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渐烦恼
余旸乐得尖叫:“谢谢姑姑!”虽然他每天都顶着一张无忧无虑的笑脸,这么开心的时候倒不多,大家看了,都颇为欣慰。
“对了,”余旸忽然放低声音,“姑丈,我今天把这本书拿去学校被老师看到了,他说,让你们家长明天过去一下。”
余畅九岁,三年级。
“刘胡兰这种大无畏的精神,实在值得我们所有人学习。‘生的伟大,死的光荣’这八个宇,正是她光辉而短暂一生的……”
语文老师百无聊赖,第N次重复背着教案,虽然对着一批又一批不同的学生,但是每次都是他在说,下面的孩子呆呆地坐着没有反应,真是很没激
情。
“同学们,有千千万万像刘胡兰这样的先烈为了我们的幸福生活……”忽然老师眼睛一亮,发现面无表情的学生当中,竟然有一个眼中浸润着感动的
泪水-一看就知道被他声情并茂的讲课方式给吸引了注意力,以至情难自禁。
老师感动得差点冲上去抱住他。
果然是高山流水有知音,多少年了,今天竟然给他找到这么一个听课认真并且感情丰富的好学生,这学期来的辛勤教学没有白费,这些年来的自我
唾弃根本就没有必要,没评上优秀教师又怎样?年终奖领最低又怎样?老婆跑了又怎样?总有一天,全世界会知道,他,朱治山,其实是有实力的!
满满的成就感充斥胸臆,朱治山从讲台上走下来,一边以自认为最富感情的语调讲述着那十五岁少女宁死不屈的光辉事迹,一方面慢慢向“钟子期”
同学走去。
呜呜呜,萧峰死掉了。
余旸不久前才从小说中抬起头来,喟然长叹,泪盈于眶。
“我们的幸福生活来之不易,更应该好好珍惜!”朱老师手口并用,名副其实地言传身教。
余旸含着热泪朝老师点头,心骛八极神游万里,一时间也没发现老师几乎是在对着他一个人讲课。
“他们的无耻行径,实在是令人发指,让人义愤填膺!”朱老师双眼暴凸,激|情四射。
余旸深有同感,重重点头。
阿朱死了,阿紫死了,结拜大哥不要他,中原武林不要他,这样一个大英雄、大豪杰,天下之大,竟没有容身之处!中原人、契丹人真是太可恶了!
“余旸同学,对于这个故事,你的感想是什么?”老师发挥完毕,决定给这节课听得最认真的学生一个表现机会。
如果他在场,肯定不会让萧峰就这样自杀的,他一定要施展绝顶轻功,把他从干军万马中解救出来,然后拜他为师,苦练武功,把大辽和大宋的头
头抓到一起,叫他们再也不许打架……
“余旸?”虽然没有得到回应,老师还是和颜悦色。
这孩子一定是听得太入迷,以至于一时回不过神来。唉,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谁叫他讲得这么生动呢。
简单重重撞了撞他的手臂提醒:“余旸!”
跟他说了不要在上课的时候看,现在死定了,朱老师是所有老师里脾气最坏的,虽然今天奇迹般地还没发火,恐怕再过一会儿就要地震加海啸了。
余旸的神思在猛烈撞击之下终于归位,猛地发现四周寂然,瞳仁里映出一个戴茶色眼镜的大头。
咦,这是谁?看起来很像坏人的样子。
全冠清?不像。
耶律洪基?哪是啊?
马夫人?怎么可能?马夫人虽然坏也不至于长成这样啊。
“余旸!”简单急了,一脚踩上余旸的破球鞋,余旸大呼一声,痛得跳了起来,然后是兵荒马乱,马乱兵荒——
桌子掀翻,将前面的瘦皮猴撞到差点吐血事小,露馅事大——膝盖上厚厚的书斜斜飞了出去,打到朱老师肥肥啤酒肚后跌落在地-封面上赫然是四个
龙飞凤舞的大字:天龙八部。
朱治山的脸色瞬息万变,最后以一记佛门正宗的狮子吼作为终结:
“给我滚出去!!”
简直是气壮山河,风云变色,内力深不可测啊。
XITNG
“你在找什么?”余俪正端菜上桌,见丈夫在屋里角角落落探头探脑,还念念有词的:
“我昨天在看的那本书啊。早上明明还放在茶几上的,现在怎么不见了?”那可是他在单位图书馆里借的,还不出来多不好。
“不会是你记错了吧?找过别的地方没?”
“想得到的地方都找过了,就是没有!”
“会不会是晗拿去看了?”
晗刚做了会儿作业从房里走出来吃饭,听到自己的名字随口道:“什么事?”
“晗,你姑丈在看的书有没有在你哪里?”
“没啊。什么书?”说出来也许他见过:
姑丈颇为不好意思地做了几个小动作,才说:“那个……是《天龙八部》。”
原来是武侠小说:晗好笑地耸耸肩:“我没见过。”他是不看武侠的,
余俪在一边Сhā嘴道:“吃完饭再找吧,一会儿菜都凉了。”说完又招呼了声景,景应声出现。
姑丈左看右看没见余旸:“旸旸呢?”
“放学回来就蹲厕所,快一个钟头了都不出来,不知道怎么回事。”
“不会是掉下去了吧。”景笑着敲了敲厕所门,“里面有人吗?”
余旸没支声。
“余旸大人,我们等您开饭哪。”景加大敲门力度。
“哦……就来。”里面终于传出如梦初醒般的声音。
余旸洗完手“现身”的时候,除了姑姑笑话一句“睡着了”以外,本来也没人有什么反应。但是他过分刻意的走路方式却惹来晗注意。
“你干吗把手放背后?”抬头挺胸的,还踱个小方步,又不是拍电视。
“呃,没什么。嘿嘿。”余旸脸色有点僵硬地打着马虎眼。
景不声不响到他身侧抽走了藏在背后的东西。
“《天龙八部》?”什么东西?
姑丈拿过来一看。
“就是我那本嘛。原来是被你拿去了。”
“我说呢,怎么上个厕所那么久,原来是看小说。你两条腿蹲着不酸啊。”姑姑看他俯首认罪的样子,又好气又好笑。
“呃,还好。”余畅说得很小声。
今天也不知道倒了什么霉,学校里家里都被抓住,他都用这种地下工作的方式把五册书看完了,临了才出事,真不甘心。
“人在专心书本的时候,哪里还顾得上腿酸不酸脚痛不痛?”姑丈替他补充答案,带着笑意。
“以后可不许这样了啊,躲在厕所里多难受啊。”姑姑接过书,随手放到茶几上,“吃饭吧。”
“哦。”好了,以后他们肯定会加紧戒备,不让他看了。
今天朱老师痛心疾首地说,这种武侠小说和黄|色小说差不了多少,小孩子不能看,看了会学坏。
虽然他没看过黄|色小说,也不觉得看过这种书以后自己有什么大的改变,但在办公室里的老师们,认识的不认识的,轮流上来批评、教导之后,他
至少知道,大人是不会让小孩看这种书的。
姑姑他们没骂他,已经很不错了。
“旸旸,你觉得这书好看吗?”姑丈和颜悦色地问。
“……”说好看会不会又被批评?
看出他的迟疑,姑丈连忙道:“你直说没关系啊。”
“……好看。”说就说嘛,反正姑丈从来都不凶他的。
姑丈双眼放光:“真的好看?”
“好看啊。比课本好看多了。”虽然有些字有些话看不懂,但是里面的故事可比小猫钓鱼之类的好玩很多。
姑丈一下激动起来:“你看了多少?看到聚贤庄大战了吗?看到少林寺武林大会了吗?”
余旸确定姑丈没有责备的意思,自然也兴奋地打开了话匣:“看了看了,我觉得萧峰真是太英雄太可怜了!他明明什么错都没有,竟然所有人都要欺
负他……“
姑长叹息:“唉,这个世界上,懂他的只有阿朱而已,竟然那么早就走了。”
“阿朱死得一点不值!”余旸发表观点,
“我也觉得,这件事情又不是没有转圜的余地,她竟然采取了最极端的方法……”姑丈也不管他听不听得懂,说起来滔滔不绝,
两人旁若无人地高谈阔论起来,晗和景难以想象平日里沉默寡言的姑丈竟然可以一下子讲这么多话,对象还是不到十岁大的小孩。余俪倒是见怪不
怪——她家那口子,年轻时候起就爱看武侠小说,无奈讨了个老婆却对此毫无兴趣,诱惑她一起“修炼神功”的计划一次又一次的惨遭失败,郁闷得很,
这回家里有人陪他说这个,当然是高兴个半死!
“啊?原来化功大法和北冥神功后来合在一起了?我怎么不知道?”书里没讲啊:
“嘿嘿,因为是在《笑傲江湖》里说的,你当然没看过啦。”姑丈非常得意。
“《笑傲江湖》?”什么东西?
“那是这个作者的另一本书,你想看的话我下次借来给你!”姑丈豪气干云,为培养武侠事业的下一代接班人而努力。
“好啊好啊——”余旸高兴到一半,眼睛不自觉地向姑姑那里瞥去——如果记得没错的话,家里好像是姑姑说了算的。姑姑如果不答应,姑丈肯定不
敢把书给他看。
“终于注意到我了?”余俪没好气地说。看到两双乞怜的目光,她抱怨,“你们不要把我看成恶婆婆行不行?好像我有多凶似的。去看啦去看啦,只要
别荒废学业就好。“她老公看了这么多年武侠小说,除了偶尔人来疯一下外,也没怎么变坏,小孩子爱看就让他看吧。
余旸乐得尖叫:“谢谢姑姑!”
虽然他每天都顶着一张无忧无虑的笑脸,这么开心的时候倒真不多,大家看了,都颇为欣慰:
“对了,”余旸忽然放低声音,“姑丈,我今天把这本书拿去学校被老师看到了,他说,让你们家长明天过去一下。”
“……”
余旸十岁,四年级。
“余旸,我们为什么要打架?”一看就知道是叫乖宝宝的男孩子发问。
“干吗不打?是男子汉就要打架!”余旸头抬得高高的,做出睥睨天下的姿势。
“但是打架的话回去妈妈会骂。”乖宝宝有下情禀告。
“我爸爸还会揍我。”简单最近成绩不太好,老爸老妈的以往因为成绩单上分数暂且搁下的怨气沸反盈天。
“我倒是没什么。”瘦皮猴咧开嘴,露出尖尖的吸血鬼牙。他瘦得全身上下只剩一把骨头,爸妈早晚给他进补都来不及,谁敢动他一根毫毛?“但是,
“他又垮下脸,”郑小帆会不理我的。“
不用猜,郑女是他的暗恋对象,起因于一次放学路上的模拟抢劫——瘦皮猴学艺不精,一个口误把“要命的把钱留下”说成“要钱的把命留下”。佳人
展靥,瘦皮猴从此心心念念,魂牵梦萦。
“没骨气!”余旸啐了一口,“男子汉大丈夫志在四方,怎能效小儿女之态?”——糟糕,忘记是哪本小说里讲的了,今天再去复习一下。
“你好厉害啊!”三人以崇敬的目光看他。
余旸不但总会从嘴里蹦出他们听不懂的词儿来,而且对大家也很好,他们那一圈人上课说话做小动作被老师发现,每次都是他站出来说是自己起的
头,考试明明会做的题目自己都故意写错,然后把正确答案告诉他们,等等等等,总之,因为他很厉害又讲义气,大家都是很服他的啦、
但是他最近老是嚷嚷着要打架,这样好像不太好耶。
“打架我们肯定打不过你的。”简单实事求是。
余旸虽然不是他们中最高的一个,但是力气绝对最大,体育绝对最好,到现在为止扳手腕还没人能赢过他。
余旸想了想,也觉得无缘无故打架绝非侠客所为,于是下了赦令:“那算了。”
谢天谢地!
三人松了口气,却又因为他接下来补充的话傻了眼,“你们只要把衣服扯破就好了。”
“啊?”
XITNG
余旸跑进家门。
“姐!姐!”
“吵什么吵什么?”景火大地出来,手里还拿着把梳子,“我生意跑了你赔钱!”
这时,她房里传来孩子的哭声,景狠狠瞪了他一眼,回头安抚。
余旸吐吐舌头,跟着走进她房间:
“三哥不在?”
“废话,他在还会有人哭吗?”
余旸对着小祖宗又唱又跳又是扮鬼脸,终于把人家哄到破涕为笑。
唉,这种时候最怀念三哥了。
景把孩子放在身前,继续刚才的工作——分头路。
“这回又是谁家的孩子?”余旸坐在一边看着姐姐利落的手法,一边闲聊,
景目不斜视,微微侧头回他:“同学的侄女。”
余阳惊叫:“哗,你们的生意都做到这么远了?我这里还有些破衣服你要不要?”
帮孩子做可爱的发型是余家兄妹“创收”的第二个方法,自从有次景一时手痒,给晗带的某个小女孩梳了个颇受好评的羊角辫后,帮忙梳辫子的请托
便络绎不绝。
这回不用二哥提点,景依样画葫芦收起了费用,所得也颇为可观。所以到现在为止,一家人的收入来源已经有五条了:姑姑、姑丈的工资奖金,大
哥寄来的越来越多的钱,二哥寄来的一部分打工的钱,三哥课余带小孩的费用,姐姐帮小孩“美容”的收入。
大家都有志一同地把赚宋的钱交给了姑姑,姑姑也不忸怩,拿了就走。直到某一天,到处乱玩的余旸从抽屉里发现四本写着他们各自名字存折的时
候,才引起了兄妹们的极大不满。绝食抗议的威胁之下,姑姑终于承诺把那些钱提出来存进了自己的账户。
五管齐下,家里的生活已经不像以前那样拮据了。每餐都有肉可以吃,黑白电视换了彩色是余旸最直接的感受。
在所有人都那么能干的情况下,余旸自然也不能示弱,四处寻觅“创收”的方法,可惜成效一直不太好。
气喘吁吁帮老爷爷推车,干完活要钱,老爷爷竟然义正词严地跟他讲起了雷锋精神红领巾使命,他羞愧得连忙找了个公厕钻进去,辛苦一场就此泡
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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