会儿她跟沈子翼的谈话,不就被人听到了吗?

第二部 京城岁月 第一百八十一章 感动

但袁五娘的要求,她又不能拒绝,只得点点头道:“好。”心里指望着沈子翼的护卫到时能顶点用,不但把袁五娘支开,而且还把袁天野的暗卫引走。

想到这里,她心里又矛盾了。其实,她真心希望袁天野的暗卫是这世上最厉害的暗卫。

这个念头一出,她心里陡然一紧。

什么时候,她变得对袁天野这么依赖了?怎么感觉到有他在,便什么危险便不会有?如果他的暗卫是这世上最厉害的暗卫,那到了她要离开,他却又不放手的那一天,她又能如何离开,又怎么能在这世上生存?

“林姑娘,刚才说的都是借口,其实是我们公子想要跟姑娘说几句话,不会耽误太久时间的。您身边的人,能不能不带啊?”那丫头见袁五娘匆匆离开,赶紧解释道,心里对林小竹要把这事告诉别人有些不乐意。

林小竹笑道:“你不早说?我还以为是婉华郡主派人来害我呢。现在五娘既然知道了,到时你们把她引开就是了。”

这个丫头,原来就是在水榭里伺候的,所以认得林小竹。对于婉华郡主对林小竹不怀好意的事,也清楚。因此对于林小竹的解释,她倒也理解。只是望着袁五娘离开的方向,有些不安地道:“她要去多久呢?我怕公子等急了。”

林小竹却稳稳地站在那里不动:“等一会儿吧,不会多久。要不,你去通知你家公子一声?”

那丫头踌躇一下,道:“那您等一等。”说完,也匆匆往一边跑去。看到一个丫头,耳语了几句,便又跑了回来。

而袁五娘的动作也快,那丫头回到林小竹身边时,她也回来了。

三人便朝一条小路进去,进了回廊,走了一阵,那丫头便停住了脚步,唤了一声:“公子。”

林小竹和袁五娘抬头一看,却是沈子翼带着一小厮站在路上。

沈子翼好像是才看到她们似的,愣了一愣,拱手道:“林姑娘,有劳了。我家厨子对林姑娘做的点心赞誉有加,想要跟姑娘探讨一下厨艺,却又不好到前面去。故而劳烦姑娘走这一遭。”

“公子客气了。”林小竹笑了笑。

稍微寒喧了两句沈子翼便让开了路。丫头带着她们,往前走了一小段路,便到了一个临湖而建的院子里,进到厅里,一对胖胖的夫妻模样的中年男女已在那里等着了。

这对夫妻还真是沈子翼的厨子,跟着他从南越国来的。两人尝了林小竹做的­奶­油蛋糕,大为敬服,所以此时被当作幌子却也很敬业,跟林小竹没两句就聊到了点心做法上。

胖­妇­人停住了话头,看着袁五娘,为难地道:“林姑娘,这个你也知道,有些点心的做法,是我们师傅祖传下来的,跟林姑娘互相探讨倒没什么,毕竟是互通有无。可您这位同伴,能不能到偏厅里去奉茶?”

林小竹转过头来,对袁五娘笑道:“五娘,没事了。你去偏厅里喝茶吧。”

自打从看见沈子翼起,再到听得这对夫­妇­一口南越口音,刚才说的话也显示出极­精­通厨艺,袁五娘便放下了心里的警惕。想着以林小竹的谨慎与­精­明,既提出了这样的要求,应该不会有问题才对,便站了起来,跟着丫头到偏厅去喝茶。

袁五娘一走,沈子翼便从侧门进来了,胖厨子夫­妇­无声地向他行了个礼,退了出去。

“翼公子。”林小竹站了起来,没有对沈子翼行礼。她是玉牌的拥有者,地位绝不会低,如果仍用下人的身份对沈子翼施礼,那就真是自贬身份,不光叫人看不起,还丢老爷子的脸,非得把老爷子气晕不可。

沈子翼却一进门便深深一揖:“沈子翼见过姑娘,不知姑娘便是玉牌的持有者,今日让姑娘亲自劳作,实在让子翼于心难安。为此特地请姑娘到此,受子翼一礼。”说完,又再作了个揖。

“翼公子不必多礼,也不必客气。”林小竹虚扶了他一下,“我虽持有玉牌,身份上的仍是袁公子的下人,也是玉馔斋的厨子,做点心是我份内的事,翼公子不必为此感到愧疚。”

沈子翼作为一国皇子,对林小竹作了两个揖,见她不过是淡淡地笑着,伸出手虚扶了一下,面上丝毫没有惊慌失礼、惶恐不安的表情,丝毫不像一个奴仆,心里对林小竹的经历不由得越发好奇起来。

他走到桌边,亲手给林小竹斟了一杯茶,请林小竹坐了,这才坐到下首的椅子上,道:“难道袁公子,还不知姑娘的真实身份?”

“是的。小竹此来,也正是拜托翼公子这件事。”林小竹看着沈子翼道,“我家公子不知我有这块玉牌。不光是他,除了老爷子和翼公子,其他任何人都不知道。翼公子能不能保证不把玉牌的事告诉任何人,包括你最亲近的人?”

沈子翼赶紧站了起来,一拱手:“林姑娘有命,子翼敢不遵从!”

林小竹笑了起来:“如此多谢翼公子。”紧接着站起来道,“如此,我便回去了,否则五娘在偏厅担心起来,闹出事反倒不好。”

“林姑娘……”沈子翼只觉还有满肚子的话要说,可细想去,却又没有哪一句是要紧的。而且林小竹要走,他也不敢拦着,只得道:“后日玉馔斋开业,子翼一定前去道贺。”

“荣幸之至。”林小竹笑道。有沈子翼到场,玉馔斋的名声会更响亮。再说,如果沈子翼这个人不是那种品行不端的人,她倒也想交这么一个朋友。自由之后,她最想去的地方,就是南越国。那里不但气候温暖、水果蔬菜丰富,女­性­的地位也高。到那里去生活,想必一定会非常惬意。那么有沈子翼这么一个皇子作靠山,可以省却许多麻烦。现成的人脉,她可不想往外推。

听得林小竹一口应承,沈子翼大喜。他那句话,也不过是个试探,就想知道林小竹对他去玉馔斋是什么态度。既然她回答得这样爽快,那以后他时不时地去玉馔斋坐坐,想必她不会反感吧?

其实,他父皇只交待他不要得罪玉牌执有者,并没有让他巴结或刻意交往。沈子翼一国皇子,无欲则刚,既然没有要夺皇位的想法,无论是金钱还是地位,都没有什么可追求的了。他完全没有必要这样来接近林小竹。此时便是他自己也不明白,为何自己这么渴望去接近林小竹,获得她的认同与好感。

他从怀里掏出两张纸来,递给林小竹:“这次邀姑娘相见,既是以厨子的名义,姑娘空着手回去倒不好。这是两样南越国皇宫里特有的点心做法,姑娘看看是否能用?如能从林姑娘手中做出来,想必这些点心也会欢喜不已的。”

林小竹听他说得有趣,不由得笑了起来。伸手接过那两个方子看了一眼,道:“小竹最喜欢的便是点心方子了。翼公子这份大礼,算是送到了小竹的心坎上,小竹便不客气地收下了。小竹空手而来,也没什么回礼,在此便请翼公子受小竹一礼吧。”说完,盈盈福了一福。

沈子翼慌忙避开了去,嘴里连声道:“不敢当姑娘礼。”

“如此,小竹便告辞了。”林小竹不敢否耽搁。她出来已有这么久了,再说下去袁天野想必要着急了。

林小竹和袁五娘回到草地时,大家还三三两两地聚在草地上,对着评选出来的诗文一一吟咏评论。只有袁天野单独站在路边,一脸焦虑地走来走去。一听到响动,他便迅速地转过身来,看到果真是林小竹,眼睛顿时一亮,大踏步走了过来,问道:“没事吧?”

“没事,真是沈园的厨子邀过去聊聊,还请了我两样南越国点心的做法。”林小竹展颜笑道。

“没事就好。”袁天野仿佛心里放下一块大石头。

袁五娘站在林小竹后面,看着袁天野,心里叹了一口气。她跟了公子几年了,哪怕是遇大事,公子也从不慌乱,永远是一付胸有成竹的样子。而此时的他,担心小竹姑娘焦虑成这样子,哪里还有往时的从容淡定模样?这情之一字,果真害人不浅。要是付出了真心能得到对方同等的回报,便是再付出也值得。可林小竹这无知无觉的模样,公子以后,怕是要伤心的吧?

只是她哪里知道,林小竹并也不是无知无觉。她对于袁天野这一刻的担心焦虑,也是感动的。但感动归感动,却不敢动心。前世她也谈过恋爱,身边人的悲欢离合也感同身受过。自然知道,男女之间,情浓时自然千好万好,求而不得时的情感最是澎湃动人。可一旦得到了手,激|情慢慢褪去,爱得深的那一个人,余下的只有满目苍凉与悲伤。现代尚且如此,像袁天野这样可以三妻四妾、注定身居高位的男人,她敢把真心交付于他的手中么?

第二部 京城岁月 第一百八十二章 地痞流氓

累了一天,回到袁府,林小竹便回了自己的院子,痛痛快快洗了个澡,正要去大厨房看看还有没有饭菜,马婆子却用托盘端了一荤两素一汤一碗饭过来,道:“公子吩咐给姑娘送的。”

“谢谢马婶子。”林小竹大喜,伸手接过了托盘。

“谢啥?”马婆子笑笑,“你现在是大掌柜了,待遇自然不一样。公子吩咐了,每天你的饭菜都由小厨房送,什么时候回,就什么时候送。还有热水,你也不必自己在院子里烧了,每天回来的时候吱一块声,马婶子就帮你把热水提过来。”

这一阵林小竹折腾点心铺子的事,大家都知道。而且公子对林小竹的另眼相看,大家都是看在眼里。这一回她又获得了在小厨房吃饭的资格,待遇基本上等同于公子了。所以马婆子越发认定林小竹以后会是这府里的半个主子,态度很是的巴结。

“那还是麻烦马婶子。”林小竹笑道。把饭菜放到桌上,又回房去,拿了两块布出来,道:“我这一阵在外面跑,看到这两块花­色­不错,正适合你跟李婶子,你们拿去做一身衣服吧。”又拿出另一包东西,“这是我在外面看到的上好的烟叶,你帮我拿给王师傅。”

“哎,这是怎么说的?怎好叫你破费?”马婆子喜欢得见牙不见眼,接过布来,看了又看,连声道谢。又道:“吃完了就放这儿,一会儿我来收拾。”

“那多谢马婶子了。我今天可是累坏了,又饿又累,就不跟你客气了。”林小竹笑道,坐下来吃起饭来。

马婆子却没有马上走,瞧了瞧林小竹的脸­色­,小心翼翼地问:“你们在外面,出了什么事了?我看公子脸­色­很不好,饭也没怎么吃。”

“嗯?”林小竹顿住了筷子,抬起头来,皱着眉头想了想,“没什么事啊!”今天在沈园发生的事,应该不会让袁天野放在心上才对。他有多少大事要忙,哪里管得上跟婉华郡主这种女子生气?就算真生气了,不过是随口吩咐下面的人给她下点绊子,让她凡事不顺才对,不可能气得饭也不吃。

马婆子讪笑道:“大概是为别的事烦心吧。”又挥了一下手,“那小竹姑娘你慢慢吃,我先回去了。”

林小竹慢慢地吃着饭,想了想,决定还是不去看望袁天野。

不管袁天野那里发生了什么事,她都帮不上忙。既然她无心感情上的事,还是少去关心他的好。否则就不是关心,而是招惹了。

当下吃过饭,自已把碗筷洗好,送到小厨房,回来安歇不提。

第二天一大早她依旧做了早餐,让李婆子给送过去,自己回房换了衣服,唤了袁五娘便出了门。

“小竹姑娘,昨晚睡得可好?”袁五娘上了车,寒暄道。

“还好,你呢?”林小竹笑问。这袁五娘是个开朗的­性­子,跟她在一起,没事的时候闲聊几句,倒也开心。而且她很懂得分寸,对林小竹的事从不指手划脚,该她做的事又总是主动去做,林小竹慢慢开始喜欢上袁五娘了。

“这天慢慢凉下来了,我昨晚倒是睡了个好觉。”袁五娘笑道。

两人闲聊了几句,便扯到开店的事上来,袁五娘笑道,“姑娘也算能­干­的了,还能跟公子开店,听说还有股子。不知姑娘赚了钱之后,可有什么打算?”

林小竹掀开车帘,看了看窗外,叹了一口气道:“还能有什么打算?如果有了钱,便把身赎了。再做个小生意,糊口过日子呗。”这是她第一次在其他下人面前说赎身的打算。

袁五娘惊讶地抬起眼来,看着林小竹:“赎身?姑娘怎么会想着要赎身?”转而摇了摇头,叹息道,“我自从卖身到袁家,就从来没有想过要赎身。这赎了身,成了平头百姓,日子看似自由,其实没了靠山,到处受人欺负。就拿姑娘开这点心铺子来说吧,要是没有公子,三天两头就有地痞流氓来闹事,收保护费,不光做不成买卖,没准还会惹祸上身。尤其像姑娘这样漂亮的小姑娘,身上再有两个钱,那就更容易引起别人的觊觎了。”

“地痞流氓?”林小竹惊讶地看向窗外,“有地痞流氓吗?我看这北燕国,治安不像那么乱的样子啊!”

袁五娘一脸的好笑,像看外星人似的看着林小竹,叹了一口气,眼里带了些淡淡的悲伤:“刚才所说的这些,并不是平白说出来吓唬姑娘的。我小时候,家里就曾开了一家米铺子,我爹在外面忙乎生意,我娘在后宅带着我跟我弟弟。后来也不知我爹哪里得罪了一个当官的亲戚,被人活活打死了,铺子也被人占了去。我娘殓了我爹,便一病不起,最后也去了。要不是遇上……遇上贵人,我跟我弟弟都早已不在人世了。”

那种深埋在心底里的悲伤,即便是尽力遮掩,也没能逃脱林小竹的眼睛。她知道,袁五娘说的,都是真实的。沉默了一会儿,道:“可是,你现在就不想过以前那样的日子吗?”

“不想。”袁五娘摇了摇头,“现在只需要听从公子的吩咐,做一些并不辛苦的事情,便可以衣食无忧。最重要的是,这样心里踏实,不会担心哪一天,便会飞来横祸。”

林小竹望着车窗外面的街景,没有再说话。

刚开始时,她以为袁五娘是受了袁天野的暗示,来打探她的心声的。可现在,她又否定了这个猜想。以她对天野的了解,他那么骄傲的个­性­,绝不会让除了袁十外的人知道他心里在想些什么,更不会在感情上向袁五娘求援。看来袁五娘听了她要赎身的事,有感而发,所以才有了刚才的这番谈话。

是啊,背靠大树好乘凉。跟着袁天野这样权势滔天的主子,就像有了一把大大的保护伞,无论外面如何的雷雨交加,都不用担心害怕。

不过可惜,她想要的生活,并不是这带着枷锁的宁静生活。

似乎像要印证袁五娘的话似的。她们到了店里,只不过忙乎了一阵,便有两个满脸横­肉­的男子走了进来。

林小竹正好做完了一轮点心,想到前厅去坐着喝喝茶,走到中门处,便看到了这一幕。

“你们这店,是准备做什么的?”一男子上下打量着店里的装修,说话还算和言悦­色­。

周掌柜正站在柜台后面打算盘,见了这两人,只冷冷地看了一眼,答了一句:“做点心。”便又埋头下去打自己的算盘,那样子丝毫不把这两人看在眼里。而其他的两个小二,则各忙各的,似乎根本没看到这两人。

那男子吃了冷落,倒也没有发怒,态度越发的小心,拱了拱手,脸上带着笑意来:“不知贵东家是哪一位?”

周掌柜打了一阵算盘,直到用笔把那笔帐记到了帐本上,这才抬起头来,淡淡地道:“给皇上和端王爷治病的袁神医知道不?喏,这店子就是他开的。”

“原来是袁神医的铺子,失敬失敬。”那两男子顿时肃然起敬,脸上满满地堆上笑来,“不知贵店何时开业?小人我到时一定来恭贺恭贺。”

周掌柜脸上也有了笑意,放下笔拱了拱手:“好说好说,小店明儿就开业,还请这二位爷届时光临。”又咐咐,“阿生,上一壶好茶来。”

那两男子忙推辞不敢当。而他们越客气,周掌柜越客气强留。当下双方笑着坐了下来,只谈生意经,不谈其他。茶过两巡,那两人便告辞而去。

林小竹这才进了门去,问道:“周掌柜,这是什么人?”

“小竹姑娘。”周掌柜回过头来;叹息着笑道:“无非就是一些流氓混混,来打探消息的。”又道,“小竹姑娘放心,有了公子的名头,他们必不敢有什么举动。而且有了今天这一番打探,他们不光不敢来捣乱,还会警告其他那些的小混混不来找咱们的麻烦。”

“这些都是什么人?官府不管的吗?”林小竹这一会儿是亲眼见到袁五娘所说的事了,不免有些担忧。以后自己要是自由了,想要开一个店,光是应付这些地痞流氓,便是够让人头疼的事。

“官府?”周掌柜冷哼一声,“这些人,总跟官老爷有扯不清的关系。”

林小竹吃了一惊:“这些人都是那些官老爷指使的?”

“那倒不至于。不过或是他们的亲戚,或是他们的族人,或是跟他们有关联的。总之,只要把他们抓起来,那些官老爷碍着情面,就不得不出来帮他们说话。这北燕府尹也是人啊,也得吃饭!不能把同僚都得罪光吧?只要不闹出人命,也就只能这样,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算了。所以,长年累月,就成了现在这样子。”周掌柜说到这里,叹了一口气,“不光是北燕,到处都一样。”

林小竹点点头,也跟着叹了一口气。这是古代,人治社会,不是后世的法治社会。其实,就算是后世的法治,“我爸名字叫李刚”的事情,还发生得少吗?

第二部 京城岁月 第一百八十三章 开业

这事不过是一小Сhā曲,丝毫不影响玉馔斋的开业。到了第二天上午巳时初刻,店门口一阵“噼噼啪啪”的爆竹声过后,有林小竹三成股份的点心铺子便算是开业了。

原本林小竹想在门口摆上一排用细布纱布罩着的点心,门口竖个大招牌,写上“五折酬宾”的字样,优惠三天以吸引顾客的。但经过了沈园的宴会,她便打消了这个念头。生意还是先紧着这些上层社会的顾客为好。否则门前一堆人堵着路,到丹阳公主等来的时候便不太像话了。几天过后如果这些贵客都不来,再做一些宣传活动也不迟。

一切就绪,也没什么忙的了。客人又没到,林小竹正要坐下来喝杯茶,便听阿生匆匆跑了进来:“小竹姑娘,公子来了。您要不要到前面去?”

“公子怎么有空来?”林小竹颇有些意外。不知是因为那天去沈园参加宴会花了时间,还是别的什么原因,袁天野这两天特别忙。不过林小竹自己也忙,每天只把早餐做好叫马婆子或李婆子送去她便到了店里,所以自打从沈园回来后,她就一直没见着袁天野,只听说他很忙。而且像这样的店铺,他手上不知有凡几,开业什么的对他而言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她实在没想到他会到店里来。

不过,想起一会儿丹阳公主要来,她就释然了。丹阳公主来,袁天野自然得来招待一下,否则就太过失礼了。

“公子。”还没等林小竹站起来,身后却传来了李大厨的喊声。紧接着,其他人也七嘴八舌地喊了一声。林小竹赶紧转过身去,正对上袁天野那黑漆漆的眼眸。

袁天野定定地看了她一眼,这才转过头去,问道:“李师傅,糕点都准备好了吧?”

“禀公子,都准备好了。”李大厨道。

“嗯。”袁天野点点头,转身走了出去。

这下把大家搞懵了。有一帮厨小声问:“公子到厨房来­干­嘛?”

“不知道。莫不是来看看厨房里­干­不­干­净?或是看我们是不是偷懒?”

林小竹踌躇了一下,只得跟了出去。

袁天野到厨房来,明显就是想让她出去的。可这小狐狸又不知在闹什么别扭,偏不叫袁十或周掌柜来唤她,自己跑到厨房里来转了一圈。她要是不出去,还不知他会不会再跑进来。

走进前厅,袁天野正在周掌柜的招呼下入座。见了林小竹跟出来,他的脸­色­似乎好看了一些。

林小竹正要说话,却听得门口跑进一个人来,正是充当门僮的小二。他喘着气对袁天野和林小竹道:“公子,小竹姑娘,丹阳公主和驸马到了。”

袁天野跟林小竹、周掌柜连忙迎了出去。

林小竹一出门,就被门口不远处的一辆大大的车辇晃花了眼。只见那车辇用四匹雪白的马拉着,车辇则像一座小房子似的,不光是面积宽大,而且四面装饰得富丽堂皇。

“丹阳公主和驸马出门,就总坐这样的马车?”林小竹跟在袁天野身后,讶道。

袁天野顿住脚步,等着林小竹赶上他,这才笑道:“一般不会。丹阳公主只有想显示自己身份的时候才坐这个车辇。要不是你那篇文章写得好,她今天绝对不会坐这车辇来给咱们涨面子。”

林小竹一看,车辇后面果然远远跟了一大群看热闹的人。看来丹阳公主这阵式,比她任何宣传效果都要好。

车辇到了玉馔斋门口停了下来。林小竹赶紧迎了上去,伸手将丹阳公主扶了下来。一身华丽服饰的丹阳公主等到陈驸马也下了车,这才在抬起头来,看着铺子的匾额,念道:“玉馔斋。”转头笑道,“天野,是你的手笔吧?”

袁天野拱了拱手,笑道:“献丑献丑。早知道二位贵人如此捧场,就应该让驸马当场题字才对。不过呢,现在也不晚。陈驸马来了,岂能放过?自然要您留下一张墨宝,以使蓬筚生辉。”

陈附马大笑起来:“你这是雁过拔毛啊”

四人还没进铺子,却又听得一下人报:“翼公子来了。”

大家回头一看,沈子翼的马车被丹阳公主的车辇堵在了路口,只得跟在车辇的后面停了下来。袁天野和林小竹连忙迎了上去。

而没等他们把袁天野送到店里,后面又有人来了。

“公子,这要再有人来,岂不是把这条路堵死了吗?”林小竹望望那条道,担心地道。

“这里的风俗就是这样。门前停着越多的马车,就说明店铺背后的势力就越大,其他人就越不敢欺负。”

“原来是这样。”林小竹看着后面陆续停下来的马车,一阵惊喜。看来大家都还挺给面子,今天都来了,而且刚好踩到这个点上。眼光过处,她忽然看到两个熟悉的身影。正是昨日来店里打探消息的那两位地痞流氓。那两人看着丹阳公主的车辇,再看看后面跟着的一溜马车,说了几句话,便迅速离开了人群。

将沈子翼迎下车来,袁天野便陪着他进了店里。而林小竹则主动留了下来,迎接其他马车里下来的贵族小姐们。

“小竹姑娘,公子吩咐,让您进店里去招呼客人,我在此迎接就行了。”周掌柜不知何时走了出去。

虽然秋风已起,却站在外面久了,还是觉得有些炎热。林小竹见来客已少,便听话地进了店铺。

“小竹,你快来。”一进门,丹阳公主便朝她招手,指着一盅木瓜撞­奶­问道:“这是用什么做的?吃起来味道特别好。”

“木瓜和牛­奶­。”林小竹笑道,“这道点心,还能美容呢。吃了能保持青春美丽,延防衰老。做法很简单,就是……”

“停停停,你们做生意的方子,怎么能随意告诉别人呢?”丹阳公主道。

“没关系。因为这道点心吃了对咱们女人特别好,所以说出来,大家平时也可以在家叫厨子做。”林小竹笑道。这木瓜撞­奶­是一客很不错的甜点,但放久了味道会变苦,只适合在这里吃。林小竹乐得做个人情,把方法告诉大家,“就是将木瓜榨汁,再把牛­奶­加热后缓缓跟木瓜汁搅拌在一起就可以了。”

“就这么简单?”丹阳公主讶道。

“就这么简单”

“虽然方法简单,可你要是不说,我们还真不知道。”一贵­妇­笑着,然后指着林小竹制作的­精­美的菜谱道,“这个要两斤,这个要三斤,这个要二十份……”

送一份人情出去,立马就见效了,林小竹很高兴。赶紧将这贵­妇­要的点心记了下来,让小二打包。其他人来到这里,都是为了捧场的,自然跟这位贵­妇­一样,每样点心都要了一些。林小竹跟李大厨昨日忙乎了一天做出来的点心,一会儿功夫就卖得差不多了。到得这一波贵客出了门,便有那些看热闹的人进店里来观看。见到这么多新鲜糕点,有那手头宽裕的,便买了些来尝尝,当下大赞。不到下午,余下的点心便卖光了。

周掌柜将帐目一算,喜得合不拢嘴——光那一天的利润就尽赚四百两银子。

林小竹当然很是欢喜,毕竟那四百两银子就有一百二十两是她的,比她原来想方设法赚来的银子都多。不过她知道这不过是比较特殊的日子,没有可比­性­,所以第二天纯利润降到八十两银子,她丝毫没有沮丧。

接下来的几日,林小竹的日子过得忙碌而又欢乐。可这份好心情,在玉馔斋开业后的第十天被打破了。原因无他,是因为店里迎来了一个客人——端王世子袁执。

彼时林小竹正在铺子里招呼一个女客,根本没法回避,只得硬着头皮上前招呼:“世子爷,您怎么有空到小店里来?需要什么点心,只需派下人告诉一声就行,小店自会将点心送到府上去。不必劳烦世子爷亲自走一趟。”

“嗯,来看看。”袁执却一副爱搭不理的样子。一面走进来,一面四处打量店铺的装潢和罩在纱布里的点心。最后看到墙上挂着的陈驸马的墨宝,点点头道:“嗯,不错。”

林小竹在心里翻了一个白眼。这幅字挂在最显眼的地方,一进来就看见了。偏这位爷好像是现在才看到似的,看来他患的不光是近视,还极为散光。心里又暗自庆幸没把那三道从端王府学回来的点心摆上。

这里说袁执近视兼散光,话声还没落地,袁执却像是有透视眼,能看到了林小竹这个白眼似的,转过身来看着林小生:“怎么?看样子小竹姑娘不大欢迎本世子啊。”

“世子爷说笑了,我们请都还请不来,哪里敢不欢迎世子爷?”林小竹只得讪笑道。她亲自动手,拿了几样点心,又叫茶博士泡了一壶茶,道:“世子爷坐下来吃吃点心喝杯茶吧?”

“好。”袁执老实不客气地坐了下来,拿起一块御扇豌豆黄吃了起来,然后喝了一口茶,点点头道:“不错,做的不比我家厨子差。”

第二部 京城岁月 第一百八十四章 闹事

林小竹摸不透袁执今天来­干­嘛,当下笑道:“世子爷不嫌弃就好。”

正说话间,前面却传来了一个女子高声说话的声音。

刚才那位女客,见了袁执来,施了一礼便走了,显然这会儿又来了一位新客。林小竹正不耐烦陪袁执,当下道:“前面来客,小竹去招呼一声,世子爷慢坐。”

“嗯,去吧。”袁执眼皮都不抬。

林小竹对他的态度丝毫不在意。反正袁天野跟端王府是仇敌关系,连带着她对端王府也没有好感。而且这袁执将周柔抢入府中的事,让林小竹耿耿于怀,就算他表现得再好她也不会产生任何好感。

袁执坐着的地方是在一个大厅,与前面的柜台隔了一道门。这是林小竹特别让人隔出来的,以方便招待来客。

林小竹转身,还没出那道门,周掌柜就掀帘进来了,对林小竹低声道:“前面来的是安燕伯夫人。她开口就要五十斤­奶­油蛋糕,而且不能耽搁,即时就要。并且,还不能付现钱,说钱过几日再送来。”

­奶­油蛋糕是不能久放的东西,这大热的天,又没有冰箱,所以林小竹只做了十斤。再说,先头无论是哪位家里要点心,都不可能即时就要,总要提前一两天前来预订。这位安燕伯夫人,为何一下要五十斤,还条件这么苛刻,即时就要?而且竟然还赊账!

林小竹想了想,没想起那天在沈园有安燕伯夫人的身影,确定自己没得罪过她,当下便问:“这位安燕伯夫人她可跟咱们公子是否有过节?”

本来这种事,周掌柜也是可以处理的。但原来袁天野吩咐过,一切都听林小竹的,他这才来向她询问。不过心里未免不以为然——他虽然没有做过掌柜,却也是几十岁的人了。而林小竹不过十五、六岁,又是下人出身,无知无识,没见过什么世面,哪里知道处理这样的事情?可此时见林小竹一语中的,问到了关键问题上,他这才心下微服,笑道:“她在前面的玄武门大街有一个点心铺子,以前她的生意还尚可。可自从咱们开了点心铺子,她的生意就一落千丈,听说这几天就没卖上几斤点心。”

林小竹恍然。看来这安燕伯夫人开的点心铺子,就是做上流阶层生意的。这几天贵­妇­们都到她这儿来要点心,那边自然就没生意了。显然今天是来刁难来了。这五十斤­奶­油蛋糕就算是卖了给她,那钱也是绝对要不回来了的。而且,不光是今天,以后估计每天都会来要五十斤蛋糕,直到把她们这铺子拖死关门为止。

她点点头,道:“出去看看吧。”

周掌柜见她听得这样的事,仍是那么气定神闲,丝毫未见慌乱,而且也没有退缩让他去挡事,心里这才算是信服,跟在林小竹后面到了柜台前。

一个四十多岁,满头珠翠,穿着华贵绫罗的贵­妇­听得响声,转过头来,看到林小竹从珠帘里走出来,很是无礼地上下打量子她两眼,嘴角露出一个轻蔑的笑容,问周掌柜:“这就是你的东家?”

“这正是我们小东家,姓林;至于大东家,想必夫人已经知道了,便是袁神医。”周掌柜生怕安燕伯夫人欺负林小竹,连忙把袁天野的名号抬出来。

林小竹笑了笑。如果袁天野的名号有用,这位安燕伯夫人就不会来这么闹了。他们这铺子里,一进来最显眼的地方,挂的可是陈驸马的手迹。可见即便是陈驸马,安燕伯夫人也不放在眼里。

果然,安燕伯夫人听得袁天野的名号,嘴角轻蔑的表情就更盛了,鼻子冷哼一声道:“不过是一郎中,会两手医术,竟然敢自抬自身叫自己神医,真是没脸没皮。”

“你……”周掌柜大怒。他们公子的真实身份,不知比这安燕伯夫人高出多少倍,今日竟然被这­妇­人蔑视,他实在忍不下这口气。可明面上,袁天野还就是一无官无职的郎中。这安燕伯夫人,还真有资格蔑视公子。想到这里,周掌柜一口气闷的心里,上不去下不来,憋得难受极了。

林小竹见状,赶紧拍了拍周掌柜,叫他稍安匆躁,然后出声道:“不知夫人到此,是为了何事?如果是为了辱骂我们东家,门在那边,还请夫人移驾。免得我们这些人不知礼数,忍不住心里的怒火冲撞了夫人。到时夫人被打被骂,可就沦为这京城里的笑柄了。”

“谁敢?我安燕伯夫人,岂是他们这些**能打能骂的?小心我砍了他们的头!”安燕伯夫人站了起来,Сhā着腰高声道。

“安燕伯夫人?”林小竹提高了声音惊讶道,“你说你是谁?安燕伯夫人?”

“就是。”安燕伯夫人见自己把名号一抬出来,就吓了林小竹一跳,眼里的轻蔑就更盛了。

“不是吧?我虽然不认识安燕伯夫人,但听说安燕伯夫人是一位极其温柔贤静的女子,知书达礼,极为难得。可你看看你这是什么样子?简直就是那街头卖菜的泼­妇­!”说完她一拍桌子,“好大的胆子,哪里的泼­妇­,竟然敢冒充安燕伯夫人前来招摇撞骗,还想骗我们铺子五十斤糕点,赖帐不付钱。如果真是安燕伯夫人,有像你这么穷酸的吗?连个点心钱都付不起!来啊,阿生阿林,拿出扫帚来将她轰出去。她要敢再来,立马扭送官府,告她败坏安燕伯夫人的名声。”

“你敢!”安燕伯夫人指着林小竹的鼻子,怒喝一声。可除了这一句话,她还真不知说什么好。硬说自己是安燕伯夫人?那岂不是承认自己不温柔贤静,而是街头卖菜的泼­妇­,还穷酸得连点心钱都付不起?可要她这样被人轰出去,她又咽不下这口气。

阿生和阿林听得这女人骂自家公子,早已气愤难耐了。此时一听林小竹招呼,拿起扫帚就冲到前面来。

“你、你们,简直野蛮无耻。”安燕伯夫人见两个小二就这样不管不顾地拿着扫帚冲了上来,而自己只带了两名侍女,顿时慌了神。连连后退了几步,喘着粗气,脸­色­涨得通红。

“夫人。”林小竹挥手止住阿生,正­色­道,“我劝你赶紧走。我这店里随时有贵人来买点心,如果让她们看到了,你的下场就不是被轰出去那么简单了。让安燕伯夫人沦为全京城的笑柄,到时候我怕你这冒牌货下场会更加的凄惨。”

被人用扫帚轰出去,真是够丢脸的,让人看见,自己还真成了笑柄了。而这铺子的事,来日方长,以后再找他们的晦气也不迟。想到这里,安燕伯夫人气呼呼地道:“你们等着。”转身往门口走去。

可刚走到门口,门外就进来了一个人,却是沈子翼。沈子翼来了北燕一段时间了,对于上流阶层的这些人,也都熟悉。当下拱了拱手,满脸笑容地招呼了一声:“夫人,您也来买点心啊?”

安燕伯夫人也不知这沈子翼来多久了,是不是听到了刚才的争执。只觉得沈子翼那脸上的笑容特别刺眼,像是在讥讽她似的,当下鼻子里冷哼一声,带着两个侍女快步走了出去。

“翼公子,您来了?”林小竹听见声音,迎了上去。

沈子翼脸上的笑容更盛了,他往里走了几步,这才道:“我要不来,岂不是看不到这­精­彩的场面了?”说完他又看了林小竹一眼,“你就不怕她下次报复得更狠?这样女人,绝不会就这么善罢甘休的。”在此之前他来过两次,跟林小竹相处熟了,说话也随便起来。

“是啊。”周掌柜也担忧地道,“这样一来,仇就结大子。以后怕是没完没了了。”

林小竹对周掌柜这句话有些不满:“难道咱们还由得她辱骂公子?而且好声好气地跟她说话讲理,她就肯善罢甘休了?你忍让得越厉害,她只有欺辱得更狠。”想到里间还坐着袁执,有些话她便没有说下去,转过头对沈子翼道,“翼公子您来得正好,世子爷也在里面呢。”

她话声刚落,袁执就从里面出来了,对沈子翼拱了拱手:“翼公子,没想到在这里遇上你。怎么,你们家的厨子做的点心不好吃,下人不好使,还得让你这大公子亲自跑来买点心吗?”他对沈子翼不肯亲近他妹妹,却跑到袁天野开的铺子来跟林小竹说话,心里不舒服,这话便说得有些带刺。

沈子翼脸上的笑容落了下来,拱了一下手,淡淡道:“我的厨子做的点心好吃,下人也好使,只是我更喜欢到这儿来亲自买点心。怎么,袁执兄有意见?”

“哪里哪里?自然是翼公子喜欢怎样就怎样,我哪里敢有意见?”袁执看沈子翼恼了,赶紧陪上一个笑脸。为了一个点心铺子,得罪沈子翼不划算。

沈子翼哼了一声,不再说话了。

“翼公子请随意,我就先告辞了。”袁执见沈子翼不说话,心里也不快,拱拱手转身便走。路过林小竹时,他极有兴致地打量了她两眼,这才出了门去。

林小竹被他这两眼盯得毛骨悚然。想起这袁执喜欢的都是冷冰冰、­性­子极烈的美人。她长相清丽偏甜美,想着不会入他的眼,所以一直挺放心的。可刚才那一幕,他不会以为她就烈­性­了,看上她了吧?

第二部 京城岁月 第一百八十五章 鸳鸯火锅

看着袁执出了门,沈子翼这才道!“对于安燕伯夫人,林姑娘你打算怎么办?”

周掌柜送了袁执回来,也忧心忡忡:“接下来她还不知会闹出什么妖娥子来。”

“那点心铺子,应该不是安燕伯家的产业,而应该是安燕伯夫人的嫁妆吧?她的出身很寒微?”林小竹问。

沈子翼摇摇头:“我不清楚。这安燕伯夫人,只在一次宴会上遇到过,我跟她没说过几次话。”

而周掌柜诧异地望着林小竹:“小竹姑娘,她的情况,你是怎么知道?”刚才林小竹还不认识安燕伯夫人呢。而且对于林小竹的经历,他略略知道一些。照理说,她不会知道安燕伯夫人的情况才对。

林小竹笑道:“猜的。你想啊,如只是安燕伯家的产业,必然不会由伯夫人亲自管着,而是让能­干­的管事打理。就算有了咱们这样的竞争对手,那些管事也会直接禀报伯爷,而不是汇报给伯夫人听。而伯爷知道了,必不会为了一个点心铺子,跟袁神医过不去。这些富贵人家,享受了荣华富贵,最怕的便是得了病没法医活。而神医是能治他们的病,救他们的命的。他们自然不会为了一点钱财,就去得罪神医。所以我猜这必不是安燕伯家的产业。”

“那她出身寒微呢?”沈子翼又问,看向林小竹的眼睛晶亮。

“刚才不是说了吗?富贵人家不会为了钱跟神医过不去。只有出身寒微,才会为了一点钱,不顾身份地亲自跑到我们这铺子来闹事。”

周掌柜这一回对林小竹又服了几分,道:“小竹姑娘,真被您说着了。这安燕伯夫人,不过是个续弦,是河间王家的女儿。这王家虽然也是贵族,却已势微落败,这才把嫡女儿嫁给了长她二十岁的安燕伯作继室。那间点心铺子,就是安燕伯夫人不多的陪嫁之一。这安燕伯夫人嫁过来之后,听说­性­情不大好,一直不受宠,也没有子嗣,所以对于自已手里的这点钱财看得特别重。”

说到这里,他心里生出了希望。林小竹既然料事如神,连安燕伯夫人的情况都猜到了,那么她一定是胸有成竹,有了什么好办法。

听得周掌柜的话,林小竹暗自叹息:又是一个可怜的女人。要不是自己做了这个生意不可避免的跟安燕伯夫人成了对手,而且没有退路,她还真不愿意去抢安燕伯夫人的生意。不过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这安燕伯夫人明显就是不知事理的人,需知今天就算没有玉馔斋,也会有别的店铺来跟她竞争。这做生意,竞争总是难免的。她不思把自己的品种改良,做得更好,反而上门来欺辱闹事,两人势必要站到对立面上的。

沈子翼饶有兴趣地看着林小竹,问道:“想必她以后还会来闹,林姑娘有什么好办法对付她?”

林小竹笑笑:“能有什么好办法?总不能釜底抽薪,先把她的店铺弄跨吧?那样太不厚道。咱们能做的只能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淹。她拿着钱来买点心,咱们只管卖给她;如果想要赊账,当场回绝。如想闹事,就像今天一样,只能硬,不能软,把她轰出门便是。她使人来砸店铺,先把人打出去;如果太过份,就当场报官。不过报官这一步,不到万不得已不要走那一步。”

周掌柜想一想,也只能这样了。有些失望地道:“就再没有别的好办法,让她闹不起来吗?”

“办法倒是有,只是总觉不够厚道。”林小竹道。

“什么办法?”周掌柜眼睛一亮。

“办法就是,让公子拿着礼物去安燕伯府一趟,向安燕伯道歉,说不知安燕伯夫人也开着点心铺子,现在抢了她的生意,过意不去,特意前来赔礼道歉。安燕伯如果不糊涂,自然要去查公子为何这么郑重其事地跑来道歉。而这么一查,就知道安燕伯夫人的所作所为了。你想想,这么损害家族脸面、又影响以后健康­性­命的事,安燕伯能让他夫人做吗?那必要是好好教训一顿的。如此一来,安燕伯夫人必不敢再来咱们这里闹事了。”

“这个办法好,这个办法好。”周掌柜大喜。想来公子为了铺子的生意,能放下手里的事,去沈园两趟。那么出面去向安燕伯道个歉,他应该是没问题的吧?

“不过,这方法能不用,尽量不用吧。咱们公子的面子问题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如此一做,安燕伯夫人的处境将更凄惨,也更恨咱们了。咱们做的是生意,没必要跟人结成生死仇怨。和气生财,才是正理。”林小竹叹了一口气,道,“不过,必要时可以拿这做法去吓唬安燕伯夫人。想必她思及后果,一定会收敛自己的。一点钱财,跟一生荣宠相比,孰轻孰重,想必她还是知道的吧?”

沈子翼一直在旁边听着,没有说话,只是眼睛亮亮地看着她,心里不知在想些什么。

过了两天,安燕伯夫人果然又上门来闹过一次,带了人来准备砸店。她应该是不想让安燕伯知道她的行为,并没有带府里的家丁,只是带了十来个伙计。而袁天野这店子,原来就是为了保障林小竹的安全,从周掌柜到跑堂的小二,再到厨房里帮厨的女人,通通都是会武功的。虽然只有七、八人,却不费吹灰之力,就把安燕伯夫人带来的伙计打得落花流水。林小竹也趁机把自己的打算跟安燕伯夫人说了。安燕伯夫人一听,顿时泄了气,挥手收队撤退,从此再也不敢来闹事。

自这件事之后,周掌柜对林小竹算是彻底信服。

而林小竹店里的点心,每隔十天就推出一种新点心。这些新颖的点心,吸引了更多的顾客。除了上流阶层的人,便是那些家境富裕的小官或商人,也都时不时的买些回去。更有那懂得钻营、想要巴结贵人的­妇­人,整日出入她的店铺,以期不经意间获得贵人的青眼。因此玉馔斋的生意越发的红火,每日的净收入,达到了一百多两银子。林小竹跟袁天野商量过,曾许诺年底给大家花红的,赚得越多,花红越大。所以上至周掌柜,下至厨娘,都­干­得特别带劲。

这期间,袁执又来过一次。

不过他也只是坐下来吃两块点心,喝两杯茶便走,倒也没有什么不轨行为,林小竹遂放下心来。

秋风一起,不过十来天的功夫,天气就变凉了。这天晚上,林小竹特地早早从店里回来,到小厨房去抢了老王给袁天野做饭的活计,剖了一条鱼,片成片上浆腌好。而鱼骨和鱼头熬汤,做了一个火锅汤底出来。

老王现在对不断有新鲜想法的林小竹那是十分的敬仰。看她拿回来的锅极为奇怪。中间用一个打成波浪型的铁片隔开,不由问道:“小竹姑娘,你这锅是用来做什么的?”

“用来做火锅。”林小竹转身把锅里的汤倒了一半到那口鸳鸯锅里,再将另一半盛了出来。然后将锅洗净,酸坛里的红辣椒夹了两个出来,切成丝,放到热锅里炸出红油,然后将盛出来的一半的汤放了进去,烧开,倒进鸳鸯锅的另一边。再用芝麻酱、酱油、姜汁、葱白和香菜做了一个酱料,拍拍手道:“好了。”

“火锅是什么?”老王遇到不懂的问题,就要打破沙锅问到底。

林小竹对老王这种­精­神赞许之余,又十分的头疼。她现在实在不想说话,听得袁十来传膳,便对老王道:“您要是想知道如何吃法,就跟我一道把菜送过去吧。”

“好,好。”老王丝毫没有意见,帮着她把调料碟和鱼片用托盘端了,林小竹端着火锅,袁十拎了炉子,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去了袁天野的院子。

袁天野正坐在内书房里写着什么,透过窗子看到这个阵容,不由笑了起来,放下笔出来道:“今天做了什么好吃的?怎么把炉子都端出来了?”

“新鲜吃食,尝尝您就知道。”林小竹道,让袁十把炉子放下,自己将锅放到炉子上,然后从老王手里的托盘中将酱碟和鱼片放到桌上,再把碗筷布好。

林小竹平时一向喜欢素净,今天却因天气凉了,在月白­色­的衣裙外加了一件红­色­的褙子,身材愈发显得窈窕而高挑。袁天野坐在桌旁,忽然道:“林小竹,你是不是又长高了?”

“啊?真的吗?”林小竹整天忙出忙进,根本没注意自身的变化。听得袁天野这句话,她惊喜地转过头来,那清澈如水的大眼睛晶亮晶亮。她想了想,揪了袁十过来,道:“袁十大哥,咱俩比一比。我记得,以前我是到你的耳朵下面的。”

袁十见公子的脸­色­瞬间黑了一下,连忙后退了几步:“不用比就知道你长高了。”说完看了看袁天野,“要不,你跟公子比一下吧。”

第二部 京城岁月 第一百八十六章 离京

林小竹可不敢跟袁天野比高,那样子实在太暧昧。她也不勉强袁十,也不看袁天野,只耸了一下肩,看着那开始冒热气的锅道:“算了吧,公子自己都长个儿呢,我要跟他比,岂不是越长越矮?”

袁十见本来一脸期望的袁天野又黑下脸来,挠了挠头,没话找话:“其实你在你院子的树上刻一个刻度,过一段时间去比一比,也能知道自己长高了没有。”

林小竹“扑哧”一声笑了起来:“是,比一比到底是我长得快还是树长得快。”见锅里汤烧开了,她赶紧把锅盖掀了起来,用筷子夹起鱼片,放到了没辣椒的那一边,涮了涮,等到鱼片变白了,便用另一双筷子夹了起来,放到袁天野面前的碗里,抬起眼来看他:“公子,您尝尝看好不好吃。”又指指酱碟,“蘸这个吃。”

袁天野依言夹起鱼片蘸了蘸酱料,将鱼放进嘴里,点了点头:“不错。”

林小竹蹙了一下眉,放了几片鱼片到辣汤里涮了涮,然后放到袁天野面前:“那这个呢?”

这段时间,只要有空,林小竹便时不时的弄些辣菜给袁天野吃。因原来是夏天,袁天野以前又没吃惯辣椒,所以每次她只放一点点,严格遵照循序渐进的原则,到现在袁天野彻底被辣椒所俘虏了。所以这一种辣鱼片一放进他的嘴里,他就连连点头:“这个好。”

鱼片很­嫩­,有些微微的酸,又有些微微的辣,加上用葱姜所熬鱼汤的鲜香味,再蘸上酱碟里的芝麻酱、姜葱、酱油的味道,热热地吃进嘴里,可谓是香辣鲜醇,极其够味。

袁天野虽然不挑食,却也是个嘴刁的,做出来的菜,如果他说一声好,那便已是很美味的东西了。因此老王在一旁看着,心里痒痒地直想要问话。此时终于忍不住了,问道:“公子,这鱼片,您觉得跟以往吃的有什么不同?”

“以前做的鱼片也很­嫩­,味道也足,但跟吃这个的感觉是不同的。先不说味道,单是这热烘烘的一个大火炉,再加上热气腾腾、冒着香气的汤锅,如果是在大冬天的晚上,累了一天的人回家,看到这样一锅菜,会感觉很舒服,浑身温暖。再说,这鱼片的味道,层次感很分明,入嘴先是酱料的香味,紧接着是鱼片本身的鲜香­嫩­滑,再到火锅料里的味道,吃到最后这三层味道融合在一起,极为美味。”他抬起眼来,看了林小竹一眼,“小竹你是想在冬天里做这么一个菜式去卖?”

林小竹的嘴角忍不住翘了起来。要说这世上的聪明人,袁天野绝对算一个。她这什么都没说,只把菜肴摆出来,他便知道她想­干­什么了。

“对啊。这叫火锅,其实您刚才只是刚刚开始,还没尝到火锅真正的味道。这火锅的魅力就是越吃越有味。您想想,到了再冷一些,­阴­雨的天气,几个朋友围着火锅,就这么一边涮一边吃一边聊天喝酒,那多带劲啊,可比做上一桌子菜吃起来来劲。而且这不光可以涮鱼片,像牛­肉­片、羊­肉­片,萝卜片,青菜豆腐什么的,都可以放进去。吃到后面,这锅汤的味道也就越来越好。”

说到这里,她停了停,看着袁天野道:“公子,我们找个铺子,再合伙开这么一个火锅店吧,您看怎么样?”

其实对于这件事,她原来另有打算,想让袁天野把点心铺子这个月的利润结算给她,再加上她手里的一点积蓄,自己开一个火锅店的,不跟袁天野合伙了。这样赚的钱都是她的,如此一来估计没几个月,她就能凑齐五千两银子,获取自由了。但经过了安燕伯夫人的事,她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现在做生意,人员都是袁天野­精­挑细选的,不光是­干­活的好手,而且还身俱武功。火锅店跟点心铺子不一样,面对的顾客不是贵族,而是平民大众。店里的伙计不光要做事,还得处理各方关系。跟袁天野合伙,虽说赚的钱要分出去大半,但省心省事,不用­操­心别的,只管把火锅的口味调好,就可以了。再说刚赚了一些钱就把袁天野踢掉,也太不厚道点了。

袁天野抬起头看着她,没有说话,眼里的神­色­特别复杂。林小竹以为他不乐意,正要自己找一个台阶下,袁天野却开口了:“这个店,就五五分成吧。”

林小竹愣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大为高兴,惊喜地问道:“五成?公子您确定?”这个火锅店,说真的,她自己心里也没底。准备了好久的说词来说服袁天野,让她放手试一试。没想到袁天野什么都没问,就直接答应了,而且还主动提出给她五成的分子,这实在大大出乎了她的意料。

袁天野点点头,自己夹了一筷生鱼片,到辣椒锅里涮了涮,道:“还跟点心铺子一样,我叫人找铺子,你有什么要求提出来,到时候布置好,再给你配人员。”

“是。”林小竹高兴极了,赶紧拿过一双筷子,给袁天野烫鱼片,又道,“铺子我已看好了,就在离咱们点心铺子不远的拐角处,有一家铺子正在转让。我看那位置比较合适,打听了一下,租金也不贵。公子要是有别的事要忙,把这事交给我办就行了。就是人员还得劳烦公子帮挑一下。”

看得她两眼发亮,一个人兴高采烈的在那里嘀嘀咕咕,袁天野嘴角噙着笑,没有说话。倒是袁十忍不住了,Сhā嘴道:“小竹姑娘,那一条街两边的铺子,都是我们公子的。只要公子吩咐一句,那铺子就拿到手了,不需要你去谈。”

林小竹惊喜地抬起头来:“真的?那真是太好了!”

“我这几天要出一趟远门,店铺的事,我自会吩咐袁成去办,人也让他给你挑。到时办好了,他会联系你的。”袁天野慢慢吃着鱼片,道。

“是,谢谢公子。”听得袁天野要出远门,林小竹忽然有些不踏实起来。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不踏实,也来不及去细想。想要问问他去多久,却忽然想起袁天野做的事都是秘密,她这样问恐怕不妥,又把到了嘴边的话咽了下去。

见林小竹对于自己出远门的事什么表示也没有,袁天野感觉面前的那一锅汤,忽然的就没味道起来,放下筷子道:“盛饭吧。”

老王在一旁赶紧手脚麻利地盛了一碗饭,又从食盒里把炒的三样下饭的菜端到他面前。

袁天野不再说话,寂然无声地吃了饭,便起身回了内书房。

不一会儿,袁成从一角落里出现,对袁天野作了个揖,道:“公子,一切都准备妥当了。”

“嗯。”袁天野依旧伏在桌上写着什么。

“公子……”袁成看着灯影下袁天野英俊的脸,欲言又止。

袁天野也不看他:“说吧。”

“公子,袁林在那边,人身并无危险,只是被人扣押而已。这件事,属下去办就是了,用不着您亲自跑一趟。再说,京城这里,情况瞬息万变。这要是忽然有什么变动,您在那么远的地方,鞭长莫及。”

袁天野停下了笔,转过头来:“袁林跟着我去了那边几次,算是熟悉情况的了,有些事情却还是摆不平,被扣押下来。你对那边一无所知,如果派了你去,我担心袁林救不回来,你又被扣押下来了。这事不必再议,还是我去一趟。少则十天,多则半个月,我必回来。你把京城各处盯紧,有什么情况飞鸽传书告诉我。如有拿不定主意的事,也可以去请示王爷。放心吧,皇上那里情况还好,父王手上有我留下的药,不会有事。端王的药瘾越来越深,只要把药一断,他便自顾不暇。不会出什么妖娥子。”

说到这里,他停了停,道:“林小竹的安全,我一直叫袁八暗中保护着。这回去南边,我准备把袁八带走,你另派袁六娘去保护她。对了,她又准备开一个铺子,你帮她再找一些人,再把那条街转角的铺子留给她。”

“公子。”袁成一脸的为难,“现在关键时期,咱们应该收缩人员,而不是再把人分散出去。

再说,现在属下这里是四处都要人,一个萝卜一个坑,各有各的任务,根本调配不过来。小竹姑娘这店真要开,是不是在外面招上几个人算了?我保准让人查过,没有什么毛病再给小竹姑娘送过去。”

袁天野想了想:“那就调两个吧。一个掌柜,一个厨子,其余的在外面找。”

“是,属下遵命。”袁成一拱手,“公子放心吧,小竹姑娘这事,属下一定尽心尽力去办,挑的这两个也绝对是得力的。”

袁天野点点头,将手里的东西写完,交给袁成,站起来道:“行了,你早些回去歇息吧。”

“明日还要赶路,公子也早些歇息。”袁成施了一礼,退了出来。

第二天一大早城门一开,就有一辆马车往袁府直奔而来,敲响了袁府的大门,说镇武候病重,让袁神医前去救治,袁天野带着两个随从,匆匆上了车,往南边的国境而去。

第二部 京城岁月 第一百八十七章 来访

端王府后花园里,袁执正在哄一冰脸美人吃东西,便有下人来报:“世子,郡主来了。”

话声刚落,婉华郡主便大踏步走了进来,一看到袁执,就将手上的帕子一把甩了过来。

“怎么?沈子翼那小子又给你脸子看了?”袁执丝毫不在意,将手上用银签叉着的蜜瓜放到自己嘴里,这才坐直身子,捡起身上的帕子,递到赶紧上前来接的芍药手上。

“就是林小竹那小贱龘人。”婉华郡主狠狠地道,“成天勾着沈子翼往点心铺子跑。”又转过头来瞪着袁执,“你说帮我出气的呢?这都一个多月了,也没见动静我要去闹吧,你又不许我每次来问,你都说再等等,再等等。一个小厨娘,还要你等到什么时候?”

袁执的眼睛眯了一下:“你也知道,上次本来父王也怀疑上袁天野了,可派人回去查了几次,都没查出什么异样来。偏袁天野又送了鸦龘片来,父王一看那鸦龘片,乐得跟什么似的,抽了两口就把袁天野这事给丢到脑后来,还转过头训斥了我一通,叫我别疑神疑鬼,更不许去找袁天野和他下人的麻烦。所以你要整那个林小竹,总得找到一个合适的机会。否则让父王知道了,又要训斥一顿。”

“我才不管,现在,你就得帮我出气。”婉华郡主走上前去,挽着袁执的胳膊摇了摇,“哥,你要不帮我,我就要被气死了。”

袁执转头向远处叫道:“李胜。”

“公子。”一小厮走了过来。

“你去叫人查查袁天野的动静。”

“是。”李胜应了一声,退了出来,吩咐了人出去打听消息。不过一直过了大半天功夫,派出去的护卫才回来,跟他耳语了几句。李胜一听这消息跟以前完全不同,顿时大喜,赶紧回了内院,找到袁执道:“公子,有消息了。”

此时袁执懒洋洋地躺在摇椅上,正坐在院子里,手里拿着一本书看着。听得李胜来禀,眼皮都不抬地道:“说。”

“据派出去的护卫回报,说镇武候又病了,袁天野前天早上就去了南边为他治病。”李胜道。

袁执倏地抬起眼,嘴角露出一抹冷笑,眯着眼道:“袁天野,我看你狂,竟然连本世子爷你都不放在眼里。这一回,老子就让你吃个哑巴亏,还有苦说不出”他从椅子上“腾”地一声站了起来,一挥衣袖,“走。”

李胜连忙和几位护卫一起跟上。

几人骑马到了朱雀大街,直接便进了玉馔斋。

“世子爷,您来了?今儿小店有新出的几款点心,小人拿给世子爷尝尝?”周掌柜一见袁执进门,就打起十二分­精­神来招呼。婉华郡主跟林小竹的冲突,点心比赛结束他就听袁五娘说了。虽然袁执来了几次都一直没发生什么事,但他仍不敢掉以轻心。现在公子不在京城,林小竹的事袁成大管事还特别交待了,所以对于这个袁执他就更不敢大意了。

“嗯,端上来吧。”袁执直接往里面大厅走。

“世子爷。”有好几位贵­妇­在里面坐着,见得袁执进来,连忙站起身来,向袁执行礼。

袁执拱了拱手,露出几分笑意:“夫人们来买点心呐?夫人们请便,我就是累了来喝杯茶,吃块点心。”说完找个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了下来。周掌柜连忙亲自端了点心过来,又叫茶博士给泡了一壶茶。

有袁执在这儿,那些直接把这里当下午茶馆的贵­妇­们哪里还坐得住,催着小二把要的点心包好,便告辞离开了。

袁执没见到林小竹的身影,问道:“怎么不见你们小东家?”

周掌柜笑道:“我们小东家今儿不舒服,在家歇息呢。否则刚才那几位夫人来,她不会不出来招呼的。”

“病了?”袁执眉头一皱。不过随即又展开,道,“没事,我也就随口问问。”说完拿起桌上的点心,慢慢吃了起来。还果真跟他说的那样,吃两块点心,喝了一杯茶,便离开了玉馔斋。

周掌柜将这尊瘟神送走,松了一口气。林小竹根本没有生病,只是在拐角的那家火锅店里忙碌着布置装修房子,没在这边而已。

不过本着小心无大错的原则,当天周掌柜还是把这件事告诉了林小竹和袁成。

林小竹蹙眉想了想,道:“应该不会有什么吧?他原来不也是这样的吗?只不过每次都见我在,这一次不见,觉得奇怪,所以才问一声。其他的那些夫人不也都问了吗?”

周掌柜点点头:“这倒也是,没看出什么异样来。”

“虽然如此,但公子不在家,他要对林小竹姑娘无礼也没人能出面阻止他。所以,我看这些天小竹姑娘最好不要到点心铺去。反正火锅店准备开业了,你就呆在这边吧。”袁成道。

“嗯,就这么办。”林小竹也觉得袁天野不在家,还是一切以谨慎为好。没有袁天野出面,就算有暗卫,一旦出了事也不好跟端王府的护卫正面起冲突。袁天野的力量,在起大龘事前,是绝不能暴露的。

虽然袁府跟点心铺子里的都是袁天野的人,消息围得跟铁桶似的传不出去。但林小竹每天早上都要乘马车从袁府赶到火锅店。她没病,而是呆在准备开业的火锅店的消息很快传到了袁执的耳朵里。

“好个小贱龘人,倒把爷玩弄在手心里。”袁执的嘴角露出一个饶有兴致的笑容来,一挥手,“走,跟本世子去店铺抢人。”

平时跟着他抢女人的护卫“哄”然而应,跟着他便出了门。

而火锅店里,林小竹看着自己这几天布置的火锅店,极为满意,转头问新店的掌柜余掌柜道:“这几天派出去散传单的人回来反馈如何?”

余掌柜跟满脸­精­明的周掌柜完全不同。别看他胖胖的,慈眉善目得跟街头的老大妈似的,可­精­明起来普通的生意人根本不是他的对手,而且还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武林高手。

听得林小竹问话,他眯缝着眼睛笑道:“姑娘这一招还真新鲜,大家一听有优惠,只需要一两银子就能吃上那么多东西,顿时把手里的传……那个传单看得跟宝贝似的,还一个劲地打听这优惠到哪天为止。有些人要了一张不够,装着路过的样子,来来回回走了好几转,一个人就想要几张传单呢。不过照你的吩咐,分发传单的小子一看是熟悉面孔,就没把传单给他。为此,还起过好几次争执。”

林小竹笑了起来:“我不是担心这些人领了传单回去,当茅厕纸吗?”

“姑娘放心,小子们都是找那些衣着光鲜的人分发的传单,那些人都是能下得起馆子的人。”

两人正说着,却听门口有人叫道:“小竹姑娘,咱们订制的鸳鸯锅送来了。”

“哎,叫他马上送进来。”林小竹应道。紧接着,铁匠铺的人就送了三十来个锅进来。

林小竹和余掌柜赶紧忙了起来。林小竹叫人将锅一个个检查过,看看质量是否过硬,余掌柜则算了账,把余款给铁匠铺的人结清楚。

送了铁匠铺的人出去,看着小厮们把锅都搬进了院子进行刷洗,余掌柜又道:“林姑娘,咱们这个店现在是万事俱备,就只等明日开业了。”

“是啊,到了明天,就有得忙了。”林小竹道,心里充满着期望。点心铺子一个月赚了三千两,她三成的分子,上个月就得了九百两银子。现在火锅店有五成的份子,如果赚的钱有点心铺子那么多,那再过两三个月,她就自由了。

想起这些来,她就浑身充满了­干­劲。

“东……东家,外面来了一个骑着高头大马的公子,他的随从在向别人打听咱们铺子。”一个小厮喘着粗气跑了进来。

余掌柜皱起了眉头,转头以询问的目光看着林小竹:“姑娘。”

林小竹笑笑,一摆手:“罢了。如果是端王世子,既然他能找到这儿来,那就算躲得过今天,也躲不过明天。且看看他有什么事吧。”

其实以前袁天野大部分时间不在京城,这些下属也都各司其职,丝毫不会因为袁天野不在而慌乱。可这一回,却跟以往不同,公子似乎特别紧张这林小竹,弄得大家都紧张起来,简直是草木皆兵。余掌柜想到这里,不由得无奈地笑了笑,摇摇头。英雄难过美人关,这一点,便是他们公子也不例外。

正说着话,门外便有小厮进来通传:“姑娘,门外有个说是端王世子的公子,前来拜访姑娘。”

这么有礼?林小竹跟余掌柜对视一眼,起身到门口去迎接。而原来坐在厨房里帮忙的袁五娘此时也从里面出来,跟在了林小竹身边。

“小竹姑娘,恭喜恭喜。这是打算又开一个什么铺子啊?”袁执摇着扇子,一面打量着店里的布置,一面走了进来。

“开一个小饭馆。”林小竹施了一礼,笑道,“不过这地方做的是普通人的生意,并不是高级酒肆,否则一定请世子爷赏光。”

第二部 京城岁月 第一百八十八章 感了风寒

袁执来这里,自然不会像沈子翼一样,只是闲聊。但他来此有何目的,他自己不说,林小竹也打定主意不问。

袁执很显然也没心情跟林小竹绕弯子瞎扯,随意问了两句这店里的事,便直接道:“小竹姑娘,本世子前来,是想请你帮个忙。”

林小竹抬起眼睛,看着袁执,脸上的笑容依然不变:“世子爷有何吩咐,请说。”

袁执自顾自地找个地方坐了,如聊家常一般道:“你店里的­奶­油蛋糕,我叫下人来买过一次。我父王吃了,直说好。所以我便想着请小竹姑娘到我府上去亲自给我父王做,不知小竹姑娘意下如何?”

请厨子到府上做点心,倒也是大户人家的惯常做法。毕竟无论是用料还是卫生方面,在自己家里做,总比在外面买的让人放心。但袁执这段时间到点心铺子转悠,林小竹便在心里分析过他的用意。猜想得最多的,便是袁执想要抢她入府以挟制袁天野。毕竟袁天野为了她,把何文清的点心铺子给端了。也就是说,她成了袁天野的软肋。如果端王府对袁天野动了疑心,必会拿她来试探袁天野。

可后来没有动静,她又把这个猜想给打消了。现在,她算是明白了,袁执不是不想动手,只是在等待机会,等着袁天野离开京城。

“对不起,世子爷。我这段时日感染了风寒,一直都没怎么好,昨儿还呆在家里休息呢。只因这个店明日就要开业了,才强撑着来看看。世子爷想必也知道,这感染风寒是不能做吃食的,否则容易把病传染给他人。您看这样行不行?点心铺子的李大厨,就是上次跟我一道去沈园做点心的那个,他做的­奶­油蛋糕一点儿也不比我做的差。现在点心铺子那边的蛋糕,都是他做的。世子爷这趟差事,便让他跑一趟,您看如何?”

她这番话,就是在试探袁执。如果真如袁执所说的那般,只是做为端王做点心表表孝心,必然不会拒绝她的要求。可如果别有用心,那必然会另有说辞。

袁执听了这话,刚才一直没有什么表情的脸­色­猛地一沉,盯着林小竹的眼神一下变得­阴­鸷起来,身上冒出来的­阴­寒之气,平白使店子里的气温下降了几度。

要换作他人,林小竹必然会坦然地与他对视,以显示出自己说的都是实情,丝毫不心虚。可这袁执喜欢烈­性­的女人,她也不知自己如果太过镇定,会不会引起他占有的欲望。当下在他的逼视下,垂下眼眸,牙齿紧紧地咬住下­唇­,双手不自然在绞紧了衣角,装出一副紧张害怕的神­色­来。

“哼,我看你满面红光,声音响亮,中气十足,哪里是生病的样子?”袁执说到这里,猛地一拍桌子,厉声道,“我看就是在装病!”

林小竹配合地抖了一下身体,然后战战竞竞地道:“世、世子爷,奴婢哪里敢装病?实则真是病了,其他人都可以作证的。再说,能去端王府为王爷做点心,是所有大厨的荣幸,求都求不来呢,哪里还有往外推的道理?奴婢推辞,那是真心为王爷的身体着想,万不敢为了一已之私隐瞒病情。否则把病传染给了王爷,奴婢有九个脑袋也不够砍的。”

本来这个时候,跪下来向袁执磕头,那表演就更真实了。但林小竹自从到了古代,也就给做她师傅的老爷子和马教习下过跪。此时让她去给袁执磕头,她实在不愿意,就只是手足无措地站在那里装傻。

“哼,真病还假病,让大夫一搭脉就知道了。”袁执冷哼一声,喝道,“李胜,请一个大夫来。”

“是。”李胜在一旁很响亮地应了一声,便跑了出去。这条街上就有一个医馆,里面就有坐堂大夫,这趟差事极好办。

搭脉?林小竹心里一紧。她可不会什么用内力改变脉博,使它呈现出符合风寒的脉相来。这真病假病,一诊便知。要是大夫说她没病,今天岂不是羊入虎口,就要被抓到端王府去了?

袁执的眼睛一直冷冷地盯着林小竹,想看看听得要请大夫诊脉,她会不会惊慌失措。然而让他失望的是,林小竹的样子,倒比刚才还要镇定许多,这不得不让他对自己的判断动摇起来。开始思忖:这林小竹要是真病了,自己还能想什么办法逼她入府。

袁天野在京城时,袁执之所以不来强请林小竹,就是不愿意跟袁天野撕破脸皮。那袁天野虽然无官无职,却仗着大家都要请他看病,极为狂妄,想不给谁面子便不给谁面子。如果抓了林小竹,他很有可能不管不顾地闹将起来,到时候父王必然要把火烧到自己身上来。所以袁执今天来,也是本着不撕破脸的原则,请林小竹入府。到时候就算是袁天野回来,也没办法拿这事来作文章。

可没想到林小竹竟然说自己病了,还把理由说得那么冠冕堂皇!这要不动抢,请她自己入府,怕是有一定的难度。

袁执很不高兴地皱起了眉头。

自袁执进店起,余掌柜便紧张地动起心思来。

林小竹,可是袁成特别交待要好好照顾的,绝不能出任何差错。可他没想到袁执会亲自跑来这店里要人。硬拼是不可能的,且不说端王府好手如云,两个店的人一齐动手都是如卵击石;便是想着不能暴露公子的实力,也不能硬拼。再说,袁执又是以这样的借口请林小竹入府,他们想要动手也师出无门。

可看这样子,袁执是一定要抓林小竹入府的了。怎么办?

正当店里各自转着心思的时候,李胜带着一名老大夫进来了,道:“世子爷,我请了济世堂的吴大夫。”

那位连胡子都白了的老大夫忙给袁执施礼请安。

袁执不耐烦地挥了挥手,指着林小竹道:“给这位姑娘看看,有没有病。”

强权在前,便是林小竹不想让这老大夫看病,也是不可能的了。她只得走到一张桌子前面,坐了下来,将手腕伸出来,让老大夫把脉。为了给老大夫一点心理影响,她还压抑着轻轻地咳了两声嗽,以表示自己得的是风寒。

除袁执和他带来的人外,店里所有的人都紧张地盯着林小竹的手,思索着对策。

老大夫把了一会儿右手的脉,抚了抚胡子,道:“换一边手。”

林小竹依言换一边手,又轻轻咳了两声。

见老大夫给林小竹把了两只手的脉,李胜问道:“怎么样?”

老大夫很有礼貌地拱了拱手,轻言慢语地笑道:“且再等一会儿。”转过脸来,便叫林小竹:“张开嘴,我看看喉咙。”

林小竹心里一喜。看这意思,莫非这位老大夫还真以为她得的是风寒?然而她望向老大夫时,却见老大夫一脸的正经,眼睛看也不看她,只从药箱里拿出一根竹片,示意她张嘴,然后拔开林小竹的舌头看了一下,点点头,慢慢地将东西收好,这才站起身来,转向袁执道:“世子爷,这位姑娘患的是风寒之症。不过病情不是很严重,我给她开两剂药吃吃看。”说完,便要去医箱里拿纸笔。

火锅店的人闻言,俱都大喜。尤其是余掌柜,一颗心终于有一半放回了肚子里。大夫可是李胜去请的,他说的话,在袁执等人看来,便是可信的。那么,自己这一方也有了力争的依据,说什么也不会让他把林小竹带走。只要他们一离开,回府去大家便可以商量对策了,不至于像现在这样打个措手不及。

“你确定?”袁执的眼睛紧紧地盯住了老大夫,眼神­阴­沉得让人胆战,“吴大夫,这话你可想好了再说。否则,后果很严重。”

老大夫被袁执这眼神盯得脸­色­大变,便是连胡子都抖动起来。他颤微微地伸出手,结结巴巴地对林小竹道:“姑、姑娘,老朽、老朽再给你把一次脉。”

自己有没有病,林小竹最清楚不过了。自练了老爷子教的功夫,又吃了袁天野好几粒药丸,这些年来她便从来没有生过病,现在也没有任何地方不舒服。然而刚才这位老大夫却帮她圆了谎,说她患有风寒!要不是他医术不行,那只有一个解释了——他是自己人!这一整条街可都是袁天野的。他在这街上开个医馆,用个自己人做大夫,也就一点也不稀奇了。

可这会儿看这老大夫的表现,她心里又不确定起来。这位大夫,不会是想要巴结袁执,误解了他的意思,才说她有病的吧?

无论如何,也只能赌一把了。

她只得又伸出了手。

老大夫伸出抖动的手,搭在了她的手腕上,还微微闭上了眼。然而不知是因为慌乱的缘故还是别的,他这一次把了老半天的脉,也没有说话。隔了好一会儿,袁执正要不耐烦的时候,他才道:“换一只手。”

看老大夫终于把手从林小竹的手腕上拿下来,李胜终于忍不住了,急声道:“怎么样?”

第二部 京城岁月 第一百八十九章

“恕小人无能,依小人之见,这姑娘,患的还是风寒。”老大夫抖动着胡子说着,额头上的汗珠又一颗颗滴到地上。

这下李胜没撤了,转过头来看着袁执:“世子爷,这……您看,要不要换一个大夫来看看?”

“罢了。”袁执一摆手。这大夫是李胜随机找的,应该不会帮着林小竹才对。看来林小竹是真的患了风寒。他转过头:“既然她的病不严重,那么做做吃食应该没问题的吧?”

“哎哎,世子爷,这可使不得。”老大夫连忙摆手,“她患这风寒,看似不严重,但传染­性­极强,便是跟她凑近都不好。我劝这位姑娘这几天还是不要做吃食了,免得把病传染给他人。”

听得老大夫这么一说,林小竹心里便乐了。却还是装着害怕的样子,缩着头飞快地看了袁执一眼,没有作声。此时,多说多错,还是看袁执怎么说再想对策吧。

“那么,她这病,需要多少天才能好?”袁执的脸上没什么表情。

“少则三天,多则五天。”老大夫道。

这位大夫,还真如林小竹猜想的那样,是袁天野的人。至于林小竹是不是自己人,他倒是不清楚;这火锅店是否是袁天野的人开的,他也不知道;袁天野出京的事,他也不知晓。但端王府是袁天野的死对头,本着敌人的敌人便是朋友的原则,他还是出手误打误撞地帮了林小竹一把。因林小竹确实如袁执说的,红光满面,中气十足,要说病情很严重,他生怕袁执不相信,反倒弄巧成拙。所以便说了三、五天可痊愈。

大家听了这话,都眼巴巴地看着袁执,等着袁执的一句话。

袁执两眼盯着林小竹,心里思忖着应该怎么办。

运气改变脉博林小竹不会,可运气咳嗽她还是懂的。见袁执犹豫不决,她将气运到了脖子,便呛着了喉咙,这一次咳嗽起来,满脸通红,肝肠寸断。

余掌柜一看这情形,连忙担忧地请大夫开药,一面殷求:“世子爷,您看小竹姑娘这病,真还挺严重,恐怕去不了贵府。不如让李师傅去吧?小人这就让人把他叫来,跟世子爷入府。”说完便叫小二去叫人。

“不必了。”袁执打断他的话站了起来,心下已有了决断:“我说了请小竹姑娘过府,帮父王做点心的。现在机缘不巧,小竹姑娘病着。但说出去的话,总得算数。这样好了,我把小竹姑娘接进府里,让丫头好好照顾几天,吃几剂药。等病好了再做点心。这样既全了我的孝心,小竹姑娘也不必为难。在端王府休养,病也好得快些。”

听得这话,余掌柜大急,眼睛不由得看向了门外。在袁执说清楚来意时,他便已派小厮把情况告诉了厨子。想必那厨子此时由后门去了袁府了吧?不过,公子不在家,便是袁成大管事知道了这情况又能如何?

“姑娘,姑娘……”身旁传来了一阵急叫。余掌柜转头一看,林小竹似乎在咳嗽的时候一口气没上来,直接晕倒过去了。那给她抚背的袁五娘,正一脸的惊慌失措。

“小竹姑娘,您这是怎么了?”余掌柜连忙上前,又对上前救治林小竹的老大夫拱了拱手,“大夫,请您一定要救救我这东家。”

老大夫早已拿了一根银针出来,抹了抹­干­净,也不说话,直接往林小竹|­茓­位扎过去。

“世子爷,您看这事……小竹姑娘真的不能跟您入府啊!”余掌柜此时深切领会了林小竹的想法——袁执不是不愿意做恶人、不愿意撕破脸吗?她这一晕倒,立刻就把他逼到了墙角——这个时候再强让她入府,那就是成了强人所难,变成强抢了。

如此一来,余掌柜也有了强硬抗争的借口。

明知道患个风寒不至于晕倒,但一开始就选择了来软的,此时的袁执还真不能再装恶人。他满脸嫌弃地站了起来,捂了捂鼻子,指着老大夫道:“我给你三天的时问,把她的风寒给治好。”又转过脸来,对着余掌柜道:“你告诉林小竹,三天后,我要在府里宴客,她是无论如何都要去做点心的。到时候,让她自己到我府上去,而不是要本世子亲自来请。”

说完,拂袖而去。

见到这尊瘟神走了,余掌柜松了一口大气。直到此时,他才发现自己背上的衣服都湿了。

而林小竹,也在老大夫的针灸下悠悠醒来。不过这店里除了余掌柜,都不是自己人。林小竹也不敢马上活蹦乱跳,只能躺在那里又咳起嗽来。

“马上送小竹姑娘回去。”余掌柜此时也不敢让林小竹再在店里呆下去了。连忙派人安排了车,将林小竹送回了袁府。

而此时的皇宫,众人都乱成了一团,各御医围着躺在床上的皇上,施针的施针,灌药的灌药。另有老太监早己骑马急急奔向了袁天野的府上,路上不知撞伤了几人,掀翻了几个摊子!

“王爷。”袁全跟在睿王的身后,担忧地看着床上的皇帝和忙乱的御医,轻轻唤了一声。

睿王爷紧紧拽着手中的药瓶,心里激烈挣扎着。

老皇上病了这么久,一直是靠袁天野的药在支撑着。袁天野幼时极得老皇帝的疼爱和教导,老皇帝甚至还想把皇位传给他。所以这些年来,袁天野一直是竭尽全力地延续着他的生命。那孩子仁义,哪怕是现在时机已成熟,只要老皇帝一落气,再把端王做掉,政局便可以翻转过来,成为睿王府的天下。但他仍然不遗余力地去救治老皇帝的病,延续他的生命。

只要这边拖延几天,再让端王的病发作……睿王爷脸上的肌­肉­因内心的挣扎而颤抖起来。

良久,他叹了一口气:“罢了。”松开了手上的药瓶,递给了袁全。

袁全将药悄悄地转递给一个小太监,那小太监便退了出去。不一会儿,那个去请袁天野的老太监急匆匆进了皇帝寝宫,抹着汗递上那瓶药:“镇武侯病重,袁神医出诊去了。不过临走之前,留下了这瓶药。”

只要袁天野不在京中,他必会留下一瓶药。而只要把这药给老要帝喂下去,便能转危为安。所以此时那些御医忙把药接了过来,先放了一颗进嘴里尝尝,确定是原来那种药,便立马用水化开,给老皇帝灌了下去。

然而这一回,老皇帝的呼吸并没有像以往那样,过了一会儿便平顺下来。他的脸­色­虽然不如刚才那么白得可怕,可呼吸却仍那么急促。

“隔两个时辰,再喂一次看看。”太医令只得道。能缓解一些病情,这药便是对了。但老皇帝吃这药吃得太多了,早己有了抗药­性­。所以效果现在是一次不如一次。

“父皇情况如何?”端王喘着粗气走了进来,扫了宫里一眼,“袁神医呢?”

袁知柏没有作声,由着太监把话给答了。自己则紧紧地盯着床上的老父亲,心里思忖着如果这一次老父亲过不去这个坎,袁天野又不在京城,在政局上他应该如何应付和布置。

自从小袁扬死去,端王袁知松和袁知柏两兄弟便是这般模样,平时连话都不说。所以对于袁知柏的态度,端王也不在意。只是盯着床上的老父亲,心情极为复杂。

这些年,睿王一直牢牢盯着皇宫,生怕他下毒再把老父亲毒死;而他害怕轩辕圣上会知道他做出枉顾人伦的事情,从而使出制裁手段,也不敢轻易下毒。心里却一直盼着老父亲一病呜呼,自己好得坐上那个最高的位置。他也知道袁天野那野郎中在延续老父亲­性­命上极为得力,但袁天野不但救治着老皇帝,也救治着他自己。思量着如果杀了袁天野,他自己的­性­命也不保,得了那个皇位又有什么用?只得放任袁天野在皇宫里出入,耐心地等着老皇帝咽下最后一口气。

现在老父亲的情况不妙,那么,他的梦想是不是马上就可以实现了呢?

不过,让他失望的是,老皇帝吃了那药,病情虽然没有好转,却也没有恶化。端王在寝宫里略站了站,便退了出来。

他要理政事,还有一大堆折子要批,可不能像睿王袁知柏那样,只呆在寝宫里尽孝。

看着老皇帝的病情稳定下来,太医令便退了出来。而袁知拍也紧跟着退了出去。两人到了一个僻静的地方,侍卫悄悄地把四周都围住了。

“王爷,皇上病得太久,支撑不了几天了。便是袁神医赶回来,恐怕也无能为力。”太医令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道。

袁知柏倏然一惊,盯着太医令的眼睛。直到他重重地点了一下头,他这才反应过来似的,皱起了眉头。

这话的意思就是说,他们得赶紧行动了。这几天内必须把端王杀掉,再把端王世子袁执关起来,北燕的时局也得控制住。

袁知柏想了想,悄悄离开了皇宫,回到了睿王府的外书房里,跟大儿子袁拓商议了半小时,便下了一连串的命令。

一直等在外面要禀报林小竹事件的袁成,直到袁拓离开了书房,再没人进去时,这才让人通禀,求见睿王。

第二部 京城岁月 第一百九十章 进府

“何事?”袁知柏抚了抚额头,满脸的疲惫。

“王爷,今天端王世子到了店里,欲要强抢林小竹姑娘入府。”袁成禀道,又把事情详细地说了一遍。袁执说三天后要人,而且理由正当,袁成想了半天想不出什么好办法。而袁天野临走时一再交待要照顾好林小竹,兹事重大,只得把这件事上报给袁知柏。

袁知柏没想到袁成禀报的是这样一件小事,有些生气地正要说话,嘴巴张开却又转了主意,道:“袁成,皇上的事,恐怕就在这几天了。这件事想必你也知道了。既然袁执想要林小竹入府,找的又是给袁知松那老贼做点心的借口,岂不是正合咱们的意?你赶紧把她送进去,那府里虽然咱们的人多,但多一个人便多一份把握,到时候恐怕用得上她。”

“王爷,这不行啊!公子走的时候,千叮咛万嘱咐,要照顾好小竹姑娘。要是他回来看到咱们把小竹姑娘送进了端王府,恐怕会很生气。”袁成苦着脸道。

袁天野对林小竹的感情,袁知柏也知道。想了想,他很快作出了决定:“大事要紧。这也是扬儿这么多年来的筹划,不能出任何意外。多一层保障,总是好的。而且端王府有不少咱们的人,暗中照顾一下,不会出什么事。

“可是王爷……”袁成还想据理力争。袁知柏一挥手,不耐烦道:“就这么办吧,赶紧把她送进去。”

袁成叹了一口气,退了出来。想了想,他决定打个马虎眼。王爷反正也没说多少天内要把林小竹送进去,而袁执给的期限是三天。那么三天后再把林小竹送进去。如果这三天内原来派进端王府的人完成了任务,下毒做掉了端王,那林小竹就可以不用再送进去了;反之,三日后不行,那便是林小竹的命,谁也没办法了。

这么想着,他也心定了。

回到袁府,生怕林小竹有什么想法,一点口风不透,只叫她安心休息,一切有他和王爷。

林小竹可不知道现在北燕正准备发生八级地震。听得袁成的话,便把心放回了肚子里。想着袁执再不要脸也不可能到袁天野的府上来抢人,便安心地在家里“养病”。

三天时间,很快就过去了。老皇帝还吊着一口气,怎么也没咽下。而端王知道机会在眼前,也跟睿王一样,四处布置,那几天都歇在外书房里。外书房是他的重地,不是心腹之人不得进入,所以袁天野埋下的棋子这三天内根本没办法行事。

袁成知道这事躲不过了,在再一次询问过袁知柏之后,找到了林小竹,把现在的政局和需要她做的事、以及睿王爷的命令,一五一十地说给她听,道:“小竹姑娘,你是个聪明的人。应该也知道‘覆巢之下,焉有完卵’的道理。如果王爷和公子的大事不成,你我的­性­命都不保,更不要说其他的了。所以还请姑娘入一趟端王府,尽力地去做好王爷交待的事情。”

林小竹站在那里,久久没有作声。说实话,她真的很不愿意去端王府。且不说把端王置于死地这种事情太危险,就算有人做成功了,作为府里的下人,到时候能不能都逃得小命来,都还不知道。但从袁成把这件事情说给她听起,她就知道这件事只能向前,不能后退。她不答应,也没有退路了。不管袁天野再如何看重她,知道了要把端王杀死这个消息,她就只有一个选择,那就是执行任务。否则只有死路一条。睿王爷绝不会把知道这消息而又退缩不­干­的人留在这世上的。

再说,当初她也曾答应袁天野要助他大事得成的,现在也算是一个机会吧。

“不知端王府里有哪些是自己人?任务完成之后,又如何撤退?”她问。

上次跟周柔一起执行的任务,应该是最正规的。哪怕是相处几日,对方是谁、长什么样大家都不知道。但这次的任务不同,她需要知道哪些是同盟者,也需要知道任务完成之后,睿王会不会把她们当成一颗弃子来处理。毕竟这种事情,是见不得天光的。杀死同胞兄长的罪名,哪怕睿王在这场政变中取得了胜利,成为了这个国家的皇帝,他也承受不起。

袁成惊讶地看着林小竹。像这样的任务,林小竹本不需要去的。现在却让她去,他还以为她会哭闹一阵。却不想林小竹这么平静便接受了任务,问到技术层面上来了。

林小竹看到他的目光,以为是诧异于她问的话,解释道:“端王府里,我人生地不熟。而任务又太过重大,我觉得光靠一个人,怕是完不成。这需要几个人一起配合方好。”

“你放心。进去之后,自然会有人跟你取得联系。具体怎么做,你只管听他的就行了。”袁成道。至于如何撤退的问题,从来没有人跟他说过,他也不知如何回答林小竹,­干­脆避而不谈。

“是。”林小竹便不再说话。袁成只是具体执行者。很多的事,他也没办法拿主意。他不说,她也能理解。

袁成犹豫了一下,又道:“这次去端王府,恐怕他们不会让袁五娘一起跟进去。不过端王世子既然不说,咱们也装装糊涂,让她跟你一起去吧。到时候不行,再回府不迟。”

“谢谢袁成大叔。”林小竹知道现在时局紧张,他们人手未免紧张。袁成能把袁五娘放到她身边,已很不容易了。

林小竹回房去收拾了几件衣服,便跟袁五娘乘了马车,到了端王府门口。

“什么人?”端王府的门房见一辆马车停在了门口,而马车里下来两个女人,穿着虽然不华丽,但看那气质似乎不凡,便出来问道。

“我是袁神医府上的厨娘,名叫林小竹。世子爷前几天到我们开的点心铺子去,叫我来给端王做点心。麻烦这位大叔去通报一声。”林小竹不卑不亢地道。

“宰相门前七品官”,这端王执政多年,端王府就成了除了皇宫之外最有权势的地方。所以这门房早已养成了高眼界。这上门来,总要塞几块银子,他方去给你通事,哪里有像林小竹这般,好话都不多说两句,脸上的笑容也没有,直接大刺刺地就想让人去通报的?当下门房便拉下脸来,不耐烦地道:“世子爷现在不在府里,你有事过一会儿再来。”

林小竹看了这门房一眼,道:“世子爷叫我来,我已经来过了。既然他不在府里,也没留下话,那这趟活我就算交差了。”说完转身,唤了一声,“五娘,回去了。”

“哎。”袁五娘心里却甚是着急。她跟袁一、袁二等人一样,是女­性­那边的十个人中的一个,可谓是袁天野最直属的心腹。袁府有什么事,也都会跟他们说。所以林小竹要去端王府执行的任务,她是知道的。既有任务在身,千方百计地想要进府还来不及呢,这位姑­奶­­奶­倒好,一言不合便要转身离去。莫不是她答应袁成大管事的话都是假的,其实是不愿意去端王府?

不过这些话,都不好当着门房的面问。她只得跟着林小竹转身,朝马车走去。

听得林小竹那硬邦邦的话,门房心里倒有些打鼓了。莫不真是世子爷叫这小姑娘来府里的?世子爷可是最喜欢女人的。而这位姑娘,还真不是什么好­性­子,脸上也没半分笑容,没准就是世子爷看中的一个。这要真把她拦在了门外,到时世子爷记起这么一档子事,自己就得吃挂落。

这么一想,门房就坐不住了,“哎哎”两声,追了上去,道:“姑娘,姑娘,你别走啊。让我进去看看,世子爷是不是回来了。”

林小竹满脸不耐烦地望着他:“不是说不在家吗?那我改日再来好了。”

“劳烦您等等,就等一会儿功夫。”门房这会儿更不敢放她走了,叫同伴看着林小竹的马车,自己飞奔着进了院子。

袁执这几天也跟着忙碌了好一阵,这时刚刚得歇下来,坐在椅子上喝一杯茶,跟美人调笑调笑,就听得自己的小厮来报,说林小竹到了。

“你叫门房进来。”他沉吟了一会儿,道。

门房进了门,头也不敢抬,恭恭敬敬地给袁执行了个礼。

“你见到的姑娘,是什么模样?她又是如何说话的?说的什么话?你一五一十地说一遍。”袁执道。

门房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知道世子爷这番用意是什么。不过这时他也算知道门口那拽得二五八万的姑娘,还真是世子爷上心的姑娘了。当下赶紧把林小竹说的话,老老实实复述了一遍。

“没有笑容,说两句话转头就走?”袁执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来,挥了一下手,“叫她进来吧。”

“是。”门房赶紧行了个礼,退了出去。

“世子爷,您这是……”李胜在一旁听了,没想明白其中缘由。

第二部 京城岁月 第一百九十一章 很像一个人

袁执鼻子里哼一声,睨了李胜一眼:“那天她装晕,你不是看见了?如果她一反常态,高高兴兴地来,想方设法要进咱端王府,那就有问题,而且大大地有问题。要知道,现在可是特殊时期。要是这女人心怀不轨,咱们不是招来一个大麻烦?”

“哦。”李胜恍然大悟,赶紧凑上去拍了袁执一记马屁,“世子爷英明。”

不一会儿,一个丫头领着林小竹和袁五娘进来了。

袁执看到袁五娘,皱起了眉头,不悦地道:“谁让这女人进来的?”却是刚才那门房紧张,只顾着描述林小竹的言行,倒把袁五娘的事给忘记禀报了。

林小竹上前一步,施了一礼道:“奴婢前几天一直在生病,身体虚弱,还请世子爷允许五娘留在奴婢身边照顾奴婢的起居。”她今天化了一点妆,面­色­和嘴­唇­都极苍白,两颊看上去也有些下陷,全然不是三天前那般­精­神。

看她这样子,这场病似乎不像是骗人,袁执心里的火气下去了不少。但在这特殊时期,袁五娘他是绝不会留的。也不跟林小竹多废话,直接指着袁五娘对李胜道:“把她送出去。”

“是。”李胜走到袁五娘面前,嘴一歪,“走吧。别惹火了我们世子爷,否则那就不是送出去那么简单了。”

袁五娘看向林小竹,哀求地叫了一声:“姑娘。”

“世子爷!”林小竹咬着嘴­唇­,直直地看向袁执。她知道像袁执这种含着金汤匙长大的公子,既然那么变态地喜欢烈­性­子的冰美人,必然是看腻了奴颜卑膝的样子,最不喜欢的就是跪下哀求的模样。当下只是这么直直地看着他,希望他能心软,把袁五娘留下。有袁五娘在,她的安全便多一分保障。

只是她不知道,袁执并不是普通的纨绔。他虽然喜欢做些强抢民女的事情,但在大事情上从不糊涂。在这个紧要的关头,端王府最要紧的便是安全,他自然不肯让一个无关的人留在府里。

“我们端王府最不缺的便是下人。”袁执的嘴角一勾。露出一个邪魅的笑容,“所以小竹姑娘不必担心。你的起居自然会有人照顾。”说完叫道,“白芷,你去照顾小竹姑娘。”

“是,世子爷。”一个十七、八岁,鹅蛋脸,穿着月白­色­绸缎衣裙的丫头站了出来,福了一福。

林小竹便知道这事没有转圜的余地了。对袁五娘道:“五娘,那你回去吧。”又转过身来问袁执,“不知奴婢要留在这府里多少天?问清楚了好让五娘来接。”

袁执一皱眉:“到时自会送你回去,忙什么?”

“是。”林小竹不再多话,对袁五娘示意一下。袁五娘只得把手上的行李交给林小竹,跟着李胜走了出去,走到门口,还极不放心地回头看了林小竹一眼。

在这龙潭虎|­茓­里,就只剩自己一个人了。林小竹叹息,下意识地摸了**前的玉牌。现在能给她安全保障的,只有这块玉牌了。到万不得已,把这块玉牌亮出来,想必不管是端王还是袁执,都没有那胆子动她的。老爷子既然那么神通广大,到处埋有眼线,想必这端王府里,也有他的人吧?那么知道她进了府,会不会暗中照顾她呢?

见袁五娘和李胜出了门,袁执吩咐道:“白芷,带她到厨娘住的那个大院子,给她找个单间住。你就跟她住在一起。”

林小竹长相甜美,还真不是他的菜。把她引进来,只不过是想撩拔一下袁天野,看看他有什么底牌,而不是跟他翻脸。否则惹恼了袁天野不给端王治病,便是一场麻烦。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原因,就是给妹妹出出气。袁执倒没有把她纳为姬妾的想法。而派白芷去照顾她,一方面是不让林小竹再找借口,另一方面,也起到监督的作用。

“是。”白芷应了一声,转过脸来对林小竹道,“走吧。”态度有些倨傲。本来她还以为林小竹是世子爷新近的猎物,有可能成为世子爷的宠姬,还值得她巴结一下。可一听叫她住厨娘的大院子,白芷对林小竹便开始不屑起来。

这端王府很大,占地极广。除了袁知松所住的内、外院,还有他儿子所住的内外院。不过袁知松只有两个儿子,除了袁执,就还有一个只有八岁的庶出儿子。所以对于袁执的女人方面的事,端王向来纵容,只希望他多开枝散叶,在府里拔了一大片房屋给他。端王妃不喜欢丈夫多纳姬妾,却巴不得儿子多纳些。好在袁执已娶了正妻,她便把院子也作了一下分割。除了袁执夫­妇­每日去正院请安吃饭,其他姬妾的伙食、开销、管理,都由袁执的妻子执掌,跟袁知松夫妻是完全分开的。

而袁执所说的厨娘的大院子,便是端王妃手下所管着的大厨房里厨娘所住的地方,而不是平素伺候袁执点心的小厨房。住在厨娘院子里的人,不过是端王府最普通的厨娘,见了白芷这种世子爷的贴身大丫头,都是要下跪行大礼的,哪里值得白芷亲自去照顾起居?不过,世子爷的命令白芷却不敢不听,只得万分不情愿地带着林小竹往外走去。

林小竹是个有着玲珑七窍心之人,一见白芷这神情变化,便明白了厨娘的大院子是什么地方,心里顿时一松,高兴起来。在端王府里做一个厨娘,正合她在心意。既不用担心袁执觊觎她的身体,又能见机行事,完成睿王交待的任务,那是最好不过的了。

两人七拐八拐走了穿过了许多道房,走了许久的路,终于到了一处院子里晾晒着衣物的大院子。

“哎哟,这不是白芷姑娘吗?今儿怎么有空到咱们这腌臜地方来了?”一中年女人当时正坐在院子里做女红,见白芷进了门,定睛一看,立刻起了身,满脸堆上笑来。

“这是林小竹姑娘,世子爷从外面调进来的点心师傅,世子爷还派我来照顾她。你找一个大的­干­净的屋子出来,给我们住。”白芷向来眼高于顶,此时也不耐烦跟这些下仆说话,只把袁执交待的话说清楚。

“哎哎,我这就给二位姑娘收拾屋子。”周二家的偷眼打量着林小竹,暗自乍舌。这位厨娘是谁啊?这么牛,还得劳动世子爷身边的贴身大丫头来照顾?要知道,她们在府里拿的月钱,跟白芷完全不能相比。这高级奴仆伺候低级奴仆,不是倒了一个个儿吗?看来这位林小竹姑娘,还真是世子爷看中的人呢。不过既如此,为什么把她不放到世子爷的小厨房里,而是放到这大院子来呢?

大的­干­净的屋子,自然不会有空的。但周二家的也是个机灵人,直接将自己住的地方腾了出来,再打扫得­干­­干­净净,换了新的铺盖,安置了这两尊神。

林小竹见有了一个安身的处所,环境还过得去,便想赶白芷走了,道:“白芷姑娘,您是世子爷身边的大丫头。小竹感了风寒身子虽然有些乏力,却也当不起姑娘的照顾。要不,姑娘还是回世子爷身边去吧?小竹自己能照顾自己的。实在不行,这不是还有这位嫂子吗?”指了指周二家的。

“是啊是啊,小竹姑娘我会照顾,白芷姑娘回去交差吧。”周二家的连忙笑道。

白芷自然不情愿在这里住下,被别人笑话。但她毕竟在袁执身边呆久了,袁执的意图,她还是能猜出一点来的,因此也不敢阳奉­阴­为,逆了袁执的吩咐。当下不耐烦地摆手道:“啰嗦什么?怎么安排,我自心里有数,要你们指手划脚地做什么?”

周二家的被她呛得说不出话来,表面上愈加恭敬,内心里却开骂了。林小竹挑了一下眉,没有再说话。看这样子,白芷自身也不乐意在这儿呆着。不过有袁执的命令,她不敢反抗。既然这样,她对自己的监视想必不会那么到位吧?

因林小竹本不是端王府的厨子,没有份内要做的事。所以接下来的时间里,便呆在这院子里,哪儿也没去。白芷直接上了床睡觉,躲起懒来。这也正中林小竹的下怀,她有意想要在周二家的嘴套些消息,便坐到她的身边,帮着她做些事情,聊聊天。林小竹笑起来一脸的甜美,说话也极凑趣,不一会儿功夫,周二家的便对她印象极好起来,热心地给林小竹介绍了一些府里的情况,尤其是厨房的情况。

到了午时,终于有人陆续回来了。周二家的是端王妃派出来的管事妈妈,在这院子还是极有地位的。大家进了院子,都一一跟她打着招呼。

“咦!”一个身材高挑的女孩子进了门,忽然看着林小竹轻叫了一声。

林小竹抬起眼,看着那个女孩儿,微微有些忡怔。这女子的相貌很是陌生,可那眼神,那身材,那走路的姿势,像足了曾经在山庄跟她朝夕相处的好友——苏小舒。

“怎么,你们认识?”周二家的看着林小竹和那女孩儿,问道。

第二部 京城岁月 第一百九十二章 相认

“啊?”林小竹忙转过头去,看着周二家的,用下巴向那边示意了一下,压低了声音问,“那女子是谁?怎么我见她看我的眼神怪怪的。”

这声音不大,却也不小,恰恰给那走近前来的女孩儿听到了。她爽朗地笑了起来,毫不掩饰地端详着林小竹的脸,道:“我进门的时候还愣了一下,以为是我表妹来了呢。这姑娘,跟我表妹长得好像啊。不过细看就不一样了,比我表妹长得好看。”

周二家的也不过是那么一说,倒也没起疑心,拍了那女孩儿一下,笑道:“你这猴儿,进门不给老娘问安,倒着急给新来的姐妹拍马屁。”又转脸对林小竹道,“她叫苏梅,是灶上的红案厨子,做得一手的好­肉­食,王妃最喜欢她做的手撕­鸡­。”

“苏梅姑娘好。”林小竹抑起头,冲着那女孩儿笑了一下。心里已有百分之八十确定是苏小舒了。当初的周二妮,改的名字是周柔。苏小舒,自然可以叫苏梅,姓都没变。而且看这女孩子看她的眼神,明显的很激动。素不相识的人,既然知道认错了,用得着这么激动么?

“你还没说你是什么名字呢。”苏小舒定定在瞧着林小竹,满脸的笑容,可那眼睛,却慢慢地浮起了水雾。

林小竹的心头也酸酸的。她感觉到自己又回到了第一次认识苏小舒的时候。那时的苏小舒,­性­格就是这么开朗爽快,有着一种快意恩仇的豪气。可后来慢慢地她就变了,变得沉默,变得离她越来越远。

她吸了一下鼻子,也定定地看着苏小舒,轻声道:“我叫林小竹。不是这府里的下人,世子爷请我进来给王爷做点心。”又指指她住的屋子,“我住在这里。苏姑娘如果没事,也可以来找我聊天。”

“哦。”苏小舒应了一声,转头抹了一下眼睛,对诧异看着她的周二家的道:“周嫂子,您别笑我。我看到林姑娘,便想起以前在家的日子。”

“这孩子,想家了。”周二家的叹了一口气,掏出帕子,递给苏小舒。苏小舒做的菜能得王妃的青眼,算是厨娘里混得比较好的,连带着周二家的对她也就额外照顾。

“什么时辰了?”白芷睡了一觉,从屋里出来,打了个哈欠。然后看着在院子里出出进进的人,很不满地皱了皱眉头。

“白芷姑娘,未正了。”周二家的忙应道。

白芷瞅了瞅林小竹和苏小舒,走到周二家的原先坐的位置,一ρi股坐了下来。

林小竹忙对苏小舒介绍道:“白芷姑娘是世子爷身边的姑娘。”她担心苏小舒会冒冒然地去找她。有白芷在,两人说话极不方便,还是另找机会的好。

苏小舒跟白芷打了声招呼,见白芷爱搭不理的她便不再多话,直接回了自己住的屋子。她进的那间屋子有两人原先进去过,显然她也不是一个人住。

这些厨娘都是上午忙完了一场,回来休息片刻,吃个饭,一会儿还要再去做事。

而白芷睡了一场,下午­精­神了,在院子里东走西逛的。接下来的时间里,林小竹便一直没有机会再跟苏小舒说话。不过自打见了苏小舒,她的心便平静下来。知道情况如袁成所说的那样,这里有许多自已人。那个杀人的任务也不只是靠她一个人来完成。她只需要在这段时间内好好的保全自己,静静地等候着命令的到来便可。

周二家的腾出来的屋子,是间大屋子。里面只有一铺床,后来她又搬了一张榻来。白芷毫不客气地占了床。林小竹也不跟她计较睡到了榻上。到了晚上,大家都睡熟了。林小竹正躺在榻上练功,忽然闻到一股异香。她的感官比一般人都灵敏,一闻到这股味道,立刻摒住了呼吸,然后从口袋里摸出一个辣椒,狠狠地咬了一口,这才敢望向窗外。

只见窗户不知什么时候被捅破了,一只小小的竹管正从那破洞伸了进来。显然这股异香正是从那竹管里吹进来的。

一直摒着呼吸不是办法,辣椒提神也只是暂时。林小竹连忙用被子把鼻子捂住了,眼睛死死地盯着窗户和门。

过了一会儿,门外的人估计着屋里的人被迷晕了,用刀片将门划开,闪了进来。

林小竹看到这个熟悉的身影,紧绷的心这才放了下来。不过为了稳妥起见,她还是躺在那里,微闭上了眼睛,一动不动。直到那黑影打量了屋里一通,然后走到床边,掀开帐子给床上的白芷又补了几处|­茓­位,再走到榻前,拿了一个瓶子放到鼻子下给她嗅了一嗅,原来有些晕沉沉的头脑为之一清,林小竹这才睁开了眼。

“小竹。”苏小舒见她睁眼,惊喜地悄声唤了一声,声音里有些哽咽,“我是苏小舒。”

“小舒,真的是你?”林小竹握住苏小舒的手,百感交集。她以为这一辈子再也见不到苏小舒了。谁知道当她以为一个人独身在这狼窝里冒险时,却见到了苏小舒!

“小舒,这些时日,你还好吗?你一直都呆在端王府?”林小竹坐了起来,轻声问道。可话一落声,她便捂住了苏小舒的嘴,指了指蚊帐,然后拉着她到了窗前的桌子面前,按着她的肩膀叫她坐下,自己也坐了下来,然后往茶杯里倒了一点茶水,沾着茶水在桌上写起字来。

虽然这样比较慢,但比较稳妥。她知道苏小舒点了白芷的|­茓­位。但万一白芷是个扮猪吃老虎的,躺在床上装晕迷,把她们的话都给听了去。那这一次袁天野重大的计划就得被她们这样无意中走漏了风声,可就坏了大事了。虽然她不会跟苏小舒说任务的事,但她们的话一旦被传了出去,总能让人找到一些蜘丝马迹,到时顺藤摸瓜,扯出真相来,那就惨了。

苏小舒向来也是个谨慎的,只是被与林小竹相见的事冲晕了头脑,一时没考虑周全。此时见林小竹的行事,立刻明白了她的用意,不再说话,配合地在桌上写起字来。

原来自林山竹离开山庄后,山庄里的学员一个个的都离开了那里。苏小舒则先被带到一个中人家里,然后卖进了端王府。因她做的­肉­菜得了端王妃的喜欢,在这府里一直混得不错。

林山竹也简单地说了一下自己的情形,又说了自己跟婉华郡主的恩怨。

“你可有其他人的消息?”苏小舒在桌上写道。

林小竹摇了摇头。看到苏小舒眼神一黯,她在心里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想必,苏小舒也是像她一样,是忽然间离开山庄的吧?夏山和周玉春去了哪里,她们谁也不知道。她还罢了,对于山庄没什么牵挂。可苏小舒就不同了,她对夏山,可谓是用情至深。这乍一分开,思念的滋味还真不好受。

此时正是农历七月下旬,月亮很亮,透过窗棂照­射­进来,将两躯并排而坐的身影拉得老长。两个人俱都安静下来,默然不语。

林小竹拍了拍苏小舒的肩,在桌上写道:“回去睡吧。”

苏小舒静静地看了她一眼,隔了一会儿,才点了点头,站起来又回头看了林小竹一眼,然后回转身紧紧地抱了她一下,这才拉开门出去。

林小竹走过去将门拴了,将桌面上的茶渍用布擦了个­干­净,这才回到榻上,躺了下来。毒杀端王的事,她并没有跟苏小舒说。毕竟两个人曾经分开过,这段时间苏小舒经历过什么,她不清楚。她不能确定苏小舒就是可信的人。毕竟那件事太过重大,还是把它放到肚子里,等着上头有人来联系自己就可以了。

这么想着,林小竹的困意上来,慢慢进入了梦乡。

第二天早上,林小竹刚跟院子里的一大群人吃过早饭,就见得一个穿着华丽的丫头走了进来,在院子里扫了一眼,道:“谁是林小竹?”

林小竹忙上前去,道:“我就是。”心里直打鼓,该不会是婉华郡主找她吧?她就知道进这端王府,是躲不开婉华郡主的魔爪的。昨天都已作好了心理建议了。要不是怕被赶出去,完不成睿王交待的任务,她还真想继续装病。不过现在,为了大局,她也只能暂且忍一忍了。

“跟我来。”那丫头也不说是谁叫,转头就走。

“请问,让我去做什么?”林小竹却一动不动,抬起眼来,道,“我可不是端王府的下人,而是世子爷专程叫进来给王爷做点心的。如果姑娘不说清楚,我是不会去的。”

那丫头停住脚步,转过身来,眼睛死死地盯着林小竹。林小竹抬起头,也直直地对视过去。如果这丫头真是婉华郡主派来的,她的态度再好,也没什么用,不如抬高姿态,别人还高看一眼,心里有些顾忌,不敢轻举妄动。

白芷也从屋子里走了出来,昂着头,极高傲地对那丫头道:“你是哪个院儿的?我以前怎么没见过你?”

第二部 京城岁月 第一百九十三章 菠菜与牛­奶­

那丫头被白芷的气势震住了,再看到白芷的穿着明显跟这院子的人不一样,倒比自己还要华丽些,赶忙收敛了自己,低眉顺眼地道:“我是婉华郡主院子的二等丫头,才提上来的,所以姐姐不认识也很正常。”

旁边出来一个四十来岁的媳­妇­子,指着那丫头笑道:“白芷姑娘,这姑娘真是婉华郡主院里的香桂,原来常往厨房里要水要菜的,我认得。”

香桂见那媳­妇­子出来帮自己说话,感激地笑了一笑,唤了一声:“李嫂子。”两人显然认识。

白芷见了,面­色­缓了一缓。端王妃只生了一儿一女,那就是袁执和袁娆。这两兄妹因是一母同胞,平时也走得近,连带着她们这些下人也比别的要亲近些。

“如此,你就跟她去吧。”白芷转脸对林小竹道。那架式,倒像林小竹是她的私人财产,非得她允许才能跟人走似的。

林小竹原本想在白芷和香桂之间烧一把火,让她们俩内斗去。但看她们这和谐的样子,皱了皱眉头,只得把念头打消。明知婉华郡主不怀好意,她是不会送上门去给她羞辱欺负的。不过,要找个什么样的借口才好呢?

想了一会儿,她觉得来硬的肯定不行,便道:“不知婉华郡主叫我有什么事?我只会做点心,其他都不会的。”

一开始林小竹摆出的气势,一点也不比白芷差,香桂便知她是不好说话的。刚才婉华郡主叫她来唤林小竹,却也没说叫她去做什么。现在她只想把林小竹带到婉华郡主面前,好交了差事。此时听得林小竹的话,顺着道:“郡主叫你自然是做点心的。行了,赶紧走吧。”

林小竹还想否继续游说,好直接去厨房,而不是跟这丫头到婉华郡主面前去,刚一张口,李嫂子忽然一把拉住林小竹的手,满脸笑容地劝道:“哎呀,这位姑娘,郡主的差事,别人求都还求不来呢,你就别推三阻四了。做得好了,郡主的打赏可丰厚呢,够在你在外拼死累活的­干­半年的了。”说完看了看那丫头,腆着脸笑道,“香桂姑娘,这做点心一个人忙活,怕得耽搁到很晚去了,让郡主久等,也不是个事儿。反正今儿我休息,要不,我和那丫头跟着去给打打下手?”指了指苏小舒。

林小竹被那李嫂子拉着手时,就微微怔了一怔。李嫂子拉住了她的中指,用力地捏了三下,又在她的手心敲了两下。这是袁成告诉她的一个暗号。埋藏在端王府的那个头头,就凭这个暗号跟她联系。

也就是说,这位李嫂子是自己人?而且还是她们在这端王府的领导者?

香桂犹豫了一下。李嫂子说的话,也有道理。再说李嫂子可是这府里有名的厨子,做得一手的好菜,深得王爷的喜欢,时常得到打赏。现在她毛遂自荐要去给林小竹打下手,这要是抹了她的面子,需是不好看。当下勉强应道:“李嫂子,你去可以。只是婉华郡主的脾气你也知道,要是责怪起来,你可得说这是你硬要跟着去的。”

“好的好的,谢谢香桂姑娘。”李嫂子笑着,又凑近几步,轻声道,“听说这位小竹姑娘做的点心怪新颖,都是别人没见过的。我这跟着去,是想看看能不能学上两招。要是学会了,以后郡主要吃点心,哪里还用得着去外面叫人?”

香桂一听,顿时把心里的疑虑打消了,转身道:“那就走吧。”

见李嫂子又点了苏小舒的名,林小竹的心里就更笃定了。

进了这端王府,婉华郡主来招唤,她不去肯定是不可能的。这一坎总得要过。现在有李嫂子和苏小舒陪着,想必不会叫她吃亏的。而且从昨晚看苏小舒的行事,就知道她当初在山庄隐瞒了一些本事。这李嫂子既是她们的头头,想必功夫更在苏小舒之上吧?

见李嫂子对自己使了一个眼­色­,拉着苏小舒跟在了香桂后面,林小竹不再犹豫,也跟了上去。

端王府颇大,不过林小竹的方向感不错,为将来逃跑起见,她在心里暗暗记着路。沿着回廊七拐八拐地走了好一阵,才穿过一个拱门,到了一处像花园一般的地方。

婉华郡主此时正坐在凉亭里跟一个侍女下棋。见到林小竹一行到来,把手里的棋子一扔,站起了身来。

“香桂,你是怎么办事的?我不是叫你去叫林小竹吗?怎么还有两个人也跟着来了?”看到李嫂子和苏小舒,婉华郡主皱起了眉头。

香桂一慌,连忙解释道:“郡主,奴婢以为您要叫林小竹做点心,想着一个一人做太慢,让您等得着急,便许了这两人来帮忙。”

“郡主。”林小竹可不愿意让婉华郡主掌握主动权,上前一步,福了福身道,“不知郡主想吃什么样的点心,小竹这就马上去做来。”又指了指李嫂子和苏小舒,“这位嫂子和姑娘,是我特意叫来帮着打下手的。这样比较快一些。”

发作林小竹,总得有个理由。本来按婉华郡主的­性­子,直接叫了人来,往死里打,打得只剩一口气,这事就算完了。可哥哥一再交待做事不要给人留下把柄。要是让袁天野抓住理由闹腾,不好好给父王治病,兄妹俩都不好交待。所以婉华郡主这才耐着­性­子,跟林小竹来点委婉的。她眼珠转了一下,道:“那好,我要吃你那天做的­奶­油蛋糕,你去做来吧。不过你既然有两个帮手,做得自然是快的,给你两盏茶功夫吧。”

在现代生产动物­性­­奶­油,一般都采用离心分离法,即用牛­奶­分离机来提取大量稀­奶­油。但在古代,这位办法显然行不通。所以林小竹便通过静置法,即是将牛­奶­倒入容器中静置于­阴­凉处,经二十四小时至三十六小时后,稀­奶­油即浮于表面,再进一步中和酸度和杀菌冷却而成。

所以听得婉华郡主这话,林小竹苦笑了一下,道:“禀郡主,这­奶­油蛋糕上的­奶­油,没有三、四天功夫,根本弄不出来。如果郡主想要吃­奶­油蛋糕,倒不如叫人直接去玉馔斋买,也不过是两盏茶功夫。但要现做,小竹实在是做不出。”

婉华郡主叫她做点心,不过是想要一个借口,并不一定要吃那­奶­油蛋糕。她淡淡地看了林小竹一眼,道:“听说你那里又出了一些新鲜吃食,那你随便做一个出来吧。”

“是。”林小竹听得这个要求,松了一口气,拉着李嫂子和苏小舒便退了下去。

“小竹姑娘,这旁边有一间小厨房,是专给王妃做点心的。要不,我领你到那儿去吧,这样不用来回跑,免得耽误功夫。”李嫂子道。

林小竹却问了另外一个问题:“李嫂子,早上婉华郡主可有吃东西?吃的是什么?”

“早上大厨房里自有轮班的人。要知道这个,咱们就得去大厨房。”李嫂子问,“问这个­干­什么?”

林小竹笑笑不答,道:“大厨房离这儿也不远吧?咱们去大厨房。”月才婉华郡主说两盏茶功夫的时候,李嫂子并没有提出反对意见,想必这大厨房并不是很远才对。

“往这儿走一会儿就到。”李姓子指着一个方向道。

三人急匆匆地到了大厨房。李嫂子一进去,就拉着一个婆子到一旁,嘀咕了一阵,走过来对林小竹道:“早上婉华郡主说没味口,厨房的人便用菠菜汁和了面,包了一碗馄饨给她吃。”

“多久吃的?”林小竹又问。

“才吃没多久。”李嫂子答道。心里觉得奇怪,不知林小竹为何要问这样的问题。

“有没有木瓜?”

“没有。”李嫂子摇了摇头。这种热带水果,本来就金贵。这府里姬妾众多,便是有木瓜,也给那些主子做了水果吃,哪里能轮得到厨房里用?

“那么,我现在要牛­奶­,要姜,多多的姜。”林小竹迅速调整自己的计划,提出了要求。

哼,婉华郡主既要害她,她自然不能坐以待毙。无论什么时候,得罪谁也别得罪厨师!这大厨房众目睽睽之下,她虽然不会放那些恶心的东西到点心里去,也不会自寻死路给婉华郡主下毒。但利用食物相克的特点,做些让她吃了拉肚子的食物,还是小菜一碟的。这牛­奶­和菠菜,在一个时辰之内同吃,就要拉痢。到时候,婉华郡主拉肚子拉得死去活来,哪里还有­精­力再来找她的麻烦?

这回不用李嫂子,苏小舒一听她的要求,就立刻行动起来,不一会儿的功夫,就把牛­奶­和姜找来了。

“苏梅,你跟我把姜削皮。”林小竹转过头,“李嫂子,麻烦你把牛­奶­给热一热,不要煮沸,只要热一些就够了,热了之后,你根据婉华郡主的口味,调一点糖进去。”

“好。”两人都行动起来。

林小竹和苏小舒生活了三年,又是好朋友,做事的风格最为熟悉。所以当李嫂子把牛­奶­热好时,那些削好的姜早已被剁成了泥,又榨成了汁,放到了三个碧绿的玉碗里。

第二部 京城岁月 第一百九十四章 姜汁撞­奶­

“怎么做三碗?”李嫂子惦记着时间,心里一个劲地紧张。看到林小竹一下做三碗点心,不由急道。

“没关系,来得及。”林小竹笑道。那婉华郡主很显然就是个找茬的,她自然得防着一手。

林小竹试了试牛­奶­的温度,按照五比一的比例,把适量的牛­奶­缓缓倒入玉碗里,一边倒,一边搅拌。

过了一会儿,那加入了姜汁的牛­奶­就成了棉絮状。

林小竹用碗把玉碗一个个扣住,放到了一个提篮里,又问李嫂子要了些果酱,提起来道:“走吧。”

“这样就行了?”李嫂子疑惑道。这加入了姜汁的牛­奶­,好喝吗?拿这样的点心给婉华郡主,那不是自己往刀口上撞吗?

“放心吧,应该没问题的。”苏小舒拉着李嫂子,低声道。

“那就走吧。”李嫂子见时间也差不多到了,只得道。

三人又沿着来路,到了花园那小亭里。今天的婉华郡主吃饱喝足,养足了­精­神,就专为治林小竹而来,所以特别的有耐心,仍坐在亭子里等着。见林小竹一行人过来,想到一会儿板子就要打在林小竹的ρi股上,心情就特别的愉悦。

不过此时的亭子不光有婉华郡主一人,还有一个穿着石榴红衣裙的丽人,正跟婉华郡主在说着什么,见到有人到来,她的目光闪了一闪,停了说话,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一下林小竹。

“郡主,点心来了。”林小竹见有人跟婉华郡主坐在一起,暗自庆幸多做了两碗姜汁撞­奶­。

“端上来吧。”婉华郡主道。

林小竹并没有将竹篮放到桌上,而是给苏小舒拿着,自己从竹篮里拿东西。

见林小竹将扣着的大碗掀开来,李嫂子忍不住伸头去张望了一下。发现刚才还是液体状的牛­奶­,此时却凝结成了白­色­的块状。林小竹又用小勺舀了一点红红的果酱,放在­奶­块的中间。在了碧绿的玉碗的衬托之下,这又红又白的­奶­块,显得格外好看。

“姜汁撞牛­奶­,郡主请尝尝。”林小竹上前几步将一只玉碗放到了婉华郡主的面前。

“嗯,放下吧。”婉华郡主看了看,没有什么表情。

林小竹又将另一碗端了出来,正准备放到那位丽人身边,却不想婉华郡主一把拦住她的手,道:“吴姨娘,我今早上没味口,都没吃什么东西。这两碗点心就先让给我吃吧。如果您想吃,再叫她去做好了。”

吴姨娘?端王的姬妾?

林小竹用余光瞥了那丽人一眼,只见她那张脸长得极为­精­致,年纪也不过是在十六、七岁之间,看样子跟婉华郡主一样大。

唉,好白菜都让猪拱了!林小竹在心里叹息。

吴姨娘听到婉华郡主的话,捂着嘴笑了笑,道:“莫不是还怕我跟你抢?”伸头看了看那碗里的东西,“不过这吃食我还真没见过,很好奇是什么味道呢。不如,你赏我一口尝尝?”

“不行,哪里长辈跟晚辈抢吃的?”婉华郡主孩子气得把两碗点心护在了臂弯里。

林小竹见了,嘴角弯了弯问:“郡主还需要再来一碗么?”

婉华郡主见得林小竹说话,矜持地直起身子,将脸上的笑容敛了起来,冷冷地道:“不用。”

“如此正好,不用再去做了。”林小竹笑吟吟地从竹篮里又拿了一碗出来,放到吴姨娘面前,“生怕郡主吃了还想要,小竹便多做了一碗。既然郡主说够了,吴姨娘,这碗姜汁撞­奶­,您就尝尝吧。”

吴姨娘没接林小竹的话,只用眼睛斜了一下林小竹,便转脸去跟婉华郡主笑道:“郡主,你该不会再来跟我抢了吧?”

“哼。”婉华郡主很不爽地冷哼一声。原本她的打算,是吃了林小竹做的点心,就装肚子痛,然后以此为借口,发作林小竹。可没想到遇上父王的宠姬吴姨娘,还坐在这里赖着不走;更没想到林小竹竟然一口气做了三碗点心,让她防不胜防。

不过,如果一会儿她要肚子痛,谁能拦着?

吴姨娘也不在意婉华郡主的脸­色­,端起碗来慢慢地舀了一勺姜汁撞­奶­,放入嘴里。

姜汁撞­奶­的味道很浓郁,香醇爽滑,甜中微辣。浓浓的­奶­香和清新的口感,味道很特别,也很美妙。

本来婉华郡主准备装着吃上两口就装肚子痛的,结果这道甜点的味道太好了些,她还真把两碗都吃光了,这才放下勺子,瞅了瞅吴姨娘。

此时吴姨娘早已吃完自己那碗了,正动作优雅地用手帕擦着嘴,一面看着婉华郡主。见她吃完,便笑道:“这东西味道还不错。我打算再叫她做一碗,郡主可还要再来一碗?”

可她话声刚落,婉华郡主便按着肚子,表情极痛苦的“哎哟”一声。

“怎么了?这是怎么了?”吴姨娘吓了一跳,赶紧上前抚了抚婉华郡主的背,一面慌乱地叫道,“郡主,你这是怎么了?”

而李嫂子显然也吓了一跳,看了林小竹一眼,显然在怀疑她刚才给婉华郡主下了药。这个特殊时期,她们有多少大事可做,可不是跟婉华郡主这种娇宠的小姐计较的时候。如果林小竹这个时期下毒害了婉华郡主,那可是彻底打乱了她们的计划。林小竹自己也难保住了。

但早在林小竹进府之前,她便收到了睿王那边传来的消息,叫她无论如何,都要保住林小竹的平安;昨天林小竹进府以后,她又收到了袁成的口信,让她无论如何也不能让林小竹受到一丝伤害。所以她刚才才不顾别人的猜疑,硬要跟着林小竹到这儿来。而此刻婉华郡主吃了她做的点心却说肚子痛,自己应该怎么办才能让林小竹逃过这一劫?

只要林小竹心里最明白,婉华郡主这是真痛还是假痛。她做的姜汁撞­奶­,跟菠菜同吃会肚子痛,会拉痢,但发作绝对不会有那么快。等着看吧,这婉华郡主装得这么痛苦,此时第一想到的不是叫大夫,而是先要处罚自己。

果然,她这念头刚从脑子里升起,那边“当啷”一声,婉华郡主一把将桌上的玉碗扫落到地上,厉声叫道:“好个林小竹,你给我吃了什么东西?来人啊,把她给我往死里打。”

“是。”玉兰听得咱家郡主中气十足,便知道她没有大碍。她在沈园吃了大亏,回来被婉华郡主罚了一天的跪,还不许吃饭,这心头的怨气一点也不比婉华郡主差。此时一听这命令,手一挥,对后面的婆子道:“拉下去,打。”

“慢着。”吴姨娘高声喝了一声,转过脸来怒视玉兰,“你主子病糊涂了,你也糊涂了不成?这个时候,不说赶紧请大夫给你家主子看病,却忙着打人!人什么时候打不得?还愣着­干­嘛?还不赶紧去请大夫?”

这吴姨娘,这段时间甚得父王宠爱,在母妃面前也奉承得还好。所以婉华郡主给她几分薄面,并没有不理她。可这会儿,她却是恨死了这吴姨娘的多事,强撑着捂着肚子抬起脸来,理也不理吴姨娘,也没有看一脸犹豫的玉兰一眼,只向那婆子喝道,“还愣着­干­什么?还不给我打?”

“是。”那婆子跟婉华郡主的时间不短了,自然知道自己主子是什么心思。

挽起袖子就上前,想要捉住林小竹。

却不想旁边却有人一把拦在了林小竹面前,高声道:“郡主,那点心是林小竹指挥,奴婢跟李嫂子亲自动手做的,­干­­干­净净,怎么会吃了肚子痛呢?郡主莫不是误会了?”

“是啊,郡主,那点心是奴婢跟苏梅做的,并不是林小竹亲自动的手。再说吴姨娘刚才也吃了,她为何不见肚痛呢?显然郡主的肚痛跟这点心没关系。郡主身体要紧,还是先看大夫吧。”李嫂子也出言劝道。

不过是打一个小厨娘,先是哥哥叮咛要注意方式方法,再有吴姨娘来搅局,这会儿连个小丫头和媳­妇­子都敢冒头阻挠了。婉华郡主恶从心中起,怒向胆边生,也顾不得装肚子痛了,直起身子来,指着苏小舒和李嫂子,道:“那便连她们一块打。打,给我各打三十大板,狠狠地打!”

吴姨娘却一挥手帕,笑嘻嘻地道:“郡主,不是我要拦你。只是这李嫂子和苏梅,都是厨房里头最得力的厨子。王爷和王妃一日也离不得她们做的菜的。要我说,打她们三十大板让她们偷懒在床上躺几天,到最后还得被王爷和王妃怪罪,倒不如把她们的脸划花了。划花了脸,也不耽误她们做事,但效果绝对比打三十大板的强。你想啊,一个女人,尤其两个还是未嫁的黄花大闰女,这要破了相,往后连个婆家都找不着,走到哪里都得被人嫌弃,指指点点,这岂不是比打三十大板的强?”

婉华郡主一听,果然有道理,点点头道:“好,就这么办。”

话声刚落,吴姨娘就拍着手道:“太好了,太好了。我从小就喜欢划别人的脸。这会儿终于可以过瘾了。”又转脸对婉华郡主道,“郡主,这活能不能让我来­干­?”

第二部 京城岁月 第一百九十五章 端王妃来了

听得这话,婉华郡主一阵恶寒,像看怪物似的看着吴姨娘

吴姨娘却没等她答应,就从头上取下一只簪子来,用手抚了抚那锋利的簪尖,对婉华郡主诡异的一笑,然后转过身去,直直地便朝苏小舒走去,嘴里道:“我先用这丫头试试手。”

早在苏小舒站出来挡在前面的那一刻起,林小竹便想要说话,却被李嫂暗底里用力地捏了一下,示意她不要出声,她的心里便存了疑惑。

要知道袁天野培养了那么多的手下,而这端王府又是他重点关注的对象,那么他手上的人,不知送进来多少;端王府上上下下,不知埋了多少眼线。从她随意住进一个院子,就能遇上两个自己人,就可以看出这密度有多大。那么李嫂子明知道带走她们的是婉华郡主,她能不通知自己人来救她们吗?否则不管李嫂子跟苏小舒在这府里再有体面,也不过是个下人,婉华郡主又是个跋扈的人,就算对自己的庶弟妹和那些姨娘,都不会有好脸­色­,哪里还能给她们这些下人的面子,阻止得了婉华郡主对她的报复?由此可见,这忽然冒出来的吴姨娘没准就是她们搬出来的救兵。否则,端王的小妾,在婉华郡主面前应该是最尴尬的地位,对她避开都来不及,哪里会这么主动地往前凑,还坐在这里不动弹的?

所以,在李嫂子示意之后,她便安安静静地站在那里听着两人的对话。这越听心里的感觉越怪异。一个人再善于伪装,那种习惯­性­的动作和说话的腔调,总是难以改变的。在山庄里相处了三年,她怎么可能忘记得了只分别了两三个月的吴彩云?联想起这姓氏,她的心里就越发的笃定吴姨娘就是吴彩云。

只是,吴彩云跟她是死对头,以前在山庄时,费尽心思地要想要她倒霉。现在婉华郡主针对她,吴彩云难道不应该感到高兴,趁机落井下石,怎么可能反过来帮助她呢?

不过……林小竹瞥了苏小舒一眼,便打算什么都不作,静观其变。苏小舒虽然因为夏山而对她产生过隔阂,但她对自己的关心,一直没有变。从刚才主动站起来说点心是她做的,就可以看出来了。否则只要她跟李嫂子默不作声,这事便不会沾到她身上,她大不可必趟这浑水。现在吴彩云说出来的话,那要比婉华郡主毒多了,打五十板子,林小竹自忖运运功,还能抵挡过去,为了大局着想,为了这袁府奴婢的身份,为了袁天野的大事或许她就忍了。可划脸毁容的事,她绝不会乖乖就范的。

可没想到,吴彩云没有直接走到她面前,而是先去了苏小舒那里。而个­性­跟自己相似、素来不会任人欺辱的苏小舒,竟然站在那里,装着战战竞竞,却没有丝毫反抗的意思,眼里也没有愤怒、怨恨的表情,像是吓呆了一般,事情实在透着蹊跷。

李嫂子一直在袖子里握着林小竹的手,就是怕她有所动作,坏了大事。此时她见吴彩云狞笑着走向苏小舒,又捏了林小竹一把,似乎是叫她稍安勿躁,自己则“扑通”一声跪到了地上,一个劲地磕头求饶,哭喊道:“郡主,吴姨娘,你们饶了我们吧,饶了我们吧。划花奴婢们的脸不值当什么,可是脏了郡主和姨娘的手,可就罪过了。不如奴婢们自掴嘴巴可好?或者仍是照郡主的法子打板子可好?郡主,吴姨娘,这要是划花了奴婢们的脸,王妃看到了,问起话来,可就不好了。”

李嫂子要是一直站在那里不动不求饶,婉华郡主倒是生疑了。可这会儿李嫂子终于跪地求饶,婉华郡主便越发的觉得吴姨娘这法子不错。再说,就算王妃问起又如何?不过是几个下人而已,最多就是责骂两句,说姑娘家不能这么暴虐。

可这主意是吴姨娘出的,脸是吴姨娘划的,又关她什么事呢?到时候只要把吴姨娘推出来就行,至于她是什么下场,自己就管不着了。

这么想着,她越发的高兴,只是李嫂子这哭喊声让她感觉极不爽,怒喝道:“嚎什么嚎?再嚎就先拖出去打五十大板,等打晕了再过来划脸。”

“呃……”李嫂子的哭声硬生生地被她这一声喝骂止在了喉咙里。

而那一边,吴姨娘已伸出手去,细细地摸着苏小舒的脸,满脸的笑容,嘴里念念有词:“啧啧,这白­嫩­­嫩­的脸蛋,就这么一划下去,可就变成丑八怪了,怪可惜的。我瞧瞧啊,这从哪儿开始划起呢?如果从眼睛边就这么划到脸边,会是什么效果呢?要不,我给你在脸上画朵花吧?画了一朵花,那血啊直渗出来,可不就娇艳欲滴,越发的好看了……”

婉华郡主虽然娇蛮跋扈,也不过是被娇纵惯了的女孩子的胡闹。此刻听得吴姨娘嘴里的话,忽然地便觉得毛骨悚然。再加上在亭子都在一片树下,凉风一吹来,她生生地打了个寒战,有些底气不足地道:“吴姨娘,快些动手吧。一会儿我还有事呢。”

“嗳,郡主可不知道,这要是一簪子划下去,那就不好玩了。还是细细地来,先把如何划脸的法子说一遍,把她们的胆给吓破了,再慢慢地动手,那才叫好玩呢。”吴姨娘笑嘻嘻地回过头来,手里的簪子在阳光的照­射­下闪着寒光。

“你们这是在­干­什么?”一个威严的声音从路的那头传来。

“母妃。”婉华郡主的脸­色­一变,赶紧从座位上站了起来。而吴姨娘更是花容失­色­,手忙脚乱地把簪子往头上Сhā,差点扎着自己的头。

树木里转出一行人来,当头的那一个四十多岁年纪,相貌端庄秀丽,身上的衣饰并不是如何华丽,却有一种慑人的威严,让人不敢逼视。

李嫂子本就跪在地上,听得这声音,便连忙扯了扯林小竹的裙子,示意她跪下。林小竹听得站在前面的苏小舒哽咽着跪了下去,只得也跪了下去,跟着大家喊道:“参见王妃。”

端王妃用眼睛扫了亭子一眼,脸上的表情淡淡的,又问了一句:“你们这是­干­什么?”

“女儿……女儿正跟吴姨娘在闹着玩呢。”婉华郡主一看母亲的脸­色­不对,便知道母亲已把刚才的话都听进去了,也不敢上前去撒娇,小声地解释了一遍。

“吴玉,你说!”端王妃眼睛锋利地扫向吴姨娘。

“婢……婢妾和郡主在跟这几个下人开、开玩笑,只是吓一吓她们,并不是真要划花她们的脸。”吴姨娘结结巴巴地道。

“开玩笑?有这样开玩笑的吗?”端王妃的声音提高了起来,表情越发的严厉,“我好好的一个女儿,就这样被你们这些人给教坏了。”

“婢妾知错。”吴姨娘跪了下去,脸上战战竞竞。

端王妃看着眼前这张娇俏的脸,想到王爷对她的宠爱,暗叹一声,道:“罚月钱半年,禁足半个月,抄五十篇佛经。可有不服?”

“婢妾知错,婢妾认罚。”吴姨娘磕了一个头。

端王妃这才扫了跪在下面的三人一眼,道:“中间那一个,抬起头来。”

李嫂子忙用胳膊肘拐了拐林小竹。林小竹抬起了脸来,向端王妃看去。

“你是谁?”端王妃皱了皱眉。她虽然认不全府里的下人,但总应该眼熟一些才对。可眼前的这位女子,却是陌生得很。

自见到端王妃,林小竹便知道自己的安全有了保障。这位端王妃,风评还是不错的。除了有些溺爱孩子,还没做过什么不好的事来。她连忙回道:“回王妃的话,奴婢林小竹,是袁神医点心铺子的掌柜,是世子爷从府外请来的,说奴婢的糕点做得好,让奴婢做给王爷和王妃吃。”

这几天端王忙碌,茶饭不思,端王妃也担心着。虽然不大赞成在这种时候往府里带人,但儿子的一片孝心,还是让她十分高兴。所以听得此话,她脸­色­稍霁,点了点头。然后转过头去,脸­色­一变,瞪着婉华郡主和吴姨娘道:“既然是袁神医的掌柜,你们怎么能这么胡闹?这要传扬出去,岂不是说我端王府的人毫无教养?混帐东西,还不快给这位林姑娘赔礼道歉?”

林小竹知道端王妃如此说,不过是想要封自己的嘴,给端王府台阶下,连忙上前躬身道:“婉华郡主和吴姨娘只是在跟奴婢开玩笑,当不得真的,王妃快莫责怪她们了。”

见林小竹把这玩笑的话坐实,端王妃这才满意,道:“既然林姑娘帮你们说话,便且饶了你们这一次。”说完又转过脸来对林小竹和言悦­色­地道:“林姑娘,她们不懂事,开玩笑没轻没重,你也别往心里去。”说完从手头拔下一根凤簪,交给身边的嬷嬷,“这凤簪,是我的标志。你拿着它,这府里便没人敢欺负你。”

“多谢王妃。”林小竹一喜,接过嬷嬷递过来的凤簪。端王妃送她这凤簪,无非是示恩和收买她。但有了这东西,她在端王府的人身安全便有了保障了吧?

第二部 京城岁月 第一百九十六章 方法

见林小竹接了凤簪,端王妃揉了揉眉心,有些疲惫地这对李嫂子道:“王爷这几日茶饭不思,你看看有什么合王爷口味的,跟林姑娘做上几道新鲜吃食奉上来。”

“是。”李嫂子恭敬地答了。

吴姨娘见状,连忙上前伸出手给端王妃按摩头部。

而婉华郡主则在一旁娇嗔道:“母妃,您怎么不好好在屋里休息?”

端王妃靠在吴姨娘胸前,脸上露出舒适的神­色­:“躺下我也睡不着,眉黛说散散步或许会好些,硬拉着我过来。幸亏来了,否则还不知道你们这么胡闹。”

婉华郡主嘟了嘟嘴,看向林小竹的眼光越发的不善。这林小竹不光是个狐狸­精­,还是个祸害,害得她被母妃责怪。哥哥费了那么大的功夫把她弄进府里,自己要不把她这脸划花,岂不是太窝囊了?嗯,实在不行,先放她离府,然后在府外埋伏了人,直接把她的脸划花。这样做,总怪不到端王府上来了吧?

林小竹看婉华郡主的目光往自己身上溜,便知道她又在打什么鬼主意了。她垂下睫毛,心里开始数数:“一、二、三……”

林小竹只数到“十”,就听得婉华郡主“哎哟”一声,捂住了肚子。

“娆儿,你这是怎么了?”端王妃脸­色­骤变。吴姨娘也连忙松开端王妃的头,跑到婉华郡主身边来,一脸的焦急。

“母妃,我肚子痛。哎哟哟,痛死我了。”婉华郡主这一回不用再装了,捂着肚子一个劲儿地呻吟,脸­色­变得煞白。

“赶紧,赶紧叫太医。”端王妃叫道。

“是。”她身后的丫头没等她把话说完,便急急跑开了去。

“直接叫到栖梧院。”端王妃又冲着那丫头的背影叫道,转而指挥婆子,“你们几人,赶紧把郡主送回院子去。”

一行人慌慌乱乱,也顾不上林小竹这三人,急匆匆地去了。这亭子里还有碗勺,婉华郡主在这里必是吃了什么东西。不过在端王妃看来,救孩子要紧。至于到底是怎么引起的病因,到时一查便知。林小竹、李嫂子都还在府里,如果跟她们有关系,再打再杀也不迟。

见得端王妃一行人走远了,李嫂子这才转过头来,用眼睛看了看林小竹。这甜点是她跟苏小舒看着做的,林小竹可什么都没放。吴姨娘也吃了一碗,却也没事。为什么单单婉华郡主吃了会肚子痛呢?想起林小竹问过婉华郡主早上吃了什么,她心里便有了底。

看着李嫂子的神­色­变化,林小竹便知道她已想明白了。不过她可不想解释什么,转身帮着苏小舒把亭里的碗勺收拾了。

最了解林小竹的,莫过于苏小舒。今天这事,明摆着婉华郡主就想找林小竹的麻烦。她不知道林小竹如何得罪了婉华郡主。但以林小竹的个­性­,绝不会束手待毙什么都不做的。婉华郡主肚子痛绝对跟林小竹脱离不了关系。她趁着林小竹凑近她时,轻声地安慰道:“放心,那甜点,吴姨娘也吃了,不会怪到咱们头上的。再说,王妃身边自有人劝着呢。”

林小竹点点头。她隐隐猜到王妃身边那叫“眉黛”的丫头,恐怕也是袁天野的人了。否则哪有那么巧,端王妃恰恰就在这时到这花园里来?

只是她对于吴彩云的动机,却是猜不透。说她是有心帮着大家的嘛,她偏又想出一个比较歹毒的法子来教婉华郡主惩治大家;说她想害大家嘛,她那样子,却又像是在故意拖延时间等着端王妃的到来。

似是知道林小竹心里的疑惑似的,苏小舒又道:“想必你也猜到了,那吴姨娘,就是吴彩云。她刚才,是故意吓唬你呢。那丫头,说到你,倒没什么恨意,最多只有少许不甘。常感慨说要是没有你在山庄跟她过招,让她在手段上学了不少,她在这端王府处境必然会很艰难。刚才那样,只不过想吓唬吓唬你,发泄一下心里剩余的一点不痛快。她那簪子,是特制的,可以剂出像血一样的颜­色­来,划在脸上,就跟划破皮似的让人看不出来。”

“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林小竹奇怪地看着苏小舒。

“嘿,那东西,是我给她的。”苏小舒笑道,“你不知道,在这里做事,真是如履薄冰。所以看到自己人,就像看到亲人似的。在山庄里那些的胡闹,就跟兄弟姐妹之间的玩笑一样,只让人觉得亲切,哪里还记得什么仇?”

“好了,别说那么多了,赶紧走吧。”李嫂子在她们说话的时候,就站在亭外,像警卫似的守着,看看亭外有没有人路过。此时见她们半天说不完,出声催促道。

袁天野埋伏在府里的人,就算自己认出来了,也是不能随意跟别人说的,哪怕是自己人都不行。苏小舒今天说这些,已是个例外。她昨晚私自跑去见林小竹,已被李嫂子狠狠地责怪了一通。所以此时听得李嫂子催促,她连忙闭了嘴,提起竹篮道:“走吧。”

“估计一会儿王妃那边就会来人调查了。”李嫂子一面走,一面道。说完又有些责怪地看着林小竹:“你也太沉不住气了,这个时候哪里有功夫跟郡主治气?”

“她不躺在床上,下午便会又折腾出事儿来,不把我毁容打残,她就不会罢休,便是有端王妃的凤簪也没用。李嫂子现在还觉得我是多事吗?”林小竹淡淡道。

李嫂子哑然。细想想,倒觉得林小竹这样做比不做好。否则光应付婉华郡主就够了,哪里还能腾出功夫来想端王的事儿?

林小竹此时却想着另一件事,转头吩咐苏小舒:“看着旁边,我跟李嫂子说几句话。”

见苏小舒点点头,放慢脚步走在了后面,林小竹才用只有两个人听到的声音对李嫂子耳语道:“既然做的点心可以送上去,为什么事情做不成?”

李嫂子自接到袁全和袁成保护林小竹的命令,便知道林小竹是王爷和公子都看重的人,倒也不觉得她问这话有什么不对,解释道:“那人小心着呢。每道吃食送上去,就有人试吃,而且不止一个人试吃。不光试吃,还要过大夫这一关,对于他的病有禁忌的食物,是万不能送到那里的。这事难就难在这里。”

林小竹皱起了眉。

既然有试吃,下毒这一招必是不能用了。那么,食物相克的法子,能不能用得上呢?要用这个,便得把试吃这两道菜的人调开,涉及到方方面面,需得好好在脑子里筹划一番,想想清楚才好。毕竟在现代时,对于这一代代留传下来的食物相克的方子,西医是不承认的,说是没有科学依据。所以她虽然用食物相克的法子惩治过吴彩云和婉华郡主,让她们都拉过肚子,但却没有十足的把握能用这种方法把端王吃死。如果就把这没有把握的方子告诉李嫂子,万一费了大量的人力物力,端王却仍活蹦乱跳,最多拉拉肚子,那她岂不成了小耍睿王的人?在这种关键的时刻,任何的错误都是不能犯的。否则,延误了时机,让老皇帝在端王前面死掉,那她就成了罪人。睿王必然会迁怒于她。

此时,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啊!明哲保身方是上策。

想到这里,她抿了抿嘴,没有再说话。

情况果然如李嫂子所料的那般,没过两盏茶功夫,便有人来,带了人去问话。先带的是大厨房里的其他人,然后再到李嫂子和苏小舒。林小竹在端王府就是客人的身份,端王妃做事倒挺讲道理,没有把她传去问话。过了好一会儿,被叫去的人陆续回来了,苏小舒回来一脸的轻松,悄声道:“没事了。大夫说是脾胃不合,而不是被人下毒。厨房里这么多人都看着,又有吴姨娘作证,婉华郡主虽然嘴里乱嚷嚷,端王妃还是给了咱们清白。不过郡主似乎要在床上躺几天了,嘿嘿。”

“那给王爷的吃食,还叫咱们做不?”出了婉华郡主的事,林小竹想着端王妃必不会放心让她做吃食了,所以苏小舒她们被带走这期间,她只坐在灶下烧火,厨房里什么都没碰。

“王妃说已吩咐那边小厨房做了。”苏小舒摇摇头。

林小竹点了点头,没有再说话。就算这道点心让她们做,这毒也必是不能下的。

有试吃的人,下毒除了把自己的­性­命搭上,打草惊蛇,对端王一点损害都没有。所以做不做点心,她倒没什么在意。

接下来两天的时光里,婉华郡主自顾不暇,躺在床上时不时地上茅厕,然后便是喝苦药,哪里有­精­神再来折腾林小竹?所以林小竹守在大厨房的火塘边,日子过得倒也悠闲自在,跟她进端王府前想像的生活完全不一样。

而在离京城不远一条小路上,一行人急马奔驰,正往京城赶来。

“公子,歇一歇吧,您已在马上呆了两天两夜了。这要困了从马上摔下来,属下们如何对王爷交待啊?”一人苦劝道。

第二部 京城岁月 第一百九十七章 争执

他们这一路驶来,沿途只是换马,人却不歇息。

这骑马虽不用人跑,但光是颠簸都够呛,全身跟散了架似的难受,两条腿内侧也被磨得血­肉­模糊,再加上两天两夜没合眼,饶是这一行人全是武功高强之人,也受不了。

“还有两个时辰就到京城了,大家再辛苦些。”领头那人头也不回地喊道,仍然打马前进。

大家无法,只得跟着继续狂奔,终于在夜幕降临之后,到达了离京城外的十里亭还有两里路的地方。

这一行人,正是袁天野和袁林等一行人。

到了这里,一行人并没有直奔十里亭,反而从旁边的小径岔了进去。不一会儿,一座庄子便出现在了众人面前。似是早已有人守在门前,听得马蹄声,庄子的大门便应声而开,里面奔出一辆马车来。

袁天野翻身下马,看到大家艰难地下了马,扫视一遍,开口道:“此是非常时期,如果端王不想在京城里看到我,必会让人在道上埋伏,­射­杀于我。所以还得辛苦大家,隐在暗处送我入京。”

他回到京城,必要的时候自然要出现在皇宫里。如果悄悄进城,反而暴露自己的实力。所以此时只得乘马车装着远道而归的样子,亮出通关玉牌,进入城门。因他们行路的速度太快,没来得及通知睿王派人接应。此时只得冒险入城。

“护送公子,是属下的职责。”袁一一抱拳。

袁天野不再多话,微头,便跟袁二、袁三和袁十上了马车,袁四套上一件衣服,坐到了车夫的位置上。马车缓缓而动,以不快不慢的速度往京城驶去。

过了十里亭,车里的三人便都坐直起来,竖起耳朵聆听。

“公子,咱们是走是停?”袁四听得不远处的动静,眯了眯眼睛,问道。

停在这里更容易被人当成靶子。袁天野下令:“继续前进,车速时快时慢。”

话声刚落,一支箭带着风声,朝袁四的方向­射­来。袁四倒也不慌,左手举起剑鞘,轻轻一挡,那支箭便落到了地上。紧接着­射­过来的几根箭,越来越没有准头和力道。

车里车外的人都松了一口气。端王派出来的杀手,绝不会这么没用。那么箭­射­成这样,一定是遇上袁一他们了。看来端王低估了袁天野的实力。派的并不是顶尖高手,否则就不会这么容易让袁一他们得手了。

听得前面“叮当”的刀剑声越来越近,袁四这回不用袁天野吩咐,便将马车停在了路边上。不一会儿功夫,前面忽然飞奔过来一个人,到了车前停住,禀道:“公子,前面有几百骑,正朝这边行来。依属下们看,像是王爷派来专为接应您的人。”

自己回京的消息,自用飞鸽传书报知了睿王。只是骑行得太快,跟鸽子到达和消息传递进宫的速度相差不远,睿王大概才刚收到信不久。袁天野点点头,让袁四驶车向前。行得两里,果然听得远远地有熟悉的声音问道:“可是袁神医?”

“正是。”袁天野在车里应道。而身边的袁二、袁三则全神贯注,关注着外面的一举一动。虽然端王的一切行动皆在袁天野的视野里,虽然前面那声音就是睿王身边最得信任的幕僚,但一切仍以小心为好。

大龘事策划八年,睿王岂会在这关键时刻掉链子?他派出来接应袁天野的,自然是最信得过的人。两相会合,寒喧两句,迎接的人便调转马头,朝京城驶去。

一行人胜利地入了城,马不停蹄地直奔皇宫。袁天野早已在车上换过衣服,重新梳洗过了,下得车来,除了满眼血丝,倒也不见如何狼狈。急急入了宫,到了皇帝的寝宫外头,刚刚得了信的睿王便已迎了出来:“袁神医,快,快看看皇上的病情如何。”

这几天找不着机会毒杀端王,又担心着老父皇挨不到那个时候;这里不放心要守着,外面的各种行动都要布置,还牵挂着袁天野一路是否平安。睿王倒是几日之内瘦了好几斤。此时见着袁天野,似是全身的重担放了下来,顿时轻松了几分。

袁天野紧抿着嘴,也不说话,只拱了拱手,便匆匆进入了寝宫。看守的太医见了他来,连忙迎了上来,将老皇帝的病情介绍了一下。袁天野上前把了把脉,默然半晌。

太医正在用药方面不及袁天野,但医术同样不错。在这种大龘事上的判断,必然有十成的把握,才会说出口。他对皇上病情的判断是对的,皇上确实是油尽灯枯,支撑不了几日了。

“怎么样?”睿王忙问。

“此时并无大碍。我开个药方,先吃两剂试试看。”袁天野也不多说,走到一旁的几案上,写了一个药方,递给太医。

知子莫过父。虽然袁天野神­色­里并没流露出什么来,睿王也知道情况不妙了。他沉默了一会儿,道:“既然并无大碍,袁神医一路辛苦,便回去休息,明日再来。”

皇上不过靠那点药在挨日子,自己在此也无济于事。袁天野听得睿王的话,倒也不反对,交待了太医几句,便出了宫门。而睿王也随即离开了皇宫,回到了睿王府,也来不及换衣服,通过地道来到了袁天野的书房里。

“扬儿,你皇爷爷还能支撑几日?”一见面,睿王不及寒喧,便直入正题。

“三日。”袁天野也不看睿王,手里握着一只茶杯,目光沉沉地看着桌面。

“早在你皇爷爷不好时,我便下令让那府里的人行动。然而那老贼越发的小心,凡是入嘴之物,都叫三个以上的人试吃,所以一直没办法下毒。而他身边有两个武功极高者,要想行刺或远距离­射­杀都不可能。扬儿,你有什么好办法?”睿王焦虑地问。

袁天野抬起眼,看着像是苍老了好几岁的父亲,沉默着,没有说话。

“扬儿。”睿王见袁天野不言,而那神情也不像是在沉思,倒像在发呆,提高了嗓子喊道。

袁天野仍然没有说话,一边的嘴角却慢慢翘了起来。这个笑容看在睿王眼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怪异,明明是在笑,却又像是哭,又像是冷笑,还带着一抹嘲讽。虽然这笑容转瞬即逝,却让睿王心里没来由地感觉到了一丝寒意。他移开了眼睛,极力摒除刚才心里怪异的感觉,又问了一次:“扬儿,对于端王,你有什么好办法?”

袁天野将目光收了回来,又落到手里的那只茶杯上。他闭了闭眼,终于开了口:“你为何要把林小竹送入端王府?”

睿王一愣,大概是没有想到向来主次极为分明的儿子,会置迫在眉睫、呕心沥血谋划了几年的大龘事于不顾,转而询问起这等儿女情长的小事来。

睿王极力按捺住心里那不安的躁动,用手敲了敲桌面,极为不满地皱起了眉头,高声道:“我在问你大龘事呢。你怎么回事?现在这么重大的事情等着你拿主意,你倒惦记着一个女人!”

袁天野用沉沉的目光看了睿王一眼,将手里的茶杯放下,站起身来,转身便出了座位,往门外走去。

睿王又是一愣,继而气极败坏道:“扬儿,你这是发哪门子疯?林小竹她既是我睿王府培养出来的人,自然要将她用到该用之处。因她是你喜欢的女人,我还特意交待了他们要好好照顾她,不让她在端王府受苦。现在她在里面吃得好、住得好,也没什么危险,你还有什么不满意?只要成大龘事,只要能用得上,哪怕是你我的安危都顾不上,你今晚这么急匆匆回来,不也是冒着危险吗?她不过是咱们培养的一个厨子,难道比你我都金贵不成?为了一个女人,一回来就给父王甩脸子,置大龘事于不顾,扬儿,你太让我失望了。”

袁天野停住脚步,转过身来,嘴角又露出那个怪异的笑容来,略带嘲讽地道:“是啊,为了一个女人,置大龘事于不顾,确实让您失望了。真是抱歉!”说完,还拱了拱手,然后从容转身,继续朝外走去。

“扬儿,扬儿。”睿王忽然想起什么,来不及咀嚼袁天野这怪异的笑容和那莫名其妙的话,急急起身,想要去拉袁天野,却不想他慌乱里撞着了面前的案几,“哗啦”一声,案几上的花瓶、笔架等物掉落在地。门外警卫的袁二、袁三听得声音,连忙往屋里跑来,刚好与正要出门的袁天野撞上。

“公子……”袁二正要开口询问是怎么回事,就听得屋里的睿王急叫,声音都变了:“快,快,拦住他,别让他去端王府。”

袁二和袁三一听这话,齐齐变了脸­色­,一把将袁天野的胳膊抓住:“公子,端王府去不得。”此时的端王府,守备必然极为森严,端王身边更是高手如云。虽然公子的武功不弱,可进了端王府,不亚于进了龙潭虎|­茓­,极为危险。

袁二道:“有什么事,公子尽管吩咐属下们去做就是。公子可千万不能身涉险地啊!”

第二部 京城岁月 第一百九十八章 深夜相见

“扬儿,三天。三天之内,咱们必成大事。到时候,再把林小竹接回来,父王叫你母妃亲自­操­持,让你纳她为妾,可好?”睿王在身后叫道。

袁天野仰着头,朝天空吐了一口气,拔开袁二和袁三的手,直直地往屋顶掠去。袁二和袁三见公子情绪不对,也不敢再拦他,相互对视一眼,连忙跟了上去。

“扬儿,扬儿……”空落落的院子里回荡着睿王的高声叫喊。

此时的屋顶上,早已有一个人等候在那里了。见得袁天野上来,只轻唤了一声:“公子。”便不再说话,带头直直地朝东南角掠去。袁天野和袁二、袁三无声无息地跟在后面。早在睿王来之前,他们都换了深­色­的衣服,此时融入蔼蔼夜­色­中,身影又快,饶是还未睡觉的居民出来看见,也只疑自己眼花,并不知有人从自己的屋顶和院墙上飞掠而过。

袁天野派了那么多人进端王府,自然有掌控和传递信息之人。而带路之人,便是特意培养出来的轻功极为高强、担任此重任之人。他带着袁天野三人,如燕子一般在屋顶和树木上穿梭,过了三盏茶功夫,便进入了端王府地界。哪里有暗哨,哪里有巡逻的家丁,哪里警卫松懈,他都一清二楚。四人轻而易举地穿过一片琉璃瓦顶,到了后厨女子们住的院子里。那带路之人指了指脚下,不动了。

袁天野便知这是林小竹所住的处所了。四人凝神听了一息这院子里的动静,发现大家都已熟睡,而脚下屋子的两个呼吸声一重一轻。饶是轻的那一个,武功也极一般,跟他们完全不在一个层次上。袁二放心地跳下屋顶,用极薄的刀刃将门栓移开。然后守在门外,袁天野紧跟在他身后,闪身进了房间。环顾了一下房间的布置,准确地闪到床边,点了床上之人的|­茓­道。

林小竹在白芷睡熟之后又练了半个时辰的功。这才睡着没多久,忽然感觉有人摇晃自己的胳膊。她睁开眼睛。看到眼前的黑影,正要出声询问,却被一个有力的大手一把捂住了嘴巴,耳边响起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小竹,是我。”

“公子。”林小竹惊喜地瞪大了眼睛。

袁天野只觉得林小竹那胳膊隔着被子仍透过一股暖意,暖暖柔柔的少女的馨香,从近旁的林小竹身上传来。如一根羽毛挠拔着他的心,酥酥麻麻的让人呼吸急促。他连忙放开手,转过身去道:“我先出去,你先起来穿好衣服,我们再说话。”说完不等林小竹应声,飞快地闪身出了门。

在山庄三年过的集体生活,林小竹并不习惯只穿肚兜睡觉,里面的亵衣穿着整齐着呢。不过她的灵魂饶是现代女­性­,女子自爱的矜持仍是要的。见袁天野顺手虚掩了门,她赶紧坐起身来。拿起床头的衣裙穿上。待得穿戴整齐,又将床上的被子简单折了一下,这才走过去拉开门。这一回跟上次与苏小舒会面不一样,她丝毫不担心床上的白芷会听到这些响动。照她看来。袁天野无论是医术、武功上的能力还是心思的缜密,都更在她之上。这些事情,他必然安排得极妥贴了,才会把她唤醒。

门外有袁二、袁三他们,院子里还有一些睡觉易醒的人,说话自是不方便。袁天野见她把门拉开,又闪身进了房间。屋里有白芷在,也算得避嫌了。

在边境收到袁成的汇报,得知林小竹被派进了端王府,袁天野只觉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一想到林小竹会被婉华郡主伤害,或是在执行任务时被捉住丧生,他就感觉到自己不能呼吸,心底里像是有一个深洞,一不小心就会掉进深渊。那种坐立不安的惶恐,心悬一线的担忧,是他长这么大,从来没有过的。当时只觉得有满肚子的话要跟林小竹说,唯恐这辈子再也没有机会说出来。

可这会儿见到了林小竹,他却发现这满肚子的话,不知从哪儿说起。

倒是林小竹心思单纯,见到袁天野,只觉得自身的安全又有了一定的保障,袁天野是不会不管她的死活的。欢喜地道:“公子您哪时回来的?”

“刚回来不久。”袁天野凝望着她满是甜笑的脸,一路的担忧、害怕、惶恐,终于消散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踏实、温暖的感觉。他的声音里不自觉得带上一丝温柔:“你可好?”

“嗯,还好。没有受伤,没有被害。”林小竹道,紧接着又蹙了一下眉,“就是这任务不知如何完成,心里很是不安。”又仰起脸来,看着袁天野,笑颜如初蕊绽放,皓齿在暗夜里如珍珠般发着莹光,“不过公子您回来了,一切就好了。”

看着这如花一般美丽的笑脸,因要轻声说话凑得极近而呼出的如兰花一般的气息,没有束起的乌黑的长发平白增添的妩媚,一下让袁天野紊乱了。那如黑葡萄一般乌黑的大眼睛就在眼前,那吹即可破的白嫰的脸蛋就在眼前,那红红的如樱桃般诱人的嘴­唇­就在眼前,一直因林小竹拒绝的态度压抑着自己感觉的袁天野,心里有一种不可遏制的冲动,忽然的就想抱住眼前这柔软的身躯,想吻上那红红的嘴­唇­。

“小竹。”他动情地轻唤一声,伸出手,用力地握住了林小竹的两只胳膊。

自袁天野呼吸变得急促,林小竹便觉察到了他的异样。见袁天野似是控制不住自己,她连忙后退了两步,挣脱袁天野的手,急急道:“公子,我想到了一个办法,可以让那人中毒,只是没有十分的把握。”

林小竹的退避,如一盆凉水,瞬间浇灭了袁天野心中的火焰。他缩回了手,转过头,眼睛望着窗外,深深吸了两口气,平息“砰砰”乱跳的心,这才转过脸来,极力遮盖自己黯然的神情,道:“什么方法?说来听听。”

林小竹把自己知道的食物相克的法子和让婉华郡主拉肚子的实例说了一遍,道:“只是这什么时候吃,吃多大的量,是否真有效果,我却没有把握。你回去拿动物做一下实验,试试看效果如何。”

中医里便有忌口的说法。药与食物所固有的特­性­,必然会与身体产生相生相克的效果来。举个最简单的例子,比如一个脾胃虚寒的人,你老让他吃冰凉的食物,寒­性­的苦瓜、绿豆等菜蔬,时间一长,胃痛便会加重,甚至产生器官病变,长此以往,必然丧命。而食品与食品之间的烹饪,就像化学试验。不同特­性­的物质放在一起加热,所产生出来的食物一旦不妥,吃进身体里,便会产生出中毒的症状来。婉华郡主的拉痢,便是轻微的中毒现象。

袁天野自己便是一位中医大夫,这样的道理,自是一点就透。说到正事,他那点旖旎心思便已消散不见,皱眉沉思一会儿,他的眼眸蓦地晶亮起来,看着林小竹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回去就马上试一试。至于其他的事,我自会安排。”

将婉华郡主和袁执的靠山搬掉,让这个世界清静,还自己一个自由呼吸的空间,同样也是林小竹的诉求。见得袁天野这样的表情,她便知冲锋号即将吹响了,脸上露出欢喜的神­色­来,赶紧将自己知道的一些相克的食物配对告诉了袁天野。

袁天野点点头:“我记住了。”他深深凝望林小竹,道,“这个时候带你出去,必然引起袁执的怒火。他要是不管不顾地去袁府搜查,以我现在的身份,要想不动用实力,根本留不住你。现在的政局,牵一发而动全身,这事引发的后果实在难料。你且在这里呆上两天。好在我回来了,你这里有什么动静,我自会安排人来接应你。相信我,我一定会护住你不受伤害。”

林小竹的眼睛忽然有些酸涩。独身一人在这陌生的古代打拼,无亲无戚,无依无靠。尤其是现在,呆在龙潭虎|­茓­里,如一叶孤舟漂荡于风头浪尖之上,随时都有丧生的可能。在这样的时候,忽然有一个能力极强的人,说他牵挂着你,说他能护住你不受伤害,饶是再冷静再理智,也不由深深为之感动。

她垂下眼眸,用长长的睫毛盖住波动的眼睛,点点头,轻声道:“谢谢公子,我会好好呆在这里的。”

袁天野伸出手来,似乎想要抚摸一下林小竹的头发,却终于还是中途收了回去,深吸一口气道:“那我……回去了。”

“嗯,这里不安全,公子还是赶紧回去吧。”袁天野虽然换了衣服,又梳洗了一番,但那面满血丝的眼睛,胡子拉碴的下巴,还是告诉了林小竹他是马不停蹄狂奔回来的。虽然知道他急奔回来不是为了自己,但林小竹还是觉得有一块什么东西压在她的心里似的,让她有点堵。她深深吐了一口气,送袁天野出门。

看着袁天野和他的护卫如鸟一般掠过黑蓝­色­的天际,消失在茫茫夜­色­中,林小竹站在微凉的秋夜里,久久没有动弹。

第二部 京城岁月 第一百九十九章 沈子翼来要人

“扬儿,可是你回来了?”袁天野跟两个护卫刚一回到院子,睿王便从书房里冲了出来,看清楚确实是袁天野,这才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见得袁知柏这样子,袁天野的脸­色­稍缓了些,不过神情终还是淡淡地,道:“夜深了,父王还是回去歇着吧。”

儿子平安回来便好,袁知柏倒也没计较他这态度,道:“你一回来就忙这忙那,没得好生吃一顿热乎饭。我已叫老王给你做了些吃食,你先吃饭吧。还有南越国送来樱桃,你也尝尝。”说完便派人去叫老王。

看着本应是五月才有的红艳艳的樱桃,袁天野眼睛亮了一亮,问:“南越国送了多少樱桃来?还有多少?”

见儿子终于肯跟自己说话,袁知柏极高兴,道:“南越皇后心疼儿子,送了两百斤来,在路上烂了好些,只得七十斤。翼公子听得皇上病重,送了二十斤进宫,又各分别送了十斤给端王府、公主府和咱们睿王府。你母亲知道你素来喜欢吃樱桃,便给你留了三斤。”

听得睿王提到翼公子,老王禀道:“公子,昨日翼公子曾来过府上,说找您有急事。见您不在家,脸­色­很不好看。”

袁天野一心放在樱桃上,对沈子翼来访的事没怎么在意,指着桌上的樱桃问袁知柏:“这樱桃府里还剩多少?”

“今早上送来的,我一直在宫里,不知家里还剩多少。”袁知柏道。见袁天野的神­色­很严肃,奇怪地问:“怎么了?”

“一会儿再跟你细说。”袁天野急急起身,走到外面,找到刚才给他带路的那人,细细交待了一番。那人点点头,跃上屋顶,眨眼之间便不见了踪影。

袁天野回到屋里,吩咐老王:“无论用什么方法,把这樱桃先保存起来,别让它坏了,更别让野猫什么的偷吃了,我有大用。如果这东西少了,我唯你是问。”

“是。”老王把饭菜上齐,神­色­紧张地端着那盘樱桃退了下去。

袁知柏心里有疑惑却没有追问,亲手将一盅燕窝­鸡­汤放到袁天野面前:“赶紧吃吧,先吃了饭再说。”

中午只在马上啃了一点­干­粮,袁天野早就饿狠了。他不再说话,三下五除二地把肚子填饱,这才跟睿王说起他的计划来。父子俩一直商议到深夜子时,这才分头睡下。

第二天一早,袁天野便又匆匆进了宫,直呆到早饭过后才回到府里。

他刚一下车,便有下人来报,说翼公子又来了,正在前厅等候。袁天野这才记起昨晚老王的禀报,匆匆到了前厅见了沈子翼,远远便笑道:“翼公子近来可好?”

沈子翼等得着急也顾不得寒暄,打量了一下袁天野,见他虽然面­色­有些疲倦,但总体还算好,衣着整齐,举止从容,还好整以暇地坐了下来,命人给他烹茶,强压住心头的不悦,道:“袁神医,你府上的林小竹可在?我那里来了客人,想请她到府上做些点心。”

袁天野一怔,探究地看了沈子翼一眼。沈子翼昨日来了一趟,面上急­色­;今天明知自己昨晚才到的京城,应该是为了皇上的病,他却一早又跑了过来,就是为了请林小竹到他府里去做点心?难道他府上还有什么人,专门要吃林小竹亲手做的点心不成?看来,醉翁之意不在酒,他来这两趟,不是在于点心,而是在于林小竹。

只是,林小竹何时跟沈子翼有了交集?

想到这里,袁天野心里猛地一紧,就好像自己藏着的宝贝被人觊觎了一般,极不是滋味。不过想到林小竹现在的处境,他看了沈子翼一眼,道:“林小竹前几日就被端王世子请到端王府去了,翼公子不知道吗?”

沈子翼哪里不知道?他是时不时地便要到玉馔斋去会会林小竹的。便是林小竹准备开火锅店的事,也没有瞒他。前日他到火锅店去,看到火锅店已经开张,林小竹却不见踪影,便向掌柜打听。掌柜的却告诉他林小竹患了风寒,在府里静养。是他自己感觉不对,让人查了一查,才知道那天火锅店里发生的事,而林小竹已被袁执带到端王府去了。想到婉华郡主对林小竹极为不善,他这心里忐忑不安,就生怕林小竹会出什么事。只是自己无端地到端王府上去要一个跟自己无关的人,又极为不妥,有可能会激起婉华郡主的妒忌心,从而做出过激的事情来。让人打探得婉华郡主生了病,林小竹还算安全,想起林小竹吩咐过他不要泄露她的身份,他这才按捺住心急,等着袁天野回来。袁天野要是来迟回一天,他就要直接到端王府问袁执要人去了。

不过,这些事情是不能跟袁天野说的。沈子翼装出惊讶的神­色­,道:“昨儿我来,可没人跟我说啊,只说她患了风寒,在府里静养。”

袁天野知道府里人这样说,必是得了睿王的吩咐,心情一下变得低落起来。不过面上不动声­色­,拱手道:“抱歉抱歉,那日端王世子请走林小竹的手段有些不高明。我又不在家,府里下人不知如何解释,这才隐瞒了翼公子,翼公子莫怪。”

沈子翼直直地看着袁天野:“那袁神医打算怎么办?就任由端王世子把林小竹就这样请走了?”

“在下正为此事发愁呢了。翼公子也知道,我虽然被人唤一声神医,却是个白身,无官无职的。只要端王世子看上了林小竹,我便只能拱手奉上,毫无反抗之力了。现在她已被接进端王府,这想把她要出来,谈何容易?就算要了出来,端王世子一旦开口向我再要人,我还是不得不给。”袁天野站了起来,对着沈子翼深深一揖,“所以,还请翼公子帮在下一个忙,把林小竹从端王府里要出来。”

沈子翼坐着不动,看着给自己作揖的袁天野,眼睛闪过一丝­精­光:“我不知,帮了你我又有什么好处?”

要是沈子翼二话不说,直接把事情答应下来,袁天野必然会猜测林小竹与沈子翼的交情到了何等地步,绝不放心把林小竹托付于他。此时听得沈子翼开出条件来,他倒放下心来,道:“只要翼公子在一月之内,能救出林小竹并护住她的安全,让端王世子淡了这份心思,天野必然会到南越国去一趟,为公子的父皇、母后调养调养身体。”

“此话当真?”沈子翼的眼睛蓦地一亮。

“君子一出,驷马难追。”袁天野傲然道。

“好,一言为定!”沈子翼道,然后看着袁天野,“说吧,我该如何做?”

袁天野从袁十手中接过茶杯,慢慢地饮了一口,这才道:“明日端王妃生辰,翼公子是要去庆贺的吧?”

老皇帝一直生着病,是全国人都知道的事,只不知他病情如何。为了不造成恐慌,从而顺利继位,端王并没有把老皇帝病危的事宣布出来。所以这端王妃的生辰,必然有许多人上门送礼祝贺。端王也会小范围内的留人吃饭。这沈子翼身份地位特殊,想必也会在邀请之列。

沈子翼点头道:“那是自然。”

“我明日也一定会去。到时宴会上,还请翼公子把林小竹叫上来,让她给大家做一道点心,然后顺便带她出府。出了端王府后,也不必送回我这里,直接让她到沈园住上一段时间。到得安全了,我自然会去接她。”袁天野道。

说完这段话,他只觉得那茶饮进嘴里,全是苦涩味。

把林小竹托付给沈子翼,他不知是不是这一生最大的错误。毕竟这沈子翼能这么着急地上门来询问林小竹的去向,总有一点说不清的心思。而林小竹对于他自己,又是一点感情都没有。如果这期间两人发生了什么,他这一生都会追悔莫及。

只是一旦发生了端王中毒事件,以端王府在全国的势力,必然会在一定范围内追查下毒的人,在厨房呆过和出席宴会的人,都会成为重点怀疑对象。这全部派到端王府执行任务的人中,就只有林小竹没有易容,其他人只要趁乱出了端王府,把容貌一恢复,便安全了。可林小竹不一样。当时他觉得只是呆在袁府里,不用派她去出任务,所以不会有危险,便没有让她易容。毕竟易容的时间一长,对于皮肤的损害还是很大的。哪料到会发生袁执相掳,而睿王就什么都不做就这么派她出任务的事情来?

这件事,他本来要去拜托丹阳公主的。但丹阳公主跟端王府历来走得不近。这要是忽然去参加端王府的宴会,一旦发生了这种事,她便成了第一个怀疑的对象。她的马车,走不了几步就会被拦下来彻查。到时候,林小竹就走不掉了。沈子翼倒是最合适的人选,毕竟他跟哪一方都没有利害关系,大家都不会怀疑是他下的毒。

“好,就这么办。”沈子翼道,眼睛闪过一抹亮光。

第二部 京城岁月 第二百章 合成砒霜

第二天,端王府的厨房里忙碌起来。林小竹原来一直没什么事做,又不愿意跟白芷在院子里大眼瞪小眼,所以好几天了就只在大厨房里烧火,跟苏小舒待在一起。而这一曰,她也被分派了任务,跟着李嫂子做点心。

“小竹姑娘,王爷喜欢吃虾,你有什么新鲜的菜谱,可以让王爷多吃几口的?”李嫂子像是闲聊似的随口问道。

林小竹心里一跳。

虾跟樱桃在一起吃会中毒,是她昨晚上跟袁天野所说的食物相克的配对之一。因虾等软壳类食物,含有大量浓度较高的五钾砷化合物。这种物质食入体内,本身对体并无毒害作用,但是在服用维生素C之后,由于化学作用,使原来无毒的五钾砷,转为有毒的三钾砷,又称为三氧化二砷,这就是人们俗称的砒霜。这个知识还是她前一世看电影《双食记》,里面的妻子就成功地利用鲜虾和维C谋害了不忠的丈夫,她便牢牢地记在了脑子里。当时她还去查了最富含维生素C的食物,结果发现每五十克樱桃,即12颗左右的樱桃里,就含有维生素C五百毫克,是食物中含维生素C最丰富的。

现在李嫂子这么问,是袁天野开始行动了吗?只是,这个季节怎么会有樱桃呢?

林小竹深吸一口气,平复一下有些乱的心情,转头对李嫂子道:“黄金蓝莓酱虾球,还有一品虾饺皇,不知李嫂子可有做过?”

李嫂子眼睛一亮,问:“是怎么做的?你教教我。”

林小竹有些为难。虾球原应是黄金芝士虾球,只是古代没有马苏里拉,所以她便改成了蓝莓酱。只是这虾球上要沾的面包糠。却是个麻烦事。而且一品虾饺皇要用澄粉,才会水晶透明,这也是端王府的厨房里所没有的。这些东西玉馔斋倒是有。可既然要行动下毒,她可不想把这祸端引到自己头上。否则,端王如果毒发。睿王是一定会假惺惺要彻查凶手的,一旦查到她曾让人去玉馔斋拿过食物原料。便是袁天野有心也保她不住,睿王一定会把她拿为凶手以堵人的嘴。至于袁天野,他只需把脸上的面具拿下来,换一个身份就可以了,玉馔斋到底是谁的店,就不重要了。

“有两样原料,还得费些手脚。”她决定一切都不动手。转头张望了一下,指着旁边的一位厨娘道,“玲子姐,你来一下。”

这位叫玲子的厨娘最是老实怯懦,一贯被人使唤着做这做那。听得林小竹的叫唤,她连忙跑了过来。

“麻烦玲子姐帮我做一样事。”林小竹笑道,接着便教她取澄粉。

澄粉就是一种无筋的面粉,只将小麦面粉和成面团,放在水里直接洗,洗到面团的体积不再缩小。剩下的面团就是面筋,澄粉就在水里了。静置沉淀,等到清浊分开,可以照出人影。缓慢倒出上层的水,下面的黏­性­物质晒­干­或烘­干­后就是澄粉了。

玲子倒也聪明,一说就透,听得林小竹说完,便开始动起手来。

这边的林小竹便开始跟李嫂子一起做起土司面包来。自开了玉馔斋要烤蛋糕,林小竹对于烘焙食物已有了极为丰富的经验,哪怕是用一般的炉子,她也能烤出面包来。在她的指挥下,李嫂子不到半个时辰,便成功地烤出了土司面包。将土司面包的皮撕掉,再把面包切细搅碎,就成了面包糠。

“好了,咱们来做虾球。做法很简单,就是滚虾球、蘸三样、炸金黄,三步走。”林小竹道,示范两个做给李嫂子看。

先把明虾剁成虾糜放些盐和胡椒粉,然后再摊一些在手上,放上一点蓝莓酱,揉成球,再分别蘸淀粉、蘸弹液、醮面包糠,放到六七成热的油锅里炸至金黄。

这金黄|­色­的虾球一炸上来,厨房里正忙活的厨娘们都围了上来。

本来原本听说林小竹是世子爷请进来给王爷做点心的,大家无论心里怎么想,表面上对她还挺亲热。但见她一进来就被晾了起来,好几天世子爷都没召唤,有些势利的便冷下脸来,对林小竹不再亲热。这会儿见林小竹动起手来,本着看笑话的人便也不少。能进端王府厨房的人,哪一个不是见了极大的世面,身上又有几分绝活的?这林小竹,还能做出什么好新鲜东西来?

可那金黄|­色­的冒着热气的虾球,放在铺了碧绿的生菜叶上,一看就极为诱人,卖相极好。众人的心思,见惯了捧高踩低的李嫂子最是清楚不过。她用扇子扇了几下虾球,待得它不烫手,便一把将它掰开,里面蓝紫­色­的酱直窜出一股热气来。她将一半递给旁人,又将手里的掰成两份,递了一份给别人,自己则将四分之一个虾球放入了嘴里。

入嘴便是酥,极­嫩­的一种酥。紧接着虾的鲜咸的味道弥漫在口腔里,再咀嚼一下,甜酸的带着蓝莓那春天一般气息的味道便跟虾­肉­的鲜美混合在了一起,鲜咸甜酸,让口感顿时丰富起来。

中式菜里做虾,一般都是爆虾,炝虾,炖虾,这些厨娘们自诩见多识广,却也没见过林小竹这西式的做虾方法。待那分到虾球的四人吃完,其他人都迫不及待地问:“怎么样?好不好吃?”

“好吃,太好吃了。”一个胖胖的厨娘答道。

“没想到虾还可以这么做,实在是好吃了。”又有一人道,转过头去赞许地看着林小竹笑道,“小竹姑娘,难怪世子爷要专门在外面把你叫进来做点心呢,你的手艺还真不错。”

“中吃就好。”林小竹笑笑,倒也不谦虚,她将碟子端过来,对大家道:“这儿还一个,大家再分着尝尝吧。”

“我要尝,我要尝。”

“留一点给我,别抢啊!”没吃到的几人都嚷嚷起来。

李嫂子跟林小竹相视而笑。赞道:“味道实在好。”在林小竹的指点下,做起虾球来。

“小竹姑娘,那澄粉你看好了没有。好了也教我做新鲜点心啊!”玲子没分到虾球,确实被馋到了。见李嫂子已能熟练地自己做虾球了,赶紧将林小竹拉到了一边。

“玲子姐这饺子是包过的吧?取三分之二的虾去皮加调料腌制。剩下的三分之一和肥猪­肉­、冬笋剁成泥,跟腌制的虾一起搅匀。再调些盐和料酒。澄粉和成面,擀成饺子皮,包起来放到锅里去蒸,就可以了。”

“还要肥猪­肉­啊?”玲子有些疑惑,却也没问那么多,直接按林小竹教的方法做起虾饺皇来。

“好了,大家动作麻利点。外面催着上菜了。”李嫂子把虾球炸完,玲子那边的饺子也蒸出来了。她看看时辰,催促起来。

厨房里一阵手忙脚乱之后,大家都把各自做的点心一一放到食盒里,让丫头提着上去。林小竹坐在灶的后面,看那些丫头把点心提了出去,眼里闪着希翼的光芒。

点心被提走后,大家却没有散去,在厨房里等着,生怕前面的客人有什么需要。再叫她们做吃食。

过了差不多有两盏茶功夫,一个丫头跑到门口,叫道:“林小竹姑娘可在?”

林小竹心里“咯噔”一下,站了起来:“我就是。何事?”

李嫂子和苏小舒也紧张地看着她。自公子传下令来让她们尽可能地多做虾食。她们便知道这次宴会一定会发生什么事,在端王府所得的赏钱都揣在了怀里,作好了撤退的打算。这个时候,她们都希望林小竹能跟她们在一起。到撤退的时候,就能够一起逃走。可如果林小竹被人叫她,两相一分开,她们就难以顾及她了。

“翼公子在席上得知你在我们府上,便说你做的点心好吃,让你做一份送上去。”那丫头看着林小竹,眼里充满了好奇。

屋里的厨娘听得这话,全都惊异地看了过来。翼公子她们都知道,那是一囯皇子。没想到他却知道林小竹,还知道她做的点心好吃,点名让她到宴会上去。这是多大一份荣幸啊!

一听是沈子翼的要求,林小竹的心就放了一半下来。虽然她跟沈子翼,也就熟人之间的交情,互相认识,能坐在一起泛泛地聊一会儿天。但除了袁天野,就沈子翼她还能相信有救她的可能了。

“好。”林小竹站了起来,扫了一眼案台上的食物。做什么点心好呢?既是沈子翼点名要吃她做的点心,最好就做一碗那种,只够一个人吃,别人吃的都不方便。这样即便是端王吃出了问题,也不会找到她身上。

看到案台上放着的用来作汤圆的糯米粉,林小竹眼睛一亮。就做它了!既然新奇,又好吃,还不麻烦,一会儿就做好。

“小舒姐,麻烦你帮我烧火。”林小竹利索地将锅刷­干­净,待烧­干­锅,便倒了几大勺油进去,让苏小舒看着锅,自己取了些糯米粉,等油锅烧热,将揉好的糯米粉搓成饼状下锅,然后不停地翻煎。待粑粑两面都呈浅金黄|­色­,将调好的糖汁倒入。糖水和油迅速融合,冒起泡来。她不停地反复翻拌,让每个粑粑都均匀沾到糖汁。待得粑粑渐渐变软,着­色­,油光发亮,看看差不多了,便起锅盛盘。

“这是什么?”大家好奇地看着碗里的六个糖油粑粑。其他的点心,无不是采用名贵原料­精­制而成。可这糖油粑粑,也太不讲究了吧?连馅都没有,能好吃吗?

“糖油粑粑。”林小竹笑道。这种黄而不焦、软而不粘、香中带甜、甜而带香的湖南小吃,在这陌生的大陆,应该还没有诞生出来吧?

第二部 京城岁月 第二百零一章 出府

“怎么才做这么点?”一个管事的厨娘问。

不管是不是只有翼公子点了林小竹做的点心,一个宴客的人家,万不能只做这么一碗呈到宴会上去的。否则别的客人看了也想尝尝,自己却说只做了一碗,是极为失礼的事情。

“这东西,不过是平民食品,只在于新鲜,想必那些贵人们都没兴趣吃。而且既然是翼公子特意点我做点心,耽搁时间久了,怕是不好。要不这样吧,多拿几个碗。如果有贵人想尝,直接分出两个就是了。”林小竹道。

“行了,赶紧送去吧。”李嫂子开口道,走过来用食盒装了糖油粑粑和碗勺,递给那个丫头。

那丫头却不接,看了林小竹一眼:“翼公子说,让小竹姑娘亲自送上去。”

李嫂子表情一滞,抬眼看向林小竹。

林小竹相信沈子翼不会害她,既然他特意让她出去,必有他的用意。当下给李嫂子递了个放心的眼神,接过食盒,对那丫头道:“走吧。”

苏小舒猛地站起身来:“小竹姑娘,我跟你一起去。”

“不用。”林小竹回过头,看着苏小舒,摇摇头,“翼公子只叫了我一个人,你要跟着去,王爷和世子会不高兴的。”说完,向她眨了一下眼睛,然后走了出去。

苏小舒知道林小竹不想让她一起冒险,心里不放心,欲要追上去,李嫂子却拉了拉她的胳膊,低声道:“翼公子点名让她去呢。你还是跟我呆在这里吧;便是去了,也帮不上什么忙。”

“是啊,人家翼公子都不点你的名,你擅自跑去,算个什么?”旁边有些看不惯苏小舒的厨娘冷声道。

苏小舒狠狠地瞪了说话的那人一眼,咬了咬嘴­唇­,看着门外愈走愈远的林小竹,眼里充满了担忧。

李嫂子想了想,离开了厨房,到院子里用花盆摆了一个奇怪的形状。

为了上菜方便,大厨房离前院并不远。林小竹跟着丫环走了没多久,便到了前院。因老皇帝病危,他的病情虽然没有宣布,但端王担心自己上位之后会被人弹劾,说皇上病危之时还大宴宾客。所以此次端王妃生辰,就只留了七、八位跟他走得近的王候、大臣及他们的夫人在此用宴,宴会就设在了一个前院的两个大厅里。男女之席相隔不过两个拱门,一个在正院,一个在偏院。而大厅里的形式,并不像后世那般围着一个圆桌吃饭,而是一张张几案在灯光照得雪亮的大厅里一字摆开,每张几案上都放着些菜肴和点心,形式倒有点像西方的­鸡­尾酒会,以方便大家攀谈;所用的食物也不铺张,只是一些平常菜肴和点心,连酒都没有。

林小竹一见丫环带她所到之处全都是男人,并没有婉华郡主的身影,暗自松了一口气。这个时候,她恨不得当个隐身人才好,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但婉华郡主一旦在此,便要把她当成眼中钉,­肉­中刺,哪里肯放过她?

“翼公子,林小竹姑娘做的点心来了。”那丫环带着林小竹从送菜的角门悄悄进了厅里,走到沈子翼面前,禀道。

林小竹环顾了一下大厅,见大家都在互相攀谈,似乎并没有注意到她的到来,暗暗松了一口气,连忙跟了过去,打开食盒,从里面拿出那碗糖油粑粑来。

沈子翼看到林小竹,眼睛一亮,指着她呈上来的点心问:“这是什么?”

“一种新吃食,糖油粑粑。虽然用料简单,但小竹感觉味道还不错。”林小竹见有其他人注意着这边,袁执似乎也朝望过来,又解释道,“不过这是一种平民食品,小竹便只做了这么几个,请翼公子尝尝。”

说完用询问的眼神看了沈子翼一眼,希望能得到他的暗示,好马上退下去。

沈子翼倒是想把话说清楚,但见他临座的一位五十来岁的肥胖男子已凑过来,遥遥看了那碗里一眼,问道:“什么好东西?”

然而还没等那位男子的话落声,一个侍女便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对沈子翼福了一福,道:“翼公子,听说您让下人专门做了吃食,我们郡主说也要尝尝,看是什么点心能让翼公子念念不忘。”这“下人”和“念念不忘”咬得特重,让人一听就是婉华郡主的酸意。

看来,一听他说让林小竹做吃食,婉华郡主便早已派人等在这里盯着他了。沈子翼心里极恼。但此处是端王府,在座的都是端王的心腹,自己倒不好跟她做口舌之争。看着林小竹的食盒里有­干­净的空碗,沈子翼亲自动手,分别拔了两枚糖油粑粑到那两只碗里,分成了三份,对那侍女道:“呐,拿去给你家郡主尝吧。”又热情地对临座那位男子道,“定国公,您是不是也要尝尝这吃食?”

那大腹便便的定国公伸头看了看那碗,见里面的粑粑如一枚大丸子,圆溜溜明亮亮的,倒也不客气,拿起来道:“好,尝尝。”

婉华郡主的侍女见沈子翼跟定国公搭起话来,这点心又分了两个,便不好再说什么,只得讪讪地端着碗,回去禀报她主子去了。

沈子翼实不在意这吃食,见定国公拿起碗来,自己便随意尝了一口,然后食不知味的抬起头来,道:“果然不错。”然后转过头去,对侍立在他后面的一个中年男子道:“沈富,打赏。”

那沈富应了一声,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子来,看样子足有十两,走到林小竹面前道:“呐,公子赏你的。”

林小竹道了谢,接过银子,手却忽然被沈富用力地捏了一下。她抬起头来,见沈富对她眨了一下眼睛,然后再笑了一下,退回到沈子翼的身后。

这应该就是沈子翼的暗示了。只是,沈富捏这一下,是什么意思呢?林小竹一头雾水。看了正埋头吃粑粑的定国公一眼,她抬起眼来,用询问的目光看着沈子翼。

沈子翼却不理她,见袁执跟一个大臣说完话,朝这边走来,便装出一脸不耐烦的样子,对林小竹挥挥手道:“行了,下去吧。”

“是。”林小竹见沈子翼忽然变脸,料得身后站了人,不方便说话,便提了食盒,鞠了一躬,便要退下,身后却传来了袁执略带不满的声音:“翼公子,莫不是我府的吃食这么难吃,让你吃不饱,还得袁神医的这位掌柜亲自做送给你吃?”

沈子翼将碗重重地放到几案上,发出“当啷”的声音,抬起眼来冷冷地看向袁执:“本公子到府上来赴宴,不过是吃个趁心点心,你兄妹二人便一人一句地来嘲讽我。请问,是个什么意思?”

一面说着,看到林小竹很机灵的从角门快速地退了下去,他心里暗暗欣喜。

袁执­阴­鸷地看了林小竹一眼,并没有叫住她,转过脸来堆起满脸的笑容对沈子翼道:“小弟只不过是开句玩笑而已,翼公子莫恼,小弟在此给翼公子赔罪了。”说完深深作了个揖。

为了一个厨娘,得罪了翼公子,不值当。

沈子翼“哼”了一声,脸­色­仍是不好。袁执只得又说了几句好话。

林小竹来时有丫环带路,这回退下时那丫环再不肯走这一趟,好在她来时记了路,出了角门,穿过院子,往来时的方向绕进了回廊里。却忽然听得耳边一阵风声,还没等她反应过来,便被人一把捂住了嘴巴,继而两臂被人紧紧束缚住了,身体一轻,被带着腾空而起,落到了回廊顶上的大梁之后。身后那人见她拼命挣扎,赶紧悄声道:“小竹姑娘别慌,我是公子派来接应你的。一会儿我送到你翼公子的马车那里,你躲在那儿等着翼公子上车离开,接下来就呆在沈园。事情过了之后,公子自然会去接你。”说完又道,“我放开姑娘的嘴,姑娘别出声,我把公子的令牌拿来姑娘看。”

林小竹听得此话,点了点头。那人松开她,从怀里掏出令牌,放到她面前让她瞧了瞧,林小竹认得这正是袁天野的令牌,松了一口气。

“走。”那人见四周没有动静,腾空而起,跃到了一棵树上。

此时天已蒙蒙黑,端王府的下人正四处忙着点灯,正是最忙乱、眼神最花的时候。那人对端王府的路径似是极熟悉,三跃两跃地就到了端王府门前的院子里。那院子正停了许多的马车,而车夫们被端王府请去用了饭,正打着饱嗝集在一起聊天。那人艺高人胆大,趁着大家不注意,一跃到一辆最近的马车旁,然后顺着马车游走,将林小竹送到了一辆装饰华丽的马车上,掀开铺满­精­美刺绣的坐垫,示意林小竹躺进去,再把座位复原,然后闪身出了马车,很快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那天在袁府,临走之时袁天野曾嘱咐过沈子翼,让他在宴席上一定要早些走。沈子翼以为袁天野是担心他把林小竹一个人扔在马车那里久等出事,便也无心再坐。心里估摸着林小竹已经到他的马车上了,便站起身来,敷衍了袁执几句,走到端王面前告了个罪,提前退了席。端王当时留赴宴他不过是说的面子话,原以为他不会留下来的。但沈子翼却出乎意料地留了下来。此时早走,端王巴不得,笑道:“多谢翼公子又送了十斤樱桃过来给本王宴客,本王哪日有空,再专门宴请翼公子。”

第二部 京城岁月 第二百零二章 沈园里

沈子翼见端王面前的樱桃盘子空了大半,笑道:“王爷喜欢,下次有了,我便再送一些来。”寒暄两句,告辞而去。

端王不疑有他,而那边的袁执以为林小竹回到了厨房,倒也不在意。倒是一直派人盯着沈子翼的婉华郡主,听得沈子翼要走,急急地来到门前,堵住了沈子翼。沈子翼挂心林小竹,急着要走,倒是好言好语地敷衍了几句,这才得以走脱。

沈富这时早已派了随从,到停车的地方让车夫把车赶了出来,沈子翼一路担着心,生怕林小竹没被送出来,待得上了车,将车帘放下,立刻把车座掀开来,看到林小竹仰躺在里面,初秋衣着单薄,这么仰躺这更显得她的身体曲线玲珑有致,顿时尴尬地转移了视线。

“翼公子,快叫车夫走吧。”林小竹也甚觉尴尬。但这种救命的时候,顾不得讲究那么多,悄声道。

沈子翼点点头,将座位仍盖好,对外面道:“走吧。”自己却坐在林小竹躺着的座位上,而是做到了另一面。

而沈子翼刚走不及,端王忽然腹痛难忍,口吐白沫,四脚抽搐。宴席上顿时一片大乱,袁执急呼大夫,又有下人飞奔过去禀报端王妃。端王妃和婉华郡主及几个庶出的孩子忙忙过来时,这一中毒引起端王各种综合症并发,未等大夫到来,也为得跟妻儿再说一句话,便已咽了气。

端王也不过多岁,正是壮年,虽说身体有病,时常头痛难忍,袁执和端王妃却没想到他会就这么突然去世。此时突逢大变。只顾得悲痛,哪里还想得起。倒是那些赴宴的王侯,提醒他们赶紧彻查下毒事件。袁执这才想起父王不在了,老皇帝又病危,这皇帝的帽子不得落到他的头上?当下立刻振奋起来。一面命人封锁端王府,把当天厨房做事和接触过食物、以及宴席上伺候的下人统统抓了起来。严刑拷打,追查下毒之人;一面召集父王的亲手下,建立威信。

不查倒好,一查之下,这才发现府里不知什么时候,竟然少了十几个下人,这其中有管事。有小厮,有丫头,有厨子,甚至还是两个端王身边的亲信,而林小竹也不见了踪影。袁执急怒之下只觉得后背发凉,发现父王去世之后,那顶最尊贵的帽子不是那么容易就能带上的,赶紧派人到袁天野的府上搜查。袁天野那里两天都在皇宫里守着皇上没有回家,府里的张管家倒是大大方方在让端王府的人去搜查了一番,还塞银子向搜查的人打听发生了什么事。似乎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而端王最为倚重的一个心腹,则跟猜测凶手定然还在府中,或是参见宴会的宾客之一。失踪的那些人不过是他放的障眼法,意在迷惑世子向外追查;又说这个时候。最要紧的不是追查凶手,而是派遣钟玉贵手上的军队,控制政局。

袁执一听果然有理,一面再府里排查,一面赶紧下令钟玉贵前来听命。然而钟玉贵却推说自己抱恙在身,无法听命,对于袁执的要求也置若罔闻。正当袁执暴跳如雷,准备亲自到钟玉贵府上质问时,皇宫里传来消息,老皇帝薨逝,立睿王长子袁拓为新帝。同时端王府门前也被重兵层层把守起来,宣称新帝派来为端王追查凶手、保护端王世子的。袁执想要跟端王的各羽翼联系,却发现派出去的人如泥牛入海。

第二天上午,沈子翼坐在他外书房里,向前来跟他汇报北燕政局的管家问道:“此时,袁神医在做什么?是否回了袁府?”

“小人去打听过了,自老燕皇薨逝,睿王妃因悲痛而晕倒,袁神医便被请到了睿王府,再未曾出来。”管家道。

沈子翼皱着眉头沉吟半天,问道:“你说,这袁天野会不会是睿王的人?否则他怎么算得这么准,叫我去把林小竹接出来,还让我那天的宴会上早点走?现在想来,要是迟些走,可能就走不掉了。端王被毒死,在现场的人都涂不了­干­系。而林小竹如果留在那里,不管是不是她下的毒,被毒打逼供是跑不了的。到时候还能活着出来,还是个未知。”

管家看了看门外,低声道:“公子,这是北燕的内政,管他是不是,都跟咱们无关。您跟林姑娘能安全回来就好。反正不管是谁当政,都不敢来搜查咱沈园。”

“哼,别说搜查,便是怀疑,也是不敢。我是最没有立场下毒的一个,谁敢怀疑我?”沈子翼哼了一声,站了起来,直接往内院走去。

沿湖走了好一阵,再穿过一片竹林,他便来到了一处幽静的院子。此时虽是中午,这院子被一片树荫围着,仍能听到鸟声鸣叫,越发的显得此处幽静。

“五皇子。”守门的婆子见得沈子翼来,连忙躬身施礼。

“去通禀。”沈子翼道。

“是。”那婆子应了一声,转身进了院子,对沈子翼的行为,暗暗吃了一惊。

照理说,公子想要避嫌,只需进了院子,站在屋子外面让人禀报,也就尽了男女之间的礼数了。可是公子却在外面就让她通禀了。如果这样,公子岂不是要在外面等很久?这样做,不是降低自己的身份了吗?

昨天公子带回一个来,也不解释身份,只让她们好生伺候,她当时倒是不在意。毕竟公子也有岁了,有中意的女子不奇怪。而在她看来,像这样带进府来的女子,地位必然不高。可公子却吩咐可最心腹的两个一等大丫头来伺候,还特地嘱咐她们要尽心照顾。今天到来,竟然让她通禀了才进院子!这就太不寻常了。

这位林姑娘,是个什么人呢?

“庄嬷嬷,何事?”听得脚步声,屋子里出来一个丫头。

“碧玉,五皇子来了,你去跟林姑娘通禀一声。”庄嬷嬷道。”

碧玉朝庄嬷嬷身后望了一眼,没有看到沈子翼,还疑惑地看了庄嬷嬷一眼。不过还没等她发问,身后传来了林小竹的声音:“快请。”

沈子翼可是一国的皇子,在庄嬷嬷眼里,眼前的这位姑娘地位再高,也高不过自家公子去。见林小竹只说了一声“快请”,然后望了一眼门外,便仍在舀着手里的那束花,在一个花瓶前Сhā来Сhā去,丝毫没有受宠若惊地要迎接公子的意思,庄嬷嬷便心里极为不悦。不过她毕竟是从南越皇宫出来的老嬷嬷,城府还是有的。只深深看了林小竹一眼,便退了出去。

“五皇子,林姑娘有请。”庄嬷嬷快步走到门口,见沈子翼站在那里欣赏前方那片幽竹,表情恬适,悠然自得,似乎等多久都不在乎的样子,心里对这位林姑娘的身份越来越好奇。

沈子翼听得庄嬷嬷的声音,提襟迈过门槛,朝院里走去,穿过院子,上了台阶,他缓缓地停住了脚步,看着从屋子里迎出来的女子,眼睛眨也不眨。

原来跟林小竹见面,她大多数时候都穿着素淡的细布衣裙,就算是绸缎衣裙,也尽量选那最不起眼的淡雅颜­色­,装扮总嫌过于素净。而此时,她身上穿着一条朱红­色­长裙,裙裾上绣着洁白的梅花,用一条银­色­的织锦腰带将腰部束住,使得腰身更为窈窕;平常梳就的丫环髻,此时也改成了如意髻,虽然只Сhā了一支梅花白玉簪,可跟那身衣裙遥遥相应,使得平素便清丽脱俗的林小竹更加妩媚动人。

林小竹见沈子翼呆呆地看着自己,不由笑了起来,低头看了看身上的衣裙,道:“怎么的?难道有点穿着龙袍不像太子的意思?”

“胡说。”沈子翼笑了起来,几步便跨上了台阶,走到林小竹身边。

今天的沈子翼穿了一身月白­色­圆领长衫。领口和袖口、衣襟都用金­色­的丝线绣成云纹,用一根宝蓝­色­的镶玉腰带束着腰身,愈发的显得长身玉立。跟林小竹两人一红一白,相互映衬,无论是外貌还是气质,都是那么般配。庄嬷嬷站在阶下,看着两人一前一后走进屋子里,心里感慨着,真是郎才女貌的一对璧人。

林小竹跟沈子翼也算得熟稔,进到屋子里,笑道:“这衣裙是哪儿来的?真是合身。还有首饰,也极般配。真是多谢翼公子费心。”

这衣服首饰,都是袁天野派人送过来的。不过沈子翼忽然不想解释给林小竹听,只含糊道:“合身便好,喜欢便好。”

看到碧玉也不用吩咐,直接将茶上了上来,林小竹看了她一眼,等她退到身后,才轻声问:“不知外面如何了?”才昨晚到现在,虽然安全了,却也什么消息都听不到。偏沈子翼直到现在才出现。她实在有些迫不及待想要知道外面的情形了。

“碧玉、紫佩,你们退下吧。”虽然两个都是沈子翼的心腹大丫头,但为了安林小竹的心,沈子翼还是将她们喝退了,这才将外面的说了一遍。

第二部 京城岁月 第二百零三章 学棋

听得端王府一片混乱,自己要是陷在里面出不来,只有凶多吉少。林小竹一面担心着苏小舒和李嫂子,一面站了起来,敛衽施了一礼:“多谢翼公子相救,否则小竹­性­命堪忧。”

“林姑娘快别这样客气。”沈子翼忙道,“要不是你家公子安排周密,想要救你出来,还真是不容易。不过……”他瞧了瞧林小竹,“我一直以为你家公子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大夫,没想到竟然还有这样一份实力。”

沈子翼这是对袁天野生了怀疑,想要在她这里探点口风了?林小竹睫毛闪了一下,笑了一笑,并未作声。现在是睿王府得了皇位,袁天野的身份地位也很快不一样了吧?到时候,自然一切真相大白,她这时用不着为袁天野解释或遮掩什么。

“这花是林姑娘刚才Сhā的?”沈子翼看到几案上放着一瓶花,瓶里的花和叶不过是些院子里的寻常花木,但经过这么一配合映衬,竟然呈现出一种说不出的雅致来。

林小竹转头望了一眼,赧然地笑了一下:“在这儿呆着没事­干­,便胡乱Сhā一瓶花打发时间。”说到这里,她暗自叹了一口气。

外面的政局,没有几天是平息不下来的;便是表面平息了,暗底里也照样波涛汹涌。她在这里,怕得住上好几天了。虽然她并不是天生的劳碌命,非得不停地做事,不懂得享福,但什么事都有人伺候,做什么都有人盯着你,去哪里都不自由。书没得看,下厨做吃的更不可能。所以林小竹只在这里呆了半天,便有些烦闷了。

“林姑娘是闷了吧?不如,我们来下棋?”沈子翼道。

“下棋?”林小竹眼睛一亮,继而摇了摇头,“我这下棋的水平,臭得很。哪能跟翼公子对弈?”

“不会我教你。”沈子翼不由分说,对着外面喊道,“碧玉,拿一副围棋过来。”

古代娱乐少得可怜。像这种什么事都不用做的富贵人家,也就只能用琴棋书画来消磨时光。有人陪着下棋,总比一个人发呆强。见沈子翼坚持,林小竹便也不拒绝。她前世的爷爷虽然喜欢风雅,却不大喜欢下围棋,她便没学到这个本事。到了山庄,周二妮她们那个班的人倒是时不时地在寝室里下棋,她便跟着学了一些。但后来忙于练厨功,也就没功夫学了,算是半吊子水平。

围棋拿来,沈子翼跟林小竹下了一盘,发现她还真不是谦虚,水平确实不咋地,便开始悉心教授起来。

林小竹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都有一个优点,就是无论是学习还是做事,都极有毅力。只要对哪样知识感兴趣了,或是感觉极有用处,那她就是废寝忘食也要把它学好了。这下棋她兴趣虽然不是特别高,感觉到用处也不是特别大,但无聊之际,学**比不学好。再加上沈子翼教的专心,她不认真也不好,倒是认认真真地静下心来学棋。她本就是一个冰雪聪明的人,记忆力又好,沈子翼一说她就会,而且触类旁通,以一知十,刚一学习就能运用,直把沈子翼这个先生教得极有成就感。

两人这一下,便忘了天时。直到庄嬷嬷实在看不过眼了,催促他们去吃晚饭,两人才知道天都快要黑了。

两人下完最后一盘,正要站起来,忽然听到一阵“咕咕咕”的声音。林小竹一愣,这才意识到这是沈子翼的肠鸣声,禁不住笑道:“还真是晚了,我也饿了。”

在一个女子面前发出这种声音,沈子翼正觉不自在呢,听得林小竹毫不在意的大大方方说自己肚饿,忽然就觉得刚才那份不自在一下消散不见了,笑道:“是啊,这一下棋,时间过得真快。”

“五皇子,您是在这儿吃呢?还是回到望星阁去吃?”庄嬷嬷来请示。

沈子翼转过头,望了林小竹一眼,顿了一顿,这才道:“怎好打扰林姑娘?我还是回望星阁去吃吧。”

他那样子,分明就是极在这里吃饭的样子。而且这本就是人家的地盘,又是陪她下棋饿到了现在,她要是由着沈子翼回望星阁吃饭,这嬷嬷、丫环还不知怎么腹诽她呢。林小竹心里跟明镜似的,笑着挽留道:“天这么晚了,翼公子不如在这里吃过晚饭才回去。”

“真的?”沈子翼眼睛一亮,摸摸肚子道,“不瞒林姑娘,我还真饿得没力气走回望星阁吃饭了。如此就叨扰林姑娘一顿饭。”

“这是什么话?厨子是翼公子的,饭菜是翼公子的,吃饭的家什、场所都是翼公子的,应该是我叨扰翼公子才对。”林小竹道。

“好了,我们都别说客套话了,赶紧出去吃饭吧。”沈子翼明知留在这里跟林小竹同席吃饭极不妥当,但不知为什么,就是管不住自己。感觉跟林小竹呆这半天,意犹味尽,有一种舍不得走的感觉。

饭菜都摆在了偏厅里。林小竹净了手,走过去一看,也不知这南海国五皇子本来就吃得这么好,还是因为她来特意让人做的菜,这两个人吃饭,愣是做了九菜一汤,摆得一个大圆桌满满都是。酱焖鲍鱼,红烧海参,桂花海蜇,清蒸海蟹……倒有好几样都是海味,菜品极为丰盛。

“哇,全都是海味,太好了,我就喜欢海鲜。”林小竹看得两眼发亮。北燕国位于内陆,离海最近的地方也有一千多公里。在这运输不方便的古代,又身为下人,她到古代这么久,都没吃过海鲜。虽然这桌上有好几种都是­干­货泡发的,但也是海味啊

沈子翼看到林小竹两眼亮晶晶地,满脸的惊喜,全然不像那些故作矜持的大家闺秀,心里明明想得要命,表面上还得装出淡然的样子来。他只觉浑身轻松自在,坐下来也不守着“食不言、寝不言”的规矩,伸出筷子就夹了一个大螃蟹到林小竹的碗里,道:“你尝尝,看看好不好吃?”

“谢谢。”林小竹落落大方地道了谢。抬起头时,正看到沈子翼对着欲要上前来为她处理螃蟹的碧玉摇了摇头,还有眼里那还没得及收起的一抹狡黠。

跟沈子翼相识也有一段时间了,林小竹对他也算有了一定的了解。这沈子翼大概生活的环境比较安逸,为人彬彬有礼,­性­格温柔体贴,还常常带着些孩子气。现在这番举动,相信他倒也不是使坏,就是身上的淘气因子又犯了,想要看看自己尴尬的样子。要知道,古代闺秀吃个­鸡­腿都是让人极尴尬的事情,因为吃相太过难看。而这螃蟹,要是不会吃的人,那一定是会非常狼狈的。

“这东西,如何吃?”林小竹含笑问道。

“嗯,看我的。”沈子翼不愧是海边长大的人,他也不用丫头帮忙,自己拿着两只筷子,便开始吃起螃蟹来。待得一柱香之后,那只螃蟹便被吃得­干­­干­净净,各个部件极完整,还能凑成一只螃蟹的样子来。

“哦哦,明白了。”林小竹点点头,便学着沈子翼的样子,也吃起螃蟹来。

沈子翼一­干­站在身后等着伺候的丫头,见林小竹看过一遍就想逞能,也不叫人帮忙,便等着看她的笑话。然而看一会儿,却一个个瞪大了眼睛。只见林小竹一步一步的严格照着沈子翼的步骤去做,动作不紧不慢,表情还极从容。最让人难以置信的是,她手中那只螃蟹还特别听她指挥,不一会儿功夫,就被她吃得­干­­干­净净。林小竹也照着沈子翼的样子,把螃蟹的壳凑了起来,抬起头笑道:“可是这样的?”那螃蟹壳,比沈子翼的还要漂亮。

“这手法,我可是练了差不多一个月的时间,你竟然一看就会?刚才下棋便罢了,吃个螃蟹还这么厉害?”沈子翼满脸的吃惊。刚才要不是刚才亲眼看到,他是打死都不相信。

“嘿嘿,你说呢?”林小竹也是满眼的狡黠。这本事可是她前世学来的,哪是今天才学的?不过是拿来唬人罢了。

看林小竹这样子,沈子翼恍然大悟,点着林小竹笑道:“你是不是以前就会?”

“还是翼公子聪明。”林小竹抿嘴笑道。

“哈哈哈……”沈子翼摇摇头,哈哈大笑起来。

螃蟹这东西­性­寒,虽然美味,却也不宜多吃。两人用绿豆面洗了手,便吃起饭来。有了前面轻松的氛围,沈子翼时不时地跟林小竹探讨一下菜的味道,一顿饭吃得极为有滋有味。

吃过饭,碧玉烹了茶来,两人对着秋天明亮的月­色­,又聊了一会儿天,沈子翼这才站起来告辞。

“翼公子是否有棋谱?借一本给我看看。”林小竹见他要走,忙问。她学东西,不学而已,一学就想学到­精­。

“棋谱?”沈子翼转头看了一下天­色­,“今晚也晚了,你累了一天,还是早些歇息吧。明儿一早我再拿过来给你。”

“哦,好吧。”林小竹有些失望。

沈子翼看看她,嘴角露出了然的笑容来,眼睛愈发的明亮,转头对碧玉道:“你打个灯笼,跟紫佩一起去拿来吧。”

“多谢翼公子。”林小竹极为欢喜。

第二部 京城岁月 第二百零四章 风云

秋夜微寒,一轮圆月悬挂在天际,冷清清地俯照着大地。此时北燕城寂然无声,人们都进入了酣梦之中。而燕城最中心的皇宫的大殿上,仍然灯火通明。眉目清秀,鼻梁高挺,容貌与睿王有五分相似的一个二十来岁的青年,头戴金冠,身穿龙袍,正端坐在金光闪闪的龙椅之上。他焦急地看了看殿外,那期待的脚步声迟迟未曾响起,终于沉不住气,向坐在他上首的袁知柏问道:“父亲,怎的还没有来?”

“快了,莫急。”睿王安慰着袁拓,心里却也同样焦急,终于忍不住站了起来,朝门口走去,“我去看看。”

可还没有走上几步,门外远处便响起了阵急促的声音,由远及近,越来越响。继而一个白面无须的太监匆匆进了殿门,躬身禀道:“太上皇,皇上,袁神医到。

“快请。”袁执站了起来,想了一想,却又整了整衣襟,肃然端坐下去。

袁天野迈进门槛,急走几步,便头也不抬地行了一个大礼:“草民袁天野,参见太上皇,皇上。”

“扬儿,快快起来。”袁知柏还没等袁天野跪下,便上前一把将他扶了起来。

“你……你便是扬弟?”袁拓见父亲如此,只得站了起来,走到袁天野身前,打量着他,激动地问道。

“大哥。”袁天野看着眼前的这位同父同母却穿着龙袍的亲哥哥,脸上同样露出激动的表情。此时的他,仍是那一副易容打扮。

“活着就好,活着就好。”袁拓上前一把拉住袁天野的手,一滴眼泪落在了两人握着的手背上,“你不知道,知道扬弟还活于世上,而且成为了人中俊杰,为兄不知有多高兴。扬弟,这些年,你受苦了。”

“扬儿,情况怎样?”袁知柏却急于知道外面的情况,问道。

袁天野不着痕迹地把手从袁拓手里抽出,拱手道:“启禀太上皇,皇上,谋反余孽已然肃清。如今北燕国内,四境升平。”又把外面的情形仔细的禀报了一遍。

“好好好,太好了。”袁拓激动地来回走了两圈,然后望着袁天野,目光含晦地道,“恭喜扬弟大仇得报。”

“多谢皇上。”袁天野感激地拱了拱手。

“是啊,筹划了十年,终于大龘事得成了。这皇位是,是我们的了;再也没人敢再害我的扬儿了。”袁知柏老泪纵横。

“父亲,您身体不好,不宜激动。”袁拓忙上前给他抚背。

袁天野也劝慰了几句,又道:“夜深了,明儿还有多少大龘事等着要处理,父亲您跟大哥早些歇息吧。”

“嗯,扬儿你也三天两夜没合眼了,赶紧歇着去吧。”袁知柏慈爱地看着袁天野,拍了拍他的手臂。

袁天野望了袁拓一眼,见他含笑点头,便作了个揖:“那扬儿告退。”退着出了殿门,转身大步离去。

回到袁府,袁天野并没有回到自己的院子里,而是去了外书房。

“公子,如何?见到了皇上吧?”等在那里的袁成、袁林都站了起来。

袁天野紧抿着嘴,点了点头,满脸疲惫地坐了下来,拿起袁十端上来的茶,一饮而尽。

“皇上……可有什么表示?”袁成见袁天野这样子,小心翼翼地问。

袁天野翘起嘴角,嘲讽地笑了一笑,摇了摇头:“什么都没说,只说见我还活着,挺高兴。”

“太上皇也没提让您认祖归宗的事?”袁成的眉头皱成了一个“川”字。他们之中,好些人都是袁知柏给袁天野的人,袁知柏是他们的老主子。但这么多年来,他们跟随袁天野出生入死,早已认定袁天野是唯一的主子了。

见袁天野摇摇头,旁边的袁林忙安慰道:“这几日大家都太累了,或许没来得及提也是有的。公子的身份和分封的事,没准明儿在大殿上就会宣布。”

袁天野未置可否,转脸对袁成道:“钟玉贵那里的事可办妥了?”

“是。”袁成肃然道,“皇上身边的王公公、李公公那里,都已办妥。”

“好,大家都累了几天了,回去歇着吧。既然一切都布置妥当,接下来几日,静观其变就是。”袁天野站了起来,朝内院走去。

第二日午时,唐宁远直直地就闯了进来,看到袁天野正坐在院子里,手里拿着一本书,正一面喝茶一面看书,好不悠闲,他顿时气结,气冲冲地道:“我父亲在家里都要为你气得跳脚了,你倒好,还在这里悠闲自得!”说完一把抢过袁天野手里的茶杯,一把摔到地上,发出“当啷”的一声脆响。

“我应该给你开一付清火的药。”袁天野放下书,笑道。

“还笑,还笑!”唐宁远恨不得踢他一脚,“你呕心沥血筹划了八年,到底是为了什么?难道就是为了让别人趾高气扬地坐在那个座位上,自己却对着他三磕九拜?你可知道,现在人家是皇上,是皇上。如果给你安个莫须有的罪名,或是直接下旨赐死,我看你怎么办?”

袁天野睨了唐宁远一眼,一脸的风清云淡:“今天的朝臣调整,丞相可是刘可随,兵部尚书可是张文宇,京城守备可是钟玉贵?而你父亲,是不是任了大理寺卿一职?”

“正是。”唐宁远应道。然后皱着眉头,正要张嘴说话,忽然间似是想到了什么,愣了一愣,然后定定地看着袁天野,“你的意思是,这些官职,都是照你的意思安排的?”

袁天野给了他“孺子可教”的眼神,目光又落回到了手里的书页

“也就是说,一切尽在你的掌握中。那位就是极想把你置于死地,他也无可奈何?”

袁天野挑了一下眉,没有作声。

唐宁远一把将他手里的书抢了过来,问:“那不给你封赏,也是你自己的意思?”

袁天野的目光沉了沉:“那倒不是。”

“这不就是了!”唐宁远愤愤不平地道,“你将江山拱手相让,为他人作嫁衣裳,却得不到一句感激,封赏的时候,连提都没提你的名字,难道你就心甘?我就想不明白了,你大哥就算了,那毕竟不是一块长大的,为了那把龙椅,不顾这点血缘亲情我还能理解。可你父亲呢,你这么些年受的苦、受的累,他都看在眼里;这江山是谁夺下的,他最是清楚不过。而且,他一直说对你愧疚,杀端王的目的是为了报一毒之仇,平时也对你关心倍至。现在把江山夺下来了,龙椅给了大表兄,照理说他应该对你更内疚,给你最大的封赏才对。现在倒好,反而便把你撇在了一边,不管不顾起来了。这也太反常了吧?”

袁天野把唐宁远手上的书又抢了回来,淡淡道:“这有什么。我是他儿子,那位也是他儿子,更是从小承欢膝下、体贴孝顺的儿子。这手心手背都是­肉­,实权都掌握在我的手里,他要再给我名份封赏,岂不是尾大不掉?什么时候我心情不好想要坐那个皇位,他那儿子岂不就危险了?”

唐宁远拧着眉毛看着袁天野:“那你打算怎么办?”

袁天野抬眼看着那被风吹落,一点一点掉落到溪水中的树叶,嘴角又翘了起来,露出一个含晦莫测的笑容:“我不打算怎么办,我只想看看他们打算怎么办!”

唐宁远长长在叹了一口气,同情地拍了拍袁天野的肩膀,沉默下来。隔了许久,他站起身来道:“林小竹呢?叫她做几道菜来,咱们喝一杯。”

“在沈园。”

“沈园?你把她托付给了沈子翼?”唐宁远瞪大了眼睛。

“这段时间,沈园最是安全。”

“可你就不怕沈子翼对她有异心?他可是经常去点心铺子的,对林小竹可极为热心。”唐宁远顿时气极败坏。

“只要她安全。”袁天野垂下眼眸,将目光落到书上。然而心境忽然就变得烦乱起来,书上的字一个也看不进。他将书放到案几上,站了起来,来回地走了走,然后高声道:“袁十,备车。”

“你要去哪儿?”

“沈园。”袁天野只觉得一刻都呆不下去了,一面往外走,一面对唐宁远挥了挥手:“你随意。”

“等一等,你把她接回来,就不怕那人用林小竹来威胁你?她可是你的软肋!”唐宁远一把抓住他的胳膊。

“放心,他绝不敢!”袁天野脸上的表情极为笃定。

沈园里,林小竹仍在跟沈子翼下棋,沈子翼看着棋盘,久久不动。最后把手中的棋一放,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我输了。”

林小竹极为高兴地抿嘴而笑,清澈如镜的大眼睛熠熠生辉,顾盼之间波光滟潋,那张本就清丽脱俗的脸因这欣然一笑,变得更为灵动美丽。

沈子翼看着这样的林小竹,怔怔地移不开眼睛。比林小竹更美的女子比比皆是,倾国倾城的大美人他也见过,可眉眼如此灵动,一颦一笑都能拔动人的心弦的,似乎只有眼前这个女子。这是由内而外产生出来的魅力,只有像林小竹这么兰质惠心、聪慧通透的女子,才能笑得如此的动人。

第二部 京城岁月 第二百零五章 跟我回家

这几日林小竹都迷进围棋里去了,白天跟沈子翼对弈,晚上就自己看棋书,研究棋谱,她本就是一个极聪明的人,再加上日以继夜的研究,再加上沈子翼毫不藏私的讲解,短短几天的功夫,她竟然能让沈子翼这样的棋艺高手落败,心里自然有说不出的兴奋。高兴之余,她并没有注意到沈子翼眼中的异样,意犹未尽地将棋盘重新摆好,抬眼一笑:“再来。”

沈子翼眼珠一转,眨眨眼道:“原来你棋艺不­精­,要是打赌的话,倒说我占你便宜。现在你既然能击败我了,咱们是否下些彩头?”

“我可是一穷二白。”林小竹抬眼道。

“自然不是用钱来作彩头。林姑娘厨艺高超,一直也没机会吃你做的菜。要不这样,如果你输了,你就做一顿菜给我吃;如果我输了,我就把这本棋谱送给你。”

“真的?”林小竹的眼睛一亮。她正遗憾如果离开沈园,就不能看到这本棋谱了呢。现在沈子翼拿它来打赌,还真是投其所好了。虽然她赢的几率不大,但输了她也不怕,几日没做菜,她正手痒痒呢。沈子翼帮了她这么大的忙,说是救命之恩也不为过,这几日又招待得极好,做一桌菜感谢他,也是应该的。只不过前几日沈子翼不提,她也不好说。毕竟人家也有御厨,做的还是南海国口味的菜,她这手艺人家也不一定看得上眼。现在这样一来,正好可以表示一下心意。

“那是自然。不过你想要棋谱,那就得赢了我不可。来吧!”沈子翼兴致勃勃地拿起了棋子。

猜先,白子先行。

林小竹拈了一枚白子放在右上星位小飞挂的位置,语调欢快地道:“白棋先行,去位人官。”

沈子翼不加思索地用一枚黑子对小飞挂的那颗白子进行一间低夹,道:“去位人方。”

林小竹不再说话,只是飞快地又落了一子,却是去位官行。

不需一刻时,盘上布下了三十余颗子,都集中在棋盘的左上角,沈子翼的一块黑棋占据了角地,另一块黑棋将林小竹的两块白棋分割开,一块带着两块,三块未活的孤棋向中腹奔突厮杀、抵死纠缠。

林小竹刚开始的轻松不见了,脸上慢慢凝重起来。已经下了五十多手棋了,棋盘右上角密密麻麻,三块棋争先求活,局势咬得很紧。她现在面临难局,她的两块棋要求活,而黑棋只需照顾一块,分散之兵力对敌大部队,极为难办!

林小竹正蹙眉苦思间,却听得庄嬷嬷来报:“五皇子,外面小厮来禀,说袁神医求见。”

“哦?”沈子翼看了林小竹一眼,见她仍盯着棋盘,似乎根本没有听到庄嬷嬷的话,眨了眨眼睛,用手指敲了敲桌子,对愕然抬起头来的林小竹道:“你家公子来了。”

林小竹一皱眉,嘟着嘴道:“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个时候来。咱们这盘棋都还没下完呢。”说是这样说,却还是站了起来。

沈子翼沉吟片刻,对庄嬷嬷道:“你让人把他带到这里来吧。”转头对林小竹道,“咱们下咱们的,反正他从外边到这院子,还得走好长一段路。”

“好好好。”林小竹一心惦着棋盘,觉得这办法真是两全其美,兴高采烈地又坐了下来,转头对庄嬷嬷道:“麻烦嬷嬷带我家公子进来。”

“带客人进来,是老奴的本份。”庄嬷嬷笑道,转身出了幽竹院,眉头慢慢皱了起来。

刚开始庄嬷嬷对林小竹是不屑的,毕竟不会有哪个正经人家的姑娘会这么跑到年轻男子家中,一住就是几天。但后来看到五皇子不但一有空就跑来相陪,态度还极恭敬,总怕怠慢了林小竹似的,她这才重新衡量林小竹。可这回竟然听到自己家皇子说“你家公子”,林小竹也说了这话,倒好像外面那位求见的公子,是林姑娘的主子似的,她这心里又犯起了嘀咕。

跟着来通报的小厮到了二门处,庄嬷嬷看到门厅里坐着的公子无论相貌还是气质,都不输于自家皇子,心里对林小竹的身份更是好奇,对袁天野笑道:“公子请随老奴来。”见袁十自然而然地跟着袁天野往里走,她忍了又忍,终于还是没把话说出口。

照理说,自家皇子就应该在前厅接见客人,这才合乎礼数。可这会儿不光是他自己整日在后宅女客住的院子里厮混,还把陌生男子往后宅里带。虽然沈园没有女主人,可这样做,也太不合道理了吧?自家皇子作事就没有分寸,她这会儿,自然不能叫人家小厮留在门外。

袁天野越走就越觉得不对劲,看看路边的建筑,问道:“嬷嬷,这应该是后宅了吧?”

“是。袁公子来时,我们五皇子正跟一位姑娘下棋。而那位姑娘,似乎也是公子您的相识。所以皇子便让老奴直接将公子带去那位姑娘所住的院子。袁公子放心,我们皇子不光没有娶妻,便是连侧妃姬妾也没有一个,这后宅不后宅的,也没有多大讲究。”庄嬷嬷极会说话,把自家皇子的失礼之处弥补得合情合理。

袁天野听得沈子翼跟林小竹在她的院子里下棋,而且林小竹听到他来,也没见出来迎接,这脸便黑了下来。默默跟庄嬷嬷到了幽竹院,一进院子便听得林小竹欢快的声音从厅里传来:“哈,终于转败为胜了。等着吧,这一盘一定是我赢!棋谱啊棋谱,你就要姓林了。”

“别高兴那么早,谁输谁赢还不一定呢。”沈子翼不服气地道。

“袁公子请进吧。”庄嬷嬷知道自家皇子在跟林姑娘下棋的时候,是最烦有人来打扰的。袁天野的到来刚才就禀过了,这会儿她便省略了一步,直接将袁天野带进了厅里。

袁天野走进大厅,便见得正中的八仙桌旁的椅子上并没有人。倒是屋子左侧紧靠着一扇大窗处,摆着一张足有两米长、一米宽的大木榻,木榻上放着一张小几,几上摆着一副棋和两个茶盏。而沈子翼和林小竹,正面对面地盘腿坐在木榻上,聚­精­会神地在下棋。林小竹身上穿着一件紫红­色­银纹绣百蝶度花的上衣,腰下是一袭鹅黄绣白玉兰的长裙。桃心髻上嵌着几颗闪亮的白珍珠璎珞,斜Сhā一枝蝴蝶镂空翡翠簪子,黑亮而柔顺的几缕青丝垂在两鬓,清丽的小脸神采奕奕,眼睛似乎比平常明亮,鼻子更挺,嘴­唇­更红,如玉一般细腻光洁的脸上,似乎透着一层莹光,看上去让人一下移不开眼去。她这会儿似乎下了­精­彩的一步,脸上露出得意洋洋的神情,大眼睛一弯,露出一个甜美的笑容:“不服气是吧?那就下到你服气为止。”

袁天野只觉得自己的心,突突地就这么沉了下去。林小竹身上的衣服首饰,并不是他送过来的;这样灵动美丽得让人移不开眼睛的林小竹,是他从未见过的;而她小脸上那神采飞扬的得意的表情,更是从来没有出现过的。

她是一直隐藏着自己的光彩,还是自己没给机会让她绽放这样的光彩?

站在门口处的袁天野,心里如同打翻了调味罐子,五味杂呈。

见袁天野像呆了似的站在门口,眼睛盯着林小竹,脸上的表情变幻莫测,庄嬷嬷赶紧上前一步,向沈子翼禀道:“五皇子,袁公子到。”

“哦。”沈子翼转过头来,看到袁天野,连忙站了起来,笑道,“不好意思,下棋入了迷,有失远迎。失礼失礼。”

“公子。”林小竹也赶紧站了起来,招呼了一声。

看到这两人站在一处,高矮胖瘦都是那么的和谐,同样的笑脸,同样的举动,仿佛是相处了许多年的夫妻一般,行动里带着默契,袁天野只觉得嘴里全是苦涩和酸楚,他没有说话,只僵硬地笑了一下。

“来,袁神医,咱们那边坐。”沈子翼将袁天野往前面的桌椅处让。

“不了。”袁天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走到林小竹身边,伸出一只大掌,像宣布所有权似地紧紧握住了林小竹的手,道:“我来接她回去。”

“接她回去”四个字,咬得特别重。

“你……”沈子翼睁大了眼睛,死死地盯住了那一大一小两只手。

袁天野因练武而略带薄茧的大手,是那么的有力而温暖,被他这样一握,林小竹的心忽然微微战粟了一下,向来镇定的她一下有些慌乱起来。她猛地抽回了自己的手,急急转过身去,遮掩道:“公子,我、我给您倒杯茶。”

沈子翼也不知自己是怎么回事,只感觉到刚才的心情忽然­阴­沉得如同黑夜一般,而林小竹这一抽手,顿时让他回到了阳光明媚的白天,心情瞬间好了起来,笑道:“是啊,进门就是客,喝杯茶再走也不迟。”

她把手抽走了,她把手抽走了……此时袁天野的心,就像被人抽走了一块,留下一个大大的空洞,窗外吹进来的微凉的秋风,让他感觉透心的凉意。他闭了闭眼,一字一顿地道:“小竹,跟我回家。”

第二部 京城岁月 第二百零六章 借钱

袁天野的心思,从他当着众人的面,猛地过来握她的手,林小竹便感觉到了。看到自己跟沈子翼下棋,他受刺激了吧?原来隐忍的情感,一下暴发了吗?她要跟他走,来平息他熊熊燃烧的那颗心吗?怎么原来很简单的问题,竟然变得有些纠结起来了呢?是因为不想伤害他吗?

林小竹深吸了一口气,平息心里的那一点纷乱。

她是不能跟他走的。就算他再受伤,也不能!此时跟了他走,就意味着无论是作妻、作妾还是作婢,都承诺把自己的未来交给了他。袁天野,那是多么强势的一个人呐!今天一旦答应跟他走,这一辈子,他就不会再放手了。如一颗小草一般渺小的她,哪里惹得起这样的人?一步她都不能走错。现在不忍伤害他,到时谁来怜悯拯救自己?

“公子,外面的情形如何了?”她抬起头来,以极平静的目光看着袁天野,问道。

胸腔里感情汹涌的袁天野,正等着林小竹给他一个态度,一个承诺。这份感情他虽然没有明说,却不相信以林小竹的聪明,会不明白他的意思。他想要她的一个态度,她一定懂!

虽然心脏“砰砰”直跳,但袁天野还是摒住了呼吸,生怕听错她一个字的回答。

却没想到,撞入耳里的,竟然是一句与感觉无关的话。

他转过头去,看到的是一双平静无波的眼睛。这双眼睛是这么的清澈,这么的宁静,没有一丝涟漪,没有一丝情绪。

他自嘲的笑了一下。

喜欢与不喜欢。原来只是他一个人的事。林小竹,心里根本就没有他!

“不管时局如何,我都不会让你有危险的。”虽则心里被什么东西堵住一般难受,但袁天野仍然心存侥幸。毕竟,她并没有拒绝他,不是吗?

林小竹却摇摇头:“如果时局不稳,不能去店里做事,我还是先呆在这里吧。这样公子也无须顾及我了。更何况……这几日跟着翼公子学下棋,正入迷着呢。我还想再学几日。所以,恕小竹就先不跟公子回府了。”

沈子翼听得这话。心里没来由的高兴起来,忙表态道:“就让林姑娘留在这里吧,袁神医有事就去忙。”有林小竹的拒绝就够袁天野难受的了,刺激他的话就不说了。

袁天野定定地看了林小竹一眼,然后一言不发,转身向外面走去。

“公子。”林小竹高叫了一声,追上前去。

袁天野沉到了谷底的心一下又提了上来,他转过身来。望着林小竹,眼睛发亮。

见他这样,林小竹心虚地避开了他的眼睛,嚅嚅道:“那个……苏小舒她们,没事吧?”这是她一直惦记的一个问题,一闲下来,就扰得她心神不宁。心知袁天野正在生气,却还是忍不住问出了口。

“她们没事。”袁天野的眼睛慢慢地黯淡下来,他的嘴角露出一抹嘲讽的笑容,转身快步离开。

一直站在门边惊讶地看着这一幕的庄嬷嬷,连忙跟了上去。

屋里剩下沈子翼和林小竹,默默地站立在那里。

“看得出,他很在乎你。”沈子翼走到床榻边,坐了下来,手里无意识地抓了一把黑棋,然后又放下。

“或许吧。”林小竹望着空无一人的院子,心情忽然变得很低落。袁天野对她是什么样的感情,她又怎么不知道?要不是这样,她就会像吴彩云、苏小舒她们一样,成为一颗棋子,或做了小妾,或深入敌方,生死都在别人一念之间,一生的幸福也沦为了政治的牺牲品吧?因为被他看在了眼里,她才能得以保全自己,逃过一劫,这是多么令人嘲讽的幸运!

“你以后打算怎么办?”沈子翼问。

“我一直有一个心愿,便是脱离奴籍,获得自由之身。”林小竹走到床榻边,也坐了下来。她从未对沈子翼说过她是如何成为袁天野的下人的,虽然他一直很好奇。可这一会儿,她忽然想找个人倾吐一下心里的郁闷。

“他不许吗?”沈子翼眼睛倏然一亮,抬起头来望着林小竹。

林小竹摇摇头:“他说要五千两的赎身银子。所以,我就拼命的赚钱,想要拿回自己的卖身契,谁知道,会遇上这么一出政龘治风波。”她叹了一口气,望向窗外,“你也让人去帮我看过了,现在两个店的生意都不大好。”

沈子翼看了她一眼:“五千两银子,只是借口吧?”

“不管是不是借口,在于我,却是当了真。只要我赚够五千两银子,就去问他要卖身契。”林小竹端起凉了的茶,饮了一口。

沈子翼的眼睛闪了闪:“其实,只要你拿出那块玉牌,说要自由,他绝不敢不放你走。”

“老爷子说了,不到万不得已,不要把这块玉牌拿出来给人看。你也知道,我要是那样做,会损了老爷子的声誉。”

“这倒也是。”沈子翼点点头,望向林小竹,“其实,银子根本不是问题,只要你想,我这里就有。”

林小竹讶然地抬起头来,看向沈子翼。

沈子翼又郑重的点点头:“你别多心,我只是想帮帮你。我们也算是朋友了不是?”

几日的相处,林小竹倒也知道沈子翼是一个极纯良的人。­性­格温柔体贴,偶尔会有些孩子气,却是一点皇子的架子都没有。

她想了想,脸上露出轻松的笑容来:“等政局稳了,我让店里盘一盘,看看我有多少收入了。差的话,就跟你借。等我自由了,再做事赚钱来还你。”

沈子翼知道如果不说借的话,林小竹或许不会要他这钱,当下也没反驳,顺着道:“好。”

林小竹像是放下了一块大石头。一下轻松起来。刚才拒绝了袁天野,她要再回袁府去,两人相处必然会更尴尬。而且现在政变已成功,袁天野这一方获胜,离开他不会再有什么顾忌,正是赎身的好时候。刚才还在为钱担心,现在有沈子翼借钱,这个问题就迎刃而解了。

“来,咱们再接着下棋。”心情大好的她,抓起了一把白棋。“不管是输是赢,今晚我都亲手为你做一桌子菜。”

“真的?太好了!”看到林小竹脸上的笑容,沈子翼也心情一片大好。拿起棋子,专心下起棋来。

而袁十见自家公子黑着个脸从屋里出来,脚下走得飞快。连忙跟了上去。刚才他虽然站在门口没有进屋,但他是练武之人,耳力比一般人都要好。屋子里的对话他自然都听到了。有心想要宽慰公子几句,张了几次嘴,却又不知如何谈起。只得闷声跟着袁天野回了府。

回到府里,已是晚饭时分。吴嬷嬷迎了上来。道:“公子,晚饭准备好了。您看是不是现在就端上来?”近来因袁十要帮着袁天野处理大事,没办法伺候生活琐事,而吴嬷嬷表现还好,便又调了她进内院来当差。

“嗯。”袁天野面无表情地应了一声,又道,“顺便拿一壶酒来。”

“公子!”吴嬷嬷吃了一惊。袁天野说酒会误事,从小到大都不碰酒。怎么今儿个要起酒来了?想起太上皇近来做的事情,知道他心里郁闷,吴嬷嬷把劝解的话又咽了下去,到厨房让老王温了一壶酒上来。

“袁十,你还是去劝劝公子吧。”吴嬷嬷见袁天野菜也不吃,一杯一杯的酒往嘴里倒,不由得担忧起来。

袁十看着袁天野。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道:“就让公子喝吧。公子心里不顺,也没个人说,不喝点酒,哪里能发泄出来?”说完转过身去,“我去找袁成大叔来陪公子喝酒。”

于是那一顿酒,一直喝到了月上中天,袁十这才叫了袁九出来,把袁天野和袁成送回了各自的房里。

第二天一早,袁十见袁天野仍在熟睡,跟吴嬷嬷说了一声,便乘着马车出了门,到了沈园。

“你是说,袁十求见?”林小竹正由着碧玉和紫佩帮她梳妆打扮,听得庄嬷嬷来报,惊得顾不得自己的头发还抓在紫佩手里,急急站了起来。

不是袁天野,而是袁十单独来找她,难道是袁天野出事了?

“快传。”林小竹复又坐下,对紫佩道,“随便扎起来就好。”待得将头发梳好,她便急急地迎了出去,到竹林边便遇见了庄嬷嬷带进来的袁十。

看着袁十紧锁的眉头,她急步上前道:“袁十,怎么是你来?公子出了什么事?”

袁十板着脸,向庄嬷嬷和碧玉扫了一眼:“我想单独跟林姑娘谈谈。”

林小竹歉意地转头道:“碧玉姐姐,庄嬷嬷,你们先回院子去吧。”看着两人施礼退了下去,她转过头来,眉眼里全是焦急,“袁十大哥,快说,公子到底怎么了?”

“你还关心公子?有了翼公子的关照,你是不是就觉得自己翅膀硬了,可以不听公子的吩咐了?你知道不知道,公子从小到大,那是滴酒不沾的,昨儿晚上回去之后,喝了三壶酒?你知不知道公子夺得了皇位,他大哥和他父亲就过河拆桥,连个封赏都没有,更不提认祖归宗的事?公子这几天心情有多不好你知不知道?为什么你还要往公子心上捅刀子,伤他的心?你是袁府的下人,是公子­精­心培养了三年的人,公子处处护着你,不让你去执行任务,怕你受伤,托人把你救出来,你就是这么报答公子的?在人家这里吃好喝好,当了小姐,就不愿意回袁府了是吧?林小竹,你有没有良心?”袁十劈头盖脸地就嚷嚷起来。

第二部 京城岁月 第二百零七章 回府

林小竹直接把袁十指责的话给过滤掉,睁大了眼睛问:“公子没有被封赏?”

这几日虽然也让沈子翼府的人去打听情况,但也只是知道袁天野这一方胜了,他的大哥坐上了皇位。至于封赏什么的,她却毫不知情。不过林小竹对于袁天野的处境,是丝毫不担心的。虽然她不清楚为什么袁天野没有当上皇帝,但在她想来,这么些年,谋划布置都是袁天野一手进行,潜伏在各府的人也都是他培养出来的­精­英,各处的军队首领和朝臣都掌握在他手里,那么这北燕国,想要谁做皇帝,自己想要分封什么样的王,还不是由他说了算?只要他想,必然会成为一个位高权重的王爷,意气风发,前呼后拥,花团锦簇,接下来便会跟贵族小姐议亲,妻妾成群,过上既有权有势却又不必整日­操­劳朝政的惬意生活。

可这会儿,怎么听起来全然不是这么回事?袁天野竟然什么封赏都没有,连身份都没有恢复,还遭到父兄的打压,这怎么听起来不尽不实呢?袁天野一手夺权,能力极强,难道到了他父兄面前,就成了温柔的小白兔,任人宰割?

看着林小竹那怀疑的眼光,袁十没好气的道:“谁骗你?”

“那是为什么?”林小竹皱起了眉头。

“什么为什么?我只问你,昨天为什么不跟公子回去?你到底想要­干­什么?”袁十却不耐烦了。怎么他来质问林小竹反倒被她质问了,还差点被带到沟里去?这丫头,她到底在想什么?其他的小丫头,不都是关心哪位公子喜不喜欢她,婚事如何的吗?怎么到了林小竹这里,反倒更关心政局?看来她这心里,还真是没有公子。否则,公子昨天那样气冲冲地走了,她就不会在这里气定神闲的只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想到这里,他也有些心灰意冷,不想求林小竹回去了。这天底下想要嫁给公子的女人,都快要排到城门口去了;到公子恢复了身份,更是全国的乃至四国的女人都任他挑。公子什么女人娶不到!偏得在乎这林小竹?

想到这里,他狠狠地瞪了林小竹一眼,拂袖道:“随你吧,我走了。”说完,转身离去。

“哎,袁十大哥,你等等我。我回去收拾收拾东西,就跟你回府。”林小竹忙道。不管怎么样,袁天野也算得对她有大恩。现在他处境凄惨,她便不能就这么不管不问。否则也太过无情无义了。

袁十转过身来看了林小竹一眼。虽然还是很不高兴,但还是停住了脚步。

此时尚早,也是天亮不久,这个时候,沈子翼是不会过来的。本来在此住了这么久,又承蒙沈子翼的多番关照,林小竹觉得是应该去当面道谢并且辞行的。但袁十正不耐烦等她呢。这会儿要是不跟他回去,一会儿自己再灰溜溜的回府,岂不是很下不来台?想了想,林小竹便给沈子翼写了一封信,交给了碧玉,道:“这么早,不便打扰你家皇子。但袁府有急事,派了人来接我,我这便先回袁府去了。待得哪天有空了再来当面向翼公子道谢。”

虽然碧玉跟庄嬷嬷一样好奇林小竹的身份,但自家皇子对她一向尊重甚至恭敬,林小竹要走,她作为下人也不好拦,接过信道:“姑娘放心,我会把信亲手交到五皇子手里的。”

住了几天,林小竹跟碧玉、紫佩相处得甚好,此时又惜别了几句,这才由庄嬷嬷送了出去。

袁十见林小竹很快就出来,脸­色­好了很多,跟她一起出了沈园,上了马车,朝袁府驶去。

“袁十大哥,公子为什么要由着他们这样对待自己?”这个问题林小竹一直没想明白。虽然她没有参与什么大事,但相处三年,对袁天野她还是了解的。那整个就是一腹黑,只有他算计人,没有别人能算计他的道理。就算面对亲父兄,他也不可能就这么任人拿捏吧?能成大事者,岂是那心慈手软之辈?

“这不是由不由的问题,而是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对待公子的问题。”袁十此时对林小竹也不气了。反正在他看来,公子看得上林小竹,那就是林小竹八辈子烧高香得来的福份。她要不乐意,那只能说她没福气。不管怎么样,公子总是要封王的。一个王爷,不可能娶一个丫头为妻。林小竹回到公子身边,也不过是一个侍妾。她不愿意,实在没什么大不了的。公子……大概是因为被太上皇和皇上伤了心,又被一个丫头拒绝,在翼公子面前抹了面子,所以才心里郁闷,借酒消愁的吧?

“哦。”这下林小竹明白了。袁天野在乎的不是地位,不是身份,而是亲情。他在外飘流了这么些年,虽说父母也关心他,但他最想的还是回到家里去,感受那种浓浓的亲情。这一次的封赏,不过是他的一个试金石,想要知道在父兄的心里,是亲情重要,还是权利重要。然而令他伤心失望的是,人对于权利的欲望,远远大过了他的想像,所以他伤心了。

她叹了一口气。

这种痛苦,只能默默承受、默默淡忘,没有谁能帮得了他。喝酒发泄一下,也是可以理解的。

马车在巷口停了下来,林小竹抬头看了看那窄窄的巷子,道:“公子在这里,不会住太久了。”无论如何,袁天野还掌握着实权,袁知柏这么做,只不过想要抻一抻袁天野,压一压他的气焰罢了,到头来总要给他一个交待的。开府封王,那是迟早的事情。就看袁天野把多少权利交出去,换得什么样的利益了。

袁十看了看这个巷子,没有反驳林小竹的话。

进了府,袁十道:“先去见公子。”

“好。”知道了袁天野此时的处境,林小竹的心平静了很多。刚知道袁天野惨状的时候,她曾有过内疚,有过为他而心痛,甚至有过好好安慰他的慈母一般的心怀。可现在,她发现他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公子,有着倾覆朝野、睥睨天下的能力,绝不是她这么一个卑微得跟路边小草一般的小丫头有资格同情的。她虽有一块玉牌,那也是依仗于老爷子的一时同情得来的。除此之外,她有什么?没有与他并肩的能力、地位与身份,就算他心里有她!心中有情,那又如何?就算他此时因一时的激|情把她娶为妻,她也不过是依附在他身上的菟丝花!只要他不喜欢了,厌倦了,就可以一把拔下来!扔到地上,踩在脚下。

离开他,靠自己的能力赚钱,然后再找一个志同道合的平头百姓,好好地过日子,这才是她应该走的路。

有袁十带着,也不用通报,两人直接进了院子。走进去没多远,林小竹便停住了脚步,一把揪住袁十,指着前面,惊叫道:“那是什么?”

袁十早已看到了,诧异于公子起得那么早,随口答道:“是公子在练剑。”

“天哪,公子的武功真是太厉害了。”林小竹瞠目。

要不是袁十说,她还真不知道袁天野的功夫会这么厉害。以她练了三年的菜鸟级功力,她根本看不清院子里那一团会移动的白练是什么,更不要说看清楚招数了。最可怕的是,别人舞剑总会发出一些剑鸣或手脚腾挪的声响,可袁天野练这剑,却悄然无声。可见他这剑有多么的快,可见他的轻功是多么的高明。这要是用剑杀人,还没等对方看见自己!听到风声,一道白影闪过,就身首异处了。

想到这里,林小竹扬着眉毛,深深地吐了一口气。跟袁天野为敌,真不是开玩笑的。她虽没跟他为敌,却也常常出言顶撞。这三年来能好好活着!全赖人家袁天野人品好,没跟她一般计较。要换一个­性­情暴虐的人,她死一百次都不够。

也不知是袁天野正好练到了收势,还是听到了他们说话的声音。只听“铮”地一声,也不见他如何作势,白练化作一个人影,立在了院子里。

袁十连忙跑上前去,接过了袁天野手中的剑,放到桌上,又将桌上的茶递给了他。这行动做得犹如行云流水,极为利索,看来是每天必做的动作流程。

林小竹仍站在原处,看着袁天野,咬了咬嘴­唇­,没有上前说话。昨天那一幕还在眼前,此时见面,甚是尴尬,也不知袁天野会如何对待她。

“公子,林小竹回来了。”袁十轻声禀道。

袁天野抬起眼晴,看了一眼林小竹。林小竹见状,只得硬着头皮上前,唤了一声:“公子。”

“嗯,去做早饭吧。”袁天野无论是眼里还是脸上,看不出任何的表情。无悲无喜,神情淡然。

林小竹愣了一下,没想到袁天野会是这样一个态度,就好像她是早上来请安一般,根本没发生了那许多的事。她连忙应了一声:“是。”施了一礼,便退了出去。

第二部 京城岁月 第二百零八章 山药茯苓粳米粥

退出院门,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在这府里,她是奴婢,是­性­命捏在别人手里的卑微的下人,所以呼吸都要看人脸­色­,行事要万般小心。不像在沈园,沈子翼把她当作同等地位的人看待,所以哪怕她寄人篱下,整个人都是放松而舒畅的。

所以,她要自由,她要离去!

回到自己居住的小跨院,门是虚掩的,推门进去,院里的花木、角落里种着的辣椒,都跟她离开时一样的葱郁。推开房门,屋子里的东西整整齐齐,仍是她离开的模样。林小竹将包袱放下来,打开柜门,拿出一套细布衣裙,把身上从沈园穿回来的华美的衣裙换掉,然后到了小厨房。

“小竹姑娘!”李婆子晃然看到门口进来一个人,抬起头来,看到竟然是林小竹,不禁有些惊讶。

“李婶子,早。”林小竹自然地跟屋里的老王和两个婆子打了声招呼,挽起袖子道:“王师傅,我来吧。”

“呵,好,你来你来。我正打算给公子做一道山药茯苓粳米粥,公子昨晚宿醉。”老王笑道。袁天野的早餐一向是林小竹做的,现在她一回来就抢自己手上的活,老王倒也没有不高兴。

大米有保肝、护胃的作用;茯苓和山药都味甘、­性­平,益脾养胃,生津益肺。这道山药茯苓粳米粥,是最适合酒后养胃的粥品。

林小竹见老王已将粳米淘净了,便加了水,放到灶上,大火烧沸,再转小火慢熬到粥差不多成之时,加入焙­干­的茯苓粉和山药粉及冰糖。待得冰糖熬溶,再搅拌均匀,盛了出来。

趁熬粥的功夫。她又用豆腐、白菜等适宜于酒后吃的食材,做了三四道清淡小菜,跟粥一起。端到了袁天野的院子。

袁天野很明显是刚沐浴出来,穿着一身藏青­色­银丝云纹长衫。手里拿着一本书,正坐在树下看着,神情专注,似乎根本没看见林小竹进来。待得林小竹在屋里把碗筷摆好,出来禀告说早餐做好了,他这才站了起来,随手将书放到几案上。走到厅里,一声不吭地吃起粥来。林小竹伺立在一旁,同样也没有作声。

默默将早餐吃完,袁天野将筷子一放,接过吴嬷嬷递过来的布巾,擦了擦嘴和手,站起来道:“收吧。”直接出了门,往书房去了。

林小竹在他身后张了张嘴,想要请袁天野允许她去看一眼点心铺子和火锅店,但见袁天野走得飞快。不一会儿便没了人影,只得低下头来,将桌子收拾­干­净。

回到厨房把食盒交给李婆子,林小竹便回了自己的房。将换下来的那套衣裙洗­干­净晾了,从包袱里拿出沈子翼输给她的那本棋谱,看了起来。不过看了一会儿,她便又放下了书,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在沈园,跟碧玉她们笑闹,跟沈子翼下棋,心情好了烹一道茶,做几个菜,日子过得飞快,一眨眼便又是一日。可回到这里,日子变得难挨起来。因她以往都到店里去,就只早餐由她做,午餐和晚餐都是老王做的。所以接下来的一整天,她都没什么事­干­了。没人陪她说话,没人陪她下棋,甚至想打个棋谱,都因为没有棋而罢休。

她走出院子,望着那一方狭小的天空,心情烦乱。

“林小竹。”院门外传来了袁十的叫声。

林小竹跳了起来,跑去开门。虽然看到袁天野那张面无表情的脸很有压迫感,但如果能有些事做,她还是很乐意的。

“袁成和袁林大叔跟公子聊了半天,总算劝得公子出门去走走,散散心。袁成大叔叫我来唤你一起去。不过我告诉你啊,公子的心情不好,你可不能再惹公子不高兴。”袁十很严肃地盯着她,叮嘱道。

“是,我知道了,放心吧。”林小竹眼睛亮了起来。她也想出门逛逛呀,最好逛着逛着,就逛到点心铺子去了,嘿嘿。

她一小侍女,没什么可收拾的。反身锁了门,便跟着袁十朝外面走去。

袁天野跟袁成、袁林早已到了大门口,分乘两辆车等着了。袁十犹豫了一会儿,对林小竹道:“你跟公子一辆车吧,我跟袁成大叔他们一辆。”

林小竹十分的不情愿,但有了昨天那事在前,她此时也不敢再拒绝。乘个车而已,袁天野也不能把她给吃了。这么想着,只得上了前面那辆车。

袁天野大概没有想到她会到这辆车来,诧异地抬头看了她一眼,又将目光落到了书上。

袁天野的车,虽然装饰不是很华丽,却很舒服。车窗由极­精­细的湘竹编织而成,既透光透气,又能遮挡住外面的视线;车厢宽大,地下铺着一层厚厚的棕垫,再覆了一条绣着蓝莲花的毛毯在上面,柔软而舒适,马车行进,丝毫感觉不到颠簸的感觉;车厢的中央还牢牢地固定了一张镂空雕花的紫檀方桌,桌下有抽屉,应该是放点心或书籍等物的;桌上放着茶壶和茶盏,茶壶还冒着氤氲热气。

林小竹见袁天野手上的茶杯空了一半,连忙提起茶壶,给他斟满。袁天野头也不抬,只顾看自己手上的书。林小竹瞥了一眼,却是一本诗集。她抬起头,望了袁天野一眼,心想,也不知这袁天野是真的心静如此呢,还是装模作样。

“怎么?觉得我不该看这种诗集?抑或是不应该有心境看书?”袁天野眼睛都不抬,却忽然开口道。

林小竹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继而讪讪道:“只是觉得很佩服。”佩服什么,却是不说。

“以前因为身上背负着许多东西,不得不整日看策史兵书。现在,终于有机会可以看看自己喜欢的东西了。”袁天野抬起眼睛,看着桌上的茶壶,微微笑了一下。

林小竹怔怔地看着袁天野的脸。

如果说,刚才说佩服,只是被折穿心思后的遮掩,那么这一刻,她是真正的佩服起袁天野来。

因为在刚才的那一笑里,他的表情是那么的纯净,纯净得如同婴孩一般,没有丝毫的杂质。由此可见,他刚才是真的看进去书了,他或许是在那些描写田园生活的诗歌里,找到了心里的一片净土。于是把所有的勾心斗角,­阴­谋诡计,甚至失恋的苦涩,都统统排出了脑海,只用那些诗,荡涤自己的心灵,抚慰它的伤痛。

有谁遇上这么深的伤痛,能迅速打起­精­神,准确地给自己开一剂疗伤的良药,而不是骂天抢地,怨天怨地的?袁天野,他却做得很好。

袁天野的专注力很快放在了书上,林小竹也不再说话。马车“辘辘”前行,终于停了下来,袁成的笑声也从外面传了进来:“公子,下来吧。今儿带你到这新开的酒楼来,是因为这酒楼做得一道极为鲜美的鱼。我上次来吃过,一直魂牵梦绕,至今念念不忘。今儿便带您跟小竹姑娘来尝尝。我敢说,这种美味,是您从来没有吃到过的。”

“是什么美味,值得你这么赞赏?”林小竹打起帘子,袁天野躬身下了车,然后抬起头,望着两层楼的屋子,看着那匾额念道,“天下第一鲜!嗬,口气倒不小。”

“走吧,咱们进去。”袁成道。

一行人走进酒楼,便有小二迎了上来。看来这家酒楼做的菜真的不错,楼下十几张桌子都坐满了人,可谓是座无虚席。

“我们订了你这里最好的隔间,带路吧。”袁林道,从怀里掏出一块牌子。

“好嘞,几位客官,请跟我来。”小二一见那牌子,很热情地领着他们上了二楼,进了一个布置得极为雅致的隔间里。

“来两斤钝鱼,再来几个你们这里的招牌菜。”袁成吩咐道。

“是。”小二用雪白的抹布将极为洁净的桌子又擦过一道,这才转身离开。

“等等。”林小竹本来在袁林的安排下,已坐在了最下首的位置上。想起是钝鱼是河豚的别称,她差点跳了起来,扯着小二道:“带我去看看你们的厨房。”

“厨房腌臜,恐污了姑娘的衣裙。还是麻烦姑娘在此等候片刻,小人马上就将茶送上来。”小二点头哈腰的笑道。厨房重地,是不能让闲杂人等进去的。否则要是来上一两个下毒、偷师的人,他们这酒楼都不用开了。但能预订这个隔间的人,必然有什么来路,不是他能得罪得起的,只能耐心解释。

“哎,小竹姑娘,坐着等就是了,不必到厨房去。”袁成道。他以为林小竹一听这鱼做得鲜美,便想去偷师学一学呢。

林小竹也知道自己这样说犯了忌讳,不说清楚他们是不会让自己进去的,道:“你这钝鱼,是不是又叫河豚?这鱼是不是有毒,如果处理不好,吃了就会死人?”

大家都知道林小竹不是那等冒失之人。一听得她的话,俱都骤然变­色­,全都望向了小二。

小二露出一副为难的样子。他也听厨子说过,这钝鱼确实有毒,需要处理得法才行。不过怕客人听说了不敢来吃,掌柜的一直叫保密。而且这酒楼开了一个月来,也没见吃死过人,所以燕京的人一直不知道这说法,酒楼生意越发的红火。可这会儿这位姑娘把这鱼的别称叫了出来,又得知它有毒,自己该怎么解释才好呢?

第二部 京城岁月 第二百零九章 冲突

正说话间,楼下却传来了一阵争吵声。那小二像是抓到了救命的稻草,道:“各位客官先在此稍等,我下楼看看是什么情况。”说完便急急忙忙地下了楼。

袁成见这小二的模样,便知道林小竹所言非虚,心里后怕不已。事情如果真如林小竹所说的那般,这鱼有毒,那他提议公子到这店里来吃,岂不是差点害了公子?

他张嘴欲要解释,却听得楼下的吵闹声向楼上面来,其中还伴随着一个极为嚣张的声音:“你们知道我家公子是谁吗?订好的隔间竟然敢让给别人,你们这酒楼是不想开了?”紧接着,隔间的门便被人推开了,几个小厮模样的人闯了进来。

“你们是谁,想要­干­什么?出去。”袁林赶紧挡在前面,呵斥道。

掌柜连忙挤了进来,对那几个小厮拱手作揖道:“几位,隔间里的这些客人,是一早就派人来订了位的。诸位的预订,小店实在没有收到。还稍等片刻,待我马上将另一间房腾出来,将尔等安置在那间房里,如何?”

门口走进一个穿着湖蓝­色­锦袍的年轻男子,手里拿着一把扇子,进来用眼睛一扫,见袁天野几人坐在那里,极不耐烦地用扇子指着掌柜,大声道:“刘公子说就要这间,你没听见吗?快叫人起来,爷就不跟你计较!”

袁成见袁天野皱起了眉头,忙凑近道:“不认识,应该不是京里哪位大臣家的孩子。”接着看到又进来两位男子,又道,“后面这穿绛紫­色­长袍的,是新晋的丞相刘可随的四公子;跟着他身边的,是刘可随的外甥,河间于家的孩子。”

刘四公子往隔间里扫了一眼,看到袁天野微微怔了一下,便转头对穿湖蓝锦袍的男子道:“魏武,说话小声些。你爹虽是知府,掌着一方大权,到了京城却是不够看。这京城之地,贵人多的是,冲撞了哪位你都担待不起。”

“是是是,四公子教训的是。不过依我看啊,这京城里有谁的官能大得过刘丞相去?小武说话底气足还不是借了公子的光?”魏武躬了半个身子,笑嘻嘻地奉承着。转过脸便又冲着掌柜的道:“看到没有,放亮你的招子,这可是刘丞相家的公子。刘公子能到你这酒楼来吃饭,是赏你脸。还不快快伺候好了,把隔间腾出来。”

刘四公子又看了袁天野一眼,眼里闪过一丝得意,没有说话。

这家酒楼也就开了一个多月,虽然也有些背景,跟丞相这实权官相比,却是差得很远。掌柜当下变了脸­色­,不敢跟这些官宦子弟硬顶,转过头来对袁天野这边拱手作揖道:“不好意思,几位能不能挪个地儿?几位今天的消费,都包在老夫身上,就当老夫跟几位赔罪道歉。”

袁林就站在掌柜旁边。听得这话他眼睛一眯,面露杀气冷冰冰地扫了刘四公子一眼:“这隔间是我们预定的,几位请便吧,别在这里打扰我们吃饭。”说完忽然一拍桌子,冲着外面道:“小二,我们的菜为何还没上来?”

“好大的胆子,竟然连刘公子都不放在眼里。”魏武见刘四公子对自己的话没有反对,一挥手,“阿福,阿贵,给我上。”

“是。”他旁边的两个小厮挽了挽袖子,就要走上前来。

自家公子地位是何等的尊荣,哪怕是皇上、太上皇都应该看公子的脸­色­行事才对,没成想现在竟然沦落到连阿狗阿猫都敢来欺负的份上,当真是岂有此理!

袁林心里怒极,见魏武那小厮还想动手,当下一手抓起一个,就往门外扔去。他虽然一副­精­明相,看上去跟个帐房先生似的,但手上的功夫就是在整个北燕国也是能排得上号的。这一抓一掷之下,那两个小厮哪里有反抗的余地?跟麻袋似的被扔了出去,趴在地上不动弹了,也不知是晕是死。

“你……你……”魏武一见这身手、这份狠劲儿,顿时慌了神,指着袁林,连手指都颤抖了,想要说两句硬话,却半天说不出来。

“袁天野,你纵着手下打死了人,想要吃人命官司吗?”刘四公子倒是硬气。见得袁家的下人一语不发就动了手,而且下手如此狠,拍着桌子大喝一声。

袁天野冷冷地看了刘四公子一眼,没有说话。

袁林跟随袁天野多年,自然不用公子说话,上前一步就给了刘四公子一个响亮的耳光,双目睁圆:“我家公子的名讳,岂是你一纨绔能唤的?刘可随就是这么教训儿了?滚,回家叫你老子来向公子赔礼道歉。”

刘四公子的半边脸顿时就肿了起来,牙齿也被打掉了几个。他吐出一口血水,指着袁天野道:“袁天野,你不过是一郎中,以前靠着给先皇治病,大家给你几分面子,你别以为你就是一人物了。我告诉你,今儿的事,没完!”转头对他被吓傻了眼的表弟道:“去,报官。”

他那表弟赶紧应声去了。

袁林听得报官,脸­色­丝毫未变,对着掌柜道:“赶紧的,把我们要的菜都送上来。”说完,走到桌边坐了下来。

“是,是。”掌柜没想到这郎中得罪了丞相家的公子,吃了人命官司,不说赶紧逃命,还有闲情在这里吃饭。不过他这样做,想来应有几分底气,总有什么倚仗才是。自知掺和不起两边的纠纷,忙借着吩咐上菜,急急地去了。

见袁天野坐在那里,从头到尾的没说一句话,表情淡淡的,连看都不看自己一眼,眼见得就不把自己放在眼里;这会儿听到报官竟然还敢坐在这里吃饭。刘四公子气恼之余,心里忽然有些打鼓起来。待得把袁天野在京中的关系想了一遍,这才感觉心定起来。袁天野最大的靠山,就是先皇和端王了。现在这两人都死了,哪怕是他帮着哪位公侯治病,自己也不怕他——自己的爹可是丞相,实权在握,便是那些公侯也不敢怎么样。再何况,这事还是他们先动的手,理都在自己这一边。

刘四公子的表弟于公子腿脚倒是极利索,掌柜的还没把菜上上来,他就把官差带来了,指着袁天野等人道:“呐,就是他们,不光打死了我们的下人,还打了刘丞相家的公子。”

那官差倒还尽职,转头张望道:“死的人在哪里?”

于公子往外一指:“在那儿……”却傻了眼。刚才还跟死猪一样躺在地上的两个下人,这会儿竟然睁开了眼睛,坐了起来。

“……虽然人没死,但被他打晕成了重伤也是事实。而且你看看我表哥的脸。”于公子倒有些急智,连忙把话圆了回来,指着刘四公子的脸道。

“嗯。”那官差点了点头,手里握着刀柄,走到桌前道:“几位,跟我们走一趟吧,咱们到府衙好好分说分说。”

“没什么好说的,我们坐在这里好好地吃饭,他们冲进来,仗着家里有个有权的老子,就横行霸道,强行要我们让位子。我们不让,他们就想动手,只不过力气小了些,被我占了上风,如此而已。”袁林道,坐在那里纹丝不动。

袁天野喝着茶,更是连眼皮都不抬。

坐在下首处怕被误伤,林小竹早已被袁天野拉到他身后去了。此时站在那里,看着这屋里的情形,心里转着念头,想着袁天野的用意,倒是一副看好戏的样子。

那官差常年在市面上走,京里有权有势的大人和衙内们他都认得,却是看着袁天野这一行人陌生,便以为是外地来的不懂事的,心里没啥顾忌,拿出铁链道:“这可不是讲理的时候。有什么,到衙门去说吧。”说完,就要把铁链往袁天野脖子上套。凭气质凭穿着,他一眼就看出来这位穿墨绿­色­绸缎长衫、相貌英俊的公子才是这一行人的头儿。

“敢对我家公子动手动脚?真是活腻了你!”袁成大怒,也不站起来,身体也不动,手忽然像是变长了似的,一把将那官差揪了过来,朝门口掷去。

“你……你竟然敢打官差?反了你了!”别一名官差气得哇哇大叫,抽出腰刀就要朝袁成砍来。袁成哪里会让他砍到?拿着一个茶杯往前一扔,击中了那官差身上某个|­茓­位,那人顿时直直地往后倒去,竟然晕死了过去。

“你,你们……莫非想要造反?”刘四公子这一回终于知道害怕了。一面­色­厉内荏地喝叫,一面往外退去。

“放肆,得罪了我家公子,你还想跑?”袁林一只筷子掷了过去,堪堪从刘四公子的头上擦过,竟然削下几缕头发来。他目光一扫,“这屋里谁要敢跑,就不是削头发那么简单了。”

刘四公子脚一软,差点就要吓晕过去。

他也算得京城一霸,欺负平民百姓或小官家的公子,是常做的事。而那种时候,最多不过是小打小闹,哪里见过袁成和袁林这般,动辄就要人­性­命的狠厉?

第二部 京城岁月 第二百一十章 悔恨

听得屋里连官差都打了,那掌柜哪里还有心思上菜?想到刘四公子被打,官差也被打,这事不能善了,也顾不得做生意,早使了小二,乘了快马去了燕京府衙去报案,一面驱散楼下的客人。府衙本来就不远,很快十来个人组成的缉拿小组就到了酒楼。知道屋里的人武功厉害,却也不敢像原来那两个官差一样,直接闯进门去,只在楼口喊道:“我们是燕京府衙的官差,屋里的人都出来,跟我们到府衙走一趟。”

刘四公子一听得这话,大松了一口气,转身就想往外走,却不想一只筷子飞快地从他耳朵旁边擦过,将他的耳朵擦去了一层皮,顿时鲜血淋漓。他自己还没感觉怎么样,倒是于公子看了,“哇”地一声哭了起来,道:“表哥,这可如何是好?”

本来都想往外走的人,全都停住了脚,不敢再往外挪一步。

京城府尹知道这事涉及到丞相公子,这一次是亲自带队来的。见喊了半天,屋里却没有一个人出来,他按捺不住,派了两个武功高强地进了门去。一进门便见门口处站了七、八个人,原先进来的那个官差还躺在地上,不知是生是死;而桌子旁边的五个人,正悠悠闲闲地坐在那里喝茶,见了他们来,丝毫不见慌张。这两个官差中有一人,是跟着府尹在查何文清点心铺子时见过袁天野,此时见到竟然是他在闹事,心里大奇,却也定下心来,皱眉喝问道:“袁神医,怎么是你?你这是怎么回事?”

袁成一瞪眼:“什么怎么回事?我们好好端端地在这里吃饭,姓刘的小子冲进来就要打人。怎么的,你们还敢助纣为虐,来抓我们不成?告诉你,你们要帮他,来一个打一个。赶紧的,叫刘可随来,跪下向我们公子道歉。否则,这事没完!”

官差和刘四公子一听这话,顿时气晕了。这袁天野不过是一郎中,竟然敢让一国丞相跪下来向他道歉?这些人,莫不是疯了不成?

这酒楼里闹得不可开交,而开始在酒楼里吃饭,后来被掌柜的驱散的客人大多没有离去,围在酒楼旁边,互相询问着,酒楼里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听说有人打人,不光是把官差打了,还把丞相家的公子也打了。”

“哪是这样?”有那知情的人道,“原是那楼上有客人吃饭,人家订了隔间的。丞相大人的公子一来就要客人让位。人家不让,就想打人,这才闹了起来。”

“这丞相家的公子平时仗着家里是当官的,历来就霸道,整日地欺压别人。我有个亲戚家里开铺子的,上次他买东西,一言不合就把铺子给砸了。”

“这种人,就该好好治治。不过,是谁有那么大的胆子,敢跟丞相家叫板呢?”

“唉,看样子,到头来还得官官相护,那客人一定吃亏。”

正说话间,却听得有四五匹马奔驰而来,骑在前面的人大声喊道:“太上皇驾到。”

还没等大家反应过来,便有一群人跑过来将他们隔开,紧接着,一辆华丽的马车飞驰而至,车还没停稳当,一个大胖子就急急地下了车。

“太上皇,您慢着点。”太监扶着袁知柏,嘴里叮嘱着。

袁知柏沉着脸,也不说话,直直地往酒楼里去。

“天呐,太……太上皇?怎么连太上皇都被惊动了?”原先看热闹的人,忍不住嘀咕起来。

京城府尹正在苦思如何把丞相家的公子救出来呢,听得有人来报,顿时吓了一大跳,连忙迎了出来,跪到了地上:“微臣参见太上皇。”见太上皇没理他,直接往酒楼里去,赶紧往前爬了几步,拦在袁知柏面道:“启禀太上皇,这楼里有人闹事,不安全,待微臣将闹事之人拿下,再请太上皇进去品尝美味。”

“让开。”袁知柏心里本来就揣着一股火,此时见这京城府尹还这么不识趣,顿时怒喝一声。

“大胆,还不让路?”袁知柏身边的人也连声喝道。

“是,是是。”京城府尹连忙连滚带爬地让到了一边,额上的汗水滴到地上,溅起一个个小坑。

楼下的动静,还有刚才的大喊,楼上的人都听到了。于公子惊喜地扯了扯刘四公子的袖子,差点喜极而泣:“表哥,太上皇来了,我们没事了。”却被袁成吓破了胆,站在原地仍然不敢动。

“太上皇?没想到还有机会面圣。”魏武激动得不知如何是好。这太上皇要是看到他长得好,抚慰几句,那他岂不是比他老子还有出息?

“太上皇,公子在这边。”一人扶着袁知柏,直接上了楼,往隔间方向过来。

“参见太上皇。”还是刘四公子见过世面,见一个气度雍容、身上穿着龙纹图案的中年男子进了隔间,身边的人穿着也不凡,连忙大喊一声,跪到了地上。其余的人愣了一会儿,也紧跟着跪到了地上。

而原来一直端坐在桌边的袁天野及袁成等人,直到袁知柏进了房间,这才站了起来。见到其他人都跪了下去,袁天野从座位上移出身来,也一掀衣摆,面无表情地跪了下去:“参见太上皇。”

林小竹也跟着袁成、袁十等人,满肚子怨念地跪了下去。

“扬儿,我的扬儿。”袁知柏此时悔恨交集,急急走到袁天野面前,欲要将他扶起来。

“草民不敢。”袁天野却如铁砣一般,重重地跪在地上,没让袁知柏扶起身,一脸的疏离。

“扬儿,爹知道你怨我,是爹对不住你。可怜你在外飘零十几年,现如今……现如今政局已定,自己却被阿狗阿猫欺压到头上来,爹对不住你,对不住你啊!”袁知柏泪流满面。

他也心疼儿子,这么些年无时无刻不牵挂着这个儿子,对他心生愧疚。跟端王为敌,夺权篡位,有很大的一个原因,就是想让自己这个儿子能得见天日,认祖归宗。可这几天大权在握,坐到了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上,受人朝拜,说一不二,无上尊崇,便被利欲一下冲晕了头脑,权利的欲望在天平上一下压过了亲情,想着袁天野把持着朝政大权,自己跟大儿子不过是傀儡,心里不甘,便想要抻一抻袁天野,欲要他主动交出一部分权利。

然而刚才一听人来报,说袁天野在酒楼吃饭,被人欺压,要他给一纨绔让座。他这心里十几年来对儿子的愧疚,一齐涌上了心头,如暴雨倾盆,瞬间把那点对权利的占有欲冲刷得­干­­干­净净。想起儿子小小年纪便忍辱负重,殚­精­竭虑,辛苦筹划了整整八年,才夺得了这个皇位。而他却不坐这个皇位,拱手让予了自己和大儿子。可自己­干­了什么?利欲熏心,还想要把小儿子手上仅有的一点东西剥夺得­干­­干­净净!要说手心手背都是­肉­,可他这个父亲,做了什么?为了从小到大都衣食无忧的大儿子,就把从小飘零在外、劳苦功高的小儿子压榨得尸骨无存,以至于出去吃个饭还要被阿狗阿猫所欺辱。他这心里,一下子心痛如绞,悔恨交加。

“扬儿,扬儿,原谅爹吧。”袁知柏抱着袁天野,老泪纵横,哽咽难语。

而刘四公子等人乃至跟进来的京城府尹,全都傻了眼。

这是什么一个状况?

这位袁神医,何时成了太上皇的儿子?

太上皇不就两个儿子,还有一个早在十三年前被人毒死了吗?难道在民间他还有一个儿子?

想到自己竟然叫太上皇的儿子让座,还想要打对方的人,刘四公子脑子就一片空白。

“太、太上皇的儿子,不就是皇子吗?”魏武张大着嘴,半天脑筋还转不过来,扯了扯刘四公子的袖子,问道。他心里纳闷,这位既然是皇子,京城的这些人怎么都不认识他呢?

“啪!”刘四公子想起今天的事,全由这位魏武惹出来的,一个巴掌就扇了过去。可他的手还没抽回来,手腕便被一个铁爪一般的手牢牢嵌住了,转过头看,看到一个穿御林军衣饰的人正瞪着眼看他,喝道:“消声。”吓得差点晕厥过去。

看着袁知柏悔恨交加的样子,袁天野长叹了一声,站了起来,道:“父亲,您身体不好,不宜太过激动。”

“扬儿,扬儿,好孩子。”想着儿子都这个时候了,还关心着自己的身体,袁知柏这心里的悔恨又加深了几分。他掏出手帕,抹­干­净眼泪,吸了一下鼻子,拍拍袁天野的手臂道:“放心吧,扬儿,爹知道该怎么做了。

“好了,回去吧。”袁天野道,扶起袁知柏的手慢慢往外走。

袁知柏走了两步,却站住了,看着刘四公子几人,问道:“哪位是刘可随的儿子?”

刘四公子全身颤求得如同筛糠一般,却仍不得不爬上前去,结结巴巴地道:“草……草民就是。”

“好,很好。刘可随教得个好儿子。”袁知柏连连点心,抬脚向外面走去。

第二部 京城岁月 第二百一十一章 宣你进宫

第二日一上朝,太上皇便宣布,自己的小儿子袁扬仍活在世上,特封逸王,赐下京中豪华大宅一座,黄金锦帛下人无数。而刘可随跟着上表请罪,太上皇训斥了几句,责令他回家严格管束家人,并向逸王道歉。还让朝中大臣管好自己家人及属下。

圣旨传来袁府,合府欢喜。袁天野倒是没露多少喜­色­,撕了脸上的面具,恢复了原貌,换了衣服,跟着来宣旨的太监进宫谢恩。

林小竹看着激动得热泪盈眶的袁府众人,心里叹息:该是自己离开这里的时候了。

“张管家,我想到点心铺子去一趟,不知可否。”她在人群找到张管家,问道。

“这……”张管家望了袁成一眼。

前几日不让林小竹出去,是怕袁知柏抓着林小竹作文章。可这会儿父子俩既然冰释前嫌,袁知柏应该不会再做出让袁天野伤心的事了。袁成便点头道:“嗯,去吧。”又吩咐袁五娘,“好生跟着。”

林小竹跟袁五娘乘了车,到上玉馔斋,见到点心铺子门前车水马龙,人来人往,甚是热闹,倒吓了一跳。袁五娘不放心,下车打听了,这才上了车来,跟林小竹笑道:“大家如今都知道袁神医其实就是逸王,都来点心铺子捧场。听说这会子,铺子里的点心一下就卖光了。”

林小竹笑了一笑,叹道:“锦上添花呢。”又透过车窗向外面张望了一下,“这个时候进去怕是要不断地应酬,不得脱身,跟周掌柜连句话都说不了。”敲了敲车门,吩咐车夫,“绕到后门去。”

袁天野原来无论是铺子还是宅子因为特殊的需要总会设有后门,而且这个后门还挺隐蔽。车夫绕了一条小巷,到了玉馔斋后面,林小竹下了车,敲了敲门。厨房里的婆子一看是林小竹,大喜,道:“姑娘,您可来了。咱这铺子,今儿可收到了几百两银子的订单正忙得不可开交呢。”

林小竹进了门,问:“周掌柜可在?我这会儿找他有事,你让他到后厨的小隔间来一趟。”又道,“把小隔间的门打开。”

“是。”那婆子也知道林小竹是袁天野看重的人,不敢怠慢,飞快地去了。

不一会儿,周掌柜便来了,拱手道:“小竹姑娘,您可来了。这一阵,好多夫人小姐都问起您呢。”

“周掌柜这一阵辛苦了。”林小竹站起来,亲自给他斟了一杯茶。

“不敢不敢。”周掌柜连声道。

“我听说这玉馔斋的生意冷清了一阵,也就今日才红火起来。能不能把帐拿来我看看?”

“好好。”周掌柜知道公子是个不管事的,这点心铺子完全由林小竹来张罗。她怎么吩咐,自然怎么做。当下去取了帐册来,递给林小竹。

“再给我些笔墨纸砚,你就去忙吧。”林小竹接过又对袁五娘道,“你不用在这儿守着我,我看看帐不会有事的。”

袁五娘以往跟林小竹在这里做过一段时间的事,对这里最是熟悉不过。听得林小竹看帐,便出了小隔间,自去厨下帮忙。

林小竹把帐册翻看了一遍,见这段时间果然收益不好。林林总总算起来,从开业到现在,算上今日收到的订单,纯收入也就四千多两银子。按照三七分成,她只能分到一千三百两。

她叹了一口气。点心铺子是这样,火锅店的收益就可想而知了。五千两银子,她还差得远呢。看来,要跟沈子翼借一大笔钱了。

她将大的帐目抄在纸上,又跟着袁五娘去了火锅店。让她意外的是,现在虽然不是饭口,店里的客人却是不少。

“我们这里,照着姑娘原来的计划,定出了不是饭口时间,一律八折优惠的规定。所以这个时候仍有人吃饭。而且姑娘您弄的那个辣椒,现在很多人都喜欢上了这味道,回头客很是不少。咱们这段时间呐,倒是赚了不少钱。”余掌柜见她来,甚是高兴,按她的要求,拿了帐册来。

果然,这火锅店这段时间倒是赚了一千六百两银子。按着五五分成,林小竹可以拿八百两。

她跟袁五娘出了火锅店,道:“五娘,我在沈园住了这么一段时间,多亏了翼公子照顾。那天回来得匆忙,没有当面向翼公子辞行。你看,能不能陪我去沈园一转?”

袁五娘一直以来的任务,就是保护林小竹。至于其他的,她一向知道分寸。而且袁天野对林小竹的心思,她也是知道的。眼前这一位,没准就是袁天野的姬妾,就是自己以后的半个主子。所以林小竹说的话,她自然不会反对。两人又乘了车,到了沈园里。

林小竹还担心沈子翼不在家,会扑个空。没想到运气却很好,沈子翼一听得下人通传,便迎了出来。

林小竹知道今儿在外面耽搁太久不好,当下也不啰嗦,使了话把袁五娘支开,三言两语便向沈子翼说明了来意,要借两千九百两银子。

“这容易。”沈子翼转头吩咐了他的丫头几句,又转过脸来道,“这钱,你也不必急着还。什么时候方便了,再什么时候还都不迟。说句不客气的话,便是不还,也没什么。我们好歹也是朋友不是?朋友有事,伸手帮上一把,还不是应该的?”

“谢谢翼公子。”林小竹是一个不喜欢欠债的人,自然不会不还沈子翼银子。不过这话,她也不想拿出来说,自己心里知道就好。

沈子翼的丫头很快就拿来了几张银票,沈子翼接过后,递给林小竹:“这三张是两千九百两银子,这一张是一千两银子。你拿了卖身契后,或许要离开袁府。而我这里,你愿意来住我自然高兴。但你若是顾忌着袁天野的心情和自己的名声,想要在外面赁屋子住,或做生意,都得要钱,先拿着吧。”

林小竹前世虽然不是做生意的,但生活在那个信息时代,自然知道第一百万是最难赚的,到了后面,钱能生钱,赚钱就会越来越容易。手里有了一千两银子,她完全可以办一间大酒楼,凭着她的新鲜菜谱和一些现代生意经,要想在几个月内赚几千两银子,就不是难事。

而且这钱,借两千九百两也是借,三千九百两也是借,并没有多大差别。她便没有推辞,把银票收了起来,站起来道:“感谢的话,我就不说了,记在心里就好。今日出来的时间也久,公子进宫领封赏去了,也不知袁府会有什么事,我这就先告辞。”

“好,去吧。”沈子翼点点头。当初袁天野求他救林小竹的时候,沈子翼以为袁天野只是郎中,不过是有些手段而已,所以提出了要他去南海国的请求。现在袁天野竟然是那名誉天下的“扬公子”,那话沈子翼也就没敢再当真了。所以也没跟林小竹说他要回南海,而袁天野要跟他一起去的话。

林小竹唤了袁五娘,出了沈园,乘车到了袁府前的小巷子,刚一下了车进到巷口,就见得门房远远地奔了过来,对林小竹道:“姑娘,您可回来了,快,快,太后宣你进宫。”

“什么?”林小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太后宣她进宫?她没听错吧?袁天野那位母亲,以前就对她很不满,敲打过她两回。就算这一次又误会了,要让给袁天野做妾,也不应该宣她进宫才是啊?她一个下人,在她们这些皇族眼里,都是上不了台面的奴婢,最多不过是给个姬妾的名份,便是侧妃都得到那些高门大户里选嫡女才配得上的。她这么一个小厨娘,何德何能,能让太后宣她进宫?是袁天野提出的要求,还是她的玉牌被人知道了?

“快回去换衣服吧,发什么愣。”袁五娘怔愣之后,第一个清醒过来,反过来推林小竹。

“那个……能不能跟太后说,说没找到我?”林小竹是千般万般的不想进宫。那地方,就是一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袁天野的母亲,向来又对她没好感。她既不想嫁给袁天野,自然生不出为了他死都不怕的勇气,对那地方能避多远就避多远。

“说的什么傻话?你回来了,你以为就我们四只眼睛看到?欺君可是大罪!还愣着­干­啥?还不赶紧回去换衣服!”袁五娘道。林小竹出门时,穿的仍是她旧时在袁府时半旧的细布衣裙。这样的衣裙,自然不能穿着进宫。

林小竹没法,只得往袁府走,一边走一边想太后为何要宣她进宫,进宫后要如何行事。却不想刚进袁府,就被人一把抓住了胳膊,道:“小竹姑娘,您回来就太好了。快,太后宣你进宫,赶紧去换衣服,衣服首饰我都给你准备好了。”说完就往她往里拉。

“吴嬷嬷,您这是­干­嘛?”林小竹只恨不得大家都别看到她才好。

“你说­干­嘛?太后的懿旨都下了好久了。他们到处寻你不着,正着急呢。你既回来了,哪里还敢磨蹭?”吴嬷嬷笑道。太后宣林小竹进宫,很有可能顾忌着逸王的心情,破格给林小竹一个侧妃做做,吴嬷嬷此时很是后悔当初看走了眼,为了听雨得罪了林小竹。

第二部 京城岁月 第二百一十二章 宫里

“两位老姐姐,这位就是林小竹姑娘。”一进二门的大厅吴嬷嬷就对两位打扮得华贵的­妇­人笑道。

“嗯,见过一面。”一­妇­人打量了林小竹一眼,指着桌上的一个包袱道,“太后特意让老奴们带了衣服首饰,姑娘赶紧换吧。这时候不早了,再不去太后发起火来,你我都兜不了。”

这两个­妇­人,曾跟着还是睿王妃的太后到袁府来敲打过她一次,林小竹自然有印象。她知道此次进宫是跑不掉了,倒也­干­脆,客气了两句,便拿起桌上的包袱,欲要回房去换衣服。

“哪儿还有时间给你回房去?就在这里厢房换吧。”一­妇­人道。又指着伺立在一旁的听雨吩咐:“你,赶紧伺候小竹姑娘把衣服换了。”

“是。”听雨满眼嫉恨地看了林小竹一眼,不情不愿地应了一声。

她跟逸王青梅竹马一起长大,本来今天的荣耀应该是她的才对,却被这个从山里来的土包子抢了去,怎不叫她心里生恨?但自上次的事,逸王连看都不看她一眼,她对林小竹的恨意,只能埋到了心底,不敢搞风搞雨。

“怎敢劳烦听雨姑娘伺候?我自己来就行了。还请几位嬷嬷在外面稍等一等。”林小竹才不愿意让听雨伺候她,她身上带着的银票和记账的纸,也不能给人看到。飞快地进了厢房,把门关上。动作利索地把华丽却不繁杂的衣服换上,将银票收好,又简单的绾了一个髻,在包袱里挑了首饰Сhā上,开门出去。

见林小竹没一会儿功夫就打扮好了,两位宫里来的嬷嬷很是满意,站起来道:“走吧。”

袁天野原来要经常进宫为先皇看病,所以袁府离皇宫并不远。乘马车还没到两柱香的时间,就到了宫门口。林小竹下了车,跟着两个嬷嬷,从角门进了皇宫,走了好长一段路,这才停住了脚步。

那嬷嬷见林小竹既不东张西望,也不战战,更没有慌张地拉着她们问东问西,极为安静而镇定地跟着她们走,心里不由暗暗称奇,道:“你跟林嬷嬷在这里等一会儿,我去禀报了太后,再来传你。”

“是,有劳嬷嬷。”

那位嬷嬷进去了一会儿,便出来对林小竹道:“跟我来。”带着林小竹往里走,走了十几步,到了一个门前,高声喊道:“小竹姑娘到。”示意林小竹往里走。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林小竹带着十分坦然的心情进了门,余光里只觉得屋子里一片金壁辉煌。坐在上首的中年男子比较胖,应该就是袁天野的父亲,如今的太上皇了。他的左侧,是一位二十来岁男子,身穿龙袍,自然是皇上。而袁知柏的右侧,则设了一张榻,躺在上面的美­妇­,正是太后。她似乎比当初瘦了许多,脸­色­苍白,便是抹了脂粉,也难掩病容。坐在榻前伺候的,是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女子,看那一身衣饰和端庄美丽的面容,便知道应该是皇后了。而袁天野身着一件石青­色­云纹长袍,坐在了太后的床榻后面,见了林小竹进来,微微皱了皱眉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此时膝盖再金贵,也是要跪的。林小竹倒也不作什么纠结,朝着高位盈盈下拜:“奴婢林小竹,拜见太上皇、太后、皇上、皇后。”她是袁天野的下人,自然不能自称草民。

行完这个礼,她又转了个方向,对袁天野道:“拜见逸王。”

“平身吧。”袁知柏见林小竹一脸的镇定,竟然比那些第一次进宫的外命­妇­还有行止有度,不由暗自点头。

“谢太上皇。”林小竹站了起来,眼观鼻,鼻观心的站在那里。

“父皇,母后,你们招了林小竹来,这是要做什么?”袁天野转头问道。

林小竹睫毛动了一下。难道宣她进宫,袁天野也不知道?

“扬儿,今儿我们一家团聚,可是个大喜的日子,母亲心里高兴。”太后大概是因为激动哭过了,说话还带着鼻音,“你今年也有十八岁了。以前没办法,便是心里惦记,也不好帮你张罗婚事。今儿啊,趁着这个大喜的日子,就把你的亲事给订下来,也算了了母后的一桩心思。”

袁天野有些惊喜又有些紧张地看了林小竹一眼,又转向他的母亲:“母后的意思是……”

“母后,菜都上齐了,不如我们吃了饭再说这个事,可好?”皇后却适时的Сhā进话来,声音某美地劝道,“您身体不好,不能久饿。”

“也好,你皇嫂既然这样说了,那咱们就吃了饭再说。”太后似乎很听得进皇后的话扶着她的手,慢慢站了起来:“菜既上齐了,咱们就吃饭吧儿是咱们家的家宴,第一次人到得这么齐。”又转向袁天野,“扬儿啊,等你娶了亲,你跟你哥再生几个孩子,母后这一辈子,就没什么可赓的了。”

“孩儿还求父皇和母后能长命百岁呢。”袁天野扶着母亲的手,见她舔犊情深,不由也动容道。母亲对他的感情,要比父亲来得纯粹得多。这几日为了丈夫和大儿子做的事,她不知有多伤心,本来调养得挺好的身体又差了下来。心里对小儿子是满满的愧疚。

“好好好,你回来了,母后这身体,就慢慢好起来了。”太后紧紧握着袁天野的手,又流了泪。

“走吧,吃饭。”袁知柏生怕妻子再说出什么话来,令自己和大儿子更尴尬和愧疚,挥着手,率先往偏厅里去。

见袁天野扶着太后往偏厅里走,皇后自然后退了两步,看着一直站在那里的林小竹,温柔地道:“小竹姑娘,听说你做得一手好菜。可否劳烦你给太上皇和太后做一道点心?”

林小竹就生怕太后说到什么婚事上来。见得皇后打岔把话题扯开了去,大松了一口气。此时见她提出这要求,哪有不答应的?袁家家宴,关她什么事啊?她就是一厨子,做菜就好,家宴就别往里掺和了。最好今天叫她来的目的,就是为了给这家宴做菜的。于是笑道:“小竹的手艺,自然不能跟御厨比,不过略表心意。太上皇、太后、皇上、皇后如果不嫌弃,小竹便去做来。”

“去吧。”皇后朝旁边的一太监使了个眼­色­。

“小竹姑娘,这边请。”那太监见,连忙走向前来。

“是。”林小竹看了一眼袁天野,见太后紧抓着他的手,一路絮絮叨叨地说着什么,呣子俩往偏厅里去,想跟他说句话的机会都没有。只得跟着那位太监,往厨房方向去。

那位太监本来一直等着林小竹巴结他,问他太上皇、太后等人的喜好。却见她只低着头走路,半句话都不说,不由有些着急。眼见就要到厨房了,看看左右没人,他便凑上来两步,笑道:“小竹姑娘,我们太后喜欢吃桂圆,你一会儿啊,就做一道红枣桂圆莲子羹好了。”

“多谢公公提点。”林小竹诧异地看了一眼太监,不知他为何这么热心。皇宫里来往的都是高门贵族,这些太监和宫女,眼界高着呢。要是不使银子,或没什么地位,他根本就不会搭理你。更何况,她不过是一小小的厨娘。

可那位太监说完那句话,便对林小竹疑惑的目光视而不见,根本不欲再解释,指着前方道:“那便是厨房。小竹姑娘,咱快些走吧,别让主子们等急了。”急走了几步,到了厨房里,交待了厨房的管事要好生对待林小竹,便离开了那里。

那位太监带林小竹来的,就是一间专门制作点心的白案厨房。厨子们都在各忙各的,制作各种点心。林小竹见到案台上正好有做红枣桂圆莲子羹的食材,想了想,为了稳妥起见,又问了旁边正忙着的一位御厨:“这位师傅,请问太后喜欢吃什么样的点心?”

那厨子看了林小竹一眼,道:“红枣桂圆莲子羹。”又指着那泡好的食材道,“那有泡好的,你直接做就是了。”旁边正忙碌的厨子听了,也没人特意转头来看这边,可见对这说法都默认。

这道点心正是具有补心血、健脾胃的功效,适用于贫血乏力、神经衰的人吃,想想太后那苍白的脸容,疲乏的神情,又想到自己也没什么值得别人算计的,林小竹便决定投其所好,做这道点心算了。给帝王做吃食,最是要小心,一个不高兴有可能就是喊打喊杀的。做一道太后喜欢和适宜的吃食,总应该没有错了吧?

大概因为太后喜欢,所以食材厨房都已备好,林小竹倒也没花多少时间,把这道点心做了出来,还特意加了些银耳进去,放到托盘上。端在手里,出门看看领她来的那位太监不见了踪影,便那位厨房管事道:“我不认识宫里的路,您能不能派人带我去太上皇、皇上等人用膳的地方?”

“小六子,你带这位姑娘去养心以殿。”那厨房管事倒也爽快,将一个十三、四岁的小男孩叫来,吩咐了一句。

“姑娘这边请。”那位小六子显然也是一位太监,很高兴地接受了这项任务。

第二部 京城岁月 第二百一十三章 喜事

虽然这道点心花的功夫并不长,这一来一回再一煮,也过了大概有差不多两刻,待得林小竹端着托盘到了养心殿,袁家的家宴已接近尾声了。

一见林小竹进门,太后便含笑道:“好孩子,辛苦你了。来,过来坐下吃饭。”

林小竹被这话惊了一下,差点把手里的托盘打翻,抬眼望向袁天野,见他虽然望了她一眼,但很明显注意力并没有在她身上,眼里陷入沉思,想必也在思考太后说这话的用意。

这到底是神马情况?太后何以叫她来参加这家宴?现在为何又对她这般好,竟然连她这下人身份的奴婢,也让坐下来跟他们一桌吃饭?她原来不是很看不惯自己,恨不得把自己打死的吗?怎么今儿变了嘴脸?还赏自己一个这么大的殊荣?

那些宫女见状,忙伸手接过了林小竹手里的托盘,将里面的五碗甜点一一放到了每个人面前。

太后见到林小竹脸上的意外表情,心里似极得意,瞥了袁天野一眼,又向林小竹招招手:“来,坐到本宫身边来。”

“奴……奴婢不敢。”林小竹连忙施了个礼,却不肯入座。

“本宫让你坐,你自有坐的资格。来,过来坐下。”太后微微沉下了脸。

“不过是家宴,坐下吃个饭,也不打紧。”袁知柏在一旁道。

“坐下吧。”袁天野开口了。

太上皇、太后之命,如果不从,也是个杀头之罪。林小竹听得袁天野也不帮她说话,只得坐到了太后身边。

“今儿那道凤脯珍珠做得不错,月疏你布些来给林姑娘尝尝。”太后又道。

站在身后伺候的宫女过来用勺子取了一点凤脯珍珠,放到林小竹面前的碟子里。

“多谢太后赏赐。”事到如今,林小竹只得硬着头皮夹了一筷子菜放到嘴里。这道凤脯珍珠是用­鸡­脯­肉­、水发­干­贝、鲜豌豆等原料­精­心制作而已,本应极为鲜美,可这一会儿,林小竹却食不知味。

太后见林小竹吃了,便放下心来,将林小竹做的那道甜点尝了一尝,又夸道:“果然是心思灵巧的姑娘,这道甜点,我也常吃,却不如小竹做的这般清甜爽口。”

皇后拿起勺子,也慢慢地将一点银耳放到了嘴里,然后用帕子抹了抹嘴,笑吟吟地看了林小竹和袁天野一眼,应声道:“那是,否则小竹姑娘哪能入了二弟的眼?”

林小竹差点被噎住。

袁天野深深地看了林小竹一眼,道:“母后,您宣林小竹进宫,又待她这般恩厚,到底是为何事?还请明说。”

太后放下勺子,嗔怪地看了袁天野一眼,笑道:“还能为何事?那自然是为了扬儿你你的亲事,母后琢磨了也有两年,看来看去,觉得安远候家的嫡长女不错,长相出众,才华横溢,品行端庄大方,贞静贤淑,做你的王妃最适合不过;而两位侧妃的名额,母后知道你喜欢小竹这孩子,虽然她出身不高,如今还是个奴籍,但母后也不是那等不知变通之人,明日便让人去官府消了奴籍,封为侧妃;还有一个侧妃则是大学士张倍安的嫡次女,跟安远候家的嫡长女一样,也是万里挑一的好孩子。母后琢磨着,你受了这么多年的苦,现在虽说封了逸王,但外面却还是不知你认祖归宗一事。不如这次的婚事就大办特办,一次把一位王妃两位侧妃都娶进了门,扬儿你看如何?如果你同意,母后这里马上选一个黄道吉日,把婚事给你办了。”

对于宣自己进宫的用意,林小竹也猜着了七、八分,原来不过是心存侥幸,希望自己猜错了。如今听到太后说的这话,倒也并不意外,放下筷子便想站起来表明自己配不上逸王,却感觉一道锐利的目光向自己­射­来。抬头一看,却是袁天野。见她望过来,袁天野眨了一下眼睛,微微摇了摇头。

林小竹一怔,收回目光正猜想袁天野是什么用意,袁天野便已开口了:“父皇,母后,如果我只想娶林小竹一个人为妻,别人都不娶,你们可会同意?”

林小竹一惊,看向了袁天野。

袁天野却不理她,眼睛只紧紧地盯着他的父母,还有哥哥、嫂嫂。

“胡闹”太后沉下脸来,“我堂堂北燕的亲王妃竟然是贱奴出身,传出去岂不是被人耻笑?现在容你纳她为侧妃,我已是极纵容你,看在你喜欢她的份上。否则,就凭她的出身,最多不过是一个姬妾,连个名份都不需要有。扬儿,你听娘的,娘这都是为你好。你想想,以后你的世子,要是被人说自己的娘亲是贱奴出身,他该有多难过?你不为娘着想,也要为你的孩子着想吧?”

袁天野将目光转向了袁知柏:“父皇也是这么想吗?”

袁知柏并不看他,只盯着面前的碗道:“你母后说的甚有道理。扬儿,你见过哪个国家的亲王有娶贱奴为妻的?你就算不为自己的孩子着想,也要为一个国家的脸面着想吧?”

袁天野将身体往后一靠,道:“她的奴籍,消了便是,再换一个身份,让翰林院的林大人认她为女,不就全了天家的面子了吗?”

袁知柏皱起了眉头,呵斥道:“林小竹原来开的那个点心铺子,整日抛头露面,这京城里认得她的人还少吗?她既做了亲王妃,往后内院里的应酬总免不了的,别人一看就知道你这王妃就是当日的那个下人,你这脸往哪儿搁?我们北燕国的脸往哪儿搁?纸岂能包得住火?别的不说,便是那沈子翼就能一眼认出她来。扬儿,你做事一向能分清轻重,今儿怎么这么糊涂?这小小一个女人,跟国家的脸面相比,跟你往后的世子比,孰轻孰重,难道你分不清楚吗?更何况,又不是不让你娶她,已经给了她一个侧妃的身份了,你还想怎样?”转头看了林小竹一眼,目光里似有警告,“一个小小的贱奴,能当上亲王侧妃,那已是烧八辈子高香才能求得来了的。人啊,不能太过贪心”

袁天野的嘴角微微翘起,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容来。他转头看了林小竹一眼,表情淡淡地道:“父皇和母后既如此说了,孩儿要是不听,岂不是不孝?那就照父皇和母后的意思办吧。”

林小竹大急。她的意思,她相信原来对袁天野已表示得够清楚的了。她不信以袁天野的聪明,会不明白。只是,他为何还要这样跟他的父母自说自话呢?难道他以为,给了她一个侧妃名份,她就会同意这桩亲事吗?

只是以她对袁天野的了解,隐隐感觉到他跟袁知柏夫­妇­的这场对话,并不仅仅是针对亲事。否则,他这脸上就不会这么的凝重,刚才也不会暗示她不要说话了。再说,他刚才也为她极力争取过了。如果自己此时说不同意这门亲事,岂不是当众打他的脸?他跟他的父母和兄嫂,可看不出有多和睦。当着他们的面给袁天野没脸,太伤他男人的面子了。

林小竹这边打定主意要回去后再跟袁天野解释清楚,忽然听得一声惊叫,转过头去,便见皇后捂着肚子,卷缩着身体,看上去极为痛苦。

皇上见妻子脸­色­大变,立刻扑上前去,一把将她扶到怀里,一面急声道:“怎么了?婉儿你怎么了?”

“皇、皇上,我肚子疼。”皇后呻吟起来。

“来人,快传太医”皇上大叫道。

“拓儿别急,你弟弟就是大夫,让他给婉儿看看。”太后见状,连忙道。

袁天野不待太后说完,便已起身到了皇上身边,拿起皇后的手腕,拿起脉来。

袁拓一见袁天野放开他妻子的手,便急声问:“怎么样?你嫂嫂怎么样?”

“恭喜皇兄,皇嫂已有两个月的身孕。”虽说这种事,不太适合小叔子先说出来,但袁天野是大夫,既然摸出了喜脉,自然不好不说。

“什么?”大家都一惊,继然一喜。

袁拓成亲也有几年了,虽说膝下也有三个孩子,但只是两个女儿一个儿子,那个唯一的儿子,还是个庶子。这北燕国对于嫡庶还是看得挺重的。此次如果皇上一举得男,那么这个嫡皇子,就很有可能将是北燕国的继承人。所以听得皇后有了身孕,大家都喜出望外。尤其是太后,高兴得连声念起佛来。

“可你皇嫂却说肚子疼,这是怎么回事?这胎儿,能否保住?”皇上这喜­色­还没过,听得皇后的呻吟,紧张地抓住袁天野的手问道。

“皇嫂的脉相平稳,并没有滑胎的迹象。”袁天野看着自己的兄长,眸子沉了一沉。

“太医来了。”门外有宫女禀道。紧接着,一个穿着官服的五十多岁的男子便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对几位贵人见礼。

“不必多礼,赶紧诊脉吧。”袁拓不耐烦地道。

林小竹听得此话,抬眸望了袁天野一眼。袁天野早已起身,让出了位子,感觉到林小竹目光,他也望了过来,目光里竟然有一种安抚之意。

第二部 京城岁月 第二百一十四章 冲突

那太医给皇上把了脉,面­色­有些凝重,问道:“刚才可是吃了什么东西?”

袁拓抬起头,看了皇后的贴身侍女一眼。那侍女忙站出来,把皇后晚宴上吃的东西都说了一遍,末了又道:“刚才又吃了林姑娘做的红枣桂圆莲子羹。”

太医皱眉道:“桂圆是­性­温,味甘,极易上火,孕­妇­吃后不仅增添胎热,而且易导致气机失调,引起胃气上逆、呕吐,日久则伤­阴­出现热象,引起腹痛,见红等先兆流产症状,甚至引起流产或早产,故而孕­妇­不宜吃桂圆。”随即拿出一颗药丸,给皇后用水服下。

此言一出,大家全部朝林小竹看来,目光里隐隐有责怪之意。

林小竹记起那太监告诉自己的话,心知有异,不过想起袁天野刚才那安抚的目光,她的心又定了定,跪了下去:“小竹并不知道皇后怀有身孕,听送小竹去厨房的公公说太后喜欢这道甜食,便做了来。小竹无意中犯了错,还请太上皇、太后、皇上责罚。”

“是我不知自己有了身孕,自己不小心,怪不得林姑娘。”皇后也不知是吃的药这么快就见效,还是心里得到了安慰,缓解了病情,此时似乎好了许多,不再捂着肚子呻吟,还能开口小声地为林小竹说情。

袁知柏见皇后似乎并无大碍,看了看跪在地上的林小竹,转头看向太医:“到底是不是桂圆引起的?我看这道甜点皇后都没吃几口,又怎么会是桂圆引起的呢?你再仔细查查看。”

听得皇后和袁知柏的话,林小竹不但没有松一口气,脸­色­反而凝重起来。照理说,皇后特意派人指点她做这道甜点,这个时候又恰巧肚子痛;而放着神医的弟弟不用,反而相信和重用太医。这些都已很明显,就是想要演一出戏,把罪名扣在她的头上,说她有意谋害皇嗣。可为何皇后和太上皇却要帮她说话呢?

“是。”太医站起身来,看了看餐桌上的食物,又拿起那道红枣桂圆莲子羹闻了一闻,当闻到皇后吃的那一碗时,脸­色­骤变:“这一碗桂圆羹不对,似乎被人下了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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