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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书包网 > 警察故事 > 52

52

号。

就是因为人手够了才调你过去,你可别偷懒,记得把燕飞完完整整白白胖胖地带回来,他掉一斤­肉­我让你后悔一辈子!王队长绷着脸下了逐客令。

那……我这边的工作怎么办?王其实迟疑地问。

刚才是谁说这假休定了,算什么都无所谓的?

不是我说的!王其实赶紧否认。

王志文苦笑了一下,行了别装了,这边的工作我和小包先帮你盯着,放心吧。

包仁杰走了进来,王其实你就放心去吧,燕飞一直都照顾我,我们也就能帮这点忙了……你告诉他,千万好好养病,别惦记……包仁杰眼圈一红,眼泪吧嗒吧嗒就掉下来了。

行了行了别哭了,燕飞不是还没确诊嘛!王队长走过来拍着包仁杰的肩膀,用两只眼睛暗示弟弟,不想我反悔就赶紧给我出去!

王其实赶紧抓住机会趁火打劫,有我的外勤补助吗?

队长说你还知道你姓啥不?快点滚!

燕飞已经从观察室搬到了脑科病房,身上缠满了乱七八糟的管子,身边摆满了乱七八糟的仪器,一只手打着点滴,一只手裹着绷带。头发已经剃掉了,脸­色­苍白,嘴­唇­­干­裂得起了一层壳,眼睛紧闭,眼角和耳根之间,分明一道泪痕。

王其实趴在外边的窗户上看得眼睛都红了,抽着鼻子问护士,他怎么还没醒过来?

刚做完检查哪那么容易醒的?麻醉药­性­还没过去呢。

他的嘴­唇­都裂开了,能让我进去给他喂点水吗?

燕飞好象是听到了王其实的声音一样,伸出了舌头舔着嘴­唇­。

不行。护士冷冰冰地拒绝了王其实,他还在持续观察期间呢,不能喝水,你往边上让让别挡着道,我都看不见仪器了。

哦,王其实挪挪身子继续问,他手上缠的绷带是怎么回事?

头疼的时候自己咬的呗,没什么大不了的。护士回答得轻描淡写,王其实心里咯噔一下,就像有什么东西裂成了碎片,疼。

主治大夫走过来,王其实赶紧迎上去,大夫,我弟弟他的检查结果……出来了吗?

你弟弟?上次你还说他是你表哥呢,怎么这么一会儿你长了辈分了?大夫显得很疑惑。

王其实也很疑惑,难道研究脑袋研究多了的后果就是专门在这些个­鸡­毛蒜皮的细枝末节上做文章?

当然了王其实没敢问出来,他很有礼貌地回答说是啊是啊我昨天才知道那小子晚产了半年多也不告诉我,结果让他白占了我20多年的便宜,就冲这个等他病好了我非让他多叫几声哥哥来听听不可。

大夫点点头说有道理,不过估计一时半会你是听不到了,初步结果已经出来了,准备手术费吧您哪!

手术……难道,真的是……王其实的心都凉了。

没错,真的是,去办手续吧。大夫匆匆地走开了。

32

收款窗口递出来的帐单让王其实心跳都不利索了,瞪大了眼睛研究了半天,舌头打着卷像得了­鸡­爪疯,同同同同……同志,您是不是多写了两个零啊?

这种没常识的问题自然得不到‘同志’的热情回答,硬邦邦一句话甩出来,计算机打出来的能搞错吗!

那可不一定……说不定你这机器感染病毒了呢,连微软的网站都被人家黑了……王其实垂头丧气地小声嘀咕。

一进家门王其实就开始翻箱倒柜,连床底下都没放过,王妈妈在旁边悠闲自得地织着毛线看动画片,两只螳螂上演爱情伦理大悲剧,公螳螂求爱不成跳水沟自尽,母螳螂赶来营救——母螳螂喊‘亲爱的你别死我爱你!’,公螳螂喊‘亲爱的我不死我爱你!’

王妈妈啧啧地发表意见,你看,连螳螂都知道喜欢他就得说出来,闷在心里啊非憋出病来不可。

王其实的头皮都炸了,妈!

­干­啥?王妈妈继续织着毛线,连头都不抬一下。

那个……您给我存钱的那个存折在哪呢?

那可是我打算给你娶媳­妇­用的,你要­干­什么?

妈——你别问了,我有急用。

那你不打算娶媳­妇­了?你可是答应过妈的,将来娶个像王丹凤那么漂亮的姑娘给我当儿媳­妇­,燕飞给你当伴郎。

不娶了!王其实咬着牙跺着脚,妈,儿子对不住您了,您就别指望了,我这辈子都不娶了!

钥匙给你,左边那个抽屉,自己拿吧。

谢谢妈!王其实翻出存折风一样地往银行跑,电视上母螳螂在新婚之夜把老公生吞活剥了,王妈妈幽幽地叹气,作孽哦。

交完钱王其实揣上发票回了趟警局,从法医科的办公桌里翻出来燕飞的医疗证,急急忙忙向外走,正好听见隔壁的劳资科黄科长正在给大家宣传医疗保险改革……

医疗保险的好处是显而易见的!就拿法医科的燕飞来说吧,他这次就病得很是时候,上个星期咱们警局才办完医保手续,他正好是头一个享受医保待遇的。来,大家跟我一起算笔帐,如果燕飞这次得的是良­性­脑瘤呢,手术费用应该是3万左右,保险公司支付……我看看……保险公司将支付25000到27000,也就是说,他自己只要承担百分之十的样子;如果是恶­性­瘤呢,条件就更优厚了,手术费、住院费、护理费等等基本费用全部由保险公司承担,手术后的后期治疗呢他也只要承担很少的一部分……如果手术失败呢,他的亲属还可以得到从2万到10万元不等的身故赔偿金……

王其实面无表情地走到姓黄的面前,使出吃­奶­的劲挥出了拳头!

然后,转过身来面向各位听众,哪位受累给保险公司打个电话,咨询一下鼻梁骨折能拿到多少赔偿金?接着又转回身去俯视着躺在地上捂着鼻子哎哟哎哟直叫唤的黄某人,一声冷笑,黄科长,真是不好意思啊,给您纠正一个小小的错误,咱们警局头一个享受医保待遇的,大概不会是燕飞了。

这一拳头的后果是王其实停职反省一个月,在全局工作会议上做检查,王其实倒也不含糊——在各位领导各位同志的帮助下,我深刻反省了自己的错误,我为自己打断了黄科长宣传医保知识的工作而深感遗憾,我深深体会到了掌握医保知识的重要­性­!如果没有医疗保险,这次我得赔多少医疗费啊!

刑警队的哥们儿又拍巴掌又递烟,局长您念在小王初犯就饶他这一次吧,你听他的检查做得多深刻啊!局长大人绷着脸,那臭小子活该!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打人,他还把我这个局长放不放在眼里!他要是等没人了再动手,揍成蜂窝我都懒得管!

王队长被这个不争气的弟弟气得脸红脖子粗,这小子给王家丢脸也就罢了,权当祖坟风水不好养了个混世魔王。关键是这小子一拳头把全警队的­精­神文明奖金给砸了个粉碎,虽说警队的哥们儿都没往心里去,可是他这个当队长的心里怎么能过意得去!

偏偏包仁杰还在旁边添油加醋,那姓黄的混蛋他罪有应得,王其实才给了他一下子真是便宜他了,换了我保证让他满地找牙!

王志文说你给我靠边呆着去!

包仁杰就老老实实地靠边呆着去了。他已经连着值了好几个夜班,实在是顶不住了,一个跟头就栽上了床。

王队长看不下去,喂!不脱衣服也就算了,你好歹也得把鞋脱了吧?

包仁杰扯过被子盖住了头。

王志文叹着气,认命地走过去侍侯包少爷宽衣。喂,撒手啊,你盖着被子我怎么给你脱衣服?

包仁杰埋在被子里瓮声瓮气地说,你别管!

王志文只好掀了被子,不由分说把鞋扯了下来,你爱穿着衣服睡觉我不管,记得睡醒了把床单被套给我洗­干­净!

包仁杰还是蒙着头,滚!

王队长脸都青了,三下两下把包仁杰剥了个­干­净,扯过被子上了床,强硬地把包仁杰揽在了怀里,不许闹!

包仁杰挣扎了一会儿也就老实了,趴在王志文胸口抽鼻子,队长,你说,燕飞他,会不会死呢?

放心吧,好人不长命祸害活千年,咱刑警队的从来都是牺牲在革命战场上没有死在病床上的。

燕飞又不是刑警……

那也差不多,那小子从来就没吃过亏,你放心吧,他保证能生龙活虎地出来!

真的?

当然了,我什么时候吹过牛!

这倒是。包仁杰终于破涕为笑,枕在队长怀里打起了呼噜。

王队长也很累了,这几天为了王其实的事忙得焦头烂额,想睡,可是睡不着。心里乱糟糟的,包仁杰刚才的问题一直在脑子里打转,燕飞,会不会死呢?

那个全警局唯一敢给他脸­色­看的燕飞,那个表面上冷冰冰实际上很善良的燕飞,那个见他一次就被他踩一次的燕飞,那个总是有意无意在王其实身边出现的燕飞……自己早就把他当成了另一个弟弟,这一次,能撑过来吗?王志文用力地拥紧了包仁杰。

队长,您怎么了?

别说话。王志文把嘴­唇­贴在包仁杰毛茸茸的脑袋上,像小鸟啄食一样一下一下地吻着,发旋,脑门,眼睛,鼻子,嘴­唇­……开始是轻轻的,越来越用力,用力得像要把眼前这个人整个吸到肚子里去。

汗水流出来,湿透了衣裳,包仁杰意识到了什么,红着脸解开了王志文的衣服。王志文的­唇­向下寻找,在胸口处徘徊,包仁杰浑身颤抖,死命地闭上了眼睛,队长,我……

王志文撑起了身子,从枕头下面摸出了一个粉红­色­的小瓶子,小包,放松点,我不想弄伤你。

包仁杰浑身僵硬,他感觉到队长翻过了他的身子,冰凉的液体滴在了难以启齿的地方,包仁杰一个哆嗦,把头埋进了枕头里。

火山爆发的时候,炽热的岩浆缓缓流淌,天地间一片血红,枕头被汗水和泪水打湿了,包仁杰战栗地喊出了那三个字:队长,我……你!

王志文一个激灵,痉挛地发出一声低吼。

一切平息了以后,两个人粗重地喘息,王志文抚摩着包仁杰的头发,疼吗?

包仁杰埋在枕头里摇头,过了半天,心有不甘地嘟囔了一句话,很委屈的语气。

什么?大声点。

我说,床单被套归你洗!

33

疼痛来袭的时候,就像有无数只铁锤在耳边敲击,又像有一只钝钝的锯子在头顶来回地拉扯……有人形容头疼得像要爆炸,其实是不正确的。头疼的时候,就像有一个无形的钢箍死命地箍——箍、箍、箍……一直箍到脑子里,一直箍得脑浆迸裂才甘休。明明已经不能再挤了,那钢箍却还在缩小、缩小……燕飞甚至清清楚楚地听到了头骨碎裂的声音,喀!喀!喀!一声声,分明是死神的脚步。

这种感觉已经不能叫疼了,甚至不能叫痛苦,如果一定要形容的话,那就只有一个词可以形容它——压迫。

压迫!沉重的、巨大的压迫!疼痛是不能使人屈服的,唯有压迫,残忍的、独断专行不容分说的压迫,消磨人的意志,打击人的自尊,让人绝望。饶是那打龙宫闹天宫掀翻五殿阎罗的齐天大圣,也不得不屈服在那紧箍咒下,认命地收拾起500年的威风,任一个­肉­体凡胎是非不分糊涂颠倒的草包驱使。

眼前是一片漆黑,光线早已经被压迫得无影无踪了,一团团的金星冒出来,拼了命地想要忍住,终究是忍不住。张开嘴想喊,想着喊出来也许就好了,却连声音也被压迫住了,一丁点也发不出来。救、救我!以为很大的声音,却像一根针落在了棉花上,没有引起一点反应……

咬着牙捱下去,牙齿格格做响。把拳头塞进嘴里,狠命地咬下去,牙齿有了可以依附的东西,深深地陷进­肉­里,手掌几乎被咬穿了,嘴里是浓浓的血腥味。感觉不到手疼,那点疼痛比起来真的是微不足道。血从嘴角流出来,顺着脖子欢快地往下流淌,终于感觉轻松了一点,黑暗中好象透出了一丝光线,努力地抬头想追过去,光线越来越强越来越强,慢慢地一片白光笼罩过来,燕飞终于昏了过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似乎是钢箍裂开了一条小缝,一个声音从缝隙里钻进来,燕子,燕子!

熟悉的声音,温暖得直透心底,就像是在沙漠里看到了驼队,燕飞努力挣扎着睁开了眼睛,王其实热切的脸映入了眼帘。

燕子,你醒了!王其实惊喜地瞪大了眼睛,大夫!大夫!他醒了!他醒了!大滴大滴的眼泪落了下来,王其实激动得抱着燕飞哭出了声。

燕飞舒了一口长气,疲倦的感觉包围全身,每一个被压缩的骨节终于得到了舒展的机会,却僵硬得动都动不了。眼睁睁地看着医生赶过来,像老鹰抓小­鸡­一样把那个号啕大哭的笨蛋扔了出去,燕飞很镇静地问,大夫,我得的是什么病?

没什么大毛病,血压有点异常,肝火比较旺,所以呢……谁还能没个头疼脑热的小毛病是不是?住两天院调养调养就行了。大夫一边利索地记录各种仪器的数据,一边熟练地应付燕飞,还不忘转过身指挥几个年轻的实习医生,注意观察,看看各方面指标有没有波动。

哦,是吗?那就好。燕飞疲惫地阖上了眼睛。

王其实在门外等着大夫,他的检查结果出来了吗?

大夫说他除了你真的就再没有别的亲人了?

是!他的户口本、身份证、街道户籍证明我都带来了,您要不要看看?他是单身一人,没爹没妈没哥哥姐姐弟弟妹妹,就只有我一个表哥!

那好吧,你跟我进办公室。

一进屋大夫推过来几张报告单,这是CT检测结果,这是核磁共振扫描报告,你自己看吧。

鬼画桃符一般的报告单上密密麻麻写满了蝇头小字,王其实一眼就看见了那两个诅咒一般的字眼:脑瘤!

地球从脚底下飞走了。

大夫对此已是司空见惯,打开抽屉翻出一大包手纸递过来,要吗?

不要!王其实没抬头,他的注意力完全被写着NMR的那张单子吸引过去了,大夫,这……这几句话是什么意思?王其实颤抖地、软弱地、胆怯地,指着手上的单子,牙齿不听使唤,咯咯地打架。

哦,你终于看到重点了,这几句话的意思是,该患者的脑瘤,基本可以确定,良,­性­!

什么是天使的声音?这就是天使的声音!

王其实像虔诚的教徒听到了圣音一样,泪流满面,大夫,把手纸递给我!

大夫说你激动个什么劲儿?我又没说他就一定能活得了。

谁说医护工作者是白衣天使的?

大夫说谁告诉你良­性­肿瘤就可以掉以轻心的?你知不知道不管是良­性­还是恶­性­都是必须要做手术的?只要是手术就有风险­性­,何况是在脑袋上开刀!你知不知道头部手术是要做全麻的?要从脊椎注­射­麻醉剂,稍有偏差就会造成神经受损,留下严重的后遗症。而且他的脑瘤紧挨着脑垂体,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不知道。小王同学心说这大夫大概以前是当老师的。

这,意味着,大夫郑重地按着王其实的肩膀,手术出不得一点问题,否则,他很可能就再也醒不过来了。植物人,你懂吧?

如果大夫那双手没有按在王其实肩膀上,他一定能跳到天花板上去。可是现在,他只能坐在椅子上发呆。

行了,我能说的就这些了,希望你能和我们配合,要知道患者本人也算是学医的,病情怎么也瞒不了他。事实上,我估计他根本对自己的病一清二楚,所以我希望你配合我们和他沟通,做好手术的准备。

王其实长这么大从来没感觉到这么大的压力,从小到大,没有一件事是由他来做主的。可是今天,燕子,那个从很早以前就成为他生命的一部分的人,自己从来没有特别重视过特别在意过的人,忽然以一种不由分说的决绝要掉头而去,却把离开的方式,残忍地交由他来决定……这才觉得,像是整个人生生要扯成两半,撕心裂腑。

什么时候手术?王其实问得很冷静。

当然是越快越好,不过他之前过于劳累,头疼发作的时候在地上躺着又受了凉引起发烧,所以我们要先进行调养,等身体状况合适了才能做手术。

大概还要多久?

一个礼拜左右。

一个礼拜啊。王其实茫然地重复。

34

‘做好手术的准备!’这短短的七个字一句话听起来平常,可是什么话都经不起琢磨,尤其是中国话——只要你细细地那么一琢磨,一句话可以变成一万句话,衍生出一万种意思。

王其实这个人最大的特点——或者说王其实这个人之所以会被上至老队长下至小组长一致认为是块当刑警的材料——就在于,这小子好琢磨,他能把一句话琢磨出一万种解释,然后从中间挑出他认为,或者说他以为,最合理的解释。

所以,当那个好为人师的脑科大夫怒不可遏地把小王同志连同一个5000元的大红包一起踢进垃圾箱的时候,我们只能说,活该!

活该。燕飞坐在病床上吃葡萄,冷冰冰地给了羞愧难当的王其实两个字。

两个字骂得王其实眼睛都亮了,要知道这是燕飞醒过来以后对他说的第一句话。所以他很诚恳地说对对我活该燕飞你教训得是!

燕飞连眼皮都没抬,这家医院的脑科是出了名的,从上到下不管是医生还是护士,技术好,医风正,就是脾气差一点。踢你进垃圾桶的那个陈医生算是客气的,要是碰上老主任,直接就扔太平间了。

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王其实尴尬地­干­笑。

燕飞说我累了要睡觉,你该­干­吗­干­吗去!说着背转身躺了下去。

王其实轻手轻脚地收拾葡萄皮,隔壁床的老头戴着耳机听京剧,嘴里头还跟着哼哼,我好比笼中鸟有翅难展,我好比虎离山受了孤单,我好比南来雁失群飞散,我好比浅水龙被困在沙滩……王其实恨不得找根针把嘴给他缝上!

我爸爸……就是死在这家医院的。燕飞忽然说,声音很低、很平静,就在隔壁那间房,那时候,窗户外边还是个小树林,他死的那天,开满了桃花,红的粉的白的,漂亮极了。

燕伯伯……王其实打了个寒战,燕子你可千万别胡思乱想,你跟你爸爸不一样,你一定能好起来的!

好起来又怎么样?燕飞轻轻一声冷笑,我爸爸那时候还有我,我呢?我什么都没有……

别胡说!你还有我,还有我!燕子,我知道我对不起你,我没心没肺地让你伤透了心,我不懂事我混蛋!可是我从来没有不把你放在心上,我对你是真心的,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咱们都要在一起。你活,我陪着你活;你死,我陪着你死!

旁边的老头又换了唱腔,劝嫂娘休流泪你免悲伤,养老送终弟承当,百年之后,弟就是带孝的儿郎……王其实冲过去掀了人家的耳机,闭嘴!

吓得老头一个‘郎’字卡在喉咙里,张着个大嘴半天都没闭上。

燕飞还是没回头,王其实红着脸绕过去,燕飞?

燕法医用被子蒙着头,笑得喘不过气来。王其实这才放了心,摸着后脑勺不好意思地傻笑,偷偷地攥住了燕飞的手。

燕飞忽然翻过手紧紧地反握住王其实,很用力,用力得王其实呲着牙抽凉气。燕飞,我投降,你饶了我吧。王其实以为燕飞在开玩笑,傻呵呵地笑着求饶。

燕飞没撒手,反而握得更紧了,牙关紧咬,一头冷汗。王其实这才发觉不对劲,燕子?燕子你怎么了!

陈医生赶过来,利索地进行检查,头疼发作,注­射­吗啡。

不!燕飞猛地抬起头,不要,我不要吗啡!大夫,千万别给我注­射­吗啡,我能忍得住,真的,我能忍!

你说了算还是我说了算?陈医生很不耐烦地丢给燕飞一个白眼,转过身冲着外面喊,怎么搞的!这么半天还没拿来,磨蹭什么!

对、对不起!一个小护士气喘吁吁地跑进来,吗啡,没有了。

陈医生气得太阳|­茓­上青筋突起,没有了为什么不去领!这个礼拜谁负责备药的?

小护士也来了气,值班表在这儿,你自己看!

嘿!你这是什么态度!陈大医生愤怒地扯过值班表翻了起来,值班医生陈正?那什么……我去一趟药房。陈医生面红耳赤地快步走了出去。

燕飞拼命地咬紧牙关,冷汗密密麻麻拼命地流,王其实带着哭腔,燕子你再忍一忍,再忍一忍,止疼药马上就来。

燕飞咬着牙摇头,不!要!

王其实掏出手帕给燕飞擦汗,手帕很快就湿透了,燕飞一把扯过王其实的手狠狠地咬住!

哎哟!王其实没防备,惊讶地痛呼了一声,赶紧忍住。

钻心的疼痛从手掌一直传递到胸口,就像有根线牵着一样,一路都火辣辣地疼。都说‘十指连心’,这话真是一点不假,王其实疼得眼泪都流出来了。燕飞的牙齿深深地咬在­肉­里,血流了出来,王其实一下天旋地转,该死,晕血的毛病又犯了!

偏过头去不敢再看,王其实强笑着,燕子,咬吧,没关系!我皮糙­肉­厚,不碍事的。你再使点劲,使劲咬就不疼了,真的,是不是好受一点了?

燕飞没说话,嘴上的劲却小多了,王其实赶紧回过头来,燕子脸­色­苍白,双眼紧闭,嘴角一条血痕,已经昏过去了。王其实咚的一头栽倒在地上。

忽然感觉脑袋冰凉,王其实一下清醒过来抬起头,醒了?大夫端着一杯凉水,要不要再来一下?

不要了!王其实跳起来找毛巾,头发湿漉漉的,阿嚏!

小心点,本来病人身体就虚弱,你再把感冒传染给他,这手术就更不好做了。陈医生凉凉地说,王其实鼻子都气歪了,你不喷我一脑袋凉水我能打喷嚏吗我!

燕飞醒过来的时候心情很糟糕,王其实把缠着纱布的那只手在他面前委委屈屈地晃了半天,晃得胳膊都酸了,终于博得了燕法医的注意,很同情地给了一个字,滚!

王其实摸摸鼻子,垂头丧气地偃旗息鼓。从保温瓶里拿出一碗灰不溜秋的东西,来,燕飞,吃点东西。

燕法医嫌恶地瞪着王其实手里的碗,什么东西?

鸭血蛋羹,就是用新鲜鸭血和­鸡­蛋打在一起蒸成羹,电视上教的,很补的,最适合做手术前吃了。

你确定这个能吃?燕飞很怀疑。

能!你别看这颜­色­是难看了点,可是味道应该还是不错的,不信你尝尝?我喂你,来。

燕飞皱着眉头抢过了碗,得了吧,也就是我当了这么多年法医什么没见过,这么恶心的东西有第二个人敢吃才怪!对了,你尝过没有?

没……王其实很不好意思地承认,是挺恶心的。

燕飞撇了撇嘴,慢慢吃起来,吃了有大半碗,还给王其实,吃饱了。

才吃这么点?那哪够啊?燕飞你再吃点,就吃一点点,好不好?

去你的!你哄孩子呢?!我真吃不下了。

哦。王其实收拾碗筷往水房走。

下次煮东西记得搁盐。燕飞在后面不紧不慢地提示。

35

包仁杰和队长商量着要去看看燕飞,却总也没能成行。一是医院不让探视;二是实在太忙,两个人顶三个人的班,时不时的还有临时任务,刑警队那帮哥们儿都是口头革命派,尤其是以二组组长为代表的一小撮坏分子,宣称什么‘剥夺一个父亲和女儿亲近的权利是最最最不人道的行为’——反正小包你和队长都还耍着单呢,这加班替岗的光荣任务……

不过万恶的犯罪分子可不知道体恤一下辛劳的公安­干­警,好不容易轮到包仁杰休班的晚上却出了个惊天大案。倒卖军火的黑帮和东城分局的刑警们在东码头交了火,那个晚上全城的人都被警报声吓醒了,码头附近的居民连窗户都不敢开,乒乒乓乓的枪声就像年夜的爆竹,警笛声凄厉得鬼哭狼嚎一般。

第二天,全城的报纸都登了头条,‘我公安­干­警剿灭匪巢’云云。包仁杰一大早就被局里的紧急电话吵醒了,迷迷瞪瞪叫了出租车往警局赶,司机边开车边乐不滋儿地跟他唠叨:

哟!怎么着您哪警察局?不像啊,咱拉了这么多年车还没见过您这模样的刑警呢。不过也难说您说是不是?人不可貌相嘛,听说当年刑警队那个老队长就长得不怎么样,人家照样破了不少案子。就说昨晚上这事吧,全城都嚷嚷遍了,说是去了一大帮警察愣就一个活的没逮着!你说这帮孙子拿着国家的俸禄吃得肥头大耳的也不嫌害臊,你咳嗽什么我又没说你。我是说啊,要是老队长带队能这样吗?肯定不能!你那么美不滋儿的­干­什么?老队长是老队长­干­你什么事,你又不是他儿子!

包仁杰清清嗓子说师傅劳您驾开快点我有急事。

司机说现在着急顶个P用你昨晚上­干­吗去了?我开快点您倒是不着急了交警能答应吗?到时候他那一招手您说我敢不停车吗?一停车罚不罚钱的倒没关系不是更耽误事吗……

包仁杰说对对您说的没错你慢慢开吧我不说话了!

好咧!给你份早报看看吧,我开我的车你看你的报谁也不耽误谁您说是不是?昨晚上的事就在头版您仔细看吧。

包仁杰接过报纸一眼看到的不是枪战的事,而是第三版的广告‘肿瘤患者的福音——红星路社区医院最新技术治疗肿瘤重大突破……’

包仁杰说师傅麻烦您掉头我要去红星路。

司机一个急刹车,漂亮地180度转身往回开。

刚走出去一条街包仁杰又改了主意,对不起师傅还是去警察局吧。

你TMD有毛病啊!

刑警队王队长这会子正焦头烂额,局长大发雷霆把他训得跟三孙子似的,厅长亲自打来电话责令限期破案,就连部里也发了好几个急件过来。各个媒体的记者抗着长枪短炮把警局堵得水泄不通,附属医院里躺着好几个警察在抢救,东城分局刑警支队损失惨重,除了陈队长基本还算是囫囵个儿,其他的同志不是伤了胳膊就是碰了腿,有好几个一直都没脱离危险,搞得一大家子亲属哭天抹泪地围着局长要人。

王志文就是有三头六臂也应付不过来,偏偏包仁杰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手机一直关机,气得王队长差点把电话砸了。

要说还是老厅长有经验,办起事情来雷厉风行,先通过上层封了各个媒体的嘴,以案情紧急为由疏散了记者,再派出后勤、宣传、­妇­联等部门的­精­兵强将和警员家属们沟通,然后召集刑警大队开会。

东城分局的陈队长抢先发了言,表情沉重痛心疾首,我……我对不起同志们!

老厅长打断了姓陈的,现在还没到做检查的时候!你放心,等案子破了自然会追究责任,在座的谁也跑不了,该写检查该撤职的谁也别想有好果子吃!这么重大的案子为什么不事先向市局刑警大队汇报?这么大规模的行动为什么不请求市局支援?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你刑警大队事先一点都不知道,国家花这么多钱养了一帮废物!部里已经连发了好几个传真过来了,上级的意思是这个案子由市局刑警大队接手,各分局集中警力听从王队长指挥,将功补过,限一个月破案!

王志文啪地一个立正,是!

陈队长红着脸低下了头。

下面继续研究案情,厅长举起了手里的报告,新闻媒体那边我已经打好招呼了,该说的说不该说的不能说,谁走漏了消息影响了工作我让他吃不了兜着走!包仁杰你怎么这会才来太不象话了!

包仁杰站在门口吭哧了半天,王队长两只眼睛都冒烟了,铁青着脸压低了声音,还不快坐下!

医院那边正在全力抢救,总务科负责全部的医疗护理以及安置家属的工作。请大家放心,组织上会妥善地安排,有什么困难可以提,王队长,有什么意见吗?

王志文摇了摇头。

好,我就说这么多。老厅长向局长那边看过去,有没有什么要补充的?

局长大人很严肃,我再补充几句话……

局长大人做报告的本事真是有相当的水平,几句话补充下来,居然整整三个多钟头。……总之,厅长的指示很重要,大家一定要牢记上级指示,全力以赴,集中­精­力,英勇顽强,打一个漂亮的翻身仗,争取早日破案!

包仁杰早上没来得及吃饭,这会子饿得肚子咕咕地叫,好不容易等到局座大人终于罗嗦完毕散了会赶紧往外跑,就听队长在后面一声厉喝,包仁杰你跟我进来!

队长……包仁杰可怜巴巴地掉头蹭进办公室。

早上­干­什么去了!大家都到了就你一个人迟到,手机也不开,太不象话了!

我……手机没电了。包仁杰低着脑袋解释。

没电了?亏你说得出口!咱们是­干­什么工作的?遇到情况联系不上出了事故怎么办!人命关天你懂不懂!王志文狠狠地砸着桌子。

队长,我错了……

行了行了,现在还没到做检查的时候,你没听厅长说了吗?等案子破了自然会追究责任,该写检查该撤职的谁也别想有好果子吃!你也别说什么了,当前最重要的是先把案子破了,只要是破了案,什么都好说,不然的话……唉,先不说那个了,收拾一下咱们先去东码头吧。

警车往东城疾驶,王队长打开了警灯,没拉警笛,两个人谁也不说话,车上的气氛压抑而沉重。

包仁杰觉得很沮丧,很少见队长发这么大脾气,都是自己不好,出了这么大案子队长压力肯定很大。自己帮不上忙还添乱,也难怪队长拉着脸不说话。唉,没别的,这一次一定要加把劲,争取­干­点成绩出来,不能让人家瞧扁了。

那张报纸还揣在怀里,估计这几天是没时间了,也不知道燕飞什么时候动手术?想给王其实打个电话去问问,刚摸出手机就想起来还没充电,想向队长借手机用用,看看那张比石头还硬的脸……包仁杰把话咽回了肚子里。

偏偏这时候肚子不识趣地叫了起来,窘得包仁杰耳朵根都红了,王队长两眼注视着前方,冷冷地问,早上又没吃饭?

一个塑料袋扔进了包仁杰的怀里,是他最爱吃的韭菜馅饺子,已经凉得透透的了。

36

路上没有什么行人,大批的警察三步一哨五步一岗,各个路口都有很多人在盘查。各分局都派出了全部警力搜捕逃犯,通缉令虽然还没有下发出来,但是几个主要嫌疑人的模拟画像都已经公布出来了,气氛空前地紧张。

队长,别着急,那些坏蛋肯定跑不了,咱们肯定能抓住他们!包仁杰把饺子放了回去,不知道为什么,虽然很饿,却一点胃口也没有。

王志文使劲踩一脚油门,真那么简单就好了!

东码头的枪战现场已经被警方严密封锁了,几十个荷枪实弹全副武装的警察戒备森严,王志文亮出证件,带着包仁杰进了封锁线。

江面上一派宁静,已经快到中午了,依然是浓雾锁江,白茫茫的一片。隐约可见码头上挤满了大大小小的船只,一艘货轮靠在岸边,船上到处是弹痕和血迹。货轮附近的岸上有一大滩暗黑的污血,一个白粉笔画成的扭曲的人形,显示着昨天晚上曾经发生了多么血腥和残暴的一幕。

王志文紧锁着眉头,小包,你先回车上去。

不!包仁杰摇摇头,队长,我受得了,没关系的!

王队长不再说话,登上货轮进了船舱,包仁杰赶紧跟了上去。

这是一艘老式货轮,很小,下面一层是货舱,矮矮的连腰都站不直。船上早已经被彻底清查过了,没什么有价值的东西。角落里乱七八糟的堆着些杂物,王志文戴上手套,蹲下去翻了起来。

抹布、棉纱、旧零件、一些废纸和几件破衣服,甚至还有胸罩和三角裤,王队长狠狠甩掉手里的东西,把那几张废纸随手递给包仁杰,带回去看看有没有什么有用的。

从船尾出来,雾已经散了,金­色­的阳光晃得人睁不开眼睛,浑浊的水面反­射­着粼粼的波光,船帮上星星点点的血迹分外刺眼。上游漂下来一些乱七八糟的脏东西,附近的船上有人生火煮饭,污染的水泛着恶臭,混合着呛人的煤烟的味道,令人作呕。

幸好早上没吃饭,包仁杰战兢兢地别过头,听说被击毙的那个歹徒只有20多岁,身上中了几十枪,面目全非。在场的警察说那具尸体根本就不成样子了,天灵盖都被掀开了,脑浆流得到处都是,肠子也断成了几十截,一只手飞得老远,还有半条腿掉进了江里没捞上来。包仁杰不敢想象那个场面,被几十条枪包围着扫­射­……包仁杰感觉两条腿直打晃。

下去吧,没什么可看的了。王志文不动声­色­地抓住了包仁杰的胳膊,轻轻一托,把包仁杰拽下了船。

走那边。队长不露痕迹地用身体挡住别人的视线,,带着包仁杰从那滩血的反方向绕了出去。

刚走出封锁线队长就撒了手,包仁杰一个趔趄差点没站稳,红着脸三步两步跑过去上了车。

队长,咱们去哪儿啊?回局里,还是去医院?要不要到各个路口去看看?

有什么好看的!有什么情况二组自然会汇报,咱们去了也没用。医院那好几个弟兄躺着呢,案子没破谁有脸去啊。队长的口气很冷淡。

那……咱们到底去哪儿啊?

去哪?去吃饭!

王志文把车停到了快餐店外面,肯德基爷爷笑眯眯地站在门口冲包仁杰招手,一个小孩哭着喊着要吃上校­鸡­块,他妈妈拍过去一巴掌,都这么大了还吃什么肯德基!

王队长匆匆地上了车,扔过来两个特大汉堡,吃!

包仁杰为难地看着手里的汉堡,队长,我……吃不下这么多。

你不是最爱吃肯德基吗?王志文不由分说又塞过来一大杯可乐,别客气,吃饱了好­干­活!

队长……谁说我最爱吃肯德基的?包仁杰很疑惑。

老队长啊,他当年老唠叨说要带你去吃肯德基,说小孩子都爱吃这个。王队长仰起头咕咚咕咚喝可乐,褐­色­的液体顺着脖子流下来,流到上下运动的喉结上,混合着细细的汗珠沾湿了白­色­的衣领,脖子边上一根青­色­的血管清晰可见。包仁杰忽然觉得有点热,热得浑身不对劲。

队长,我爸以为小孩子都爱吃这个,可是我从小就不吃­鸡­啊。而且,我爸死的时候我还在上初中呢,这么多年的事了,你会不会记错了?

是吗?王志文愣了一下,那你到底吃不吃?你不吃我吃!

吃!包仁杰抓起汉堡包大口啃起来。

吃慢点,小心噎着。王队长擦擦嘴发动了车子。

包仁杰咽下去一大口可乐,怪不得呢,上次我被燕飞整得住院,你也是叫你弟弟送来一大包肯德基,王其实还问呢,说他怎么不知道我爱吃这个。唉,也不知道他们现在怎么样了……

前面左转就是幸福大街,离下午开会还有一个钟头的时间,去看看吧。王队长打开了转弯灯。

好啊好啊,正好我有东西想带给王其实呢。

队长,这个路口好象不能左转……

你怎么不早说!王队长很愤怒。

我怕你嫌麻烦反悔不去了……包仁杰没敢抬头。

你!王队长无话可说,手里的方向盘嘎蹦一声脆响。

不知道是不是疼痛也可以变成一种习惯,或者说疼惯了人就麻木了。燕飞在又一次昏厥中醒来的时候,已经什么感觉都没有了。伸出手随意地一抓,王其实果然就在身边。

燕子,你醒了?还疼吗?王其实的声音很轻,鼻子好象被堵住了,瓮声瓮气的。

燕飞淡淡地哼了一声,又哭了?没出息。

我……唉!王其实摸摸鼻子自认倒霉,要不要吃鸭血蛋羹啊?这次我记得放盐了哦,保证好吃。

你的保证从来不值钱。燕飞缓缓睁开眼睛,撑起身子要坐起来,怎么这么黑啊?开灯。

王其实的身子僵住了,连声音也像僵住了一样,燕飞……你等等,我去看看,大概、大概是停电了。

哦。燕飞闭上眼睛躺了回去,明白了。

王其实大汗淋漓扯着医生跑进来,大夫大夫,救救他!求求你救救他!

怎么了怎么了?陈医生手里还拿着筷子,显然是正吃着盒饭就被拉来了。

闭嘴!燕飞不耐烦地喝住王其实,转过头来冲大夫笑了笑,没什么,忽然有点看不清东西,大概是那个肿瘤压迫了视神经了。

陈医生吓了一跳,他从来没听过这么轻描淡写的说法,大概是因为这个病人本身也是医生,所以才会这么镇定吧。燕飞的眼睛充血红肿,衬着苍白消瘦的脸颊,稀稀落落青­色­的胡茬,怪不得王其实会吓成那个样子。

不能再等了,马上手术!陈医生沉声吩咐。

37

燕飞很快被推进了隔离病房,身上Сhā满了各种各样的管子,就像一个不小心陷在了超大型蜘蛛网中间。

通知各部门做好准备明天早上手术!陈医生头也不抬地翻着病历吩咐助手,给麻醉那边打个招呼,就说我明天要动大手术,叫胡子带个助手一起过来。什么?他休班?叫他换个班,说点好听的,就说……就说我就只信得过他!还有,通知病房今晚上加两个人,观察室那边要通宵值守。给机修打个电话,下午再调试一下仪器,配电房那边就不用管了,这礼拜是老路的班,他误不了事。药房那边要盯紧一点,今天下班前一定要准备好了。下午叫小吴跑一趟血库,叫他们多准备几袋AB型血,不够的话赶紧从中心调!还有……还有……没有了,就这样吧。

圆脸小护士脆生生地答应了一声跑开了,陈医生合上病历本往外走,你站在这里­干­什么?

王其实说大夫我是病人家属我不站在这该站在哪儿?

家属?哦对了你跟我来一趟。

进了办公室陈大夫端起盒饭继续吃,皱着眉头抱怨医院伙食不是人吃的,饭米粒比石头还牙碜,呸呸呸!

王其实站在门口说大夫你吃不吃鸭血蛋羹?

王队长和包仁杰老远就看见王其实在外科大楼外边乱转,象极了热锅上的蚂蚁,慌乱地、没有方向地,又像是吃了什么不消化的东西却死活找不到厕所地,团团乱转。

怎么回事?两个人跑上去拉住了王其实,你找什么呢?燕飞呢?

王其实愣愣地发呆,燕飞……燕飞,燕飞在里面,医生不让我见他。

为什么?

医生说他明天早上动手术,给他转到特护病房了,说是要隔离。

那你在这里­干­什么?包仁杰有点失望,他很想见见燕飞,跟他说说话聊聊天什么的,燕飞虽然生­性­冷淡,可是总在医院里这么窝着肯定也很难受。自己帮不上什么忙,陪他解解闷还是可以的啊。

不知道……王其实摇摇头,很茫然的样子。医生说我可以走了,可是我不知道该到哪里去。我不知道我该­干­什么……刚才医生跟我说,叫我做好心理准备,说燕子这个手术很复杂,要开颅,危险­性­很高,很可能进了手术室就再也出不来了。他说了一大堆我怎么听都听不明白的话,我怎么听都听不明白……不是说是良­性­的吗?不是说只是个小肿瘤吗?什么脑部大出血什么神经损伤什么可能瘫痪可能成植物人可能死亡!怎么可能!怎么可能!燕子他活得好好的他怎么可能会这样!医生一定搞错了他肯定是搞错了!不行我要去跟大夫说我们不做这个手术了我要带燕子回家去!谁也别想动他一根汗毛!谁敢动他我跟他拼命!王其实语无伦次越说越激动,慌慌张张地就要往里冲。

包仁杰拦不住王其实,队长你帮帮忙啊!

王队长说你别拦他,让他闹,他要真能把燕飞带回去算他能­干­!

包仁杰愣了神,王其实已经冲进去了。

大夫!我……我有话跟你说。

陈医生正对着电脑作分析,很不耐烦地瞄他一眼,什么事?

我想……我不想,不是,我想……

有什么话说你想好了再说! 大夫没好气地扔下这么一句话,转身要走,又站住了。

你,是不是不想做那个手术了?

王其实迟疑地微微点了点头。

这样啊,咱们到我办公室来谈吧。陈医生很和颜悦­色­把王其实带进了办公室。

很多年以后王其实仍然对那个下午发生的一切感到茫然,他怎么也想不起来在那间小小的办公室里究竟发生了什么。就好象被一个震天雷劈个正着,他在短时间内失去了与外界沟通交流的能力,听到什么看到什么一概都想不起来了。就像做梦一样,梦里那个温文尔雅和颜悦­色­的陈医生忽然就变成了黑脸包公,两眼冒着火光——没错,是火光,至少在王其实的记忆里是这样——咆哮着把他教训得七窍流血体无完肤,可是事后王其实身上确实一点伤也没有,所以我们只能说王其实夸张其辞了。

那个下午究竟发生了什么已经无法考证了,反正从那间办公室出来王其实就老实了,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只是从那以后就落下点毛病,见着穿白大褂的就时不时地哆嗦,以至于进发廊修面的时候经常被破了相。

陈医生还是一脸的平静,就好象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该查床查床该看病看病,一把小小的手术刀神出鬼没,在手里刀光剑影地耍出花来。

王其实出来的时候他哥哥已经走了,包仁杰顶着寒风在门口等着他,队长回局里开会去了有个大案子这几天我们大概不能过来陪你们了你要多保重啊注意点身体你要是病倒了燕飞就……啊嚏!

大案子?是昨晚上那事吧?我听说了,说是整个东城全军覆没,有这么严重吗?

包仁杰擤擤鼻涕说我也不是太清楚,这次的麻烦是有点大,上面交代下来限期破案,队长压力满大的。

这样啊……王其实想了想说我和你一块回局里吧,多个人手好办事嘛,反正我在这边呆着也没什么事。

别,你别担心了我们应付得过来,你还是好好歇两天吧,你看你都瘦成什么样了。对了我有个东西给你,包仁杰从怀里摸出了那张报纸。

无痛人流术?这是什么东西?王其实翻着报纸。

错了错了不是这面!包仁杰红着脸抢过报纸,这面,红星路医院最新技术治疗肿瘤重大突破……

王其实说小包你糊涂了?这种广告你也信啊,一个小街道医院,有没有医疗许可证都是个问题,这跟电线杆子上贴的那种‘老军医治狐臭’有什么区别啊!

包仁杰说话不是这么说的,万一这是真的呢是不是?去看看总没错是吧?队长不是经常说,哪怕是只有百分之一的希望,我们也要尽百分之百的努力。

王其实说那是办案子,和这个是两码事。

就算是为了燕飞,去看看吧,啊?包仁杰可怜巴巴地眨眨眼睛。

唉……王其实把报纸揣进了兜里。

38

其实,我早就知道燕子喜欢我……

啊,你说什么?包仁杰没反应过来。

王其实趴在外科大楼楼顶天台的栏杆上,呆呆地向下看,车水马龙的大街就像一根灰­色­的带子上无数个火柴盒在快速地移动。

我说,我早知道燕子喜欢我。王其实转过身顺着栏杆坐在了地上,都好几年了,从初中那会儿我就知道,他老是偷偷看我,趁别人不注意的时候,像做贼一样,飞快地瞟我两眼。有时候我一觉醒过来,他趴在枕头边看我,看我要睁眼睛了就赶紧装睡,装得一点都不像,眼皮直发颤。

哦。包仁杰傻呼呼地接下去,那你呢?

我?我装不知道啊。王其实抬起头看着天,他喜欢看就让他看,我该­干­什么还­干­什么,打架、喝酒、泡马子,野了去了!

后来呢?

后来,我上了警校,他上了大学。我知道他是为了我才学法医的,他一直想当个医生,可是又想跟我一样­干­警察。我装不知道,跟他称兄道弟的什么话都说,就是不说掏心窝子的话。我知道他对我好,我心安理得地吃他的用他的没事就跟他胡闹,我知道他喜欢我,他不会真生我的气,我一直都知道,我就是不说,我就是不说……王其实的头深深埋进了两腿中间。

包仁杰说,王其实,你真混蛋。

没错,我是混蛋,我TMD混蛋透了我!

你为什么不告诉燕飞你喜欢他呢?你要是告诉他该多好。包仁杰问得很天真。

我要是知道就好了,都怪我!都怪我!王其实歇斯底里地揪着头发,我TMD混蛋啊我!!!!!!!!!!!!!!!!

刑警队的气氛从来没这么紧张过,局长的脸黑得能拧出水来,王队长捏着空烟盒,活象正捏着某人的脖子。

说说吧老陈,昨晚上到底是怎么回事?

是。陈队长的声音很低,这次行动我们安排得很周密,从上礼拜得到线报,说那伙人要在东码头交货,我们就开始调集人手。各方面的保密工作都很好,谁也没想到千算万算还是出了岔子……

怎么会出岔子的?你也是老刑警了,明知道对方是倒卖军火的,还以为只要喊个缴枪不杀人家就会乖乖地举着手投降?!局长显得很恼火。

不是……线报有误,我们得到的情报是倒卖盗版光碟的,没想到……唉!真是­阴­沟里翻了船!

局长还要发火,王志文已经转移了话题,技术科那边有什么消息没有?

包仁杰小心翼翼地开了口,还没有,我已经在催了,一有结果马上报过来。

二组那边呢?

已经有线索了,在国道上发现了一辆很可疑的桑塔纳2000,车上有大量血迹,化验结果和逃犯血型一致,估计是疑犯丢弃的。初步判断,他们大概是顺着国道方向往S县逃窜的路上发生了车祸,很可能已经受了重伤。车上发现了少量现金,还有几枚子弹。二组组长已经带人追下去了。

跟S县联系叫他们增援,还有,沿途的几个重点区域一定要注意,通缉令发下去没有?

发了,一有情况马上报告。还有,刚才码头那边发了报告过来,那条船是龙华集团的报废船,前几年处理给一个个体户,没办过户手续,当时负责这事的人都已经离开了,具体情况谁都说不清。船上发现的那几张纸我看了一下,全是空白的,没什么内容。不过,看起来是从一个笔记本上撕下来的,这种笔记本和龙华集团专用的工作记录很相似,我觉得,我们应该去龙华集团看看。

龙华集团是市里的大企业,集团老总许龙和许华是双胞胎兄弟,在市里影响很大,算是重量级的人物。局长很明显地有点迟疑,这个……

就这样吧,小包你跟我走一趟,其他人按各自分配的任务先­干­着。王志文不由分说站了起来,局长,咱们……散会?

那什么,龙华集团那边,我看是不是……局长连忙站起来。

王队长已经迈开大步走了出去,包仁杰赶紧跟了出去,局长,有什么话回头再说吧……队长,等等我!

龙华大厦位于市中心,门口十几个保安一溜排开,很戒备森严的样子。

好气派,那两个双胞胎就关在这里面啊?包仁杰睁大了眼睛赞叹。

站在最前面的保安队长脸­色­有点发黑。

二位找谁啊?有预约没有啊?

王志文亮出了证件,我们是市局刑警大队的,找许龙许华了解点情况。

你们有预约没有?

没有,怎么,没预约就不能进去?

不是……我们许总他,他正在开一个很重要的会,现在大概没时间。

没时间?你的意思我们就有时间了?再重要的会也让他先放着,等我们谈完了再说!王志文推开保安往里走,包仁杰在后面一步不落紧紧跟着。

不行啊警察同志,我们公司有规定……

你们公司有什么规定我不管,法律规定公民有配合我们办案的义务,你如果再挡着我,那就是妨碍公务,你知道会有什么后果吗?

我知道我知道,保安擦着汗,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我们今天来不过是了解点情况,你们用不着这么草木皆兵的,难不成……你们公司真有点什么问题?

当然不是!保安显得很紧张,您也知道,我们也就是小保安,饭碗攥在人家手里,实在是不太好办哪。

王队长手一抬脚一偏,一个闪身,保安队长趔趄着退了好几步,好不容易才站稳,王志文已经走进了大厅。

对不起了,没注意。包仁杰吐吐舌头跟了进去。

一个很漂亮的小姐迎了上来,你们不能上来,这里是不接待外人的。

王志文皱皱眉头,许龙在几楼?

许总在开会,你们不能……

我问你他在几楼!

12楼。小姐吓了一跳,愣愣地回答。

王志文按下了12,小包,进来!

是!包仁杰赶紧跳进电梯,电梯门缓缓关闭,小姐在外面拼命按钮,电梯已经启动了。

12楼空荡荡的,王队长直接推开了会议室,我们是警察,谁是许龙和许华?

一屋子人错愕地看过来,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中年男人站了起来,我就是。

两个男人看上去很年轻,穿着相同款式的西装,皮鞋擦得锃亮,包仁杰偷偷把从码头回来没来得及换还带着泥灰尘土和血迹的皮鞋在地毯上蹭了蹭。

能单独谈谈吗?我们是市局刑警大队的。

那两个人异口同声地说当然可以当然可以,咱们进里间吧。

进了里间王队长问的第一句话是:你们俩……谁是谁?

39

龙华公司不愧是市内首屈一指的龙头企业,一间小小的会客室也布置得金碧辉煌极尽奢华之能事,纯手工打磨的意大利家具散发出幽沉的香味,成套配置的烟灰缸、茶杯和小摆设很明显地价值不菲。包仁杰刚坐下来就有两名漂亮小姐送上来热腾腾的白毛巾,王队长挥挥手像轰苍蝇一样把小姐轰开了,包仁杰却没客气,高高兴兴地擦了把脸,随口还问了一句,你们这个会客室是不是仿照香港那个纯金厕所打造的?真气派。

两个双胞胎同时抽了抽嘴角,不动声­色­地回答,您眼光不错。

王志文咳嗽了一声,二位,咱们打开窗户说亮话,我们今天来的目的估计你们也清楚,那只货轮目前还注册在你们公司名下……

双胞胎同时皱眉,这件事确实是我们的疏忽,我们也正在调查,不过时间实在太长,具体情况一时半会儿谁也说不清。这样吧,我们一定尽快,一有线索马上向你们报告,好不好?

包仁杰偷偷吐了吐舌头,这对双胞胎真有默契,配合得天衣无缝。

王队长说当然好,我们也是例行公事,这样我们在领导面前也有个交代。那我们先走了,有什么消息咱们再联络吧。

包仁杰睁大了眼,这就走了?太快了吧。

兄弟俩站起身把刑警队长送了出来,哪里哪里这是我们应该做的您慢走。

王队长不耐烦地招呼包仁杰,小包,快点!

包仁杰说我快不了,队长我要上厕所。

王队长脸­色­明显发青,还不快去!

包仁杰转过身撒丫子就跑,许龙许华脸­色­一变,旁边几个人赶紧追了过去,先生对不起厕所不在那边!

王队长很愤怒地跺脚,这个笨蛋!转过头来跟俩双胞胎道歉,真是对不起,我们这位同志刚参加工作没经验,二位多包涵。

两个一模一样的苦笑,哪里哪里,这个小同志满可爱的。

是吗?呵呵。王队长很客套地假笑了一声。

过了好半天才看见包仁杰满头大汗地跑出来,你们公司好讲究啊连厕所都有好几个人服务,刚才三个人在门口候着我,我要给小费他们还不要。

王志文说你丢够脸了没有?走!

上了车王队长的脸­色­立刻就和缓了下来,有什么发现?

没有……包仁杰沮丧地摇摇头,不过队长,这家公司肯定有问题!

废话!王队长踩一脚油门,你注意到没有?那俩双胞胎的手,他们枪法一定很好。

那有什么用,我们总不能光凭这个就把人家抓起来吧?他们可以说是在打靶场上练出来的啊。

王队长沉默了一会,小包……

怎么了队长?

这是你第一次在工作问题上对我表示不同意见。王队长笑了一下。

啊?对不起队长……包仁杰的脸刷地通红。

没关系,这说明你开始有自己的主见了,这是件好事。王队长拍了拍包仁杰的胳膊,包仁杰美得心里像灌了蜜。

电话铃声突兀地打破了车厢内甜蜜温馨的气氛,王队长迅速抓起了手机,喂?

电话是局里打来的,负责追逃的二组队员成功拦截了逃犯,逃犯负隅顽抗眼见要束手就擒却掏出了一枚手榴弹,二组组长挡在了最前面……

怎么样了?组长他怎么样了!包仁杰夺过电话咆哮。

局长的声音很沉重,罪犯死了,二组组长……

你婆婆妈妈地­干­什么!组长他到底怎么样了你TMD快说啊!包仁杰不客气地吼过去。

他受了重伤正在抢救,你们两个坏小子快给我滚回来!局长气得破口大骂。

雾早已经散了,太阳却才出来。

已经是将近黄昏了,阳光斜斜地照过来,有些刺眼,眯缝着眼睛抬起头,眼前一片一片青青紫紫的光斑,刺眼得想流泪。

王其实已经在天台上坐了很久。

不知道小包是什么时候离开的,王其实茫然地瞪着脚下,下面的第三层楼就是特护病房,燕子就在里面。

燕子从来不生病,还是上幼儿园的时候,王其实出麻疹,燕伯伯特意把燕子送过来陪他,就是想让燕子传染上——据说人这辈子总是要出一次麻疹的,出得越早越好。那时候两个人一个碗里吃饭一个被窝睡觉,小孩子睡觉不老实,总是睡到半夜王其实就把被子全扯在自己这边了,早上起来一看,燕子的脸都冻青了。可是就这样燕子还是不生病,不光没传染上麻疹,连感冒也没有,成天那么笑眯眯地陪着王其实关在家里。医生说出麻疹要喝红葡萄酒,王其实嫌那东西味道怪怪的,就推给燕子喝。燕子喝得小脸蛋红扑扑的,笑得嘴角挂了一串口水,呵呵,真好玩,你怎么长了两个鼻子?

不记得那么爱笑的燕子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沉默了,好象是从燕伯伯生病起,燕子脸上的笑容就越来越少。王其实心里知道,如果说燕伯伯是让燕子的笑变少的原因,那么自己,就是那个让燕子的笑容彻底消失的原因吧。这几年来,燕子笑的次数用一只手就能数清楚,想起上次燕子头疼发作之前,因为自己的几句傻话笑得喘不过气来,王其实的心里针扎一样地疼。

还记得燕子被燕伯伯接回去的时候,很愧疚地跟自己道歉,对不起,我要是能传染上就好了,你把麻疹传染给我,你的病就好了……

王其实的眼泪一颗一颗地砸在了地上。

如果,如果真的是这样就好了,自己就可以代替燕子去受那份罪,去挨上那一刀,燕子啊!

王其实猛地跳起来,动作太猛了,头有点晕。

太阳已经下山了,医院早就下了班,三楼却还亮着灯,圆脸小护士一脸严肃地瞪着特护病房。

不行不行!他现在谁也不能见!跟你说了不行,陈大夫那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被他知道了不得了的。

求求您了姐姐,我就进去看一眼,就只看一眼!我保证马上就出来,我实在是不放心,我就这么一个弟弟啊姐姐!大姐?阿姨?大妈——

小护士气得脸都紫了,什么大妈!我有那么老吗?不行不行就是不行你叫我姑­奶­­奶­也不行!

值班室的门猛然被拉开,嚷嚷什么这里是医院!要嚷嚷到街上去!陈医生很不耐烦地呵斥小护士。

小护士很委屈地住了口。

你要进去­干­什么?病人正在休息,他休息得越好手术成功的几率就越大,我不是已经跟你说得很清楚了?!

大夫,求求你,我、我就进去看看他,我保证不吵醒他,我就只想看看他,我怕,我怕……王其实说不下去了。

陈医生沉默了很久,冲小护士摆摆手,你盯着点儿,我出去抽根烟。说着转身朝走廊尽头的阳台走了过去。

大夫……王其实颓然地低下了头,小护士压低了声音,还不快进去!

啊?王其实没听明白。

陈医生答应你进去了,你不知道他从来不抽烟吗?

40

病房已经熄了灯,借着走廊上的灯光,王其实找到了合衣睡在床上的燕飞。

燕飞已经瘦得不成样子了,苍白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两道浓眉分外明显地纠结在一起,脸颊处泛起淡青­色­的胡渣,让人看得心酸难忍。

王其实捧起燕飞的手,手背上青筋暴起,到处都是针眼,王其实把那双手贴在自己的脸上,眼泪就那么不由自主地流了下来。

燕子啊。

我还没死呢。燕飞淡淡地开了口,眼睛仍然紧闭着。

啊,你没睡着吗?

废话。燕飞叹了一口气,我能睡得着吗?明天还不知道是生是死呢。

燕子……

­干­什么?

你听清楚了,王其实凑到了燕飞的耳朵边,你知道手术中心在几楼吗?

14楼,怎么了?

明天我就在手术室外面等着你,你要是不给我全须全尾地出来,我就从14楼的窗户上跳下去!

你开什么玩笑!燕飞猛然睁开了眼睛。

不是开玩笑,你记着,你要是敢死在手术台上,我追到十八层地狱也要找到你,你答应过要养我的,你敢说话不算话我让你在地底下都不安生!咱们俩耗了这么多年了谁也不肯先说,我以为咱们要耗一辈子呢,谁知道连半辈子都还不到你就不耐烦了想一脚踹开我,我告诉你,没门!都到了今天这份儿上了你还是不肯说是吧?行!燕飞,你有种!王其实咬牙切齿,你行!你够狠,你TMD连命都可以不要你存心把我逼到绝路上是吧?好,你赢了,你敢拿命跟我赌,我认栽!我服了你还不行吗?

你到底要说什么啊,放开我。燕飞的话很硬语气却很软,眼睛里什么东西反­射­着亮光。

说什么!我告诉你,竖好了耳朵给我听着,我只说一遍,就一遍!我喜欢你我爱你从十四岁我就看上你了,我知道你也喜欢我别瞪眼听我说下去!我想逃开你想离你远点可是我舍不得你,这么多年我试了120回要离开你可是刚一动念头心口就疼得慌,我知道这样下去迟早要出事可是我管不住自己!早知道出事的会是你,我他妈的我他妈的……我杀了自己的心都有啊……王其实一把扯过被子蒙住了头,难听的号啕声透着被子传了出来。

燕飞说你哭够了没有?大半夜的当心把狼招来。

胡说。王其实不好意思地扯过毛巾擦脸擤鼻涕,燕子,咱们别这么下去了好吗?这么多年你不好受我更不好受,都说我没心没肺我混蛋我缺德我不是东西,我确实不是东西!以后我再也不伤你的心了好不好?

是谁把你说得那么难听啊?混蛋缺德不是东西,呵呵,一针见血啊。

是小包,他骂起人来真是一套一套的,他还骂你了,骂你……瞎了眼了。

小包?他和你哥还真是天生一对啊,燕飞又闭上了眼睛,伸出手把王其实拉上床,让我靠一下。

哦,好。王其实脱下鞋子上了床,双腿一盘把燕飞抱在怀里,这样行吗?硌不硌?

还行,燕飞没睁眼,你哥哥也这么说过我。

我哥?我哥什么时候说的?王其实吓了一跳。

很早了,你还记得我考上大学临走那天吗?你明明答应了要送我上火车的,我到你们家去等你,结果你一直没回来……

王其实没说话。那天他在小公园的秋千架上坐到了天黑,回来还被父母埋怨了一晚上。

你哥那天正好休班,劝了我半天。你知道他说你什么吗?

说我什么?王其实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他说……我这个弟弟吧,从小就这样,特别扭,越是喜欢的人他越要装得特别不耐烦不喜欢不待见似的。从小到大他都把我当阶级敌人似的,我一直都纳闷,他小时候我也没欺负他啊。后来我才知道,他就是那德行,我刚参加工作那会,不管值班到多晚,他都在家里等着我,嘴上还一个劲地念叨说我烦人。我受了伤要输血,他二话不说捋起袖子逼着大夫抽血,200cc不够就抽400,400还不够就接着再抽……对了,听说你晕血的毛病就是那时候落下的?

王其实一身的冷汗,他这哥哥真TMD不愧是老神探的徒弟,这么多年心里头门儿清(北京话:心里很清楚地知道)嘴上从来不说,­干­晾着他这个傻呼呼的弟弟表演兄弟阋墙的丑剧,真……真不愧是一个娘肚子里跳出来的!

从那以后我就知道了,不管你是真糊涂也好,是装糊涂也好,这辈子我就跟你耗下去,看谁耗得过谁?呵呵,真没想到我真的赢了……

燕子,你……王其实没了话。

你对小包好我不在乎,我知道你把他当弟弟。可是你怎么又冒出来个杨柳来……燕飞的声音越来越低。

燕子?燕子?王其实轻轻喊了两声才发现,燕飞已经睡着了。

王其实小心地把燕飞放下来,轻轻下了床,差一点就跪到地上去,腿盘得太久,麻得半天都走不动。

走出病房,小护士正趴在柜台上睡觉,王其实小心翼翼地关好门,走出走廊。

刚拿出烟来打算解解乏就看见陈医生还站在阳台上,王其实吓了一跳,陈大夫,这么晚了还不休息啊?明天还要做手术呢。

早呢,还不到10点呢,你们聊完了?

嗯。王其实觉得脸­色­烧烧的,这个大夫肯定看出他们的关系了。

早点休息吧,等他手术完了有你忙的。

嗯,大夫……

怎么了?

你能不能告诉我,这个手术……你有多少把握?

这个嘛……很难说,我只能告诉你我会尽力,至于手术能不能成功,这中间牵涉到的因素很复杂……

别说了大夫!王其实拦住了陈医生,大夫我求求你,一定要治好他!他才那么年轻啊,我求求您了大夫!王其实腿一软跪在了地上。

41

刑警队分两个组,一组组长由王志文兼着,二组组长实质上就是副队长。

二组组长是刑警队资格最老的队员,天生的乐天派,天塌下来都不愁的主儿,成天嘻嘻哈哈的见谁跟谁逗咳嗽,是队里出了名的开心果。正好弥补了王大队长严肃有余活泼不足的毛病,给死气沉沉的刑警队添了不少活力。

现在,这颗开心果却死气沉沉地躺在了急救室里,没有了活力。

刑警们从来没有这样六神无主过,经历过太多的生离死别,这样的场面并不陌生,谁还没有个出点意外的时候呢?就连号称是山崩于前不变­色­的王大队长,自打碰上了包仁杰,不也是三天两头被送到急救室来?只要二组组长在场,大家伙就有了主心骨。他会很轻松地安定大家的情绪,有条不紊地组织好一切,就好象天塌地陷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可是这一次,塌下来的是二组组长本人。

王志文从局长那里出来赶到了医院,刑警队员们一个个正眼睛红得跟兔子似的站在急救室外面等消息,看见队长来了谁也没说话。

都站在这儿愣着­干­吗?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谁也没有动。

你们在这儿站着他就能站起来了?都给我回去,别妨碍医生工作!

包仁杰蹲在地上两眼通红,队长你还是不是人啊?

王志文愣了一下,狠狠一拳头砸在了墙上,想报仇的,跟我来!

墙上挂着的大大的‘静’字哐铛一声掉了下来。

这一次王志文亲自带队,通往S县的各个路口被全副武装的警察们像过筛子一样地细细盘查,连下水道都有专人监视。三个罪犯是在国道33路段分头逃窜的,一个已经畏罪自杀,剩下两个——用队长的话说——挖地三尺,也要给我找出来!

王队长带着同志们在相反方向的清水河路口埋伏着,算准了那俩兔崽子不敢继续往S县方向跑,肯定得折回市区,清水河路口是必经之地。为了安全考虑,王队长已经下令,在迫不得已的情况下,可以开枪,但必须保证过往行人的安全。

王师傅又摆开了修车摊,包仁杰从附近派出所借了辆没主的破车推过来:

师傅劳驾,帮我拾掇拾掇这辆车。

队长没抬头,­操­起家伙三下两下把车子拆成了零碎,注意暗号,千万别坏了事,不许冒然行动,还有,尽量别惊动群众。

知道了队长。包仁杰拿起螺丝刀给队长打起了下手。

天已经黑了,路上行人越来越少,刑警队员们冻得手脚冰冷还得硬着头皮来回溜达着‘散步’,王队长收拾摊子实行第二套作战方案。

路口周围五十米区域内的住户都已经被转移了,刑警队员们埋伏在附近的各个居民院内严密监视着路口的情况。路口中央摆样子地设了个盘查岗,给人一种警力很少的错觉,殊不知,只要稍有风吹草动,大批人马立刻就会把这里围成铁桶阵。

等了很久没动静,包仁杰打了个呵欠,队长,怎么还没人啊?

队长说你困了就去睡一会儿,估计他们今儿晚上不会过来,怎么也得先猫几天实在是弹尽粮绝熬不住了才能冒险呢。

哦。包仁杰不再说话。

王志文看了看表,已经是后半夜了,路上还是静悄悄的。回过头看见包仁杰蹲在窗口愣愣地发呆。

小包,想什么呢?

队长,我、我真的是扫把星吗……

你说什么?王志文没听明白。

我爸爸就这么说过我,你也这么说过,好象谁碰上我都没好事。先是你,然后是燕飞,王其实也挨了处分,现在,又轮到组长了——他,他小孩才六个月啊……

王志文叹了气,点燃一根烟,烟雾在指间缭绕。

好半天,王队长说,这一次躺在那儿的,本来应该是我。

包仁杰有点糊涂,为什么?

当初,老队长牺牲的时候,组织上是打算让他接任的。他经验丰富,资历老道,我呢,刚参加工作没几年,组织上不放心。可是他主动推掉了,说他从来都吊儿郎当惯了,要是当了队长就没这么自由了,就像孙猴子戴上了紧箍咒,非憋死他不可,硬是把我推了上去……不然的话,这一次执行追捕任务的就该是我,躺在急救台上的也应该是我了。

队长,你别这么说,这事跟你没关系,都是那几个混帐王八蛋,等抓到他们我非抽筋扒皮不可!

你明白就好,睡觉去!王队长把包仁杰踢上了床。

睡一觉醒来,就又是新的一天了。

燕飞的手术安排在早上八点,王其实从六点半就守在了14楼。

冬天的早上黑暗­阴­冷,王其实哆嗦着把手凑到嘴边呵气,热腾腾的白气从嘴里出来,迅速挥发得无影无踪。

楼下病房区已经有了动静,燕子应该开始做手术前的准备工作了吧?忽然想起昨天忘了给燕子刮刮胡子,燕子最恨邋邋遢遢地了。算了,等做完手术再刮吧,对了,回头得把宿舍打扫一遍,还有,抽空得去逛逛城隍庙,燕子喜欢吃老高记的荷叶蒸­肉­……

天慢慢地亮起来,太阳出来了,今天没有雾,天很蓝,很好的天气。会是个好兆头吧?王其实用力揉了揉眼睛。

街上开始热闹了起来,上班的上学的人们出了家门,奔向各自要去的地方,行­色­匆匆。有病人在花园里锻炼身体,很闲在的样子,王其实认出那个坐在轮椅上散步的老头,听护士们提过他只有半年的命了。王其实心里一动,匆匆进了电梯下了楼。

站在小花园的亭子后头,王其实看见那老头正悠闲自得地哼着京剧,没错,就是和燕飞同屋的那个老病号,唱的是《红灯记》——临行喝妈一碗酒,浑身是胆雄赳赳!老头的声音不大,调门倒挺高,后面的高音部分扯得声嘶力竭,王其实一身­鸡­皮疙瘩。

哟,小同志,你怎么在这儿站着?老头热情地跟王其实打招呼,你表弟今天手术是吧?

没等王其实答腔,老头已经自顾自地说了下去,放心吧小同志,你表弟的病保证能好!跟你说,我会看相,他人中长,能长寿。

真的?

42

不知道是不是所谓的‘病急乱投医’?王其实抓住老头问了个底儿掉,老头也不含糊,从太极八卦到­阴­阳五行,从两仪四象到六爻梅花,天上地下侃侃而谈,云山雾罩地把王其实蒙了个晕头转向——总之,你那个弟弟是个福像,福大命大造化大,小伙子你把心放在肚子里,他啊,准能欢蹦乱跳地出院!

王其实美得都不知道姓啥了,连电梯都没坐,蹦达着就上了14楼,老头在后面一个苦笑:福大命大?那他还能得脑瘤?!

手术室已经透出了灯光,隐隐约约地可以看见穿着青­色­大褂的医生护士们正忙碌地进行着准备工作,王其实刚有点轻松的心又吊了起来。

金灿灿的阳光冲破薄薄的云层,温暖地照耀着大地,走廊上也明亮了许多,王其实这才发现14楼的窗户高得可怕,真要爬上去也满费劲的——好兆头,这说明我肯定不用跳了。王其实傻笑着给自己打劲,燕子燕子快点好吧,快好吧,咱们有一辈子的事情要­干­呢。

王其实就那么坐在手术室外面胡思乱想,想象着燕子病好以后俩人的好日子,要存很多的钱,要买很暖和的房子,要养几条狗,要一张很大很大的床……

刚要想象到那张大床的具体用途,手术室的门忽然打开了,圆脸小护士红着脸从里面走出来,塞给王其实一个饭盒,吃点东西吧,陈医生叫我给你的。

粉红­色­的蝴蝶形饭盒,怎么看怎么像是女孩子用的东西,王其实立刻就反应过来,这饭盒八成是小护士给那个陈大夫准备的,那个不解风情的书呆子装糊涂,把这份人情转了手——王其实赶紧做出愁眉苦脸的样子,我……我实在吃不下,你还是给陈医生吃吧,他吃饱了才有力气做手术嘛,对了,手术什么时候开始啊?时间都过了。王其实把手表亮给小护士看。

马上就开始了,病人都已经上了手术台了。

什么?王其实吓了一跳,我从一大早就在这儿等着了,怎么一个人也没瞧见?他什么时候推进去的?

你哪能瞧得见啊,有专用电梯啊,在里面呢,直达手术中心的。

那我……也就是说,我白等了?王其实很懊恼。

小护士轻轻笑了一下,转移了话题,昨晚上,我看见你给陈大夫跪下了。

王其实的脸腾地红得可以煎­鸡­蛋了,恨不得找个地道钻下去,那什么!我……

小护士很同情地拍拍王其实的肩膀,你别怪陈医生骂你没出息,其实他那个人挺好的,特负责任,你放心,他做过的手术从来没出过岔子。

你……都听见了?

是啊,陈医生骂你的话你可别往心里去,他那个人就那脾气,我们都习惯了。行了不跟你聊了,我该下夜班了,你慢慢等吧。小护士笑眯眯地摆摆手走了。

真……丢脸。

饭盒里装的是热腾腾香喷喷的皮蛋瘦­肉­粥,金黄的皮蛋粉­嫩­的瘦­肉­,胖乎乎的花生米,还撒了几颗香菜末,很诱人。燕飞就很喜欢做这个,头天晚上把材料放在电饭煲里定上时,第二天早上就能吃到热乎乎的早餐了,王其实不知道厚着脸皮蹭过多少顿。

深深吸一口气,很熟悉的味道,很久没吃过这东西了。拿起勺舀了一口,却怎么也咽不下去,鼻子酸得发疼,眼泪又要出来了,王其实把饭盒丢在了一边。

没了他,什么东西也没有味道了。

手术室那边没有动静,王其实隔着玻璃往里看,什么也看不见。

等了不知道多久,手边的饭盒已经凉得透透的了,太阳也升到了头顶,应该是中午了吧,怎么手术还没做完呢?

手机响起来,是王志文打来的,燕飞怎么样了?

还没出来呢,怎么是你打的电话啊?小包呢?

他不敢打,害怕。

哦。王其实没了词,想了半天,找了个话题,你们那边还好吧?

咱爸咱妈挺好的,你就别惦记了。

不是,我是说……听说这次的案子挺麻烦的?

王志文沉默了一会儿,没什么,你好好侍侯燕飞吧,队里的事情不用你­操­心。

王其实知道了,这次的案子肯定确实是挺麻烦的。

一个护士擦着汗从里面走了出来,王其实赶紧关了手机迎过去,怎么样了?手术还……好吧?

快做完了,我得下去安排病房去,你也别在这儿等着了,还是回去多准备点穿的用的吧,等病人醒过来好用。

我都准备好了啊,对了护士,麻烦您给他安排个暖和点的房间,最好是朝阳的,通风的,离水房卫生间比较近,不过也别太近了,还有……

同志,我们这里是医院,不是旅店!

王其实赶紧闭嘴,跟着护士下了楼。

燕飞的病床被安排在了值班室拐角的单间,很安静,条件还不错,王其实手忙脚乱地把从家里带来的被褥铺在床上。

你­干­吗啊?我们医院有被褥。

家里的暖和一点,王其实低着头解释,医院的太素净,他不喜欢。

电铃响起来,床位准备好了没有?病人马上就出来了。

王其实赶紧往楼上跑,护士在后面喊,你急什么啊,至少要等到明天你才能见得着他呢。

一上14楼就看见指示灯已经灭了,手术中心的门却还是紧闭着,王其实焦急地等了好半天,一个护工从里面推开了门,你怎么还在等啊病人早送下去了。

王其实抹头就往下跑,冲进病房,床却还是空的,忽然就意识到什么,心一下子揪紧了。

护士,他,他,他人呢?

小护士扑哧一乐,瞧你吓得脸都白了,怎么着?又胡思乱想了吧?呵呵,人在特护病房呢,得等醒了才能送过来,有什么问题你去问陈医生吧。

跑了好几趟才找到陈医生,他正在小食堂吃午饭,脱了白大褂,一身笔挺的西服,很有浊世佳公子的意思,可惜的就是手里肥腻腻的酱肘子怎么看怎么别扭。

王其实在食堂里转了半天也没发现他,陈医生装着没看见,自顾自啃着猪肘子,啃得吧唧吧唧的,手里还拿着一把小小的手术刀,碰到难啃的地方就用刀剔,弹指间,骨­肉­分离,­干­净利落,决不拖泥带水,看得王其实一身冷汗。

大……大夫,您好啊。

好,吃肘子吗?

谢谢,不用了。

不吃是吧?那你先溜达溜达去,有什么事情等我啃完了再说。

好……您,胃口真好。王其实擦擦脑门。

我一般做完手术都会来吃个酱肘子,当然了,如果做的是腿部的手术,我就改吃猪头­肉­了。

王其实冲到水池边吐去了。

43

总的来说,那个手术……还算顺利!

陈医生终于啃完了肘子,仔细地洗了手擦了嘴,嚼着口香糖给了王其实一个说法。

真的?太好了太好了医生谢谢你谢谢你真不知道怎么谢你!您要不要再吃个肘子?我请客!王其实差点抱着大夫的脚亲下去。

八字还没一撇呢你那么激动­干­什么?手术到底算不算成功还得看他恢复得怎么样呢,跟你说了脑部的手术很复杂,什么情况都有可能发生,说不定他醒过来压根就不记得你是谁了。陈医生耸耸肩膀看手表,我该去查房了。

不会的不会的,他怎么会不记得我是谁呢,呵呵,不会的。王其实的声音­干­巴巴的,自己听着都没底气。大夫,我什么时候能去看他啊?

等他醒过来再说吧,对了有件事情我得提醒你,记住了。

什么事?王其实很紧张,大夫您慢点说,等我找枝笔记一下,是不是手术后的注意事项?有什么东西不能吃?还是要做什么检查办什么手续?对了脑瘤会不会复发啊多久来复查一次?他还能继续­干­法医吗……

你罗嗦够了没!

没……没有了,您,您说。

我问你,手机什么牌子的?借我看看。

啊?王其实愣了半天,莫名其妙地把手机交了出去。

诺基亚?喝!名牌啊。陈医生冷笑了一声,这牌子好,信号强得要命,你知道要命是什么意思吗?不知道?哼,那你总该知道手术区禁打手机吧?这手机我没收了,你先到总务科交罚款去,回头拿着罚款收据来赎!

王其实傻了眼。陈医生已经头也不回地走开了。

顺便告诉你一声,你那个手机要是早响一会儿,就不是交罚款这么简单了,我保证让你哭都哭不出来!

这个老哥,早不打晚不打,偏偏那个时候打电话过来!王其实很愤怒——与此同时,清水河路口的修车摊上,王志文打了两个喷嚏。

包仁杰嘻嘻地笑,队长,一个喷嚏有人想两个喷嚏有人骂哦,准是局长在骂你呢。

王队长说你给我严肃点儿,执行任务的时候不许开玩笑。

是。包仁杰吐了吐舌头。

一辆摩托车沿着河堤开了过来停在了修车摊前,车上是两个穿着黑夹克戴着大头盔的小伙子,师傅,能修摩托车吗?

这俩人和他们要找的那俩人身高体形都很相似,包仁杰心里一紧,看着王志文。

队长懒洋洋地打了个呵欠,小毛病还能凑合,大毛病我可对付不了,你这车怎么了?

不知道怎么着,打火特费劲,油门声音听着不对。

行啊,我看看。王队长过去摆弄了几下,随手掏出香烟递给前面那个人,抽根烟。

谢了啊哥们儿。那个人揭下头盔接过烟抽了起来,包仁杰心里一阵失望,不是他们。

不行,我修不了,你们还是到前面看看吧,路口那边就有个修理厂。王志文指了指路口的盘查岗。

那俩人犹豫了一下,骑上车走了。

王志文竖起衣领挡住了对讲机,各小组注意,加强监视,争取今天晚上收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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