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雄浑浩大的佛颂,杨逸霄呼吸一滞,如芒刺在背。金光大盛,那四大大兴善寺高手已然出手!
只见那四僧一持降魔杵,一持戒刀,一持念珠串,方丈本人则持了一柄禅杖,组成了一个四兽金刚阵,作怒目金刚状,汹汹攻来。
杨逸霄喝道:“沈师弟,丹田引气、通手少阳三焦经!”沈桓钧依言而行,只见一道橙芒自沈桓钧右手破肤而出,吞吐不已,堪堪将大悲困魔阵抵住。
杨逸霄得此援手,毫不怠慢,赤剑回卷,与身后四僧金光撞在一处。只觉十指酥麻,百骸欲散,一阵意夺神摇,赤剑几乎脱控飙出,喉头腥甜狂涌。
杨逸霄情知无法力敌,左手剑指轻勾,赤剑回旋,护住四人。双手一错,已各夹了两张黄色的符纸,大声喝道:“字曰真人巾金巾,负甲持符开七门,火兵符图备灵关,前昂后卑高下陈!三五火兵,敕!”疾电般打出黄符。黄符脱手,却并不落地,竟是悬空自燃,愈烧愈旺,最后竟拟化成大如车轮的两板大斧,热气猎猎扑面。前排的数个凶僧只觉眼前姹紫嫣红,交替狂闪,须眉焦枯。心下大骇,纷纷撤回真元护体,十分之中倒有七分回护自身。大悲困魔阵金光顿时黯淡了不少。
三五火兵之术是《九天太真道经·仙人章》中所载道术,可将天地火属灵气化归己用,变为无坚不摧、无物不熔的神兵利器。此刻杨逸霄修为尚浅,只得借助道符方可施放,且无法将三五火兵化为实体。饶是如此,三五火兵仍是威不可挡,恐怕便连苏元朗亲临,也不敢直攫其锋。
杨逸霄压力陡减,精神大振。赤剑剑芒直蹿出十来丈。众僧应接不暇,一时竟给迫了个手忙脚乱。他看准时机,袍袖一展,又是四道黄符激飞而起,喝道:“三神之乐由隐居,倏欻游遨无遗忧,羽服一整八风驱,控驾三素乘晨霞!八风三素神行符,疾!”
四道黄符陡然剧颤,如同活物,倏然折转飞回,啪地粘在四人后背。袁楚青久知杨逸霄手段,也不惊慌,任由那神符带自己腾空而起。沈桓钧却慌了手脚,丹田倏地一亮,一团橙黄真气如螣蛇盘曲飞腾,猛然轰击在神符上,神符登时光芒一黯,微微一缓。
杨逸霄暗叫不妙,急忙掐指催动神符,却终晚了一步,沈桓钧已被那方丈一手抄住,拿住背心要茓。
沈桓钧双手无力垂下,双足踢弹挣扎不休。神符左冲右突,始终飞不得出,尖啸一声,只闻“哧”地一声轻响,神符竟带了沈桓钧一件赭衫激射向外。杨逸霄大惊失色,正待回转救援,但这八风三素神行符一经催动,绝难停止,当下与袁楚青、熊囡齐齐蹿入地道。
地道皆为巨石垒就,幽深阴凉。神符行得飞快,转眼便已到地道尽头。却是数间密室,并无出路,三人眼看便要撞上石壁。
杨逸霄长啸声中,三五火兵已然迎上石室顶端。只听一声闷响,砖落如雨,赤光迸炸,石壁已被轰穿,现出其后黑黝黝的泥土。
杨逸霄长啸未绝,赤剑脱手飞射,挟卷风雷之势,沛然轰出。杨逸霄嘴角沁出一丝血线,眼前只见土石迷蒙飞炸,露出一隅星空。
三人直又冲出数十丈,神符余势方消。互相看看,俱是一身泥污,狼狈不堪。杨逸霄不及多言,只对袁楚青道:“快走!”身法展到极致,又冲回地道,竟忘了将熊囡放下。赤剑当空疾旋,亦随之激啸破空冲入。
众凶僧见他回转,俱是吃了一惊。方丈虽知他定不善罢甘休,一时倒也未想到他竟如此快法。忙将兀自挣扎的沈桓钧经脉封住,唤来一个怔立一边的凶僧,道:“拖入莲心堂,给他一瓶鸩毒、一匹白绢、一柄匕首!”又对沈桓钧狞笑道,“识相的,自己了断了!否则这许多人,见着你这比娘儿们还白嫩的肉,怕不起了龙阳之心哩!”
众僧轰然大笑。沈桓钧闻言又惊又怕,却始终冲不开经脉。那凶僧哈哈大笑,扛起沈桓钧就走。
方丈这才冷冷地看着杨逸霄,似笑非笑道:“今日一位施主留宿寺中,翌日却不知何故自杀身亡了,晦气晦气。但这和我大兴善寺万万没有干系。”
杨逸霄听得污秽,冷笑叱道:“无耻妖僧!”伸手紧握住赤剑,赤光倏敛,紫气氤氲而出,如东来祥云一般朝着方丈席卷而去。一路上凶僧未及布阵,又哪里抵敌得住?纷纷惨呼倒地。
上清派“紫清剑法”终于出鞘。
“紫清剑法”由《九天太真道经·紫清章》化来,剑意如空谷幽兰,空灵超脱;身法如凭虚御风,飘然若仙,刺挑劈斩之间无不暗合天道。但十句剑法总诀中又有“积功成练非自然”一说,即招招务必以制敌为先,注重实用,可谓天下一等一的高明剑法。
方丈正嘱咐凶僧,猝不及防,一时竟抵敌不住。忙喝道:“三位师弟,愣着作甚?还不快把这小子拿下?”
那三僧轰然应和,金光暴涨,将那数丈的气光阻住。
杨逸霄手上一紧,此时剑法含怒而发,威力足可开金断玉,以混金铁壁之刚,也被烙出道道白痕。此时身处逆境,犹如狂风巨浪中的一叶扁舟,跌宕沉浮,却是有惊无险,越战越勇,那瑞紫的剑光愈发祥云万朵,瑞气万端起来。
三僧纵然佛法通天,一时之间也无法将其擒下。只见那降魔杵大开大合,如金龙闹海;戒刀刀光霍霍,难辩人影;最难缠的却是那串念珠,刚柔并济,神出鬼没。数件兵刃交击之间劲气四溢,四周一干凶僧只有抱头鼠窜之力,竟丝毫也Сhā不进手。
杨逸霄情知无法力敌,只得险中求生,每一剑刺出都颤成三朵剑花,分攻三人之不得不救,加之符咒神出鬼没,三僧不敢怠慢,亦纷纷留手自保。一时庙堂中真气迭爆,一黑一紫三金五道影子团团飞转,难解难分。
方丈宏宣一声佛号,将禅杖重重一拄,厉声喝道:“布阵!”。
但见当空万千金蛇狂舞,密密交织,竟把泻出劲气消弭大半。
众凶僧得此喘息良机,忙重整旗鼓,布回阵法,将四人围住。却见场上优劣瞬息万变,实是Сhā不入手,反倒被逸散而出的真气刮得脸上猎猎生疼。当下固守本真,伺机而动。
杨逸霄见阵法已成,情知今日再难讨得好去,救出沈桓钧更是难逾登天。当下卖个破绽,以真气护住腰背,举剑奋力荡开戒刀与念珠,背上却露出了一大块空门。
降魔杵见机直扫,杨逸霄念头急转,暗叫不好,竟忘了熊囡仍在自己背上!这一杵力道千钧,岂是一个小女孩抵受得住的?他奋力腾挪转身,将胸口朝着降魔杵凑去。
金光暴涨,将杨逸霄重重打飞出去。
杨逸霄胸口喀喇喇一阵爆响,也不知断了几根肋骨。口中鲜血狂喷,心念电转,迅速计算出真气方位,赤剑挥舞,将追击而来的三般兵器一一格开,借力倏然蹿入地道,勉力笑道:“四位高僧请回吧,小道改日再来领教!”话音未落,又是“哇”地呕出一口鲜血,赤剑红光几近熄灭!
杨逸霄勉力还剑归鞘,再打出一张“八风三素神行符”,如狂飙般疾掠而去。
众僧欢呼、彩声尚未出口,已变为一声惊呼。三僧面面相觑,听得那破空之声越去越远,情知追赶不上,垂头丧气,恨恨道:“那小贼……佛爷定要将其碎尸万段!”
“住口!”方丈怒喝道,三僧懵然不觉方丈为何震怒。只听方丈厉声喝道:“没听他方才所言么?他自称小道,自是要让上清派Сhā手此事!你们三头呆秃驴,纵是佛陀转世,可有把握逃得狗命?”他全然不觉自己也是个秃驴,这般骂来极是滑稽。四下却无一人敢笑出声。三僧默然不语。
方丈沉吟片刻,道:“传我佛法谕,任何人不得动那书呆子一根汗毛,但若见他自杀便由得他去!杀人灭口未必要我们自己动手吧?不然若他日上清怪罪,嘿嘿,那便自个担当吧!”
※※※
“啪!”沈桓钧被推入莲心堂,踉跄倒地。
将他送来的是凶僧随口唤来的两个小沙弥。沈桓钧挣扎不已,小沙弥却万万不敢任他逃走,只得推推搡搡地将他送至莲心堂。他吃这一推,重重跌倒在地。纵然两个小沙弥未使多大力道,此时他经脉被封,也是抵受不住,一阵天旋地转。
那两个小沙弥入寺未久,尚是下人,天良未丧,低声对沈桓钧道:“这位施主,趁着我那师父师祖未来,自己了断了吧……否则……当真是生不如死。”不敢多言,留了三丈长一匹白绢、一柄青铜兽面匕首、一个白玉也似的瓷瓶,匆匆出去,闩上了门。
沈桓钧眼见便可逃出生天,会考入仕,哪知横生枝节,又入虎茓,心中一阵悲怒恐惧,忖道:“难不成今日沈某丧生于此?这可……这可怎么甘心?”一时心乱如麻,偏偏又是动弹不得。此时方丈第二道“法谕”传到,他却无心听辨,只闻嗡嗡人语。
人语声后,一个凶僧隔门对他叫道:“上清派的书呆子!俺师父说了,你且慢自尽!你与那杨小牛鼻子玷辱佛门净地,罪大恶极,尚要待得一并擒下,交与戒律堂发落!你若胆敢擅自轻生,嘿嘿,方丈佛法无边,也不怕救不活你,那时更是苦海无边啦!”沈桓钧木然点头,却全未留意,话语更是听过即忘。
过了个把时辰,他猛觉一阵饥饿传来,难受之极,心中诧异,暗道自己明明辟谷之术已有小成,杨逸霄都言至少可保得三日不饥,怎地又感饥饿。他却不知此时他真气不畅,纵身负辟谷仙术,也难有作为。一念及此,睡意也是拳拳袭来,把心一横,暗道左右是个死,妖僧要害自己大可正大光明地来害。当下也不抗拒,沉沉睡去。
翌日,天光大亮,时至中午,日光自离地三丈许的一扇天窗射入,直直照在沈桓钧面上。他眉头一皱,悠悠醒转。惊觉经脉已解,周身酸痛难禁,不禁呻吟出声。窗外人闻得他已然醒转,吱呀一声推开门,送进来一个食盒,又匆匆出去。
但凡世间腐儒,初入仕途,无不受赃官污吏连袂对付、招揽,吃亏连连。是以往往在几个月内或迷失仁义本心,或被赃官联手栽赃陷害,罔论能否一展雄图,便连性命也堪忧虑。
沈桓钧功利之心颇重,本也可能与赃官同流合污,但他几次劫难,除却第一次,皆不是同流合污便可善罢。本性亦且不坏,又结识苏元朗、杨逸霄等正派之人,更笃定圣贤之言乃是人间至理,未污本性,智谋反倒在一次次劫难及杨逸霄潜移默化中悄然增长。
此时沈桓钧经脉既解,辟谷之术自起作用,双颊生津,真气流转周身,也不觉如何饥饿。怕那食物有毒,也不动筷,只是口中叫道:“大师,这饭怎么……”门外传来嘿嘿一声怪笑:“我等俱是出家人,大鱼大肉那是绝对没有的。饭有些馊,但这也是佛祖庇佑才有的,得吃下去,不得浪费分毫。”沈桓钧故作气愤道:“你们自己吃罢!”将饭盒奋力掷在门上。凶僧狞笑道:“没心没肺的小畜生,佛爷还不伺候你了。”脚步踏踏,竟自去了。
沈桓钧这才大着胆子站起身子,四下摸索,盼望莲心堂如那庙堂一般,摁下一个机关便是吱呀呀一声,又轰隆隆一阵,现出一条地道。但他穷尽一日,几乎连莲心堂地板也尽数翻过,仍然不得而出。喃喃道:“玉皇大帝……原始天尊……如来……呸呸呸,谁要求那鬼佛,也不懂清理门户!……除了如来佛鬼,哪个神仙都好,救我一救!救我一救!”
只是那玉皇大帝等一干神仙显然无暇照看这如来佛鬼的地盘。沈桓钧喃喃了半天,仍是半点福至心灵的征召也无,不觉泄气,只觉身心俱疲。又诵道:“天欲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猛然惊觉自己此刻心志是苦了,筋骨也劳了,体肤却万万没有饿着,也谈不上身子空乏,是不是天降大任倒是没有准数。
一时又忖道:“莫非我要担大任,便须得不饮不食,不用辟谷么?那滋味可不好受……”呆劲上来,手舞足蹈,也不觉如何难挨。半晌又自叹口气,心道:“便天降大任,我出不得去,也误了大事。”又求上天将大任转降他人。
天色渐暗,乌云席卷。转瞬之间,细细密密的春雨淅沥下落,春雷滚滚,一个接一个的霹雳如银蛇狂舞,自九天蜿蜒直下。强光自那天窗射入,照得沈桓钧面色明明灭灭,犹如鬼魅,兀自喃喃自语。
一个炸雷蓦然在耳边炸起!沈桓钧一个激灵,神志陡然清明,透过天窗,只见雷如天威,每一闪烁,便照得室内历历分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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