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代。有日,他明明看见公社干部来了,故意高声说:“我们这些人都要死在毛主席手里。”
公社干部吓得脸色发黑,厉声斥责:“现行反革命,抓起来!”
满叔故作糊涂:“我怎么是现行反革命了?”
干部说:“你讲反动话,污蔑伟大领袖毛主席。”
满叔说:“我哪有这么大的胆子?我这个年纪的人,蒋介石手上生,毛主席手上死,我没讲错呀!”
干部义愤填膺:“你……你……你……我叫你脑袋瓜上响炮子!”
满叔笑道:“毛主席他老人家是万岁万岁万万岁,我们谁会比毛主席活得长?不都得在毛主席手上死?”
干部气得说不出话,满叔反而得了理,不饶人了,攻击干部:“怎么?毛主席万寿无疆,你想不通?毛泽东思想战无不胜,你有意见?你不想死在毛主席手里,你还想活得比毛主席更长?”
干部语无伦次:“我们喊毛主席万岁,是敬重毛主席,是热爱毛主席。”
满叔逼问:“你是说毛主席不会万岁万岁万万岁?”
干部说:“谁都不会活到一万岁,人不是神仙。世界上也没有神仙。我们讲毛主席万岁,只是形容,是比喻,这个……这个……是夸张!”
满叔严肃道:“我没文化,弄不懂,只知道形容、比喻、夸张就是假家伙。你敢在毛主席面前讲假话?毛主席教我们说,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
这个故事远近闻名。满叔有很多故事,说起来会笑得肚子痛。但是,所有这些故事,都没能成为典故。只有这回满叔赢官司,成了典故。
二
谁都喜欢听满叔说笑话,只有他堂客翠娘不喜欢。两老口过日子四十多年了,话总说不到一块儿去。不管碰到什么事,总是你说你的,我说我的。日子长了,满叔在外头喜欢耍嘴皮子,在翠娘面前,干脆懒得讲话。
那日半夜,听得外头哐地一响。翠娘醒了,推推满叔,说:“有人!”
满叔听听,说:“是风。”
满叔家的狗狂叫起来。众狗唱和,狗叫声快把村子抬起来了。
翠娘说:“狗叫得这么厉害。”
满叔不耐烦:“通宵有人过路,打牌的。”
翠娘再听听,又说:“有人,你起来看看。”
满叔拿被子蒙了头,说:“有鬼哩!明明是风。”
翠娘再听听,不见动静,也安心睡下了。狗叫声渐渐稀落下来。像是被狗叫声抬到半空中的村子,慢慢落了地。
天亮了,翠娘嚷嚷着起了床:“你有福气,你睡吧。”
满叔说:“没谁不让你睡。”
翠娘说:“我要做饭,我要侍奉你!我前世欠你的!”
乡村典故(2)
满叔说:“这话你说了几十年了。你知道是前世欠我的,就慢慢还吧。还了本钱还息钱,还不尽啊,堂客!”
翠娘说:“替你当牛做马一辈子,从没得你一句好话!”
满叔说:“堂客,你这话不要讲。好话是追悼会上说的,我想多守你几年哩!”
翠娘骂道:“臭嘴!”
满叔不再说话。他听着老婆碰磕桌椅的响声,又迷迷糊糊睡着了。
满叔突然惊醒了,恍惚一阵,才听清老婆的哭骂:“你这个老鬼啊,我叫你起来看看,你挺尸啊,丝纹不动啊!”
满叔披了衣服就往外跑,老婆手里拿着个淘米勺,怒气冲冲的样子。门前已围着很多人了。满叔往牛栏屋跑去,才知道牛丢了。
隔壁屋里阳春说:“难怪哩,我昨日夜里听得屋后有响声,狗叫得很凶火,就像有人赶牛。我也在大意上,睡着了。”
满叔对阳春说:“只有你的话我相信。那年*叛逃,你说半夜里起来屙尿,听见飞机鬼鬼祟祟地响,就猜到是敌机,原来是*坐三叉戟想跑到苏联去!那年你错过了为党立功的大好机会。这么多年了,你怎么不吸取教训呢?你该喊醒我啊!你喊醒我了,盗窃犯的犯罪就制止了,就挽回了群众财产损失。”
阳春不好意思了,笑笑,说:“满叔记性真好。”
“老鬼,牛丢了,家当去了一半,你还有心思扯卵谈!”翠娘把淘米勺往地上一放,边骂边往外走。
“雷打的啊!火烧的啊!你偷了我的牛,绝子绝孙啊!”
“你偷我的牛,换钱买药吃啊!”
翠娘村前屋后骂开了。家家户户都有脑袋伸出来,听听,说几句仗义的话。大伙说的话,总像在辩白,不是他家偷的。
三
满叔蹲在门槛上扯谈,阳春、三癞子几个人围在他面前,哈哈地笑。
满叔说:“谁这么傻?偷我的牛也不同我打声招呼!”
阳春知道满叔又要说笑话了,就逗他:“告诉你才真是傻哩!”
满叔很正经地说:“我这牛最近不太吃草,只怕是病了。牛病了,更值钱。”
阳春见满叔不像是开玩笑,就问:“牛病了,怎么更值钱呢?”
满叔说:“牛生了病,说不定就是个宝贝了。他偷了去,便宜卖掉了,就可惜了。”
阳春还想问个究竟,三癞子却笑起来了,说:“满叔在逗宝吧?”
满叔白了眼三癞子,说:“我快七十岁的人了,逗你做什么?牛病了,说不定就有牛黄。牛黄,可比黄金还贵啊!俗话说,得坨牛黄,满山猪羊;得坨狗宝,娶大娶小。旧社会陈老五怎么发家的你知道吗?陈老五爷爷是叫化子,财主家一条烂皮狗,死了,嫌脏,不要了。陈老五爷爷把狗捡回来,整干净,破膛一看,得了坨狗宝!别的地主靠剥削贫下中农发家,陈老五爷爷靠条烂皮狗发家!”
三癞子朝阳春笑笑,说:“阳春你快发财了,你家那条狗同你差不多瘦!”
阳春家那条黄狗正趴屋前的柑橘树下,半闭着眼睛晒太阳。满叔望望那条狗,又望望阳春,说:“还差些功夫。真有你阳春这么瘦了,就有谱了!”
阳春回头,也望望自家的狗,抠着自己瘦瘦的胸脯,嘿嘿笑着,说:“我知道,我不是发财的命!”
翠娘骂了圈回来,见满叔还在逗人家讲鬼话,火冒三丈:“丢了牛,你丝纹不动,还在这里嫌嘴巴没味!”
满叔说:“你要我给牛写份悼词?它又不是张思德!”
翠娘说:“我听你说过句人话吗?”
满叔说:“堂客,贼只偷走了牛,没有偷走牛黄,发不了财的。你这么想想,就不气了。” 电子书 分享网站
乡村典故(3)
翠娘说:“我会被你气死!叫你起来看看,你懒得动,还说是风!牛没有了,喝西北风!”
满叔说:“你就喜欢骂,满村骂一圈,牛就回来了?”
翠娘说:“不骂?不骂人家以为你好欺负,哪天把你屋子都要拆了!”
满叔笑笑:“你放心,拆屋太费力了,贼懒得费力。*说了,让一部分人先富裕起来。贼要是肯费力,他就不会偷了,他就勤劳致富了,他就是一部分人了,他就入党了,他就是我们的领头羊了。说不定,他就是我们的村长,就不是贼了。”
村长陈高明正好从这里走过,听见了满叔的话,笑着说:“满叔,你又在说怪话了!”
满叔见村长扛着锄头,就说:“高明,你就忙起来了,我都还在吃早饭哩!”
“我去锄油菜草。”村长笑笑,就要走开。
满叔望着村长的背影喊道:“高明,你扛着锄头的样子很像陈永贵。回去二三十年啊,你说不定就是副总理哩!”
村长回头站住了,笑着说:“满叔,你要是年轻几十岁,应该上中央电视台演小品。保证你红过赵本山!”
满叔说:“我说高明,你只是样子像陈永贵,回去二三十年你也当不了副总理。你没有群众观念啊!”
村长仍是笑着,问:“满叔,我怎么没群众观念呢?”
满叔说:“我家牛丢了,你问都没问声。”
村长说:“我老远就听你讲,翠娘满村骂一圈,牛也回不来。我问一声,牛就回来了?”
满叔说:“我说你不像陈永贵。陈永贵头上扎着白毛巾,你没有。陈永贵扛的铁锹,你扛的是锄头。”
村长纠正满叔的话:“你说错了,陈永贵扛的是镐!”
满叔说:“就叫铁锹,还叫铲子。”
“叫镐!”村长说。
满叔说:“我们打赌,喊个高中生来作证。”
阳春接腔道:“三癞子是高中生。”
村长望望三癞子,嘿嘿笑着,说:“三癞子家尽出高中生,他家梅花也是高中生哩!”
村长说到梅花,三癞子的脸就红了。梅花在深圳打工。三癞子最不喜欢听人家说梅花在深圳打工。阳春家的狗鼻子里呼着气,甩着尾巴挨了过来。三癞子不望村长,低头摸着狗背。那狗就吐着红红的舌头,反过身子舔三癞子的手。
村长放下锄头,说:“说起打赌,我想起好久以前阳春和三癞子打赌了。他俩可能还在上小学吧?我好像正是初一。有回,他俩为人造地球卫星争了起来。阳春说中国人造地球卫星四年成功,三癞子说十年成功。两人就找我作证。我说四年成功。三癞子不服气,说我故意帮阳春讲话,明明广播里说是十年成功。我说,既不是十年成功,也不是四年成功,而是试验成功。人家广播里讲的是普通话,是试验成功!”
三癞子这才抬头望了村长,哈哈笑着。大家都笑了起来,都说那时候连三岁小孩都关心国家大事。满叔说:“那时候,晚上听得外头有响声,不会想到是有人偷牛,总想着会不会是美蒋特务搞破坏。昨夜真是美蒋特务就好了,人家只会去炸铁路、炸军工厂,不会偷我家的牛。”
村长把锄头往肩上一横,说:“我不同你们扯谈了,我要锄草去了。”
村长还没有走多远,满叔就对三癞子说:“都是高中生,他当村长,就瞧不起你。三癞子,你莫信他!高中生又怎么样?文化又当不得饭!刚解放,有个首长做主,替警卫员找了个对象。警卫员嫌那女的没文化。首长批评说,你要文化干什么?你是日女人,又不是日文化!那个警卫员就讨了那个女人。” txt小说上传分享
乡村典故(4)
大家都笑了,三癞子没笑,他的脸又红了。翠娘从屋里出来,恶眼望着满叔。翠娘的目光都要凿穿他的背膛了,他不知道,还在胡说八道。翠娘望望三癞子,三癞子低着头。翠娘又望望满叔,恨不得拿块抹布去塞他的嘴。
翠娘不理满叔,站在门槛上又骂开了:“你偷了我的牛,叫你养儿脑袋挨枪子,养女上街坐窑子!”
满叔道:“你又骂得不对了。偷头牛,脑袋挨不了枪子。人家养女要坐窑子,也不要偷牛。偷牛干什么?怕女儿没衣服穿?人家光着身子,直接跑到深圳去就是了。如今坐窑子也不是太丢脸的事,叫第三产业。老祖宗也说过,笑贫不笑娼。”
满叔说这些话的时候,大家都没有笑,他们都瞟了眼三癞子,又忙把目光躲开了。三癞子的脸不只是红了,白得发青。他抬手抓抓脑皮,站起来走了。阳春望了眼三癞子,马上低头逗自家的狗。还有几个人也低头走了。
翠娘低声骂满叔:“听听你说的话,像人说的吗?”
满叔说:“我哪里不是人话?”
翠娘声音更加轻了:“明知道三癞子家梅花在深圳做那事,你还当着人家爹的面说!”
满叔倒板了脸,声音还很高:“哪个告诉你梅花在深圳做鸡?她自己说的还是她爹说的?我怎么不晓得?”
翠娘把满叔往屋里拉,说:“祖宗,你还高声大气的,像打雷!你不把全村人得罪光了不放心!不光梅花,还有秀珍、水仙、月英,都做这事!你不晓得?”
“我晓得?窑子又不是我开的!”满叔说。
翠娘很生气,说:“和你说不清!你把村里人都得罪了,死了都没人抬你上山!”
“没有人抬我上山,我就不死,我就万岁万岁万万岁!”满叔说。
“让你万岁万万岁,阎王爷瞎眼了!”翠娘冷笑着,“家里丢了牛,你屁都不放一个!只在这里图嘴巴快活!”
满叔道:“堂客,我劝你不要骂了,没用!”
翠娘说:“不骂了,那你说怎么办?”
满叔说:“去公安局报案!”
翠娘说:“有本事,你去报案吧。你报你的案,我骂我的人!”
翠娘越想越气愤,不做早饭了,又出门骂开了。
满叔没吃早饭,肚子还是扁的,摇头笑笑,奔城里而去。他真的要去报案。
四
满叔在路上没怎么想丢牛的事,老想着怎么同公安局的人说话。如今城里当官的,很多都是年轻人了,他们喜欢讲普通话。满叔想他是不是该讲普通话呢?想着要讲普通话,他就有些为难了。讲起土话来,他是俗话、谚语脱口而出。讲普通话,只怕就要结巴了。比方说,你拿四两棉花纺纺(访访),硬要说成调查研究,寡淡无味。可是,丢牛的事,确实要警察同志调查研究的。他不能叫警察拿四两棉花纺纺。
满叔决定还是讲土话,利索些。见了警察,头句话怎么说呢。他想了很多句话,都不太满意。他不满意,就不停地摇头。他的摇头终于招来别人的注意。碰上熟人,问他:“满叔,去医院?”满叔回道:“你刚出院?得了什么病?”熟人生气道:“你怎么说话呢?”满叔说:“那你是怎么说话的呢?”熟人说:“你老是摇头,我以为你脑袋痛。”满叔说:“我摇头是摇头,可我又没哭,还在笑。你见我笑ⅿⅿ的,怎么不问我捡了金子没有呢?我家牛丢了。”
满叔还没想好怎么同警察说话,公安局到了。他望见公安局大门,胸口不由得突突地跳。满叔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会慌张。他活这么大岁数,还从没进过公安局。可也不该慌张呀。我是来报案的,又不是来投案自首的,慌张什么呢?
乡村典故(5)
满叔从来就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人。他年轻时候,有回同人吵架,快打起来了。对手比他高出一头,气冲冲地要跑过来揍他。满叔雄纠纠地准备应战,嘴里喊道:“有种的你过来呀!你不过来就是我儿子,你过来就是我孙子!”那人一听,横顺都是吃亏,犹豫了。观战的人乐了,大笑起来。那人也忍不住笑了,骂几句狗日的了事。
今天满叔真是胆怯得没道理。他还没有让自己胸口平息下来,就踏进了公安局大门。
门卫喝道:“干什么的?”
满叔吓了一跳,手脚忍不住发抖:“我,我来报案……”满叔没想到自己说的头句话是这句。他想了很多句开场白,就是没有这一句。
“报案?报什么案?”门卫是位年纪稍长的警察。
满叔说:“我的牛被人偷了。”
门卫望望满叔:“牛被偷了?你是来报案的,又不是来投案自首的。”
满叔说:“警察同志,你同群众想到一块儿去了。我刚才正是这样想的。”
门卫说:“不是投案,你手为什么打颤?”
“我没有打颤……”满叔说着,抖得更厉害了。
门卫说:“不打颤?我看你像筛糠!”
满叔说:“我是冷。”
门卫说:“冷?”
满叔说:“冷。”
门卫说:“冷不知道多穿件衣?”
满叔说:“冬天的衣我都穿上了,再冷,就只有钻到牛肚子里去。但是牛丢了。”
门卫又问:“真是牛丢了?”
满叔说:“一早丢的。”
门卫说:“丢头牛也要找公安局,我们就饭也不要吃了,觉也不要睡了。”
满叔问:“那我找哪里呢?”
门卫没好气:“该找谁就找谁。”
满叔很认真地说:“我知道,钱包被扒了,托人找烂仔头子,肯定找得回来。找警察,没用。牛丢了,我不知找谁,就找警察。”
门卫抬手指着满叔:“你这个人,简直刁民!”
满叔抢白道:“警察同志,你怎么可以随便骂人?要是*,你完了。毛主席说,打击农民,就是打击革命!”
满叔突然发现自己手不抖了,便得意地笑笑。
门卫说:“要是*,你也完了。你把警察同烂仔混为一谈。”
满叔说:“警察同烂仔放在一块儿说就是混为一谈?那警察抓小偷都不能说了?莫不是警察不抓小偷了?”
门卫警惕起来,问:“你到底是干什么来的?”
满叔说:“我是报案来的,我家牛丢了。”
门卫问:“你脑子没毛病吗?”
满叔反问道:“报案的人都是神经病吗?”
门卫说:“我看你像神经病。要不,就是专门捣乱来的。”
满叔笑笑:“我这么大年纪,捣得了乱吗?”
门卫说:“萨达姆就是你这个年纪。”
满叔很谦虚:“这个人我不认识。他家也丢牛了?”
门卫忍不住笑了,说:“哪有这么多牛丢!”
满叔说:“报告警察同志,乡下可是老丢牛,鸡鸭也丢,人也丢。只是房子丢不了,人家懒得费劲……”
门卫不知是否还在听,他打开抽屉,双手埋在抽屉里,悉悉索索地响。
满叔继续说道:“我们乡下不同城里,没有警察巡逻,靠狗维持治安……”
门卫抬眼望了望满叔,面无表情,然后又低下头。抽屉里悉悉索索地响。
满叔接着说:“家家户户都养了狗。狗很负责的,晚上只要有人走路,狗就汪汪地叫。一条狗牵了头,全村的狗都叫。村子都要抬起来了。狗也搞治安联防哩。但是,晚上通宵赌博的人也多,不断有人从牌桌上下来,他们一出门,狗就叫。你就分不清是贼来了,还是打牌的人回家了。我的牛,就是这么丢的。警察,我说的,你都记上了?没事的,你把笔记本放在桌上写,我反正不认得几个字。公安局讲保密,我知道。”
乡村典故(6)
门卫把手从抽屉里拿出来,用指甲锉小心磨着指甲。满叔有些失望,很大胆地提了意见:“我以为你记笔记哩!警察同志,你对工作极不负责任。不要忘记你自己的职责。你知道自己是干什么的吗?”
门卫笑笑,故意逗满叔:“要是在*,我会说,我们都是革命同志,来自五湖四海,为着同一个革命目标,走到一起来了。但现在不是*,我懒得说这么多。我只告诉你,我是为人民服务的。”
满叔说:“我就要你这句话。你既然是为人民服务的,就得帮我把牛找回来。”
门卫问:“什么是人民?人民是很多很多人。你一个人,就是人民了吗?”
满叔理直气壮地说:“我是人民的一员。”
门卫说:“人民的一员不等于人民。你的牛丢了,我送条牛尾巴给你,就说把牛还给你了,你同意吗?”
满叔问:“你是说,我只等于条牛尾巴?”
门卫说:“按比例计算,你还抵不条牛尾。中国是个人口大国,用句文雅的话说,你连九牛一毛都算不上。”
满叔彻底地想不通了:“我丢了整头牛,可我连根牛毛都不如了!”
门卫望望墙上的钟,时间不早了,极不烦耐,抛下句话:“你找当地派出所吧。”
五
满叔也没进过派出所。他相信那句话:一不进医院,二不进法院。他把公安局、检察院、法院笼统地看作一回事。
满叔心想,自己连公安局都进了,派出所算老几呢?可是,望见派出所高高的围墙,他心里又开始打鼓了。怎么回事?老了吗?我满叔可没怕过谁呀!
大门紧闭着。满叔刚准备推门,马上想到了城里人的规矩。应该敲门。他敲敲门,侧耳听着里面的响动。没有人回应。他又敲了几下,还是没人回应。
满叔只好推开门。里面有个大坪,坪的那边是两层的砖房子,每个门上都挂着牌子。满叔犹豫会儿,麻着胆子往里走。
“谁?”不知哪里传来声音。
“是我。”满叔答道。
“你?你是谁?”有个警察站在了满叔面前。警察很胖,脸上的两砣肉往下垂着,泛着潮红。
“我是……”满叔不知怎么答话。
警察严厉道:“说进来就进来,公共厕所?”
满叔说:“我敲了门,没人答应。”
警察说:“没人答应你就进来了?”
“我……”
警察问:“什么事?”
满叔听得警察呼吸有些喘,他太胖了。如果两人动起手来,警察不一定是他的对手。别看他快七十岁的人了,农活没歇过一天。满叔这么想想,胆子就大些了,粗着嗓子说:“我刚从你们局里来。”
“局里?”警察问。
满叔说:“公安局。你们领导让我来找你。”
“哪个领导?”警察问。
满叔说:“我刚进门,你们领导就接待了我。”
警察问:“你进的哪个门?”
满叔说:“公安局有几个门?大门呀!”
警察笑笑,说:“你说的是守门的李老头吧?”
满叔说:“公安局是管你们派出所的。他们叫我找你们,我就找你们。”
警察仍是笑着,说:“人家拉虎皮当大旗,你拉是什么皮?一个守大门的老头。”
满叔也笑了:“你别瞧不起老头,你看看新闻联播,哪个国家的领导不是老头?姜子牙八十遇文王,也是老头。”
警察没耐心了,问:“你的废话真多。说,你来干什么?”
满叔说:“无事不登三宝殿。我来报案。我家牛被人偷了。”
“牛被偷了?快过年了,我们忙得要死。”警察说。
满叔说:“忙好啊。俗话说,没有忙死的,只有闲死的。正是,我也想是快过年了,都想找过年钱,我的牛就被偷了。”
乡村典故(7)
警察说:“你这老头,怎么这么多话?”
满叔说:“跟领导学的。我们选村长,看谁会说,我就把谁的碗里放颗黄豆,他就是村长了。选乡长,谁说得好听,我就把他名字后面打个勾,他就是乡长了。”
警察不想再同满叔废话,低头往办公室走,说:“你跟我来吧。”
满叔跟在警察后面,望着人家肥肥的ρi股,忍不住笑了起来。
警察回头问:“你笑什么?”
满叔说:“不是我在笑。”
警察说:“那是谁在笑?这大院里,就你和我两个人。”
满叔又笑笑,说:“我是代表群众在笑。一看你,就知道你生活过得好,身子骨结实,小偷同你一比,老鹰和小鸡。群众就放心了。”
警察没好气:“谁是老鹰,谁是小鸡?”
满叔说:“警察同志,我不会说话。”
警察停下脚步,望着满叔:“你太会说话了。你这个人有些怪。你脑袋没毛病吗?”
满叔很不满的样子,说:“怎么回事?你们局里领导也这么说我。”
“我告诉过你了,那个人不是我们领导,是个门卫!”警察说着,继续往办公室走。
满叔紧跟在后面,说:“那是领导机关,见官大三级。你别看我没见识,你们的规矩,我懂!不就是少数服从多数,下级服从上级,全党服从中央吗?我不是从北京来的,不代表中央;我只是自己家里丢了牛,我也不代表多数;可我是你们领导叫我来的,你就要下级服从上级。”
警察坐下,耐着性子,问:“你叫什么名字?”
“陈满生。”
“哪个村的?”
“陈村。”
“多大了?”
“六十六岁。”
“性别,哦,你是男的。”
“警察同志非常正确,我是男的。”
警察说:“我被你快弄成神经病了。身份证带了吗?”
满叔摸摸口袋,说:“没带。”
警察放下作记录的笔,望着满叔:“报案,你得带身份证。我怎么证明你的合法身份?”
满叔说:“我是陈满生,你去陈村打听打听,老老少少都知道。”
警察说:“我忙得要死,还要去陈村打听!说说吧,怎么丢的?”
满叔说:“昨天夜里丢的。”
警察皱了眉头,说:“你要说说经过。”
满叔说:“昨天夜里,我堂客醒了,说听见响动,有人。我说是风。狗做死的叫,先头是我自己家的狗叫,接着全村的狗都叫了。乡下没有警察巡逻,我们靠养狗管治安。只要一条狗叫,全村的狗都叫。狗通人性,也知道搞治安联防。我堂客又尖起耳朵听,又说有人,我也听听,说是风。狗叫起来我们也弄不清是贼来了,还是有人过路。村里人通宵打麻将,三更半夜地回家,狗都会叫。”
警察笑了笑,又摇摇头。满叔不明白警察的意思,不知道该不该讲下去。
警察问:“怎么不讲了?”
满叔说:“今天大清早,我堂客起来煮早饭,看见牛栏空了。”
警察问:“几头牛?”
满叔说:“一头牛。可是,我这头牛,要抵上千头牛。”
警察笑得脸上的肉一滚一滚的,说:“是头金牛吧?”
满叔很认真地说:“警察同志真是神仙!我那牛比金牛更值钱。有牛黄啊!”
警察觉得有趣,笑着问:“老人家,你火眼金睛?看得见牛肚子里有牛黄?”
满叔说:“偷牛的要是知道牛肚子里有牛黄,便宜把牛卖了,他这辈子吃不尽的后悔药!担惊受怕的偷了牛,白白丢了财运!”
警察好像终于知道满叔脑子有问题了,不想再费事,敷衍道:“好吧,情况我知道了,我们会尽快派人调查。”
乡村典故(8)
警察说着就起了身,慢悠悠地走到外面的坪里。那里放了张躺椅。太阳很好。警察嘎地坐下来,躺椅难受地响了几声。警察拿张报纸盖在脸上,免得太阳刺眼睛。
满叔躬着腰,朝太阳下照得发亮的报纸点头不止:“谢谢警察同志!”
警察像从梦中惊醒,突然拿掉报纸,眯眼望满叔,说:“不要谢,这是我们的工作。这样吧,你先交八百块钱吧。”
满叔惊问:“交钱?”
警察说:“是,交钱。”
满叔问:“什么钱?”
警察笑笑:“人民币,不是美元。”
满叔说:“我知道是人民币。”
警察说:“知道?那就交吧。”
满叔说:“我丢了牛,怎么还要我出钱呢?”
警察说:“你是没报过案吧?办案是我们的事,办案费是你们的事。”
满叔说:“我哪有钱出?又不是八块,是八百块。”
警察说:“我已经很照顾你了。我们收费是按案值多少收的,如果把牛黄算在内,你就得交八千、八万了。”
满叔说:“那你还是把牛黄算上吧。我们打个赌,我愿赌服输。这八百块钱我不出了,要是找到了牛,牛黄全归你。”
警察问:“又是赌!你们村里人是不是很爱赌?”
满叔说:“我没有讲村里人赌,他们打牌。”
警察说:“是的,打牌。说说看,你们村里打牌多在哪几户人家?”
满叔问:“你问这个干什么?”
警察说:“你怕说是吗?你不知道,国家早明文规定了,打牌,包括扑克、打麻将,属于体育活动,要大力提倡!你看看,我们派出所就我一个人值班,他们都搞体育活动去了。上头要评群众性体育活动先进户,你不要拦人家的好事哦!说说吧。”
“大礼家、陈萌家、有福家、伍珍家、陈麻子家、陈云生家……”满叔扳着手指,一户一户说了,生怕漏了一户。
警察点点头,很满意,说:“这次评选活动上头很重视,是件严肃的政治任务。我们派出所是评委单位之一,负责初步摸底。你要保密,回到村里,千万不要同别人说起这事哦!”
满叔说:“警察同志放心,我受党的教育几十年,人老心红,政治过硬,不会乱说的。那钱,我就不交了?”
警察说:“钱还是要交。你还不明白,你只是垫付。等案子破了,这钱得小偷出。”
满叔摇摇头说:“谁有本事让小偷出钱?小偷出钱,菩萨出血!”
警察正色道:“你得相信人民警察。”
满叔说:“万一破不了案呢?”
警察又道:“你得相信人民警察。”
“相信人民警察我也没钱出!”满叔说完就往外走。
警察追出来,说:“陈满生,你怎么回事?”
满叔说:“我不报案了!”
警察说:“不报了?你已经报了。”
满叔说:“牛我不要了。牛黄我都舍得了,还舍不得牛!”
警察说:“你不要了,也由不得你。小偷不光是偷了你家的牛,他还触犯了国家法律。我们得维护法律尊严。你想让我玩忽职守?”
满叔说:“我不管你们玩什么,我没钱。”
六
回家的路上,满叔老想着警察的胖ρi股,心里就没气了。慢慢的他脸上就有了笑容。他想,就算把偷牛的贼摆在那警察面前,他也抓不住人家。胖成那样,说话都气喘,还能抓贼?一年不吃几头牛,也胖不成那样。真难为他了。
进了屋,翠娘正收拾家务,嘴里还在骂骂咧咧。见了满叔,问:“报案了?牛呢?”
满叔说:“你放心,我同警察说好了,要是找到了牛,牛归我,牛黄归他。”
乡村典故(9)
翠娘故意说道:“你真大方,牛黄白白地送人了。”
满叔说:“堂客,你的觉悟就是低!哪是送人?送给国家!你一点不关心国家大事,就像往年*,是个不读书不看报的大党阀、大军阀!*要是活到现在,还要加上条不看新闻联播。你也不看新闻联播。国家有困难,三峡建设、南水北调、西部开发,都得花钱哪!警察哪会贪污我的牛黄?”
翠娘被弄得云里雾里了,不再理满叔,只顾自己骂骂咧咧了。翠娘骂起话来,很有创意,就跟讲故事似的,塑造了各种小偷形象,还为人家安排了很多悲惨的结局。
当天晚上,村里的狗叫得特别厉害。反正牛已丢了,满叔跟翠娘没谁在意。
清早醒来,听见外头吵吵嚷嚷的。满叔出门看看,见很多人站在坪里说话。原来昨夜派出所到村里抓赌,当场搜走了几万块钱。满叔的侄儿祥坨也被抓了,光他身上就搜出一千多块。
阳春说:“这个祥坨,平日尽装穷,昨夜他身上的钱最多!好了,都交给警察叔叔发奖金了。今年派出所的又过热闹年。”
满叔问:“他人呢?”
“抓到派出所去了!要钱去赎。我哪有钱?”祥坨媳妇银花蹲在旁边哭。
翠娘骂道:“一个女人,管不好男人,算什么女人!”
银花抢白:“你那侄子,哪个管得了!”
突然,满叔像是火烫了背,哎哟一声,歪着嘴巴往屋里跑。回头喊道翠娘:“堂客,你进来。”
满叔问:“派出所的到哪几家抓赌?”
“大礼家、陈萌家、有福家、伍珍家、陈麻子家、陈云生家……”翠娘一五一十说给满叔听。
满叔嘴巴张得像蛤蟆,过了老半天,骂道:“我捅他娘!”
翠娘感觉半天上一雷,问:“你骂谁?”
满叔说:“谁是胖子我骂谁!”
翠娘说:“你神经病!胖子惹你了撩你了?世界上胖子千千万,你捅得过来吗?”
满叔说:“胖子浪费布,胖子走路烂地方,胖子喝水喝得多,胖子连空气都要多咽几口!”
翠娘说:“陈满生,你越老越不像话了。”
满叔忽然跌坐在椅子里,说:“堂客,祥坨怎么会有这么多钱?前些天他不是问我们借钱吗?”
翠娘怔住了,说:“你怕是祥坨……”
满叔摇摇手,说:“错不了,肯定是这畜生偷的牛!他问你借钱,你不肯借,他说了什么鬼话?”
翠娘说:“他说没钱过年,只有去偷。我怕他是讲气话,哪知道他真的偷,从自己叔叔家开张!”
满叔说:“快去问问银花。”
翠娘出门没多久,回来说:“银花去她娘家借钱赎人去了。年头年尾的,人不能在班房里过年。”
七
天黑了,听得银花高声嚷嚷:“雷打的,火烧的,不是我娘家出钱,你就在班房过年!”
一听,知道祥坨赎回来了。满叔同翠娘过去喊门:“祥坨,你开门!”
银花开了门,还在嚷:“幸得托了人,八百块出来了。要罚三千!”
祥坨坐在角落里,不敢望人。
满叔坐下来,说:“祥坨,你自己承认就算了。”
祥坨抬起头:“承认什么?”
翠娘说:“要是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满叔说:“你自己承认了,叔侄一场,算了。不承认呢?莫怪叔叔不认人。只要到了派出所,警察叔叔有办法让你承认!”
祥坨扑通跪在满叔跟前,痛哭流涕:“叔叔,我不是人,你打死我吧!我也不想做人了。我想先把你牛卖掉打牌,赢了钱再买头牛还你。哪晓得我这么倒霉呀!人家天天赌没有事,我头回赌,就被抓了。”
乡村典故(10)
满叔重重地扇了祥坨几耳光,骂道:“你这个畜生!”
“阿呀,是你偷了叔叔的牛?我怎么风都没闻到?”银花在旁哭道,“满叔,你打死他都要得,就是不能让他去坐牢!他才从班房出来!”
祥坨道:“快过年了,我屋里一两肉都没有。问满叔你借,你一句话,就是没有。”
满叔气愤道:“我不借钱给你,你就要偷我牛?”
银花说:“满叔,他不是人,你打他吧。”
满叔骂道:“你若是我亲养的儿子,我要喝你的血!”
祥坨哭道:“我爹早死了,叔就是我的爹。你就打死我算了。”
翠娘骂道:“你从小就不学好,从我家盐水坛里酸罗卜偷起,如今开始偷牛了!小时候当你不懂事,如今你是养儿做爹的人了还不懂事?”
两老口回到家里,满叔叹息半晌,说:“堂客,散财免灾吧,不能再让警察查了。真让祥坨坐了牢,他媳妇、孩子还不是我们照顾?毕竟是自己亲骨肉啊!”
翠娘骂道:“冤家,哪有这样不孝的侄子!”
可是过了几天,派出所不知从哪里听到风声,带走了祥坨。满叔慌了,忙求村长帮忙,全村人联名,要保祥坨出来。
银花站在满叔门前大骂:“俗话说,虎毒不食子。我祥坨不是你的亲儿子,也是你的亲侄子,自小跟着你长大,你就舍得把他送到班房里去!”
翠娘回道:“你讲不讲理?你满叔老早就跑派出所去了。他挨户求人做保山,要把祥坨保出来。你男人抓进去了,怪谁?怪我?怪你满叔?”
银花道:“谁知道是祥坨偷了牛?当面说得好,背后害人!你们不告谁会告?又没偷别人家牛,管别人什么事?”
八
派出所值班的又是那位胖警察,他看了看村民联名信,笑道:“你以为是旧社会?写个联名信,就能改变法律?”
满叔说:“祥坨是我自己侄子。”
警察说:“侄子偷叔叔的牛,也是盗窃。”
满叔说:“祥坨他爹死得早,我带大的。他从小就老实,胆小怕事。”
警察说:“搭帮他胆子小,胆子大些,要抢银行了。”
满叔说:“放了他吧,他家孩子还小。”
警察说:“你说放了就放了?孩子小偷牛就要放,没有孩子的就可以杀人了?”
满叔说:“牛我不要了,就当我送给他的。”
警察笑笑,说:“牛黄你还要不呢?”
满叔说:“你问问他,牛卖到哪里去了。你去访访,访到了,牛黄归你。”
警察说:“牛黄你还是自己拿着吧。你得把办案经费交了。”
满叔说:“我没钱,除非找到牛黄。警察,你把人放了。”
警察说:“你是怎么回事?我们好不容易破了案,你口口声声要我放人。早知如此,当初你就不要报案呀!”
满叔说:“我真的后悔报了案。”
警察说:“你看你看,你的法律意识就是淡薄!”
满叔说:“你的法律,我弄不懂。”
警察说:“我替你挽回了损失,你没有半句感谢的话,还气冲冲地朝我来!”
满叔问:“你哪里挽回我损失了?退了我的牛,还是赔了我的钱?”
警察说:“案子还没有最后审结。牛钱、办案经费都问你侄子要。”
满叔问:“那我祥坨,你们要怎么办他?”
警察说:“怎么办?法办!坐牢是肯定的,只看几年!”
满叔脸吓得铁青:“还要坐牢?你估计几年?”
警察说:“当然坐牢!几年不是我说了算了,得法院判,依法办事!你没带钱,我会上你家里去的。反正我们还要去你家里调查取证。我们办案,以法律为准绳,以事实为依据。”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乡村典故(11)
九
胖警察上门来了。
满叔说:“牛我不要了,牛黄我也不要了,人你们抓走了,还来干什么?”
警察说:“牛你可以不要,国家法律我们还得要。”
警察往满叔家屋前屋后转了圈,做了些笔记,然后坐了下来。翠娘倒了茶来,小心放在警察面前,马上躲进屋子里去了。
警察打量一下缺了口的茶杯,没有喝茶,只道:“我已现场勘查了。”
满叔说:“你不要勘查了,你再勘查,我也会让你带走了。”
警察说:“那要看你表现。”
满叔说:“我一贯表现很好,认真改造思想,辛辛苦苦劳动。当然,往日在生产队上也没评过劳模。”
警察说:“劳模不劳模不管我的事。你把办案经费交了吧。”
满叔说:“我除了骨头就是皮,反正没钱。我说牛不要了,也不要你办案了,行不行?”
警察语重声长的样子:“陈满生,你得有法律意识啊!你丢了牛,不把牛黄算在里面,就值千把块钱,只是个小事。可这是刑事案件,犯罪分子我们不能放过。你必须积极配合公安部门调查。”
满叔说:“我怎么不配合了?我该说的都说了,人你们也抓了。”
警察说:“但是你没有按规定交办案经费!这就是阻挠办案!”
“我们哪敢阻挠破案?”翠娘在里屋答话,人不敢出来。
警察说:“不配合我们工作,就是阻挠办案。犯罪分子我们要追究,阻挠办案的人也是要追究的!”
翠娘又在里屋说:“八百块,太多了,能不能打点折?”
警察说:“我们是按规定收费,又不是菜市场买小菜!”
满叔朝屋里嚷道:“你真想出这冤枉钱?”
翠娘说:“不出钱,让你去坐牢?”
满叔说:“我又没犯法!”
警察说:“看来,得向你们进行普法教育了。讲个故事给你听。有对男女在宾馆同住,没有结婚证,被抓住了,罚款三千!”
满叔说:“我这辈子伙铺都没落过脚,还住宾馆!”
警察说:“我没说完,你不要打岔。开罚单的时候,警察无意间问道,你们这是第几次在一起?两个男女忙说,我们是头一次在一起。警察马上说,你们是头一次在一起?罚一万块!两个男女慌了,问,为什么头一次在一起还罚得重些呢?你们猜,这是为什么吗?”
满叔说:“这个警察脑子有毛病!”
警察大摇其头,说:“陈满生呀,你这就是缺乏法律意识。他们如果经常在一起睡觉,说明是恋爱关系,最多只是非法同居,处罚从轻;他们是头一次,肯定就是卖淫嫖娼,就得重罚!这就是法制啊!你们得加强法律学习,不然哪,犯了法自己还不知道!”
满叔说:“我犯法就犯法,认了。修班房我也是出了钱的,那里有几寸地皮算我的,我该到里面去睡几天!”
警察说:“陈老,你莫要这样子。那是人民专政工具,就让害群之马去住。你要是真有困难,办案经费就免了。”
满叔说:“那我就感谢警察同志了。”
警察说:“我们派出所还要奖励你。这次我们抓赌成功,你是有贡献的,要发你八百块钱的奖金。奖金就不另外给了,同办案经费互抵。我们另外发个奖状给你挂在家里,让全村村民都向你学习。”
听警察这么一说,满叔早吓得脸色铁青了。翠娘从里屋跑了出来,压着嗓子骂道:“你这个老鬼,谁叫你多嘴?村里人要是知道你报了赌案,你还要不要在村里活下去?快七十岁的人了,越活越回去了!”
警察笑眯眯地:“大娘,你这话就不对了。陈老一身正气,大义凛然,我们都要向他学习。村民都像他这样,哪里还有偷盗?还是还有赌博?”
乡村典故(12)
翠娘哭了起来:“警察同志,你行行好,奖金我们不要,奖状我们也不要。我们出办案经费!”
警察收了钱,很沉重的样子,感叹说:“真是正不压邪,现实很严酷啊!整治农村社会治安任重道远!”
十
几天后,两位穿西装的来到满叔家。满叔一眼就猜出这两个人是城里的干部。
干部问:“哪位是陈满生?”
满叔答道:“我是。”
干部又问:“你就是陈满生?”
满叔说:“是。”
干部问:“是你家丢了牛吗?”
满叔回道:“是。”
干部说:“你是陈满生,就交三百块钱吧。”
满生惊得嘴巴都合不拢了,半天才问:“办案费我已出了,还要什么钱?”
干部说:“价值评估费。”
满叔听不懂,问:“什么费?”
干部很耐心,解释道:“你家牛丢了,公安破了案,抓住了盗窃犯。要给盗窃犯定罪,就得查清案值。案值懂吗?就是那头牛值多少钱。”
满叔说:“还用查吗?一头当用牛,少的话一千一二百块,最多不超千五六。俗话说,长猪短牛,我那头牛膘体短,至少也值千三四百块钱。这个行情,乡下人都清楚。当然,要算上牛黄,就不止这个数了。”
干部说:“不是谁都有权核定案值的,得依法办事。我们是物价局的。必须是我们物价部门出具的证明,才有法律效力。如果没有我们的证明,案值就定不下来,犯罪分子的罪也就定不下来,犯罪分子就得不到应有的惩罚。老人家,你明白了吗?我们替你的牛估价,得有偿服务。”
满叔说:“我丢了牛,赔了办案费,再拿不出钱了。”
干部说:“老陈,你得感谢政府才是啊!这么快时间,就替你破了案。不用打官司,你注定赢了。你赢了官司,三百块都不愿出,说不过去啊!我们没有按牛黄价收评估费,已经很优惠了。”
满叔说:“我只有这把老骨头了,钱没有。”
干部说:“你的骨头我们不要,又不是虎骨。你拿钱吧。”
满叔说:“你就把我这骨头当虎骨卖了吧。”
干部说:“听派出所的同志介绍说,陈老你的觉悟最高,全村人都应该向你学习。你不会为了这三百块钱就……”
翠娘忙打断干部的话:“奖金和奖状我们都不要了,我们出钱!”
办案费八百块,加上案值评估费三百块,总共一千一百块,正好是头牛钱。如果连牛黄算在里面,那就是另外回事了。这是满叔家积蓄多年才余下的,翠娘天天关着门嚷。日子长了,外头人都知道了。
有人问满叔:“听说你丢了一头牛?”
满叔说:“哪是一头?两头!”
那人说:“我听说你只丢了一头牛。”
满叔没好气:“被贼偷了一头,被强盗抢了一头!”
满叔嘴巴不再像原先那样利索了,倒是脾气越来越坏了,总是摔东西。翠娘也有气,却不再在外头叫骂,只对满叔嚷:“你摔什么呀?有本事就上派出所去呀!”
满叔怒道:“你怎么不骂了呢?你满世界骂去呀?你敢出去骂,我提着茶壶跟在你背后侍候你!你骂得口渴了,我给你喂水!”
有日凌晨,满叔早早的醒了。听屋后有人路过,说着话儿。一听,便知道他们打了通宵麻将。
“昨晚你赢了。”
“赢?满叔赢官司!”
一个典故诞生了。
也算爱情(1)
吃了晚饭,李解放只穿了件白短裤,肩上搭了条毛巾,去山下的青龙潭洗澡。李解放总恨自己长得太白,难得同金鸡坳的社员群众打成一片。他很羡慕工作队女队长吴丹心那张黝黑的脸,亮亮的就像早晨的茄子。
初到金鸡坳那天,吴丹心带着工作队员往大队部门口的坪里一站,社员们的目光不在队长吴丹心身上,只是望着队员李解放。那些年轻的姑娘,你戳戳我,我拍拍你,嘻嘻哈哈,眼睛却都瞟着李解放。李解放的脸便在六月的阳光下白里透红,红里冒汗。他被弄得手足无措,无地自容。吴丹心白了他一眼,才向社员同志们传达上级精神。那天吴丹心关于批林批孔的长篇大论,李解放只听了个断断续续。他心里一直在打鼓。他发誓一定要把自己晒黑,比她吴丹心更黑,就像那些浑身如炭的革命老农。从第二天起,他便像这里所有男社员一样,光着膀子上山下田。
工作队总共五人,分散住在几个生产队。队长吴丹心同李解放住在三队。吴丹心住在社员刘向群家,李解放住在刘世吉家。两个刘家都是三队根正苗红的贫农,他们的房子紧挨着。那是两栋摇摇欲坠的老木屋,柱子壁板都已发黑。李解放是工作队的文书,同队长住在一个队是为了工作需要。副队长向克富住一队,一队靠近大队部。队员舒军和王永龙一个住六队,一个住八队。五个人都是从县里有关单位抽来的。
今天李解放同社员们一道蹲在山坡上翻了一天的红薯藤。李解放是头一次干这种农活,不会干,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这样干。他心里有些紧张,却不敢请教吴丹心。因为吴丹心批评过他像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孔老二。孔老二是要批倒批臭的,可见性质多么严重。吴丹心成天板着脸孔,总是开批判会的那种表情。李解放不敢向任何人求教,可他相信眼睛是师傅,看看社员们怎么做吧。
到了山坡上,照例是由三队队长刘大满带领大家学习一段毛主席语录。刘大满谦恭地望望吴丹心,见女工作队长点了点头,他才清清嗓子,说:“毛主席教导我们说,土肥水种,密保管工。”社员们便跟着说:“土肥水种,密保管工。”声音不太洪亮,也不太齐整。吴丹心皱着眉头环视一圈。刘大满忙点头向她赔笑。李解放却想刘大满今天引用的毛主席语录有些不对题,但还是在心里原谅了这位文化不高的老实农民。刘大满接着说:“这个这个红薯藤的毛根,好比资本主义,它们吃社会主义,危害社会主义。我们要保卫社会主义的劳动果实,就要扯掉这些毛根。下面,请吴队长讲话。”
吴丹心甩了甩长辫子,说:“刘大满同志的认识水平很高。我们一定要深刻认识翻红薯藤的重大政治意义。资本主义的毛根,比资本主义的杂草危害更大,它同社会主义的劳动果实争养分,损公肥私,罪大恶极。开始吧,同志们。”
刘大满又交待社员同志们警醒些,怕有蛇。刘大满说得轻巧,社员们也不在意,李解放心里却麻了起来。社员们三三两两蹲下,扯起红薯藤,翻过来,让藤上的毛根朝着天。李解放这才明白,翻红薯藤是为了保证养分集中供应红薯,提高薯的产量。李解放私下又想,这毛根应叫须根,说毛根太土了。这个念头刚一闪过,他又立即暗自检讨,不该嘲笑农民群众。他便越来越觉得吴丹心平日对自己的批评是正确的,他的脑子里总脱不了臭知识分子的酸气。李解放一边在心里狠斗自己灵魂深处一闪念,一边飞快地动作,生怕落在社员们后面。他甚至不怕蛇了,还巴不得碰上一条蛇。他想这会儿真有一条蛇从他身边爬过,他会飞快地扬起手掌朝那蛇的七寸劈去。一会儿工夫,身后一大片的红薯藤都朝了天。望着大片白色的须根在烈日下慢慢地蔫下去,李解放内心充满了战斗的欢乐。资本主义气息奄奄,社会主义蒸蒸日上。
也算爱情(2)
李解放用口哨吹着革命歌曲,往山下的青龙潭飞跑。出了一天的汗,浑身毛孔都舒展着,格外畅快。他跑着跑着,内心就涌起了革命诗情,想起了毛主席的词,“到中流击水,浪遏飞舟”。
落日的余晖映照着青龙潭,平静的水面上泛着粉红色雾霭。山风吹过,凉爽的水气直往人皮肉里钻。李解放摆出一副大无畏的英雄架势,双手举过顶,一个猛子Сhā下去。可是,他立即觉得裤子里鼓满了水,往后一拖,ρi股便光着了。他忙闷在水里提起裤子,才慢慢浮出水面。他内心的诗情早荡然无存了,慌忙地往四周张望,似乎水潭边围满了男女社员,都在偷看他的光ρi股。
潭岸上没有人。偌大一个水潭,这会儿只有他李解放一个人。他索性脱下裤子,用毛巾浑身擦了起来。低头往水里一看,见自己腰部以上和大腿以下已经晒黑,中间一节仍白生生的就像瓠瓜。整个人就像黑白相间的标杆。他无缘无故想到了吴丹心。心想那女人再怎么黑得革命,也只是脸黑手黑,身上仍是白的吧。今天中午休息时,他搬了张长凳,放在刘世吉家的屋檐下睡午觉,迷迷糊糊地看见对面刘向群家厢房门口的长凳上伸出一条腿来,半弯着。那条腿的裤子卷得高,可以望见裤管里面的白色。李解放马上想到那是一条女人的腿,接着就断定那是吴丹心的腿。吴丹心就住在那间房里。李解放没有瞌睡了,眯着眼睛装睡,一直觑着那条半弯着的腿。他想吴丹心里面其实还是很白。那会儿太阳很毒,晒得老木屋喳喳作响。山村更显宁静,李解放便在宁静中偷偷望着吴丹心的腿,琢磨着她身上其他部位的白。
响起了一阵吆嗬声,就有几个穿短裤的男人出现在潭边了。李解放忙闷进水里穿裤子,可裤子拉了一半遇上了阻力。原来他的某个部位刚才中了那白色的资产阶级的邪念,正高高地昂起。他便闷在水里,咬紧牙关,直逼得自己双耳发响。那资产阶级小尾巴这才气急败坏地蔫将下去。李解放呼地钻出水面,掀起高高的水花,牛一样喘着粗气。那几个男人都已下了水,同他打招呼,说,李同志钻猛子好厉害,当得潜水员。李解放笑笑,说关键在于革命斗志。有个人胆大,却说,钻猛子靠的是肚子里憋的那口气,和革命斗志有卵关系。几个社员都笑了起来,怪异地望着李解放。李解放只当没听见,又钻进了水里。他闷在水里想,同他们争个卵,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革命斗志同我卵关系!
李解放钻出水面,往岸边游去。他还得同吴丹心一道去大队部开会,今晚工作队全体人员要碰碰头。他爬上岸,猛一低头,吓了一跳。原来湿漉漉的白短裤紧贴着身子,那地方一团漆黑。天还没有完全黑下来,他没法这么走回去。
他只好又回到水里。心里急得不行,怕太迟了吴丹心又会找他麻烦的。他想这女人其实很漂亮的,眼睛大大的,脸盘儿黑里透着红色,红里透着黑,两条辫子又黑又粗,那嘴皮上的皱皱儿水汪汪的,就像熟透的杨梅,叫人想吃。可他就是怕她。
那几个男人都已上岸了,可他仍不敢上去。他没有了钻猛子的兴趣,也没有了游泳的兴趣。他倒是想起了刘文采家的水牢,有种坐水牢感觉了。那恶霸地主真的很坏,想出了水牢这惨无人道的毒办法。
好不容易捱到天黑下来,他才怯生生地爬上岸去。自己低头一看,分明看不清那团漆黑了,可心里仍是虚,便将右手放在身前,毛巾搭在手上,遮掩着下面。 txt小说上传分享
也算爱情(3)
远远的就见吴丹心背着手,在刘家场院里焦急地踱来踱去。李解放飞快地跑进屋去,换了衣服,拿了手电。出来时,见吴丹心已经走在前面了。李解放打着手电,跟在吴丹心后面。三队离大队部有四华里远,得翻过一座山。李解放心里很慌,想说些什么,可吴丹心一言不发,他也不知说什么好。他怕吴丹心问他为什么洗个澡洗了这么久。如果他如实说出来就等于在女队长面前耍流氓了,如果编造个理由就是欺骗领导。
走过白天出工的那片红薯地,李解放终于找出一句话来,说:“吴队长慢点,怕蛇啊。”吴丹心冷冷地说:“蛇有什么可怕?资产阶级思想比毒蛇可怕十倍!”李解放不敢说话了,他不明白吴丹心说的资产阶级思想指的是什么。可他的确怕红薯地里突然钻出一条蛇来,便侧着身子,小心地照着吴丹心前面的路。山地坑坑洼洼,他身子总是摇摇摆摆,手电光便老是在红薯地和吴丹心的ρi股上来回晃动。慢慢的李解放便只注意这女人的ρi股了。山风很凉,蛙声满耳,流萤遍地。
到了大队部,其他几位队员已等在会议室了。他们见吴丹心板着脸,怕是出了什么事,或是上级又有什么重要精神下来了。吴丹心坐下来,默然一会儿,突然说:“今天会议先解决一个问题。李解放同志身上小资产阶级思想太严重,对他,对组织,都是很不利的。我们先帮助帮助他。同志们知道我今天为什么这么晚才来吗?李解放今天洗澡洗了三个多小时!我们天天同农民群众在一起,同吃同住同劳动,身上晒黑了,弄脏了。这有什么不好?黑得光荣,黑得革命!劳动人民,身上脏得香,资产阶级,身上香得臭。可是他,硬是想把自己晒黑的皮肤洗白。他身上那股资产阶级少爷气,非常非常危险,我们再不帮助他,会毁掉一个同志。”
李解放早大汗淋漓了。他现在才明白吴丹心在路上说资产阶级思想比毒蛇可怕十倍是什么意思了。别说是不是资产阶级思想,单是洗三个小时澡比女人还女人,这就很让人难堪了。他当然不敢说白短裤湿了,下面一团漆黑,见不得人,只好捱到天黑才回去。这是什么话?耍流氓!多么严肃的会议?怎敢说这么下流的话?何况是要往思想深处挖根源,怎么能够说那些话?可总得有个说法。要么耍流氓,要么欺骗组织,他便只好欺骗组织了,说:“我洗澡的时候,突然肚子痛,痛得腰都直不了,在潭边蹲了好久。我知道自己不对,革命意志不坚强,连个肚子痛也捱不了。我知道自己身上还有许多小资产阶级想想,有许多小资产阶级生活习气,我诚恳地希望同志指出来,给予批评,也愿意接受组织上的任何处理。”
副队长向克富接着发言:“李解放同志在我们工作队里文化水平最高。问题就出在这里,出在他身上的臭知识分子气息,刚才他的自我检讨三言两语,貌似诚恳,实际上很不认真,很不深刻。你要挖根源,查灵魂。肚子痛,算什么理由?在那革命战争年代……”向克富约五十来岁,年纪最长,发言水平很高。他说起革命战争年代无数革命先烈的艰苦卓绝,很有感染力,就像他自己昨天才从战场上下来。
舒军和王永龙也都发了言,都把问题往严重处说。大家都明白一个道理,就是越把李解放的问题说得严重,说明他们自己的政治水平越高。越到最后,发言的难度越大,因为别人把该说的话都说得差不多了。吴丹心年纪轻轻,人倒老成,她想起了一段毛主席语录,说:“毛主席教导我们说,革命的,或不革命,或反革命的知识分子,拿什么去区别他呢?就是看他是否愿意,并且实行和工农民众相结合。李解放同志的问题,性质是严重的。肚子痛只是一个客观原因,问题出在主观。向克富同志说得好,在那血雨纷飞的革命战争年代,革命先烈时刻面对的是枪林弹雨,是严刑拷打,是流血牺牲。肚子痛,算什么?所以,问题出在灵魂深处……”
也算爱情(4)
那天晚上的会议开得很晚。但到底开到什么时候,李解放不知道。因为整个工作队只有吴丹心有块上海手表,是她的军官丈夫给她买的。回来的路上,李解放尽量让手电光照着吴丹心前面的山路。尽量不让光束晃着她的ρi股。他觉得自己灵魂深处的确很肮脏。两人默默走了一段,吴丹心突然问:“李解放,你对我有什么意见吗?”
李解放忙说:“哪里啊,没有意见。”
“你可以谈谈自己对我的看法嘛。”吴丹心的语气是少有的随和。
李解放说;“你对同志们要求很严,这是对的。”
沉默一阵,吴丹心说:“人家都说我长得太黑,你说呢?”
李解放说:“人黑心红啊。”
吴丹心说:“你是总也晒不黑啊。你再怎么晒,脱掉一层皮,又是白的。你再晒得黑也比别人白。”
李解放说:“所以我总比别人落后。”
吴丹心语气吱唔起来,说:“其实,其实,人还是白些好看些,特别是女人。”
李解放没想到吴丹心今天会这么说话,不知怎么回答了。他不敢接过她的话头说下去,两人又沉默了。过会儿,吴丹心突然问:“你找朋友了吗?”
李解放不好意思了,说;“没有哩!我今年才二十三岁,晚婚年龄还差四岁。找朋友早了,影响革命工作。”
李解放等着吴丹心的表扬,可她却问:“我对你关心不够啊,请你原谅。你肚子还痛吗?需不需要明天去医院看一下?”
李解放忙说:“不要不要。你对我很关心。”
吴丹心又是半天一雷,说:“李解放,你……你其实人长得很漂亮。”
李解放脸嗡地热了起来,说:“你长得漂亮。”
“我长得黑。”
“你黑得好看。”
“真的吗?”吴丹心停了下来,回头望着李解放。
“你真的黑得好看。”李解放见吴丹心望着他,那眼珠子在星光下闪闪发亮。
吴丹心低头四处看看,说:“走累了,我俩歇歇吧。”
这正是他们白天翻红薯藤的那个山坡,路边有块石头,吴丹心先坐下了。李解放打着手电四处照照,找不到第二块石头,就站在那里。吴丹心叫他也坐一下,他便坐在了地上。吴丹心说天回凉了,坐地上不好,过来坐在石头上吧。李解放正迟疑着,吴丹心笑了,说:“李解放你封建,不敢和我坐在一起?”
李解放只好挨着她坐下了。两人紧挨着,李解放感觉有些乱。他平生第一次同一个女人挨得这么紧,而且都只穿着衬衣。李解放感觉这女人身上凉凉的,*。吴丹心问:“你肚子还痛吗?”
李解放说:“不痛,我肚子不痛。”
“痛就要搞药吃。”吴丹心说。
“其实,我今天并不是肚子痛。”李解放脑子一热,鬼使神差说了这话。他想完了,吴丹心不骂死他才怪。
没想到吴丹心没有骂他,只侧过脸来,望着他,心平气和地问:
“不是肚子痛,那是为什么?”
李解放说:“我没有带干净短裤去,结果天没黑,回不来了。”
吴丹心没听懂,问:“怎么回不来了?”
李解放低头说:“白短裤湿了,贴着肉,那里……那里漆黑的。”
吴丹心哈哈笑了起来。李解放紧张极了,弄不懂这女人的笑是什么意思。吴丹心笑了一阵,什么也不说了。两人都不说话。萤火虫围着他们飞舞,青蛙叫得令人心乱。李解放感觉自己的呼吸越来越急促,像在干着什么见不得人的事。突然,吴丹心转过身来,火辣辣地望着李解放,问:“敢吗?”书包 网 想看书来
也算爱情(5)
“敢什么?”李解放心脏都要跳出来了,嘴巴张得老大,惊恐万状。
吴丹心一把抱了过来,说:“搞我!”
“不敢不敢,你是军婚。”李解放浑身直发抖。
吴丹心双手铁箍一样抱着李解放,说:“这里只有蛤蟆知道我俩的事。”
两人在红薯地里滚了起来。吴丹心喘着说:“解放,你是黄花伢儿,和我做这事亏不亏?”
李解放大汗直流,嗡声嗡气说:“不亏,不亏。吴队长你身上很白。”
吴丹心说:“我俩单独在一起,你不要喊我吴队长。我小名叫丹丹,好久没人叫了。你叫我丹丹吧。”
“丹丹你身上很白。”李解放说。
“没有你白。”吴丹心的双手很有劲,搂得李解放腰发酸。她是县里有名的铁姑娘。
“丹丹你身上有两个地方像杨梅。”李解放说。
“哪两个地方?”
“嘴唇和*。”
吴丹心呼吸更急了,嚷着说:“解放解放解放,你吃杨梅吧,你吃杨梅吧,我要你吃我的杨梅。”
李解放便上上下下地吃杨梅,忙碌得只嫌少长了几张嘴巴。李解放再也听不到蛤蟆的鼓噪,耳边只有吴丹心怪怪的哼哼声。
两人搂着往山下走。吴丹心柔柔地弯在李解放的肩头,一点没有平日那高挽袖子横叉腰的影子。吴丹心细声细气说:“解放,我俩有了这事,今后明里对你要求就要更严些,免得别人怀疑。”
“要求严是对的。”李解放说。
吴丹心说:“你表现好些,我会培养你。”
李解放说:“我只要你给我杨梅吃就行了。”
吴丹心说:“杨梅有你吃的。这是鸦片烟,你吃上就戒不了的。”
“巴不得。”李解放说着便偏过头去咬吴丹心嘴巴上的杨梅。
吴丹心说:“再让你吃一口吧,快到了。”
李解放躺在床上,惊魂未定,呼吸仍是水牛样的粗。他爬了起来,趴在窗口,望着对面吴丹心那边的窗口,吴丹心可能还没有睡,那窗口有煤油灯光在闪动。夜很静,听得那边传来叮叮咚咚的水声。他想一定是吴丹心在洗着什么,直等到吴丹心的窗口黑了,他才回到床上。
想起红薯地里的事,李解放热得不行,嗓子发干。只觉得满耳是吴丹心的嗷嗷声。猛然想起白天里刘大满说红薯地里有蛇,李解放心头一紧,浑身发麻。刚才两人在地里滚来滚去,怎么就没有想到可能有蛇呢?李解放越想越怕,简直不敢回想红薯地里的事。但又不由得他不去想,两人刚才说的每句话,做的每一个动作,这会儿都涌进了他的脑海。慢慢地整个人都回到了那醉人的情境,他几乎忘记了自己正躺在床上,身子禁不住动了起来。那蛇却无声地从他身边游过,擦着他的脖子,冷冷的,滑滑的。
李解放迷迷糊糊听到了催工的哨子声。马上传来刘大满的吆嗬:“三队全体社员,上黑岩坡翻薯藤……”李解放感到脑壳很重,想再睡一会儿。他知道他要等一会儿社员们才得出门的,就闭着眼睛再懒一会儿。不想却沉沉睡去了。突然听到一阵女人严厉的叫喊声:“李解放!李解放!”李解放一惊,飞快地爬了起来。原来是吴丹心在外面叫他。
吴丹心铁青着脸,站在院子中央,望着李解放出了门:“你是怎么回事?怎么总要落在社员群众后面?你要注意自己的身份,你是工作队员,你得带头!”
李解放低着头,揉着眼睛,通红着脸。社员们都望着他。刘大满见李解放这个样子,很难为情似的,说:“昨天晚上会开得很晚吧?年轻人,瞌睡多。”李解放听说昨天晚上,心里就狂跳起来,脸红了,嘿嘿笑着。书包 网 想看书来
也算爱情(6)
走过昨晚那个地方,见一大片红薯地被拱得稀烂,李解放不敢看,脸上发烧。刘大满过去低头一会儿,说:“野猪拱的,野猪拱的。薯都还没有长好,就有野猪了。”
李解放想知道吴丹心是个什么表情,又不敢望她。却听见吴丹心没事似地问:“老刘,这山上有野猪?”
刘大满说:“有,有。野猪最讨厌,地里出什么拱什么。得安排人值夜了。”
吴丹心说:“有野猪就得防。要千方百计保卫劳动果实。”
见吴丹心如此从容,李解放也就不怕了。蹲在地上翻薯藤,脑子里总是昨晚的事儿,身上就躁得慌。那地方不安分了,短裤子顶了起来。幸好是蹲着的,不然那地方就会扬起革命风帆了。李解放只得飞快地动作,暗暗咬自己的舌头,想压住内心那股火。可怎么也不奏效,那资产阶级的小尾巴实在顽固。他便去想象地里的蛇,自己吓唬自己。这才让自己有了真正的恐惧,下面慢慢蔫了。
早工没多长时间,一会儿就散工了,大家赶回去吃早饭。李解放正好走在吴丹心的身后,忍不住望着她的ρi股。她的ρi股凉凉的,很光滑。李解放又不由得有些蠢蠢欲动了。他只好放慢脚步,一个人落到最后面去。
回到住户家,李解放不先去吃饭,拉开自己的帆布包,找了条紧身的短裤,贴身穿在里面。他怕一天到晚老为自己的不安分担心。
晚上,吴丹心和李解放参加三队的社员会,学习上级关于批林批孔的文件精神。李解放坐在煤油灯下读文件,用县城里特有的普通话读着“各省、市、自治区党委……”。感觉特别庄严。这往往是李解放最得意的时候,因为在座所有人当中,只有他一个人可以把中央文件读得如此流畅。他每次读文件的时候,总感觉下面的年轻女社员都在望着他,私下议论李同志长得好白,又好文化。
读完文件,全体社员发言。社员们并不能完全听懂文件,可发起言来个个义愤填膺。他们用农民们平时骂架时用得溜熟的最歹毒最有力的语言清算*和孔老二的累累罪行。吴丹心最后发言,她引用的多是报纸上的社论语言,让社员群众感到县委工作队的干部水平就是高。李解放也很佩服她这种本领,他就是学不会。他总犯着读书人的毛病,觉得光照着报纸上说几句话太空,太没有新意,总想用自己的语言,发挥一下。结果往往适得其反,吴丹心老批评他没有同党中央保持高度一致。可今天吴丹心眼看着发言完了,却把话锋一转,说:“批林批孔不只是学文件,讲空话,还得联系实际。三队就没有问题?包括我们工作队本身,也应找找问题。譬如我们的队员李解放同志,他身上就存在严重资产阶级思想。昨天晚上,他洗澡洗了三个小时,害得我们工作队开会推迟了两个小时。时间是宝贵的,鲁迅先生说得好,耽误别人的时间无异于谋财害命。他为什么一个澡洗了三个小时?无非就是参加劳动,晒黑了嘛,弄脏了嘛。农民群众天天晒太阳,天天同泥巴大粪打交道,谁说农民群众不美?谁说农民群众不干净?所以,他问题出在思想,出在灵魂深处。我们每一个人,包括干部、群众,一天也不能放松思想改造。我今天只是提出警告,请李解放同志引起高度注意。好,散会。请李解放同志留一下,我要找你个别谈谈。”
平日散会的时候,社员们会开玩笑,打骂几声。今天只听得板凳碰撞的声音,社员们感觉出气氛有些异常。人都走了,李解放说:“你不该当着社员同志们说这事,影响我的威信,叫我今后怎么开展工作?”
也算爱情(7)
吴丹心说:“我事先同你打了招呼的,说今后会对你要求更严格些。”
“可你也不能当着这么多人出我的丑。”李解放说。
吴丹心严肃起来:“这叫出什么丑?有则改之,无则加勉。”
“原因你清楚,我同你说了的。”李解放仍是有气。
吴丹心说:“那叫什么原因?我说得出口?那叫耍流氓。”
“那我就不同你耍流氓了。”李解放说。
吴丹心说:“我俩别在这里说了,出去走走。”
“我怕社员把我当野猪打了。”
“刘大满说了,要过一段才安排人值夜。”吴丹心眼睛里像要冒火。
李解放早躁得难受了,却有意说:“我怕蛇,红薯地里有蛇。”
“包谷地里没蛇,我们去包谷地里。”吴丹心的脸色红润起来了。
李解放仍是坐着不动,吴丹心低头轻声说道:“没良心的。”说着就吹了灯,往外走。
李解放跟了出来,说:“那就去吧。”
离村子不远,山脚下面,就是包谷地。不敢照手电,两人摸着黑路。钻进包谷地,吴丹心轻声说:“别弄坏了包谷树,这是农民群众的劳动果实。”李解放牵着丹心,进入包谷地深处,在一个稍宽的田埂上停了下来。吴丹心从黄挎包里掏出一张塑料纸,铺在田埂上。李解放早等不及了,伸手就要脱吴丹心的衣裤。吴丹心说你脱你的吧,我自己来脱。
吴丹心躺在田埂上,又手伸向李解放。田埂毕竟太窄。李解放不知怎么动作。吴丹心说你快点,你骑着田埂就是了。包谷地里总是沙沙作响,李解放老是停下来,四处张望。吴丹心便抱住李解放的头,不让他分心,说是风,是风,不要怕。
李解放躺了下来,吴丹心*着身子,趴在他身上,揉着他的头发,说:“解放,你的头发好漂亮啊,又黑,又多,不粗不细。”
李解放揉着她的Ru房,说:“我最喜欢你的*,又大又软,摸着*。”
“我的脸蛋你就不喜欢了?”吴丹心空出一只手来,摸着自己的脸。
李解放忙舔了舔她的脸,说:“喜欢喜欢,怎么不喜欢?这么漂亮的脸相。”
“喜欢就好,你敢说不喜欢。”吴丹心美美地闭上眼睛,整个人儿趴在他身上。
李解放说:“丹丹你皮肉好凉快,舒服极了。”
吴丹心说:“你不知道,我的皮肉是冬暖夏凉。等到冬天,你钻到我被窝里去,保证你暖暖的像在烤炉子。”
李解放突然觉得人们的脸孔陌生起来。社员们总有些避着他,似乎他真的犯了什么错误。他想这都是因为吴丹心在社员大会上说他洗了三个小时澡的缘故。他不想社员群众真的以为他是个小资产阶级,便越发要表现积极些。出工的时候,他比以往更卖力,只是大家都不愿意同他呆在一块儿。金鸡坳多是旱土,种着红薯和包谷。这些天社员们天天都在翻红薯藤。有次他偶然回头,发现有个姑娘正望着他。见他回过头去,那姑娘笑了笑,白白的牙齿很好看。是刘腊梅,三队最俊俏的姑娘。后来几天,他发现腊梅有意无意间总同他蹲在一块,只是两人不怎么说话,目光碰在一起就笑笑。
晚饭后,他见水缸里的水没多少了,就挑起了水桶去挑水。井离村子有一段路,在山下的一个悬崖下面。现在他处处注意表现自己,总争着替住户家挑水。见天色不早,刘家老婆抢着水桶说:“李同志,别去了,你们城里人做了一天事,累得不行了,休息吧。明天老刘去挑就是了。”刘世吉也说:“是啊,别去了。”可李解放硬是要去,他们也只好由他去了。
也算爱情(8)
快到井边,见远远的有个姑娘挑着水如风摆柳地过来了,那样子很好看。她见了李解放,就放下担子,笑道:“李同志,挑水呀?”李解放看清了,是刘腊梅。
李解放打好水,见腊梅还在那里,笑笑地望着他。他知道她是等他,便快走几步,赶了过去。
腊梅挑起水说:“这么晚了还来挑水?”
李解放说:“歇着也是歇着。”
腊梅说:“李同志,你们那吴女人好厉害啊。”
李解放忙说:“别这么说,她对人要求严,这是对的。”
腊梅说:“对个屁!她自己长得像个乌茄子,就看不得别人白。”
李解放说:“腊梅你别这么说。”
腊梅说:“我怕她个鬼!我是贫农女儿,清水石板底子!”
腊梅家也从刘世吉家场院里过,两人便一前一后地走着。吴丹心正在场院边的小凳上,扇着蒲扇,没有望他们。李解放倒了水,也搬了凳子出来歇凉。吴丹心站了起来,说:“李解放,你到我屋里来,我要找你谈谈。”李解放见这女人今天这么早就找他谈话,有些害怕。吴丹心却没说二话,径直回屋里去了。她的房里立即就亮了煤油灯,门大开着。李解放进去了,吴丹心递张小凳叫他坐在门口,她自己坐在床上。这样开着门说话,正大光明。吴丹心问:“两人约好了的?”声音不轻不重,屋外的人听不清,却让李解放感觉到了威严。李解放摸不着头脑,问:“同谁约好了?”
“刘腊梅呀?”吴丹心逼视着他。
李解放吓了一跳,赶紧说:“哪里哪里,你别误会啊。我俩是在井边碰上的。”
“碰上的?碰得这么巧?群众早有反映,这女的年纪轻轻,作风不好,你看看她那副长相。”吴丹心的脸板得很难看。
“丹丹你别这样,我同她话都没说上几句。”李解放简直有些急了。
吴丹心说;“现在不是叫丹丹的时候。跟你说,我注意你们几天了,那女的天天跟在你ρi股后边,两人眉来眼去。你去吧,自己好好反省反省!”
李解放想今天工作队没会,大队没会,三队没会,多难得的日子,他同吴丹心应好好在一起说说话。可是,吴丹心却平白无故地为腊梅生气。他同刘世吉一家人坐在一起歇凉,拉着家常,心里却是七上八下。这些日子,他人前被吴丹心整得人不人鬼不鬼,人后却被那女人调拨得像只灌了酒的猴子,兴奋得只想蹦跳。况且同女人的事是捅不得的纸灯笼,他便不知道自己白天是人,还是晚上是人了。
刘家的人还没有睡觉的意思,他便招呼一声,去了自己房里。躺在床上哪里睡得着?本来今天恨透了吴丹心,可身子却不由得躁动起来。喉头像要着火,不去找找吴丹心,非把自己烧成灰不可。他还从来没有在吴丹心的房间里同她做过那事,心里有些害怕。直捱到夜已很深了,他实在撑不住了,就轻手轻脚起了床。摸到吴丹心窗前,心跳了好一会儿,才麻着胆子敲了门。听得里面床板响了一下,却没有声音了。这会儿,听得吴丹心贴在门后轻轻问道是谁。李解放压着嗓子叫道丹丹。门便开了,李解放轻巧地闪了进去。
吴丹心嘴巴凑到李解放耳边,声音有些发颤,说:“你好大胆子!”
李解放声音也发抖,说:“实在,实在,受不了啦!”
“我说过,这是鸦片烟,你上瘾了就戒不掉的!”吴丹心嘴里喷出的热浪冲击着李解放的耳根,让他兴奋得想死了去。
也算爱情(9)
没有灯光,吴丹心拖着李解放往床上去。李解放伸手一摸,碰到光溜溜的吴丹心。原来她手脚特利索,边上床边把衣服*了。
吴丹心微微呻吟着,伏在李解放耳边说:“我想大声叫。”
李解放说:“我也喜欢听你大声叫。”
吴丹心喘着说:“不敢叫。”
“那就忍着。”李解放说。
吴丹心闷闷地喊了声,十分痛苦似的,说:“你快堵住我的嘴巴,我忍不住想叫了。”
李解放便衔住女人的舌头。那女人却猛然挣脱了,昂起头咬住他的肩头,咬得他生生作痛。
两人半天才平息下来。吴丹心说;“今后反正不准你同那女的在一起。看她长得狐眉狐眼的。”
“我不会和她怎么样的。我不可能找一个农民做老婆呀?”李解放说。
吴丹心说:“你对农民怎么这么没有感情?”
李解放莫名其妙,说:“我弄不懂你的意思了。你是要我同她有感情,还是不同她有感情?”
吴丹心说:“两码事,同她是一码事,同农民是一码事。”
第二天清早,李解放醒来,吓了一跳,一时不知他是睡在自己床上,还是睡在吴丹心床上。木着脑蛋默了会儿神,才确信是睡在自己床上。肩头有些作痛,歪着嘴巴看了看,见两排清晰的牙齿印。他忙跪在地上,将肩膀放在床沿上使劲地擦,擦得红红的一大片。
这天,李解放刚端碗吃晚饭,吴丹心进来叫他,后面跟着工作队副队长向克富。两个人的样子都很神秘。李解放知道可能有什么重要事情了,忙放了碗。刘世吉说李同志饭也不吃了?他见来的两位工作队领导很严肃的样子,也不敢多问。吴丹心说饭还是要吃,你快点吃吧,我和向副队长在外面等你。李解放哪里还有胃口?急急忙忙扒了一碗饭,就出来了,问:“什么事?”
吴丹心说:“走吧,到大队部去,边走边说。”
向克富说:“出事了出事了。”
吴丹心说:“舒军出事了。你听老向说吧。”
向克富望望吴丹心,这个这个地迟疑一下,说了起来。原来,舒军这人喜欢开玩笑,今天中午收工回来,他逗住户家的小孩,问那小孩长了几个*,让叔叔看看。小孩就脱了裤子,翻出小*给他看。舒军摇摇头说你不行不行,只有一个*。你看叔叔,有三个*。舒军便解开西式短裤的扣子,说你看你看,这里有一个。然后又从左边裤管里把那家伙捞了出来,说你看你看,这里有一个。又从右边裤管里捞出来,说你看你看,这里还有一个。没想到吃中饭的时候,那小孩突然说,妈妈妈妈,这个叔叔有三个*。舒军哪想到小孩会把这事同大人说,又在这么个场合,弄得面红耳赤。他本想这只是弄得不好意思,不会再有事的。哪知那家男人气量小,事后就追问老婆,怀疑舒军睡了他老婆。两口子就打了架。打过之后,那男的就跑去把舒军也打了一顿,一口咬定他睡了他老婆。
吴丹心狠狠骂道:“流氓!马上开个生活会,帮助舒军。要是他真的同住户家女人有那事,我们也保不了他。”
向克富说:“住户家他是住不下去了。我做了六队队长工作,让他住在队长家里。谁还敢让他住到家里去?”
吴丹心说;“老向你这么处理是正确的,我同意。”
大队部外面围了许多人,三三两两凑在一起议论。吴丹心他们三人一出现,人群便静了下来。他们三人也不同谁打招呼,通通黑着脸,进了会议室。舒军和王永龙两人坐在煤油灯边,看上去像两个悲痛的守灵人。舒军脸上青是青紫是紫,不敢抬头看人。吴丹心坐下来,平息一下自己的心情,严肃地说:“早上的错误下午改,改了就是好同志。毛主席教导我们说,无数的革命先烈,为了人民的利益,在我们的面前英勇地牺牲了,使我们每一个活着的人一想起他们就心里难过。难道我们还有什么个人利益不能抛弃,还有什么缺点和错误不能改正的吗?舒军,事情经过就不要讲了。你只谈两个问题。一是谈一下自己同他们家女人到底有没有那事。要老老实实,不能欺骗组织。这对你没好处。二是检讨自己的行为。态度要端正,认识要深刻,不要马虎过关。你谈完之后,同志们再帮助。毛主席他老人家还教导我们说,惩前毖后,治病救人。同志们谈的时候不能轻描淡写,要本着为同志负责的态度。我们不提倡残酷斗争,无情打击,但也要触及灵魂。舒军,你自己先谈吧。” txt小说上传分享
也算爱情(10)
舒军不曾开腔,呜呜地哭了起来。吴丹心厉声喊道:“哭什么?别假惺惺了!你要老老实实交待问题!”
舒军收住眼泪,抽泣着说:“我逗了他家小孩,这是事实。但我同他家女人的确没有那事。那男的是蛮不讲理,也不知分析一下。我们白天都在一起出工,晚上他自己同他老婆睡在一起,我怎么可能同她有这事?”
向克富Сhā言道:“你的意思,如果有条件的话,你也许会同她有那事?可见你思想改造方面就有问题。”
“不光是有问题,问题很严重!”王永龙火上加油。
吴丹心追问道:“你思想动机是什么?你要老老实实交待清楚!”
大家都望着李解放,他只好说:“先让他自己检讨完吧。”
于是舒军又接着检讨。可他们一旦发现他的检讨有什么辫子可抓,大家又群起而攻之,舒军的检讨又被同志们愤怒地打断。这么一来,会议脱离了吴丹心起初定好的程序,就像放野火,叫她自己也没法把握了。会议便无止境地耗着。眼看着时间太晚了,吴丹心抢过话头做总结,责令舒军写个深刻的检讨,在六队社员大会上公开承认错误。舒军便痛哭流涕,感激不尽。因为工作队最后还是排除了他同住户女人有那关系,可一旦大家一致认定他有那事,也就有那事了,他这辈子也就完了。说完舒军的事,吴丹心语重声长地向全体队员敲警钟,说事情虽然只出在个别同志身上,但我们全体同志都要引以为戒,慎之又慎。最后,她将目光落在解放身上。李解放紧张起来,不知这位最近同他风情不断的女人又要怎么教训他了。只见吴丹心的目光朝他冷冷地一瞥,说:“特别是李解放同志,我要提醒你注意。你那个小分头儿成天油光水亮,像个特务、汉奸!你知道三队的姑娘们怎么议论你吗?她们说,李同志长得白,长得好,怎么晒太阳也像城里人,找男人就要找这样的。你要注意!不要腐蚀了淳朴的农民群众。”已经很晚了,可吴丹心和李解放还得赶回去,不能误了明天出工。李解放气呼呼地走在吴丹心前面,一句话都不讲。走到没人家的地方,吴丹心上来拍拍他的肩,问:“你生我的气了?”
“我明天就去理个光头!”李解放话很冲。
吴丹心吊着他的手臂说:“谁叫你理光头?我说过我喜欢你的头发嘛!”
“你刚才不是说我的小分头像特务、像汉奸吗?”李解放手臂一甩,想挣脱吴丹心。
吴丹心说:“解放,你只比我小两三岁,怎么就这么不成熟呢?*是复杂的,你要知道。你叫我在那种场合都说真话,哪有那么多真话说?”
“怎么可以不讲真话?世界上怕就怕认真二字,共产党就最讲认真。”李解放今天不准备认输了。
吴丹心说:“要讲究策略。我这只是个策略问题。”
“你还说三队的姑娘如何如何说我。你怎么知道的?未必她们敢当你的面说这些话?”李解放站住了,望着吴丹心质问道。
吴丹心笑了起来,说:“女人的心思不都一样?我想都想得到。”
李解放大声叫道:“你这样是存心把我搞臭!”
见李解放这样,吴丹心竟然哭了起来,说:“把你搞臭对我有什么好处?我这样做只是为了保护你,也保护我,保护我们俩。今天出了这种事,你不知道我有多难过,多害怕!我是有责任的。你不来安慰我,还对我发气!俗话说,一日夫妻百日恩,我同你过了这么长时间夫妻生活了。老实同你说李解放,同你这些日子做过的事,比我同自己丈夫结婚几年做的都还要多!”
也算爱情(11)
听她说起自己丈夫,李解放竟然有些吃醋。可这是没办法的事。既然她说到了那位军官同志,李解放就问:“他对你好吗?”
吴丹心低着头,说:“好不好都没有意义。他在黑龙江冷得要死,我在这里热得要死,好又怎样?不好又怎样?”
李解放只好软了下来,搂了吴丹心,说:“好了,好了,我不生你的气了。我知道你的用心,是为了我好。丹丹,你今晚去我那里,我那床没你的响。”
谣言的传播比中央文件快,而且生动得多。第二天,李解放一觉醒来,三队的男男女女都知道了舒军的事。谣言在传播中滚雪球似地膨胀着,增添了许多栩栩如生的细节。基本的情节是舒军他妈的把住户家老婆搞了。有的人甚至相信舒军真的是个长着三个*的怪物,搞女人的瘾特别大,功夫了得。既然社员们都相信那位被打倒的叛徒、内奸、工贼是长着尾巴的,那么县里来的干部舒军长着三个*又有什么奇怪的呢?
吴丹心不希望这事张扬出去,可人们传播这种事情的兴趣比什么都大。没过多久,舒军的生活作风问题就传到县里去了。吴丹心十分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县里来了个三个专案组,将舒军隔离审查了两天两夜,最后把他带走了。
吴丹心也被专案组找去严肃地谈了话,因为她负有领导责任。吴丹心倒是没有受到什么处理,只是李解放的日子越发不好过了。吴丹心的脸比以往板得更厉害了,甚至晚上没有再找李解放去谈话。会议开得越来越勤了,几乎天天晚上有会。不是生产队开会,就是大队开会,还有支部会,工作队会。李解放便每天晚上陪着吴丹心开会,每次开会他都会成为吴丹心点名的靶子。两人三天两头在三队和大队部的山路上赶,总是晚上。两人没多少话,李解放依然走在后面打手电,光束在山路和丹心ρi股上晃来晃去。
李解放在三队几乎抬不起头了,社员都觉得这位年轻的县委干部一肚子花花肠子,只怕也同舒军一样。他根本不配下来搞工作队,只配下放农村劳动改造。有位回乡高中生甚至认为李解放连劳动改造的资格都没有,因为劳动是无尚光荣的,怎么能够让李解放这种人也同劳动人民一样享受劳动的光荣呢?应该让李解放这种不正经的人下地狱。有位没文化的社员比这位高中生觉悟更高,发现了高中生话中也有问题。他说这位高中生书读到牛ρi股上去了,哪来的地狱?迷信!
李解放真的有些痛恨吴丹心了,就连两人在一起做过的事想来都非常可怕。一想起那片红薯地,就觉得背膛麻麻的,像有条蛇滑过。有时又恨恨地想,你他妈的怎么晚上不找我谈话了?再找老子谈话,老子搞死你!
已是阴历九月了,太阳不再那么烈,夜深了还有些寒意。李解放见社员们开始穿上衬衣,他也就穿上了衬衣和长裤。去井里挑水,对着井口照照,见自己衬衣扎进裤腰里,毕竟清通多了。生产队开始挖薯,今年的薯长得很好,刘大满说是吴队长和工作队的同志领导得好。吴丹心批评了刘大满认识水平不高,说这是搭帮了毛主席、党中央,搭帮了批林批孔,搭帮了抓革命、促生产。
社员们成天上山挖薯,生产队仓库的晒场里堆成了好几座山。越是收获大忙季节,越是不能放松了批林批孔。每到晚上,三队社员们便搬了自家屋里的凳子,往仓库晒场的薯堆旁坐着,聆听吴丹心那尖利而激昂的声音。社员们坐在自己的劳动果实旁开会,心情就是不同,正是毛主席他老人家的伟大诗词说的,心潮逐浪高。收获了红薯,社员们家家户户餐餐吃红薯。吃红薯屁多,会场里屁声便此起彼伏。但在如此严肃的场合,谁也不敢笑。社员们对屁倒是有研究的,说是那种尖利悠长而且拐着弯儿的屁,特别地臭,多半是黄花闺女放的。因为她们怕羞,一个屁通常要憋上好久,实在忍不住了,才万不得已慢慢放出。所以尖利的响声就拖得长,而且拐弯儿。每逢这种屁声出笼,所有黄花闺女都会红着脸,装模作样地捂住鼻子,四处看看,表示这不关她的事。
也算爱情(12)
这天上午,李解放挑薯回仓库的路上,碰见腊梅送完了一担薯,正往山上赶。李解放只朝她点头招呼一声,就同她擦肩而过。腊梅却叫住他,红着脸说:“李同志,你气都喘不上来了,歇歇嘛。”
李解放确实也挑不动了,就放下了担子,不好意思地笑笑。
腊梅说:“你是摇笔杆子的命,哪是挑担子的?李同志,你挑我的空箩筐回山上去吧,薯我替你送回去。”
李解放更加不好意思了,忙摇手:“谢谢你了,我挑得动。”
腊梅却过来抢了他的担子,说:“你上山去吧。”
李解放站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却见腊梅回过头,红着脸,说:“我……我给你做了双鞋。”
不等李解放说什么,腊梅挑着担子颤颤悠悠地走了。见又有人挑着薯来了,李解放忙回头往山上走。他只觉得耳热心跳。回到山上,见吴丹心奇怪地笑笑,说:“李解放这么快就回来了,你会飞?”李解放嘿嘿两声,低头挖薯去了。一会儿腊梅回来了,扛了钉耙走到李解放身边。腊梅只是默默地做事,不说话。李解放心里慌,总觉得吴丹心正望着他和腊梅。过了好一会儿,差不多又挖了一担薯了,腊梅突然轻轻说:“晚上我给你送来?”她的头仍然低着。
李解放也没有抬头望,轻声道:“不要,影响不好。”
腊梅说:“天凉了,你不要穿鞋子?”
李解放说:“我有鞋。”
“你有是你的。”腊梅说着已装满了一担薯,挑着下山去了。
李解放本也挖好一担薯了,却有意磨蹭,免得吴丹心说他专门跟在腊梅ρi股后背跑。
不料吴丹心却发话了:“李解放,你别懒懒洋洋了,还不送下山去?等谁替你挑?”
李解放吓得要死,不明白吴丹心说的等谁替你挑是什么意思。他忙把满地的薯装进箩筐,挑着下山。李解放觉得这会儿力气格外足,挑着担子健步如飞,一会儿就赶上腊梅了。
“腊梅,我不要。”李解放说。
“是专门给你做的,你不要也是你的。”腊梅没有回头。
李解放说:“那我先谢谢你。”
腊梅说:“出在我手上,有什么谢的?你胆子太小了,就那么怕吴女人?”
“怕她做什么?她又不是我娘!”李解放说。
腊梅回头一笑,说:“你是嘴巴硬。那我晚上给你送来?”
李解放说:“先等等吧,看哪天有机会。”
腊梅说:“我说你是怕她。”
李解放说:“不是的,今天我们要去大队部,工作队开会。”
吃了晚饭,吴丹心叫上李解放,一道去大队部。两人一声不响了走了好一段路,吴丹心才说话:“我的话你不听,你迟早要吃亏。”
“你是说什么?”李解放问。
吴丹心冷冷一笑:“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三队社员都在背后议论你同刘腊梅不干净!”
李解放说:“你可以调查。”
吴丹心说:“我不会调查,要调查也是县里派专案组调查。”
听了这话,李解放吓得嘴巴张得天大。
开完会,回来的路上,两人说的又是这事。只是去的时候吴丹心好像代表组织谈话,回来时就代表她个人了:“李解放你好没良心。”她的语气几乎有些哀婉。
李解放说:“我怎么没有良心?你又没有找我。”
“你就不知道找我?”吴丹心在李解放的背上狠狠擂了一拳。
李解放哎哟一声,说:“你每天都像对待阶级敌人一样对我,我敢找你?”
“我又不是今天才这样对你,你分明知道我。”吴丹心觉得好委屈似的。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也算爱情(13)
李解放说:“我原先以为你是演戏给别人看的,这一段我觉得你真的是想把我往死里整。你没有发现?现在三队没有一个人理我,我在这里哪里还像个工作队员?简直就是地富反坏右。”
“我看你同地富反坏右也差不多!天天同那女人搞在一起!”吴丹心又说起腊梅了。
李解放有些恼火了,说:“搞什么搞?其实腊梅只是不像他们那样狗眼看人低,没有同我黑脸。”
吴丹心抓他的肩膀,问:“那你说,你是想她还是想我?”
“当然想你呀。”李解放狠狠地捏捏她的Ru房。
吴丹心踢了他一脚,说:“想我我现在就要!”
“你敢?山上有社员打野猪!一枪来弹掉两个!”李解放狡黠地笑笑。
吴丹心很难受的样子,弯着腰撑撑肚子,说:“那就快点回去,去我那里。”
李解放说:“你那床板太响了。”
吴丹心说:“响就响!我这些天晚上都没有睡着,夜夜起来打老鼠。”
李解放知道:“好吧,就去你那里打老鼠吧。”
今天是重阳节,腊梅偷偷告诉李解放,说她晚上给他送鞋来,还有重阳糍粑。李解放吓得脸铁青,连说人多眼杂,不太好不太好。腊梅就叫他晚上去井边,她带他去个清净地方。他怕晚上吴丹心找他,就说晚一点,越晚越好。腊梅说,那就干脆下半夜,鸡叫二遍的时候。
李解放早早地睡下了,留心着鸡叫。可他没有听鸡叫估时间的经验,弄不准什么时候是鸡叫头遍,什么时候是鸡叫二遍。心想如果自己迟了,让腊梅三更半夜在外面傻等着,多造孽!可他又怕去早了,吴丹心来敲门他又不在房间。趴在窗户上看看外面,再听听,不见一丝动静。天气慢慢凉了,山里人睡得早。他便轻轻起床,想去吴丹心那里了却一下。一敲门,吴丹心在里面轻轻说:“你回去睡吧,我今天身上来了。”
李解放这下放心了,并没有回房,也不管早晚,径直往井边走去,他想宁可自己等腊梅,也不能让一个女人摸着黑等他。
不想他还没到井边,就听得一个女人的声音:“李同志!”
原来腊梅早等在这里了。
“你这么早就来了?”李解放说。
腊梅说;“我想了想,知道你们城里不习惯听鸡叫,估不着时间,万一来早了,难得等。”
李解放心想这女人心真细,很有些感动。两人不再说话,腊梅无声地伸过手来,牵着他走。天很黑,他不太熟悉这里的路。腊梅手心有些发汗,李解放觉得自己的背膛也在发热。腊梅领着他走了好一段山路,再爬过一个坡,在一堵峭壁下停了下来。腊梅叫他站着别动,她独自躬身下去,在黑暗中摸索一阵。突然,李解放眼前一亮,见腊梅点燃了一个火把。火把照见峭壁上有个洞口。
两人进了洞,往里走一段,山洞拐了弯。这里比进口处开阔多了,地也平整。李解放心里猛然跳了起来,因为他发现地上铺着茅草,旁边堆了一大堆干柴。他猜这一定是腊梅早早准备下的。
腊梅点燃了篝火,自己低头坐在了茅草上。李解放也就坐下了,心慌得不行。
“李同志,我知道你嫌弃我。”腊梅说。
“没有,腊梅。你别叫我李同志,你就叫我解放吧。”
腊梅便又说:“我知道你嫌弃我,解放。”
“真的没有,腊梅。”李解放只望着熊熊的篝火,不敢瞟腊梅一眼。“你吃糍粑吧。”腊梅打开小布包袱,里面有几个重阳糍粑,一双新布鞋。李解放喉头早咕咙咕咙响了。糍粑包着豆沙馅,香喷喷的。李解放一连吃了四个。“太好吃了。这些日子餐餐吃薯,肚板油都刮干净了。一天到晚老是放屁。”他说着就放了个屁。
也算爱情(14)
腊梅拿手背掩着嘴,笑得身子发颤。李解放这才望了她。女人的脸在火光中红红的,很好看。她见李解放望着她,便把头低了,说:“你试试鞋吧。”
李解放穿上鞋,走了几步,正好合脚。“你手艺真好,腊梅。”
腊梅说:“乡里女人,没别的本事,就只是做做鞋,织织布。乡里人身上穿的,头上戴的,床上盖的,都出在女人手上。”
李解放说:“城里就没有你这么能干的女人。”
腊梅说:“你说的不是真话,我知道你嫌弃我。”
李解放说:“腊梅我说真的,你人很好,又聪明,又漂亮。”
“没有你好。”腊梅有些发抖,双手绞在一起搓着。
“我不好。”李解放说。
“你人善。”腊梅说。
李解放说:“马善有人骑,人善有人欺。不好。”
腊梅说:“男人善不打老婆。”
李解放说:“我不会打老婆。”
腊梅说:“我没福气做你的老婆。”
李解放不知说什么了,望着腊梅白白的耳后根,说:“腊梅你好白,你好……”
腊梅说:“没有你白。”
李解放说:“男人白不好,我很想晒黑。”
腊梅说:“怪!乡里人都巴不得自己白。”
李解放说:“城里当干部的都喜欢黑。”
腊梅笑笑说:“乡里人喜欢白是真的,城里人喜欢黑是假的。你们城里人好假。那个吴女人,就很假。”
李解放问:“你说我假不假?”
“不知道。我只知道你看不起我。”腊梅说着就抬起了头,望着李解放。她的眸子亮亮的,映着闪闪火光,像在燃烧。李解放脑子里嗡地一响,眼前一阵模糊,不知怎么就抓住了腊梅的手。腊梅手心沁着微汗令他兴奋。他轻轻一拉,腊梅就倒了过来,闭着眼,缩着肩,在他的怀里颤抖。腊梅只像一团泥,软软地瘫在茅草堆里。
“腊梅,以后……我们白天出工要疏远些,你也不要老望着我,免得别人说什么。”李解放搂着腊梅揉着捏着。
腊梅说:“我就喜欢跟在你ρi股后面,望着你我就舒服。”
李解放说:“我俩可以晚上在一起,白天就忍忍。”
腊梅说:“我怕忍不住。”
后来几天,出工的时候,腊梅总是避着李解放,也不同他搭话。可李解放总觉得腊梅的目光正越过男女社员的脑蛋,远远地望着他。两人晚上总找不着机会去那山洞,几乎夜夜都要开会。
有天夜里,李解放隐约听见了敲门声。他怕是腊梅来了,有些胆怯。开门一看,却是吴丹心。女人一进门就抱住李解放,显得火急火燎的,说:“六七天没碰你了!”
李解放说:“你轻点儿,他们家的人才上床,没睡着。”
“妈妈娘,我想叫,我忍不住想大声叫。”吴丹心的嘴巴在李解放身上乱舔乱咬。
李解放忙咬住她的舌头,止住她,才说:“我带你去个地方,你叫得天塌下来都没事。”
李解放将门轻轻掩了,牵着吴丹心往村后的山洞里跑。直到洞口,李解放才敢按亮手电。
“你怎么知道这个地方?”吴丹心满脸疑惑。
李解放这才意识到自己做了傻事,吱唔道:“前几天我一个人到这里走走,偶然发现的。”
“这么巧?这里铺着茅草,还有火灰,肯定有人来过。”
李解放说:“我那天也没进来,不知里面还有这么个好地方。只怕是值夜的人偷懒,晚上跑到这里睡觉。丹丹你莫怕,附近的红薯都挖完了,值夜的人不会来的。”
他说完就熄了手电,抱着女人躺了下来。可他马上觉得这山洞里的黑暗才真叫黑暗,简直让人恐惧。这里还有没烧完的柴,但他没有带火柴来,没法点燃篝火。他抬头四周看看,可这从未体验过的黑暗几乎让他怀疑自己的脑蛋没有转动。黑暗似乎在吞噬着他,身子好像慢慢化作轻烟,从洞口袅袅而出。他害怕极了,只得紧紧地抱着吴丹心,忘命地亲吻。只有让自己感觉到抱着个真真实实的女人,他才能确信自己还没有化掉。吴丹心的呼吸越来越急促,后来便呜呜哼哼地叫了起来。李解放也大声吼着:“丹丹,你叫吧,你叫吧,你大声叫,把山叫塌了,我们就可以望见天上的星星了。”
也算爱情(15)
突然,李解放感觉到了淡淡光亮,他以为是自己用力过度,眼冒金花了。可他没来得及多想洞子的拐弯处就伸进了一只火把,半个人头。是个女人的头。吴丹心也睁开了眼睛。两人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那火把却突然掉在地上。听见有人往外跑,跌倒了,又爬起来。
火把烧着了地上的茅草,一路蔓延着,引燃了柴禾。火光能熊,洞壁通红如赤炭。
李解放和吴丹心不知是怎么回来的。他们不敢打手电,谁也不说话。李解放躺在床上通宵没合眼,所有可怕的结局都涌进了他的脑海。那洞内的篝火仍在他的意念中燃烧着,发出骇人心魂的暴响。似乎整座山都燃了起来,火光冲天。他想吴丹心今晚也睡不着的。
第二天一早,李解放头重脚轻地去出工,还是挖红薯。他偷偷瞟了一眼腊梅,见她低着头,眼睛有些肿。吴丹心人像脱了一层壳,脸显得更黑了。社员们都无声地劳作着,大家都起得早,有的人还在打哈欠。李解放心里总是砰砰直跳,总预感到要发生什么大事。这时,李解放肚子里一阵咕咙,他知道自己要放屁了。他想支持住,慢慢地放出来,免得脸上不好过。可他不能站着不动,那是偷懒。结果他一锄下去,屁便一喷而出,很是响亮。没精打彩的社员们被逗乐了,哈哈大笑。李解放站直了,幽默起来:“同志们,十月革命一声炮响,给中国送来了马列主义!”
李解放好像一百年没这样高声大叫了,声音震得自己两耳发响。可他两耳的响声刚过,感觉四周都死了一样静了下来。突然,听到有人高呼:“打倒现行反革命分子李解放!”
“打倒现行反革命分子李解放!”全体社员都停止了劳动,振臂齐声高呼。
“打倒李解放!”
“把隐藏在人民内部的反革命分子李解放揪出来!”
“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
“坚决扞卫列马主义、毛泽东思想!”
“叫大坏蛋李解放永世不得翻身!”
李解放双脚发软,跪在了地上。他绝望地抬起头,望着吴丹心。吴丹心双手往腰间一叉,喊道:“社员同志们,大家暂时休息,开一个现场批判会。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狐狸再狡滑,逃不过猎人的眼睛。广大社员要心明眼亮,认清现行反革命分子李解放的罪恶面目。他竟然如此恶毒地攻击十月革命,攻击马列主义,用心何其毒也。下面,把同李解放鬼混的奸妇刘腊梅也带上来!”
没有人表示惊讶,刘腊梅立即被两个男社员揪了起来,按倒在李解放身边,跪着。
李解放猛地抬起头,眼前的一切都变了形,陌生而恐怖。就像做着恶梦,想叫喊,舌头却打了结。他的脸青着,嘴皮子抽搐了老半天,才狼一样凄厉地叫道:“我,我,我要揭发,我要揭发!她!吴丹心,假正经!每天晚上都缠我睡觉!”
社员们这下倒吃惊了,一个个张大嘴巴,像群蛤蟆。吴丹心嘴巴张得更大,脸色通红,马上惨白起来,眼皮一翻,瘫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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雾失故园(1)
我关于故乡的第一记忆是妈妈被张老三*。那时我还很小。
那年冬天,全村男女劳力都在从事一项神圣的事业:将横亘村前的十四座山头全部砍光,再用石头摆上十四个大字--中国应当对于人类有较大的贡献。石头字上浇了石灰浆,格外耀眼,碰上没有雾的天气,几十里以外都能看见。这个国际共产主义的超巨型标语让故乡父老骄傲了许多年。我隐约地记得那个冬天很冷,山里冻着。社员热情很高。大队的有线广播一天到晚用快板书催战。我们全家五口人都上了山。我那时太小,所有的记忆都是模糊的。我说不清有些事是长大以后根据若有若无的记忆推测的,还是从大人们断断续续的讲述中知晓的。我们全家都上山是因为我们家是恶霸地主。我父亲驼子是我祖父最无用最小最命长的儿子。他的腰天生躬着,永远是一副老老实实低头认罪的模样。他的大哥也就是我的大伯父黄埔出身,升到上校团长时被一个叫大福的副官杀了。大福是邻村人,追随大伯父出门闯江湖。是大伯父的把兄弟。大福后来被祖父和二伯父捉住挖出了心肝。祖父把那血糊糊热烫烫的心脏生生地吞落了肚。祖父洗嘴那条溪,水红了三日,腥了半个月。大福的后代是这么控诉的。祖父和二伯父解放后被*了。陪着挨枪的还有个残忍的帮凶,大伯父的另一个把兄弟长根。我记得那个冬天我的驼子爸爸砍树挑石头特别卖力。有的社员一边劳动一边争论人类和人民的区别;有的社员说还应砍光第十五座山头,加一个惊天动地的感叹号。我那驼子爸爸一句话不敢搭,只顾用劲。阶级斗争一抓就灵。为了激发群众的革命干劲,晚上还要批斗爸爸。他的罪行是见人点头哈腰,背地里正在磨刀。妈妈是个大家叫银莲的漂亮女人。不常笑,笑的时候牙齿白得很好看。妈妈躬腰做事的时候衣后襟处露出一线白白的肉皮,男人们就偷偷地看。张老三偷看的时候,紧紧憋住气,像用力大便。张老三是生产队队长。我后来一直莫名其妙地觉得,爸爸挨批斗同张老三这大便的表情有关。我姐姐是老大,长得像妈妈,初中毕业就回家劳动。她上高中政审不合格。现在回忆起来那时姐姐并不漂亮。脸色苍白,挑着一担石头嘴巴一扁一歪的。胸脯没有起伏。哥哥是初中生,正放寒假,也上山出工。我在家无人照看,只有让妈妈带上山来。我想我那时完全可以独自在家玩。父母多半是怕我一个人在家失火。自感罪孽深重的父母怎么也不敢这么狗胆包天。我便只有上山挨冻。那时我也真经得冻。倒是那受冻的感受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铭心刻骨。有时在梦中重复那个冬天,会被冻得尖叫着醒来。稍稍懂事以后,也就是大约十三四岁以后的好长一段时间,只要想起那彻骨的冻,就非常痛恨那早在我出生之前就偿了血债的祖父和大伯父。只恨枪毙他们的不是我自己。现在仍不时回想起那个冬天,仍觉寒气森森逼人,但只是用它来教育小儿子富贵不忘贫贱。不再愤愤然了。
现在应该讲到妈妈怎样被*了。我很想回避这个话题。哪一位当儿子的愿意提起这种事呢?这件事是我回忆故乡一切的心理障碍。却又是我关于故乡的第一个记忆。同这件事相关的同一时候发生的事都模模糊糊,亦真亦幻,有的也许还是我无意间虚拟的。可日子一久,在我多次极不情愿的回忆中,那些真真假假的事似乎都成了真的。可这件事的的确确是真的。我不太向别人提及故乡也许原因就在这里。我一个地道的乡巴佬,脚趾甲上或许还残留着泥锈,可我写的一些自以为是小说的东西居然全是有关城市生活的。只要想到写故乡一样的乡村,我就窒息。当然在今天这样的夜,我拥着妻凭窗凌虚,或许又会一反常态,说到故乡。这种时候,我浅吟低唱般描述的故乡,一月如钩、天青山黛,宛如一幅美丽的木刻。那一方山水,自古多豪杰,有的封了侯,有的做了寇。可是,当妻子在我的撩拨下,要我抽时间带她回我的故乡看看时,我又会猛然梦回,若有所失。
雾失故园(2)
有一天妈妈搂一块大石头时,背上的肉皮露得比平常更多。张老三见了,面色憋得通红,像便秘一样难受。他当即决定晚上地主驼子和地主婆一道批斗。社员们立即活泼得像一群猴子。爸爸妈妈看我一眼的空儿都没有了,任我一个坐在一堆砍下来的松枝上。松枝结满了冰凌儿,我坐的那一片融化了,我的ρi股冻得发木。我的手指早已像细细的胡萝卜,红得很剔透。青鼻涕源源不断,叫我揩得满面厚厚的冰壳儿。记得是下午快收工的时候,我突然听见姐姐大声哭喊:“妈妈--”
我颤颤颠颠地跑了过去。见妈妈躺在一个高高的土坎下面,丝纹不动。妈妈被爸爸和姐姐抬回家以后才知道呻吟。夜里,爸爸挨批斗去了,姐姐哥哥也去接受教育。只有我守着妈妈。妈妈不断地惨叫。后来上学时教师讲到鬼哭狼嚎叫我立即想起妈妈的惨叫。即使后来知道那是贬义词了也这么联想。
妈妈无法再上山,天天躺在床上叫唤。我因祸得福,不再上山喝西北风。妈妈哎哟哎哟了个把月,再也不叫了。妈妈不痛了是吗?妈妈应了一声,眼睛红了。
妈妈瘫痪了。
妈妈说是头晕摔下山坎的。张老三红着脸,说妈妈害怕群众批斗,企图自绝于人民。妈妈丧失了劳动能力,也享受不到照顾。哥哥不再上学了。
妈妈以后只有双手爬行,再也没有漂亮的身段。妈妈背靠壁板坐着的时候,照样很美。这印象是我后来的回忆。
那个冬天过后的春天,早稻开始播种了。社员们在田里忙碌。那个延绵十几里的大标语让他们兴奋。美国佬ρi股上长着尾巴。日本矮子个个一米三以下。中国的人造卫星比苏修的大多了。社员们议论着国家大事,斗志格外昂扬。
其实这些场面是许多年之后我从大人们的笑谈中知道的。我当时正坐在自家的门槛上看蚂蚁搬家。妈妈坐在茶堂屋打草鞋。生产队给她定了任务。我远远地见一个人一偏一偏地朝我家走来。张老三。我十分害怕这个人,连忙越过茶堂屋,躲进了里面的房间。
那种事叫做*是我后来慢慢才知道的。当时只觉得张老三对妈妈做了很恶毒的事。因为我听见张老三凶狠地连声喝令妈妈老实点老实点。妈妈嘤嘤哭泣。
张老三走了以后,我怯生生地走到妈妈身边。妈妈还在流泪,用稻草揩着裤上的泥巴。张老三是刚从田里来的,脚下泥巴没有洗。
那天天气很好。
从那以后张老三隔不了几天又会来。他一来我就躲。妈妈就哭。有一天终于听见妈妈很平静了。妈妈说以后不要再整我驼子。张老三说只要你老实我就不整他。以后张老三来的时候不再叫妈妈老实点。喊妈妈叔母。全村都是张姓宗族,张老三小爸爸一辈。妈妈不应,仍叫张老三队长。有回张老三进屋之后,我听见响动一会儿就没有一点儿声音了。静得让我害怕,担心妈妈是否叫狗日的张老三杀了。我趴在壁缝上朝外一望,见妈妈被张老三*了衣服,放倒在长条凳上搬来弄去。妈妈全身软荡荡地像抽尽了骨头。我吓得一下子尿湿了裤子。
这恶梦般的经历真的让我心理变态。直到上大学,我对男女之事仍心怀恐惧和厌恶。当然还因为后来另外一些经历。我的妻娇媚可人,但婚后很长一段时间我们性生活不能协调。往往在兴致勃勃耳热心跳的时候,我突然浑身软绵绵起来,感到索然无味。
雾失故园(3)
张老三的老婆*很大,走路时胸脯颤得厉害,同女人相骂的时候,女人骂她上海佬。因为她满头卷发。别人一骂上海佬,她就要同别人拼个死活。我至今不明白她为什么最忌叫她上海佬。
有回上海佬疯疯癫癫地跑到我家,将妈妈死死打了一顿。妈妈不能动弹,抱着头死受。晚上爸爸又打了妈妈。妈妈就哭。妈妈不再哭出声,只流泪饮泣。
我认为妈妈挨打肯定同张老三有关。我竟然胆敢仇视张老三了。
我便伺机报复。那么小的年纪就知道报复真是罪不可恕。张老三家房子同我家背靠着,隔了几道矮矮的竹篱笆。我趴在屋后的窗户上可以窥视张老三的后院。那里种着菜。屋檐下有鸡笼和猪圈。我当时完全把自己当作鬼头鬼脑的坏人,而不是电影里那些机智勇敢的解放军。在我恶毒而快意的幻想中,他家的菜被我拔掉了好多回,鸡和猪被我弄死了好多回。
我第一次实质性的报复行动是受到了电影《地雷战》的启发。我屙了一大堆粪,用纸包着丢到张老三的屋檐下。我等待着张老三、上海佬、他们的小女儿桃花,或他家别的什么人踩中了地雷,滑倒在地,弄得满身臭粪。我监视了三天都不见有人踩中我的地雷。第四天,张老三看见了那包粪,用铁锹掏进了菜地。随后骂桃花屎尿乱屙。桃花死不认账,说她都屙在菜地里。我很后悔自己白白给他家菜地施了肥。
直到那天看见了桃花蹲在菜地里的白白的小ρi股,我才改变袭击目标。我求哥哥给我做了一个橡皮弹弓,寻机射击桃花的ρi股。我躲在窗户后面瞄准。弹弓在我想象中成了冲锋枪之类的精良武器。桃花是《地道战》中的山田大佐,摸着ρi股丑恶地叫喊。可没有一次成功。我射出的石子都被竹篱笆挡住了。
对桃花ρi股劳而无功地袭击了大约半年,我上小学了。桃花与我同班。桃花很小巧,不像她妈妈。桃花从来不同我讲话。
好像是这年寒假,妈妈对我说:你船哥要复员了。
我是第一次听说这个人。他的身世我长大以后才弄明白。船哥乡里人叫船坨。他一岁多的时候,父母死了,又没有别的亲戚。我们家同他家算是一房脉下来的。但已出五服。祖父怜孤惜幼,收养了他。解放时,船哥已五六岁了。干部严厉警告过我爸爸妈妈,船坨是劳苦人民的后代,不准亏待他。船哥十九岁时当了兵,那年我才三岁,没有记事。船哥当兵四年从未探过家。听说每年在部队过年的时候,他都非常激动,说共产党是我亲爹娘,部队就是我的家。所以他入了党。
船哥要回来了,妈妈好像很高兴。她叫哥哥姐姐收拾了我家东头的两间房子,准备船哥回来住。
船哥是骑自行车回来的,后面驮着背包和军大衣。一伙小伢儿跟着跑。
船哥很干瘦,讲复员军人那种普通话。
船哥将行李放进屋里后,拿出一包糖舍给小伢儿吃。逐个问这是谁的小孩子?我们那里管小孩子叫伢儿。所以觉得船哥很了不起。轮到问我时,我胸口怦怦跳。船哥是我家的船哥。可船哥只是淡淡啊了一声。过后我问妈妈,我家同船哥亲不亲?妈妈看都不看我,只是叫我以后不要到他家去。我很不明白。
船哥刚回家那几天没有事,就摆弄那部自行车。小伢儿围着看。船哥皱着眉头,表情专注,左敲一下,右扳一下。我很羡慕那些小伢儿,但妈妈不准我过去。后来我想那部自行车其实并没有毛病。
雾失故园(4)
几天以后船哥骑自行车进城,晚上走路回来了。自行车原来是从县武装部借的。
船哥从来不进我家门,也不听见他喊过我的爸爸妈妈。他白天穿着黄军服出工,不太同社员言笑。晚上在房里唱大刀向鬼子们的头上砍去。我把他唱的歌都叫做军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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