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乡下人对上头大干部十分敬畏,背后称他们大老官。听说县里来了个大老官,专门审查《Сhā秧舞》。晚上,村里老老少少好多人,都跑到祠堂去了,想看看大老官,也想再看看《Сhā秧舞》。村里人不晓得看过了好多遍《Сhā秧舞》,可这回听说要送省里演出,好像更加发现了这个节目的稀奇。
社员们三三两两来到祠堂,有搬凳子来的,有空手来的。小伢儿来得更早,却不准上台去玩。“等会儿大老官要来!”大队会计三番五次拿这句话吓唬小伢儿。
通哥他们来了。通哥同几个拉琴的、敲锣打鼓的人坐在台角试着乐器,阳秋萍她们跳舞的全部进了后台。
过了好久,那个大老官才进来,后面跟着公社李书记和俊叔、腊梅,还有好几个像干部的人。俊叔快步走到前面,招呼大家让路。社员们忙闪开一条路,大老官同李书记几个走到天井中间,那里的凳子空着。不用哪个告诉,我也认得出哪个是大老官。只有他披着件军大衣,像电影里面的解放军首长。他要是把双手叉在腰上,就更像大老官了。大老官的双手不在腰上,他的左手Сhā在裤兜里,右手的小手指正翘着,剔着牙齿。
大老官坐下,架起了二郎腿,嘴巴动了几下。俊叔忙双手做成喇叭,朝台上喊道:“开始开始!”
场面马上安静下来了。尽管隔得远,我还是隐约听见通哥喊声“三二起”,乐队就演奏起来。一段过门之后,阳秋萍领着女儿家载歌载舞出来了。台下的脸都是欢快的,他们悄悄议论哪个的扮相好,哪个的腰身好,哪个的歌喉好。我想腰身最好的当然是阳秋萍,她摆出的动作最漂亮。俊叔那样子,好像台上跳舞的尽是他的女儿,他喜滋滋地笑着,望望台上,又望望大老官。
突然,大老官站了起来,大喊:“算了算了!”
台上的人听到喊声,停了下来。他们不晓得发生了什么事情,都站在台上。大老官走出观众席,上了戏台。他拿起话筒,先拍拍,试试声音,说:“不要演了!党中央、毛主席说了!一九八零年农村要全面实现机械化!你们这个《Сhā秧舞》还在表现原始的人工Сhā秧!这是开历史倒车!这是给社会主义脸上抹黑!”
大老官的声音特别宏亮,他说的每句话都应该打惊叹号。台上台下鸦雀无声,宣传队的人悄悄儿退到后面去了。大老官独自站在台上,威风凛凛。这时候,他一手拿着话筒,另一只手是叉在腰间的,但我觉得他不像解放军大首长,倒是像《闪闪的红星》里的胡汉三。
大老官说:“这个节目,原来只是听说好,就往省里报了。幸好我亲自来审查,不然要犯政治错误!听说这个节目还在全公社各个大队演出,流毒不浅!”
社员们哪个也不敢多嘴,都紧张地望着大老官。
“这个戏是哪个编的?”大老官逼视着台下,好像编戏的人坐在下面。
“是……我。”通哥从戏台后面走了出来。
通哥仍是平时的模样,帽子低低压在鼻子上,他要望着大老官,头自然就高高昂着了。大老官受不了他这副傲慢相,喝令:“把帽子取下来!”通哥没有取帽子,只把帽檐转了个向,拉到后面脑勺上去了。
我的堂兄(24)
大老官望望通哥,问:“你是干什么的?”
通哥说:“教……书……”
“你这么结巴还教书?不要把学生都教成结巴?”大老官说。
通哥说:“我教……好多……年书了,还没教出一……个结巴。”
大老官很不高兴:“你严肃点,不要油腔滑调!”
通哥说:“我结……巴,想油腔滑……调都不……行。”
俊叔走上台来,说:“报告首长,舒老师只是说话结巴,念书一点儿不结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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