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尔家有个小小孩——好像是四岁!”“薄荷口味”高喊道。四下一片抽动铁链声、引擎轰隆声,渡轮汽笛不断鸣响,其他人纷纷提高声音道别。“他们生了一个新的小孩取代死掉的那两个!”爱迪的父亲喊道。这句话似乎连蛤蜊车司机都听见了,他已经把车停妥在船上,从上层栏杆探出头来。
“哦。”爱迪说。“再见!”他喊道。
“我爱你,爱迪。”父亲吼道。然后他就哭了起来。爱迪从来没见过父亲哭,不过他也不曾离家远行过。说不定母亲也哭了,但爱迪没注意到。“保重啊!”父亲哭着喊。所有从上层甲板探身出来的乘客都瞪着眼看他。“小心她啊!”父亲又扯着喉咙叫道。
“谁啊?”爱迪喊道。
“她呀!柯尔太太呀!”老爸喊道。
“为什么?”爱迪嘶喊道。船已经开了,码头落在后面,汽笛声震耳欲聋。
“听说她一直活在过去!”“薄荷口味”说,“她是具活僵尸!”
哼,好极了,现在他才告诉我!爱迪想道。不过他还是挥着手。他不知道所谓的活僵尸会到东岬的码头来接他,他还不知道柯尔先生不可以开车。到新伦敦这一程,父亲以“交通状况跟埃克塞特不一样”为由,不准他开车,爱迪很火大。他看见父亲仍然站在逐渐缩小的康涅狄格海岸上。“薄荷口味”转过身,手捧着头——他在哭泣。
他是什么意思?活僵尸?爱迪本以为柯尔太太会像他母亲一样,或是跟许多平凡无奇的教职员太太一样,她们构成他所了解的女人世界。运气好的话,柯尔太太说不定还会有点被“桃子”称为“波希米亚”的气质,虽然爱迪不敢指望她能提供像哈夫洛太太那么多的窥探之乐。
一九五八年的爱迪,只要想到女人,就会想到哈夫洛太太毛碜碜的胳肢窝和左晃右荡的Ru房。他对同年纪的女孩束手无策,她们让他害怕。他得天独厚是个老师的儿子,所以少数几次约会,对象都是埃克塞特镇上的女孩,打从初中就认识的让人尴尬的熟人。这些同镇女孩现在都长大了,对从城里来上学的男孩满怀兴趣——理所当然,她们都想攀得高一点。
埃克塞特有舞会的周末,外镇的女孩让爱迪觉得难以接近。她们搭火车或公交车前来,大多来自波士顿、纽约等大城市的寄宿学校。她们衣着比一般教职员眷属都好很多,也更有女人味——只除了哈夫洛太太。
离开埃克塞特前,爱迪曾翻阅一九五三年的年鉴,找汤姆斯和提摩西的照片看——那是最后一本有他们照片的年鉴。看到的东西让他相当畏缩。这两个男孩加入的社团不仅一个,汤姆斯出现在足球校队和曲棍球校队的照片里,提摩西也不遑多让,他是足球和曲棍球后备队的成员。爱迪自叹弗如的倒不是因为他们既会踢足球又会溜冰,而是整本年鉴从头到尾登了他们那么多照片——在那些坦然无讳、个个学生乐翻天的照片里,汤姆斯和提摩西显然都玩得很开心。他们好快乐!爱迪知道。
汤姆斯在吸烟室里跟一堆男孩摔跤,拄着拐杖扮小丑,玩牌时帅气的嘴角总叼着一根烟。全校舞会的周末,柯尔家的男孩总跟最漂亮的女孩合照。有张提摩西跟舞伴的照片,他们没在跳舞,而是搂抱在一起;还有一张是汤姆斯在亲吻一个女孩子——大冷天他们在雪地里,两人都穿着驼毛大衣,汤姆斯扯着女孩脖子上的围巾拖她过来。这两个男孩人缘绝佳!(然后他们就死了。)
渡轮经过一处看来像造船厂的地方,几艘海军船舰停在干船坞里,还有几艘在水上。渡轮离开陆地,经过一两座灯塔。海湾远处的帆船稀疏,内陆的天气燠热多雾——当天稍早,爱迪离开埃克塞特时已经如此——但水面上吹来的东北风却很冷,阳光在云层间忽隐忽现。
在上层甲板,爱迪又跟沉重的手提旅行袋和较轻的小行李箱——外加已经揉得乱七八糟的小孩礼物——奋斗了一阵,重新打包。爱迪把礼物塞到手提袋底层,包装更加惨不忍睹了,但至少这样他不必靠下巴携带它。他也需要袜子,他出门时穿的是便鞋,没穿袜子,他的脚觉得冷。他也找了件厚运动衫罩在T恤上。直到现在,他第一天离开学校,才发现自己穿的是埃克塞特的T恤和运动衫。如此恬不知耻地对外招摇他的明星学校,让他有点尴尬,于是他把运动衫翻转来穿。这时,他才想通为什么有些高年级同学习惯反穿有校徽的运动衫:这份对时髦的新体验,在爱迪想来,证明他已经准备面对所谓的现实世界——如果真有一个需要埃克塞特人把他们的埃克塞特经验丢在脑后的世界存在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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