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皇帝正想迁都洛阳,大业已无往日繁华之十一,饶是如此,大业街道上仍是人潮汹涌,几无立锥之地,无论朝哪边跌都不会摔倒,初春时节,沈桓钧却被挤出一身大汗。行了一日,终于到了城东,寻了家便宜客栈住下。
当夜,沈桓钧依旧毫无睡意,躺得急躁万分,索性起床读书。
天色渐亮,街上人流已渐渐多了起来。饶是他定力惊人,一心苦读,毕竟方来到这花花世界,少年心性,又正在一试定乾坤的关键时刻,心神不宁,外边又是震天价的吵闹,一字一句竟都看不进去。心道自己已苦读十载,再怎么苦读也再不多这几日,况且心乱如麻,再一味死读只怕适得其反,索性便下楼上街,开始赏玩起来。
如此数日,皆是这般白日出游,夜晚苦读。有阳天正气符在身,沈桓钧不仅学识又有小进,内力在不知不觉间也有了相当根基。
这日,恰逢一支西域商队来大业交易。西域商队货物珍奇,收购陶瓷、丝绸等货物的价格又比其他商家高出至少五倍,是以每逢商队来京,必定比平时热闹几倍。纵不做买卖,看看西域货物开开眼也是好的。
沈桓钧在人潮中左冲右突,却是冲之不出,大汗淋漓。他不知大业草市虽宏,却井然有序,人流南来北往,各行各道,他此时逆了人流强行前进,又哪有不事倍功半之理?眼见自己混入出城的人群,向朱雀门大街渐行渐近,心中不由大急。梗着脖子又是一阵挤撞,眼前人头耸动,已不知东西南北。他只一味猛进,终于一阵天旋地转,身上压力骤减,踉踉跄跄地撞进一家店铺,摔倒在地。
“扑哧!”只听前方一声轻笑,他急忙长身立起,整了整衣冠。却见一名明丽少女俏立柜台后,一袭青色襦裙俏美难言。明眸如秋水,编贝般的皓齿紧咬下唇,脸色潮红,连手中毛笔也簌簌颤抖,显是难忍笑意,憋得辛苦已极。
沈桓钧脸上烧烫,此时他衣衫褴褛,又是湿透,定是狼狈不堪,却被一名俏丽女子瞧见,这面子可丢大了。一念及此,他心神不定,一团疾厉的真气自他丹田窜起。霎时店内气流大乱,聚成一阵狂风,大业城内多有沙土,每逢狂风大作必是尘土四扬,那女子不免以袖掩面。不料这风转瞬即逝,女子定神一看,方才那个狼狈书生已换成了一个赭衣鼓舞的俊秀少年。
那少女陡吃一惊,咯咯笑道:“公子来敝店有何贵干?”
沈桓钧却不知方才之事,依旧通红着脸讷讷道:“啊,在下只是……只是随便看看……”瞥见那少女仍是难掩笑意,不敢多言,扭过头去。
这店却是一家书画店,字幅银钩铁划,龙飞凤舞,张张笔意畅快淋漓;画卷行云流水,浑然天成,卷卷丹青独出妙境。沈桓钧却不晓丹青之术,只得赞道:“好字!”
那少女笑道:“小女子这狂徒草阁,名家大作一概欠奉。这些个字画,说坏不坏,说好也不尽然,公子谬赞了。”
沈桓钧忙道:“姑娘不必自谦,此店不落凡流,书法绝妙,便当一句极品亦不为过,运笔之时定然豪情满怀,方成此大作,不知是哪位妙笔若此?”
那少女笑道:“那位却非凡人,乃是青霞道长与其门下高徒,赠书者唤作‘赤华子’杨逸霄,画则是青霞道长的高作。他俩每年都来这儿赠我五十张字画呢!”
沈桓钧听到“青霞道长”四字,忙道:“姑娘认识青霞道长?”
那少女笑道:“青霞道长和小女子祖辈乃是故交。”
沈桓钧又惊又喜,问道:“青霞道长什么时候会来?”
那少女不明所以,道:“这个……倒不一定了,不过这几日赤华子倒是会来一趟。”
沈桓钧微感失望。转念一想索性把这暖玉交与这赤华子也是不错。当下心中大快,似是抛下了什么重担,打定主意天天来此守株待兔。又问道:“还未请教姑娘芳名。”
那少女道:“小女子袁楚青,这店是小女祖业……”
忽听一人道:“袁姑娘,你胡说什么?这店难道不是你我二人共同撑持的么?”却见门口悠然走入一人,街上人潮不知何时已被此人家仆驱得一干二净,数十名家仆肃立店门两侧。来人眉清目秀,摇着一柄折扇,嘴角却噙了一丝邪笑,令人看了怎么也对他起不了好感。
袁楚青眼中闪过一丝羞怒之色,冷然道:“哟,这不是洛阳刘二公子么?小店贫寒,经不起您老大驾,请了!”话中在二字上咬得极重,竟是要直接送客。
那“刘二公子”丝毫不以为忤,合起折扇,哈哈笑道:“袁姑娘,我说要娶你,那便一定要娶,你当我刘庆孚是薄情寡幸之人么?”
袁楚青哼了一声,道:“小女子凡俗粗鄙之人,不敢入公子法眼。”
刘庆孚笑道:“这可由不得袁姑娘了。”
袁楚青面色一沉,双手在柜台后一阵扳动。店内“咔咔”连声,屋角、房梁、门后……竟有数百机关弩翻将出来,冷冷地盯着刘庆孚一干人等!她娇叱道:“强龙难斗地头蛇,何况你这条**?这儿可不是洛阳!”
刘庆孚面色微微一变,却殊无恐惧之色,只似是隐隐有些紧张,又“啪”地一声打开折扇,摇扇笑道:“袁姑娘要谋杀亲夫不成?”
袁楚青恨恨咬牙,右手决然一抠,数百机关弩齐齐发射!咻咻之声大作,数百箭枝直欲把刘庆孚一干人等射成刺猬!
沈桓钧惊呼失声,未曾想这俏丽少女竟如此狠辣,出手便要置人于死地!
袁楚青心里却也是暗暗叫苦。以往将机关弩翻出后,刘庆孚即便不是立马找个借口遁走,便是让家丁遮挡。岂料这次竟是避也不避,若是当真将他射死了,以刘家权势之盛,天下只怕再无自己立锥之地。
刘庆孚哈哈大笑,纵身跃起,将一柄半尺折扇舞成一团白光,竟是滴水不漏,看得袁楚青柳眉紧蹙,沈桓钧的惊呼变为了啧啧赞叹,众家仆轰然叫好。叮叮之声不绝于耳,数百箭枝竟尽数被打落在地!
待到三柱香后,如雨箭枝已然告罄。刘庆孚立定身形,笑道:“袁楚青,摘花当然不怕刺,今日我却是娶定你啦。”
沈桓钧按捺不住,上前一揖,朗声道:“这位兄台,婚姻须得两情相悦,既然袁姑娘无意,你又何苦如此苦苦相逼?”
刘庆孚见有人阻挠,心中颇怒,脸上仍是一副笑容:“非也非也,婚姻大事,须得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袁姑娘父母双亡,这父母之命是要不到了,可是这媒妁之言嘛……”他击了击手掌,门口便走入一个四十来岁的红衣女子,犹是徐娘半老,满身狐媚之气。
袁楚青面色一变,颤声道:“‘红线怨女’红二娘!”
红二娘微微一笑,妩媚已极,柔声道:“难得小姐识得奴家。”
“红线怨女”红二娘早年为情所困,手刃负心郎后自甘堕落,入了魔门。生平所好便是撮合怨偶,使无数男女抱恨终生。她极好男色,入魔以来不知收了多少面首,拜了多少回天地,却向来只当二房,故自称“二娘”,本名却已被人遗忘。
袁楚青惊怒已极,朝刘庆孚戟指怒骂:“好你个衣冠禽兽刘浪扇!原以为你不过风流好色,未曾想竟与魔门妖孽勾结!难怪短短数日你竟武功大进到如此境地!五胡乱华之鉴莫非你……”刘庆孚截口道:“袁姑娘,谁让你如此勾魂?只要能把你弄到手,我什么也顾不得啦……”
袁楚青咬一咬牙,自柜下摸出一柄短刃。那短刃寒光逼人,碧水也似。她自觉今日断无幸理,向着沈桓钧歉然道:“沈公子,今日时日不巧,还请走吧。”
沈桓钧昂然道:“姑娘说笑了。在下虽然不才,但也……”话音未落,袁楚青已娇叱一声,素手一扬,四枚毒蒺藜闪电飞出。沈桓钧看着竟像是朝自己打来,不由呆怔了一瞬,不知为何袁楚青朝自己出手?脑中迷糊之际,毒蒺藜已越过他,疾打刘庆孚上身四处要茓。
刘庆孚折扇不过晃了一晃,便将毒蒺藜击落在地。袁楚青青衣一闪,已向着店后掠去。
刘庆孚正要发话,红二娘已娇声笑道:“哎呀呀,说媒竟然说到新娘子逃跑了,这可怎么得了?”右手疾弹,五道红光悠扬飘起。袁楚青短刃连闪,将那红光击散,沈桓钧这才看了个分明,那红光竟是极细的红线!那红线极为坚韧,袁楚青手中短刃足可吹毛断发,却只将红线荡开些许。
红二娘娇笑声中,红线再震,竟交汇于袁楚青身前。双手一收,红线霍然绷紧,竟就此将袁楚青手足缚住,动弹不得!
沈桓钧急道:“红前辈,有什么事不能好好说呢?非要动手?”
红二娘一愣,怒道:“书呆子,轮不到你来教训姑奶奶!姑奶奶这么年轻,谁是你前辈?”
沈桓钧愕然,道:“红前……红姑娘,是在下不对,但是您不能助纣为虐,逼袁姑娘嫁与这刘公子啊!”
刘庆孚目中寒光一闪,道:“小兔崽子,你倒不怕死,也不去市面上打听打听爷爷是什么来头,就来坏爷爷的好事?”他见沈桓钧身着麻布裋褐,料是无财无势的穷酸举子,是以出言不逊起来。挥手道:“给我抬回去!”众家丁轰然应和,一拥而前,却被红二娘挥手止住:“且等等,这新娘子太不老实。”红线飞舞,袁楚青蓄势待发的短刃冲天飞起,钉入房梁。
沈桓钧心思单纯,十六年来又始终生活在民风淳朴的福建,何曾受过如此欺凌?他懵然不知刘庆孚为何对自己怀如此敌意,少年血性被刘庆孚激起,昂然道:“古人云:‘贫贱不能移,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话语无意中略贬了刘庆孚一顿,又将自己立场讲得明明白白。
袁楚青勉力道:“公子,你别和这些恶人纠缠了,你不是他们的对手……啊!”红二娘勒紧丝线,将她后面的话生生勒断,柔声道:“新娘子可不能说话。”
沈桓钧道:“袁姑娘,沈某岂是贪生怕死之人?红姑娘你……你快放了她吧。”
红二娘媚声道:“你这人倒真有意思,奴家倒舍不得杀你啦。等奴家把袁姑娘送入洞房,便和你去寻一处地方逍遥快活……”话未说完,沈桓钧已是面红耳赤,道:“红姑娘……”却再想不出应对之辞。
红二娘见他怔怔不语,也不理会,翩然跃起,右手朝上一提,袁楚青登时被她拉起,当空急旋,后心一紧,已被她提在手中,周身上下缠满了丝线,已是口不能言目不能视,只有双腿不住地踢弹。红二娘咯咯一笑,抛给了候立一旁的众家丁。
刘庆孚大喜,道:“红二娘,你这媒做的好啊!”折扇一摇,高叫道:“来人,将小美人抬上花轿!小心伺候,要是小美人不开心了,小心你们的脑袋!”门外应声响起一阵喧闹震天的喜乐,沈桓钧大急,道:“住手!”
刘庆孚几次三番给沈桓钧搅了兴致,如何不怒?此刻沈桓钧这一声虽无效用,却犹如给他心中怒火助风添柴。心道反正袁楚青已到手,也不怕她飞了,索性先教训教训这愣头青,嘿然道:“小兔崽子,该不是看上我娘子了吧?嘿嘿,那刘庆孚可容你不得。”折扇白光一闪,朝沈桓钧檀中茓疾点。刘家为洛阳权贵,便连此次迁都费用都有大半是他们所出,哪里将一个举子的性命放在眼里?
沈桓钧半点武功不会,心下大骇,忙侧身闪避。刘庆孚早料到此着,折扇平平打开,改直点为横扫,已然削在沈桓钧右肩,顿时肤裂血流。
刘庆孚咦了一声,颇为诧异,自己修习数年扇法,纵使平日沉溺声色犬马,学艺不精,这几日却也因红二娘之故武功大进。这一下原是该将这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卸下一条胳膊,岂料他只破了些皮!他自不知阳天正气符便在沈桓钧身上,且不说这符本就有护主之能,就是沈桓钧现下本身的内力,也比他只高不低。
刘庆孚惊疑不定,扇子就此搭在沈桓钧左肩,真气倾注,竟欲与他比试内力,试试沈桓钧是否练家子。
沈桓钧只觉一道刚锐的真气自右肩灌注进来,难受已极,丹田处又升腾起那团疾厉的真气,直贯右肩,已然将那刚锐真气震了出去,反冲在折扇上。这一下等于合二人之力齐攻刘庆孚,竟迫得刘庆孚猛退三丈,折扇扇面残破不堪,露出铁青色的扇骨。便连刘庆孚右手亦是鲜血淋漓。他勉强定住身形,怒道:“小兔崽子,你倒是扮猪吃大象,你……”剧痛攻心,剩下半句话竟说不出来,转而叫道,“红二娘!”
红二娘亦是颇为诧异,不及多想,将袁楚青抛在地上,又甩出一把红线,直点沈桓钧“檀中”、“迎香”、“气海”等茓。
沈桓钧仅是内力比刘庆孚高出一筹,红二娘修为颇高,他又岂能抵挡?不过须臾,便被封住经脉,动弹不得。
刘庆孚强运真气,迫出体内乱蹿的疾厉真气,站立起来,狠狠踢了沈桓钧几脚,仍不解恨,狠声道:“来人,将这小兔崽子绑了,到洛阳听候发落!”一干家仆轰然附应,就要上前捆人。
却听门外一声“且慢!”众人眼前一花,只见黑影一闪,店中便多了一人,沈桓钧却已被那人提在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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