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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沉寂被打破,宛卿卿下意识松了口气:“弟子莽撞,曾暗地里打探过,听说清和掌教自从受伤闭关之后,再也没有出来过,前几日师祖想去探望,也没能进去。”

她不糊涂,眼下清莹的安危并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清和,只要他没事,其他人自然也会没事。

顿了顿,又惴惴道:“掌教他老人家会不会,会不会……?”

会不会什么,她没有再说下去,在场的人都明白。

云纵缓缓道:“唯今之计,只有先进去见上师父一面再说。”

起码要确定了他师父的生死,才好决定下一步该如何做,否则单凭他们两人,是绝不可能扭转大局的,更何况云纵抱着能不连累周印就不连累周印的想法。

宛卿卿顿觉口­干­舌燥,不说她也知道,要进去见清和真人一面的难度有多大,虽然是在天枢峰,但周围未必就没有眼睛,更别说外头还有阵法和禁制……

她忽然抬头看了看外头的天­色­,脸­色­一变:“我得走了!”

云纵道:“此事你不必再掺和,保全好自己就行。”

宛卿卿点点头,有这两人在,她压力减轻不少,行礼道别之后,就急急忙忙得走了。

周印突然道:“上玄宗有什么东西,只有掌教才能开启,或者说,只有掌教才有的?”

云纵不知他所问何意,思索道:“掌教印信。”

想了想,又微微皱眉:“也许还有我不知道的。”

清和真人虽然有意栽培云纵当接班人,奈何云纵醉心修炼,从来意不在此,所以也很少参与日常事务。

周印道:“闭关的地方在哪里?”

云纵道:“灵寿宫自德殿的一间丹房,我去看过,外头有数道阵法护持,不是那么容易进的。”

周印淡淡道:“不易也要进。”

95、

乍看上去,灵寿宫自德殿周围与别处并没有什么不同,就连清和真人闭关的那间丹房外头,也如他以往闭关时一样,布了四道阵法作为障碍,以防弟子误闯,冲撞了里面的人。

云纵以前曾在这里为其师护法过,知道外头这几道阵法不过只是寻常难度,由于清和真人身为上玄宗的掌教,上玄宗内又重重禁制机关,根本不虞外敌入侵­干­扰,也没人敢跑到这里来捣乱。

但眼前明显已经不是以前的防御阵势了,在前往丹房大门的路上,用符箓刻纹筑起四道阵法,每道分别拥有金、木、水、火四种属­性­的其中之一,以布阵人的修为和手法来看,当出于高阶修士之手。

“如何?”云纵传音入密问道。

两人立于半空,有结界和隐身术,没有人发现他们。

丹房之前,还有四名上玄宗弟子分守四处,修为倒是不高。但此处就看出布阵人的心思来了,那些弟子站在阵法后面,想要破阵,必须得惊动他们,等到阵法被破,他们也早有充裕的时间去示警报信。

而周印于布阵画符上是大家,云纵自然要先问问他。

周印不语,他正在观察。

破阵讲究的是技巧,再完美的阵法,也会有破绽。

只要是阵法,就有阵眼。无论阵法如何,阵眼是永远存在的,差别只在于破阵者的修为,能不能看透阵眼,又或者会不会被阵法所迷惑,找到假的阵眼。

这四道阵法各执一道属­性­,从布置上来看已经足够完美了。

譬如最外面的金属­性­阵法,布阵人在地上直接刻了金茧缠丝的符文,之后又加上一层迷踪符,只要一踏入阵法,就会身不由己偏移脚步,阵法随之重新打乱,而身在阵中,却已经无法再想出一套新的破阵之法来。

所以阵眼应该不在阵中。

周印移开视线,看向周围。

丹房周围环境清幽,种满梨树,此时不是梨花盛开的季节,但由于上玄宗灵气充沛,最不缺的就是法术,所以仍旧绽满一树树的雪白,十分漂亮。

在一片梨花掩映中,丹房外头一条阶梯石道,直接通往下面的自德殿。

虽然并不明显,但若仔细观察,还是可以发现,这些梨花并不是紧密相连的,而是分成七簇,正合了“七星拱月”之意,这既是法术上的布置,也是风水上的考量,能够让丹房吸取更多的灵气,对身在丹房里修炼的人很有好处。

周印道:“这些梨花种下多久了?”

云纵道:“从我入门时便是如此了。”

那便与阵法无关了,周印转开目光,又去看别处。

丹房本身,阵法旁边的一草一木,那条狭长的阶梯……

视线最后落在四名弟子身上。

他们没有分守四个角落,而是两个两个站在门口左右,想是这份枯燥的工作令他们倍觉无聊,所以便在那里聊起天来。

不过聊天归聊天,他们的脚步并没有挪开半步,依旧站在那里不动。

其中一个苦着脸,似是有些累了,跟其他三人说了几句话,其他人都取笑他,然后,四个人分不同方向,分别踏出一步,那个抱怨说累的人,也得以趁机扭扭腰,活动一下筋骨。

正好就在此时,阵法闪烁了一下,威力有所减弱,待得四人站定,又恢复原样。

周印盯着他们看了片刻,淡淡道:“我知道了。”

他刚才一直在沉默,云纵也没有打扰他,此时听得他开口,不由立时望过来。

“这四个人站的地方,就是阵眼。”

“怎么说?”

“他们利用一种特殊的步伐保持阵法的平衡,一人动则四人俱动,所以他们杀不得也动不得,除非能够完全掌握那套步法。”

云纵听他如是说,便凝神朝四人望去,果真发现了一些端倪。

周印在一旁道:“我刚才看了,他们在走的过程中,有一瞬间,是阵法最弱的时候,威力几近于无。”

云纵本是极聪明的人,否则也无法修炼到今日的成就,周印这一说,他立时就已经想到办法。

他绕到丹房后面的梨树中,手指一弹,一缕青烟随之在夜空中消散开来。

便有一股似有若无,极其香甜的香味散开来,乍一闻,竟像是从丹房里飘出来的,引得那四名驻守弟子面面相觑。

一人道:“这是什么香味?”

其他人面面相觑,却也不知。

大家不由吞了吞口水,那味道,像一道极其美味的菜肴,又像极了一种刚出炉的灵丹妙药,更像绝世佳人身上发出来的幽幽体香,充分调动起每个人的无尽遐想,让他们禁不住想看个究竟。

香味越发浓郁了一些,四人修为低微,只知自己被调来守护丹房,却不知里头的玄妙,不由互相猜测起来。

“会不会是掌教在里头炼什么新的丹药?”

“不可能吧,这香味我从未在什么东西上闻过,倒像是,像是,”那人露出一抹暧昧的笑容,小声道:“天下第一美人碧波仙子你们知道么?”

另一人道:“自然知道,我见过一回,那可真是冰肌玉骨,秀­色­天成了,可惜没能当云师叔的道侣。”

那人悄声道:“我曾近身侍奉过,碧波仙子身上,好像就是这股荷花香,只是这香还要更浓郁一些。”

其他三人听得瞠目结舌:“不会吧,你的意思是……”

那人忙道:“我可什么意思也没有!”

四人一开始还有些顾忌,但守了这么多天,枯燥难耐不说,里头也从未有什么动静,说话之间难免放开许多,反正周遭也没什么人。

又有一人道:“这香味好像是从后面传来的,要不我过去瞧瞧!”

“这不好吧,上头不是吩咐过我们不准妄动吗?”

“若是香味是从里头传出来的,我们自然不能犯大不韪去开门偷窥了,现在只是去丹房后面瞧一眼而已,又不碍事!”

其他三人明显被说动了,道:“那你快去快回啊!”

“放心吧!”那人应道,抬脚往后走。

地上篆刻的金、绿、蓝、红四道符箓,颜­色­瞬间黯淡下来。

原本环环相扣的阵法,出现了一个缺口。

就是现在!

周印手中洗天笔疾­射­而出,­精­准地从阵法缺口处飞入,在四人背上连点四下。

笔势挟着灵力冲入|­茓­道,四人顿时动弹不得,且失去了意识,如木头一般直直伫立在那里。

“我家阿印真厉害,连破阵都破得那么潇洒!”刚才一直没吱声的周辰终于找到了谄媚的机会。

自从周印不让他Сhā手上玄宗的事情之后,他每天的生活就是吃了睡,睡了吃,云纵不在的时候跟媳­妇­儿玩亲亲,调戏耍赖直到得逞为止,云纵在的时候就装死,非必要基本不开口,并且坚决奉行“两个凡是”原则:凡是周印说的都是对的,凡是周印做的都是英明的。

云纵:“……”

过程是不是太顺利了点?

他看了周印一眼,周印没有说话。

阵法不好破,可找到了破绽之后也不难,除了这四名弟子,丹房周围更没有其他守卫,不排除是为了掩人耳目,不要引起太多关注,说到底,无论是不是有诈,他们势必得走这一遭。

丹房的门从里面被锁上了,但以两人的能耐,破锁开门简直是轻而易举。

云纵推开门,里面的摆设一如先前他来过时候的模样,周围也并没有什么禁制封印,只有重重纱帘后面,坐了个人,身影极是熟悉。

“谁?”熟悉的声音传过来。

竟是还活着?两人都有点意外,一时没有吱声。

在他们的设想里,清和真人若不是身受重伤被软禁起来,就是已经遭了不测。

“是云纵吗?”清和透过半掩的帷幕,早就看见了门口二人。

“师父,是我。”云纵道,反手将门关上,与周印一道走上前。

“你们怎么来了?”清和真人看上去面­色­如常,也没什么被禁锢的迹象。

云纵道:“门中发生了一些变故,我们有点担心,就进来看看。”

清和真人道:“你们不该来。”

云纵道:“到底出了什么事?”

听这个语气,在他们离开上玄宗这段时间,势必发生了什么事情,但回来之后,一切暗潮都掩于平静之下,连清莹都被架空了,除了来这里,根本不知从何下手。

清和真人不答反道:“你们赶紧出去,趁没有被发现之前,走得远远的,不要再回来了!”

云纵皱眉:“师父!”

清和真人难得疾言厉­色­:“若你还认我这个师父!”

云纵沉默下来,只看着他不说话。

清和真人叹了口气:“事到如今,你们还没发觉我身上的异样么?”

周印突然道:“你修为没了。”

云纵悚然一惊,他进来时只看到清和真人安然无恙,一时也没多想,此刻定睛一看,才发现原本萦于清和周身,修士独有的淡淡云气已经消散于无形,现在的清和,与一个六七十岁的寻常老人无异,眼角多了几条皱纹,那是没了修为,逐渐苍老的体现。

他目光一凝:“是清言,还是六大长老?”

清和真人的笑容略带苦涩:“清言也不过是元婴初期,单凭他如何能暗算得了我,六大长老更不会为虎作伥。”

云纵道:“那到底……”

清和真人阻止了他的下文,道:“罢了,我说,你们听,完了赶紧走,此地不宜久留。”

事情要从十年前说起。

大陆自古便有“天人感应”一说,认为天能­干­预人间诸事,而人也能感应上天的谕示,对于修士来说,更是如此。在许多大宗门里,由于出过一些飞升上界的前辈,所以有时候作为本派德高望重之人,偶尔在入定时也能进入一种玄妙的境界,甚至得到上天的一二启示,对门派发展自有助益。

十年前,清和真人在一次修炼之中,也得到了来自上界的谕示。

他虽然是上玄宗掌教,但论修为,并非门中最高者,能够得到上界的信息,自然是十分稀奇的事情,尤其这条谕示的内容更古怪。

大意是说,如今兵祸四起,天下不安,迟早有大乱的一天,让他趁机蚕食周边小派,再以远交近攻的策略,一步步吞并大的宗门,然后再找机会,焚毁除了上玄宗之外的其它修真典籍,如此一来,其它门派也就没了长远发展,安身立命的基础,不得不依附于上玄宗,长久以往,上玄宗不仅成为名符其实的天下第一宗门,而且等到将来大陆一统时,新的君主必然也要对上玄宗顶礼膜拜,奉为国教,上玄宗必定会因此代代传承下去,千万年不朽。

而且,若是上玄宗决定这么做,上天也会顺应天道,为其提供帮助,就连清和本人,也可以得到提升修为,甚至飞升上界的好处。

清和乍得到这条讯息,先是震惊,而后又浮现起无数的疑惑。

他早已过了对任何人或事,想也不想就深信不疑的年纪,即便这条谕示来自至高无上的天界。

天界为什么要降下这条信息?

作为掌教,清和知道的,自然要比别人多一些。他不仅知道上界的仙人,除了大陆飞升的前辈修士之外,还有原本就属于上界的仙族,他也知道,上玄宗自立派以来,纵然出过两个飞升上界的祖师,却从来就没有受过上天的特别眷顾,更谈不上与上界有什么关系。

如此一来,天界的出发点,就值得商榷了。

既然不是,那么它的目的是什么?难道是为了太初大陆的长远发展,为了将来的大一统作准备?

这就更说不通了。上界人界,泾渭分明,人敬上天,敬的是神仙能够呼风唤雨,为芸芸众生带来风调雨顺的能力,仙有仙道,人有人道,各行其道,即便神仙高高在上,也不能­干­涉大陆的兴衰,乱了法则,破坏三界平衡。

而且上界命上玄宗借机焚毁修真典籍,虽然表面上看,是为了上玄宗好,但实际上,这无疑断了大陆传承几万年的修真根子。没了百花争鸣的修真门派,即便剩下上玄宗一枝独秀,又能存在多久?

想到这里,清和有些不寒而栗,也不敢往深再想下去,却把这条谕示压了下来,再也没有对人提起过。

时间一点点过去,十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他没有再收到过任何谕示,也几乎要把这件事情忘了。

但也只是几乎而已。

96、

就在几个月前,大陆上陆续有妖兽出没的传闻,苍和国内也出了几宗,作为苍和国内最大的宗门,国君自然遣人前来,客客气气地请上玄宗派人去帮忙降妖伏魔,当时碍于情面,加上也想探探妖兽虚实,清和便派了开阳峰主葛禹,带着弟子们前去。

葛禹身在外面,定期与上玄宗联络,半月一次,从未间断过,最后一次传讯过来,却是说自己发现了苍和国东北面森林里似乎有妖兽出没,他要带弟子们前去看看,之后就再也没了消息。

就在他察觉不妥,想要派人出去寻找之时,恰好又发生了秋闲云打伤弟子,强行突破禁制,从软禁的地方逃出来的事情,由于他身份特殊,清和只得偕同六大长老亲自出马,将他擒住,谁知秋闲云神智似乎已经大大不如以往,变得有些癫狂,还在众目睽睽之下,承认自己就是杀害清玄的凶手。

清和无法,只得将他打入地牢,又召来六大长老,说如今上玄宗峰主不齐,内防无高手坐镇,让他们帮忙照看一二。

然而好景不长,他发现自己的身体,竟也渐渐起了变化。

一开始只是有些乏力,随着时日增加,这种身体上的不适慢慢表现在修为的减退上,以至于不过数月,就发展到如今的状况。

清和自然惊怒交加,也曾请来六大长老,众人试尽各种办法,最后都无济于事,只能眼睁睁看着清和一身修为逐渐消除,最后如常人一般。

一个修士没了修为,也就难逃自然衰亡的结局。

所以清和借口修炼出了岔子,避入丹房,将上玄宗事务托给清言和六大长老,另一方面,也是在等云纵他们回来。

云纵听罢,上前执起清和真人的手腕为其把脉,发现对方体内果真空空如也,一丝灵力也无了,声音不由带上冷意和怒意:“此事与清言师叔有关?”

“也许有些关联,但以他的能耐,是绝不可能无声无息令为师修为尽丧的……”清和突然又想起那道奇怪的谕示,待在这里的日日夜夜,他无数次将谕示上的内容反复琢磨,得出的结论无疑是石破天惊,令人不寒而栗的,若这一切真与上界有关……那么即便上玄宗作为天下第一大宗门,只怕也无法与之为敌。

如今的上玄宗七峰,说是以师兄弟妹相称,然而实际当年并非出自同一个师父,只有清和与清莹,才是真正的同门师兄妹,感情也较旁人好些,葛禹­性­子火爆,直来直往,秋闲云虽有些乖僻懒散,但这两人对上玄宗的忠心,都是毋庸置疑的,清元一年到头基本都在丹房里不出来,并不是贪恋俗务的人。所以原本清和心底最防备的,是当年不忿他登上掌教之位的清玄。

却没想到,到头来,最早死于非命的是清玄,而一直默默无闻,毫无存在感的清言反倒后来居上,最有嫌疑。

清和真人面上淡淡,仿佛并不将自己的状况放在心上:“六大长老是可以信任的,但他们久已不通俗务,非到万不得已,更不会Сhā手。”

他拿出两面玉牌,皆流光溢彩,只是篆文不同,分别递给二人,对云纵道:“你手里这面,是上玄宗历代掌教印信,凭此可以号令上玄宗上下,将来亦可作为凭证。”

云纵皱眉:“大师兄……”

清和真人叹了口气:“余舟虽然为人处事强些,可资质却稍有不如,而且这个当口,他的目标要比你明显许多,也不知能不能脱身,相比之下,你的机会更大些。”

云纵点点头,收下玉牌,不再多言。

清和真人又对周印温言道:“这是天璇峰印信,清玄已死,峰主之位虚悬,周印,我知你并非贪恋俗务之人,只是如今上玄宗内忧外患,可用之人寥寥无几,少不得要多劳烦你,请你看在云纵的面上多担当些。”

云纵道:“师父!”

他打从心底不愿将周印拉入这个漩涡中。

清和摆手,阻止了他的话,对周印道:“我知道,你手上有洗天笔和灵犀角。”

周印神­色­不动。

清和真人道:“看来山河社稷图的事情你已知晓,云纵手上那掌教印信中有一物,与洗天笔一般作用,此物留在他手中也无大用,日后云纵打开印信,就将里面的东西给你,也算全了你我的因果。”

周印略一点头,没有说话。

清和露出真心诚意的笑容:“多谢。”

他这一生,从一介小小的低阶弟子,到一宗之掌教,跌宕传奇,心机手段自不必说,只是为了上玄宗,他几乎付出毕生的心血,甚至以自己的修为止步不前为代价,却没想到临了临了,自己所苦心造诣经营的一切,竟要面临分崩离析的局面,实在是造化弄人!

交代完事情,他脸上露出疲惫,原先的鹤发童颜,此时成了沟壑分明的苍老,俨然垂死老人,再不复仙风道骨。

“你们赶紧离开,越远越好,至于秋闲云,若有余力便救一救,若不能,也就罢了,他并非杀害清玄的凶手,所以当时擒住他时,我特意留了个破绽,地牢的封印和钥匙,用你们手上的印信就可以打开……”

清和真人喘了口气,“那玉牌上我先前施了一些法术,带在身上能够对上玄宗任何阵法封印免疫,并且加持隐身术,即便是长老级别,也不容易发现。罢了,已经耽搁了许多时间,你们快走吧!”

他并没有把谕示的事情向两人说得太清楚,只隐隐绰绰,一语带过。

知道得越多,未必就是好事,相反还可能为两人带来无穷祸患。

事到如今,清言也罢,谁也好,就算揪出幕后主使,也难以避免一场即将席卷而来的暴风骤雨,更何况清言很有可能只是一个引子而已,背后所隐藏的,十有□与那道谕示有关。

凡人要如何与天斗?

别说单凭云纵和周印二人,就是现在七峰连同六大长老加起来,也不值一提。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这才是清和真人保全云纵他们最重要的意义。

只不过他并不知道,在经过莲音仙府和天衍宗等一系列事件之后,云纵他们对于上界的了解,比他只多不少。

二人没有久留,清和真人话说得极快,他们出来时,也不过刚刚过了一盏茶的时间。

他们把大门关上,出了阵法的范围,这才将门口驻守的四名弟子的禁制解开,看上去并没有被破坏的痕迹。

那四人只当自己恍惚了一会儿,根本不知道发生何事。

“那你们接下来如何打算?”周辰睡了一觉,懒洋洋道。

那老头可真啰嗦,尽会给他家阿印找麻烦!

不过承明的手也伸得够长了,不单在天衍宗布下棋子,连上玄宗都不放过,想来其他门派也少不了,妖兽的事情刚平息,他便一计不成,又生一计,这是想趁着大陆动乱,好坐收渔人之利吗?

周辰暗自哼笑,他偏不让他如意,待魔族也掺和进来,想必更加热闹!

云纵道:“我去地牢看看,清莹师叔那边,要劳烦你了。”

周印嗯了一声,便往玉衡峰的方向飞去。

周辰在他怀里吱吱叫:“阿印,山下客栈和糖醋鲤鱼,别忘了哦!”

周印嘴角抽了一下,没作声。

提醒完毕,见他好似没忘,周辰喜滋滋地翻了个滚。

自己可是一直记得的。

所以说,诺言不要轻易许下,尤其是对记忆力过剩的人。

夜晚的玉衡峰静谧而幽美。

因为这里女弟子偏多,建筑也大多以­精­巧为主,夜幕之下,阁楼里面点点灯火,山道上也Сhā满火把,如同一条火龙蜿蜒而上,颇具气派。

虽说有隐身术在身,但在半空御剑而飞的效果还是太显眼,所以周印避开官道,直接从小路绕上去,一路足尖轻点,踏雪无痕,不过片刻,就已经到了清莹所住的玉虚宫外头。

一阵细微的说话从里面传来,周印没有偷听的癖好,但此时此刻,已经顾不了那么多。

“师父,弟子之心可昭日月,您若说弟子对您侍奉不周,弟子认了,但若说弟子背叛师门,那是万万不能的!”说话之人低低切切,带了哽咽,但周印几乎立刻就听出来了,这是贺芸的声音。

清莹的声音也不大,但怒气是显而易见的:“对,你没背叛师门,你只是另投了名师!我自认待你不薄,从你来到玉衡峰开始,我便将你与其他入室弟子一般看待,从无二样,没想到你心气如此之高,竟连玉衡峰都容不下你了!”

“弟子,弟子是有苦衷的……”贺芸没再说下去。

“你背后的人到底是谁,清言吗?”清莹又问。

“……”贺芸没作声。

“罢了,你走吧,我不想看见你!”即便怒到极点,清莹也没有口出恶言。

“……弟子先告退,您好好休息。”片刻之后,门关上,里头又恢复寂静。

清莹疲惫地叹了口气,身体蓦地一顿。

不行,如今清和师兄只怕处境比她还要危险,自己得去见上一面才行!

念头刚起,便见屋里慢慢显露出一个人的身影。

“周印?!”清莹有些惊讶,“你怎么……”

她实在有太多疑问,以至于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周印没有废话,三言两语将清和那边的情况说了一下,见她身上修为未失,道:“你待如何?”

清莹苦笑:“我虽修为还在,但已被下了禁制,半分法力也使不出,你不必管我,直接去找云纵会合便是,若是碰到卿卿,可以的话顺道把她也带走吧!”

周印点点头,转身就要走,清莹喊住他:“等等!”

从袖中拿出一物抛给他,“这个拿着!”

入手冰凉,周印低头一看,是一只白玉蟾。

“这只白玉蟾不是什么稀世珍宝,但里头灌注了我近一半的灵力,希望你们能用得上!”她顿了顿,“你们小心为上,勿要逞强,只要还活着,来日再从长计议也不迟!”

这与清和“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的想法是基本一致的。

周印嗯了一声,随即隐匿于虚空之中,朝关押秋闲云的地方掠去。

半路上,周辰探出脑袋,开始分析自己的观点:“没想到贺芸那女人,居然是投靠清言那一边的。……她藏得可真深,对你还一副情深款款的模样,不过我当初第一眼就觉得她不是什么好人,果然目光如炬啊!……其实话说回来,她投靠清言的目的是什么呢?难道是为了当上玉衡峰主?太异想天开了吧,以她现在的修为,就算当上了也难以服众啊,还是上界给了她什么好处……”

周印面无表情听着他在耳边喋喋不休,脚下不由加快步伐。

周辰如此不遗余力地抹黑贺芸,无非是两个目的,一是让她在周印心目中的形象彻底崩塌,再也构不成自己的威胁,二是对周印一路上不许他现形或Сhā手更无法亲亲抱抱的报复。

周印显然也明白,让周辰这么长时间保持毛团的形状确实也有点委屈了,所以秉持着不跟他计较的原则,一般都让他说个够。

周辰还在继续:“阿印你怎么都不出声?你是不是觉得那个女人很好?哎呀我就知道当时她对你献殷勤的时候,你还是有点动心的吧,男人嘛,都是虚荣的……你怎么还不说话,别忘了山下客栈和糖醋鲤鱼喔!”

周印:“……”

他突然有点佩服自己了,在这样的魔音穿耳之下,居然还能头脑清醒,­精­准地找到目标。

地牢其实是一个水牢。

­阴­暗潮湿自不必说,但凡被关在里头的人,都是上玄宗的大罪之人,因为是修士,寻常水牢是无法对他们造成影响的,所以在进水牢之前,除了要废除此人的一身修为之外,还要在水牢里加上无数禁制和封印,让对方在里面受尽折磨,为自己的所作所为后悔不已,达到刑求惩罚的目的。

也因此,水牢周围无须弟子驻守,基本上被送进去的修士,没有一个能出得来的。

97、

云纵他们身上有清和给的印信,而清和想必早就想到要给秋闲云留一条后路,所以一路畅通无阻,并没有遭到什么阻碍,也节省了不少时间。

对于他们来说,最好的办法当然不是过来救秋闲云,而是设法离开上玄宗再说,但如今情势却已半点由不得人,不说两人手上有掌教和天璇峰印信,清言会不会放过他们,就算将来要拨乱反正,光凭他们两个人也是无济于事的,更别说号令整个上玄宗,所以多一个人,未来就意味着多一份与清言对抗,甚至是与上界对抗的机会。

别看秋闲云现在沦落到这个地步,俗话说烂船还有三寸钉,更何况他在天权峰经营多年,根深蒂固,别人就算想清算,一时半会也不可能把整个天权峰都清空。

水滴声在寂静的夜里分外刺耳。

上玄宗这座地牢,实际上是一个溶洞,从洞口往里面走,只有一条滑腻冰冷的狭长石道,两边俱是往下塌陷的悬崖,走到尽头,才会出现一条阶梯,沿着阶梯往下,又分成三条羊肠小道,小道两旁灌满了溶洞水,形成一个个不知深浅的水潭,要关押的人就在这些水潭之中。

下半身泡在水潭里,上身则被铁索穿过琵琶骨钉死在岩壁上,以免他们掉进水里,实则也限制了他们的活动,一旦下雨天,雨水倒灌进来,水位上升,原本只到腰际的水有可能蔓延到肩膀甚至脖颈上,那种滋味不用亲身体会也能想象得到。

所以上玄宗弟子无不对这座地牢充满敬畏恐惧之情,立派以来,也不过关过寥寥两三个人,秋闲云有幸成为最新的一个。

云纵没有来过这里,但这里的地形并不复杂,很快就看到被禁锢在岩壁上的人影,虽然长发披散着盖住面容,但他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确是秋闲云无疑。

“秋师叔?”

那人原本一动不动,听到云纵的声音,才略略抬起头来,云纵这才看见,他脸上一片污黑,眼神涣散,嘴角流着口水,已经看不出原本那种潇洒不羁的风姿了。

云纵不由皱眉。

对方嘴里发出嗬嗬的声音,似笑似哭地瞅着他。

云纵二话不说,抽出无常刀,刀光凌厉,朝秋闲云疾­射­而去,连续砍断缠着他手臂的两条铁索,他纵身而起,抓住秋闲云下坠的身体,提着衣服将人送回地面上。

“谁让你来的,快滚!”秋闲云忽然通过传音入密递来声音,面上却依旧是那副傻笑。

只这句话,云纵就知道他并不像外表看上去那样已经尽数被废了修为,只不过因为某些原因,不得不在这里装疯卖傻。

“师父让我们来救你。”云纵也传音入密。

秋闲云神­色­一动,“那就快走,我的修为暂时被下了禁制,你提着我!”

云纵一手穿过他腋下,将整个人半扶半揽起来,疾步往外走。

洞口外面静悄悄的,周印还未到,但他身边还有周辰在,云纵并不怎么担心,何况他现在还多了个累赘,更没法久等,当下便决定先带着秋闲云出去再说。

秋闲云突然低声道:“现在带着我,你出不去,先到天权峰再说,那里我早有安排!”

云纵道:“我有准备,先出去再说,以免夜长梦多!”

莫非清和师兄把掌教印信也给了他?秋闲云思忖,便不再多言:“也好。”

二人出了地牢,一路往西走,没走多远,云纵突然停住脚步,唤出飞行法宝,提着秋闲云纵身跃上,飞往山下,也不再顾忌被发现的危险。

就在此时,三道白­色­光芒,分三路直直飞向云纵他们,光芒倏尔又分化为千万道,形成天罗地网的包抄之势。

云纵右手还抓着秋闲云以免他坠落下去,左手无常刀往前劈去,挟着凛凛杀意的红光瞬时将白­色­光网劈出一道缺口,几乎是同时,云纵提着秋闲云从缺口中飞出来。

迎面却又有紫、黄两道剑光袭来,他不得不侧身避让,由于速度太快,秋闲云身体微微一晃,保持不了平衡,从飞行法宝上掉下来。

云纵想也不想,伸手去捞,同时不得不避开那两道仿佛蕴含着雷霆之怒的剑光,这两道剑光,比他所见过的,最擅长以剑对敌的周印还要凌厉,非元婴修士不能发出。

他抓着秋闲云轻飘飘落了地,随即要面临四面楚歌的局势。

火把从四面八方迎了上来,为首还有代掌教清言真人,和一­干­上玄宗弟子。

人漫山遍野,密密麻麻,蔚为壮观。

连久不理事的六大长老也来了两位,刚才那两道剑光,想必就是出自他们之手。

今日只怕难以善了了。

云纵心头闪过这个念头,手中握紧无常刀,已经作好血战到底的准备。

清言真人神­色­肃穆,喝道:“云纵,你身为上玄宗掌教关门弟子,身份贵重,又受清和师兄抚育之恩,竟为了夺取掌教印信,做出弑师的事情,你还有何话说!”

师父死了?

云纵微微晃神,随即镇定下来,冷冷道:“你将我师父毕生修为尽数废去,让他不得不囿于寸室之中,为免掌教印信也落入你手,他这才命我保留,如今你还倒打一耙,莫非想杀人灭口不成!”

清言怒极反笑:“你真是丧心病狂了!好好!就算清和师兄之死尚存疑问,你如今携了叛徒秋闲云出来,又是何意?难道还想狡辩不成?!”

云纵淡淡道:“秋师叔是被冤枉的,如今他身陷囹圄,我自然要救他于水火。”

在所有人中,云纵的修为并不是最高的,但他此时此刻,却不改面对千军万马,仍旧云淡风轻的傲气和从容。

不愧为掌教亲传弟子!

若不是时机地点不对,许多人几乎要为他的气度而喝彩,就连那两位长老,也不由起了惜才之心,不待清言说话,便道:“无论有什么误会,你先把人放下,跟我们回去再说!”

言下之意,竟有网开一面的余地。

六大长老本就从不­干­涉俗务,象征意义大过于实际意义。此番肯出山协助,完全是因为清和之前没了修为,七峰峰主不齐,他们不得不出面。历代长老效忠的对象是上玄宗,而非某个人,谁当这个掌教,他们都不会关心,除非门派面临生死存亡,否则更不会Сhā手。

清和受伤闭关之后,清言代执掌教之事,六大长老也陆续回去隐居,但清言再三相请,这才留下两位坐镇。今夜之事,虽然众目睽睽之下,云纵要带走秋闲云,两位长老不能不管,但他们见云纵资质极好,又是镇定自若,没有一点儿心虚,似乎真有隐情,不由起了保全之心,不欲赶尽杀绝。

清言闻言也高声道:“不错,你放下秋闲云,有什么事情,自有我们这些长辈为你作主,如果你没有杀害清和师兄,更该留下来,等到查明一切,自会还你一个清白!”

云纵冷冷道:“若我束手就擒,明日死的就是我了。”

他没有周印那般一针见血的毒舌,然而如此直白地说出来,却让众人愣了一愣。

清言叹了口气:“事已至此,既然你一意孤行,不肯回头,就别怪我们不顾情面了……来人,拿下云纵!”

话音方落,便有四道剑光同时飞向云纵他们。

一人双剑。

御剑之人,云纵认得他们,自是清言座下两名金丹修士,修为稍逊他一筹,但两人合力,无疑是劲敌。

他御起防御法阵,人飞快地往后疾退。

但后面又有两道金光袭来,在黑夜中异常夺目,形成前后夹击之势。

云纵祭出细长如剑的无常刀,毫不迟疑往前横贯过去,红光若长虹当空,瞬间劈向金光,将金光生生截断,一名驭着双剑的弟子吐出一口血,连连后退了好几步。

云纵横走两步,反身又将无常刀Сhā在地上,砂土自刀下开始寸寸开裂,迅速蔓延至那四道剑光处,在与剑光相遇之时,轰的一声,仿佛金石碎裂,激起千层砂土,两股气劲相遇,生生将周围所有泥土都炸成粉末!

旁边的低阶弟子有避之不及的,都被这股劲道逼得气血翻涌,几乎把持不住。

那两名金丹修士一击不成,直接将剑召回来,提双剑飞身上前,剑气纵横,直指云纵!

云纵冷冷一笑,也不去拔无常刀,直接拿出在天衍宗时得的安故琴,琴弦随意拨动几下,含着灵力的琴音如同刀锋,束音成线,每一声都刺入对方耳中,让两名金丹修士的攻势不由自主缓了一缓。

就是这个机会!

他蓦地拔出无常刀,探身往前掠起,刀剑气劲穿过四道剑光,又穿透对方二人的护身结界,反身一扫,两人痛叫一声,腰上齐齐多了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血跟着汩汩流出。

这一手­干­脆利落至极,莫说周围弟子都看呆了,连两名长老忍不住也要暗道一声好!

那厢秋闲云却已经朗笑一声:“痛快!”

他身上因为刑求伤口而狼狈不堪,浑如乞丐一般,但此时挺直了腰,头发往后拂去,也不复那副癫狂痴傻的表情。

却说云纵伤了两人之后,没有片刻停留,立时回身抓起秋闲云便要走。

他深知纵然在场大多数人都构不成威胁,但那两名长老修为深厚,清言更是不可忽视的存在,何况自己还带了个秋闲云,双拳难敌四掌,自然是趁着他们还没反应过来,越快走越好。

然而就在两人转身之际,清言已经纵身飞起,探手抓向云纵后背!

云纵自然也察觉了背后的异状,但他现在面临两个选择,一是丢下秋闲云然后闪身避开,二是被清言打个正着。

无论哪个选择,后果都不会太美好。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凌厉剑气直飞向清言!

那团剑气本是黑­色­,乍看与黑夜融为一体,如同黑雾一般,但由于此时去势太快,黑雾周遭竟隐隐有白光泛出。

清言一惊,不得不放弃先云纵那头,转身手掌往下一按,衣袍振起,身前凭空筑起一道无形气墙,将剑气挡住。

然而随即又有一紫一碧两道剑光分左右两边包抄而上,纵然一时突破不了清言的结界,也让他无暇去阻拦云纵。

清言没有想到,自己作人情送给周印的紫微剑,竟被他用来对付自己,而碧绿的那把,则是周印在天衍宗所得之七杀剑。

周印立于半空,玄衣如墨,冷冷看着他,俊美犹如神祗。

高手对决,瞬息万变,众弟子看得目瞪口呆,早已忘了要上去帮忙。

话说回来,就算他们帮忙,也只是徒增炮灰罢了,更何况自妖兽和天衍宗一事之后,云纵二人在上玄宗内素有威名,大家并不愿意上去当这个椽子。譬如天权峰等人,本就是秋闲云徒子徒孙,又譬如玉衡峰曹航,庞逸等人,跟周印他们早有交情,更不信他们会杀了掌教,所以虽然都在人群之中,却已打定主意绝不出手的。

清言无暇□,不由厉声道:“两位长老,还不快快拦住他!”

那两名长老本欲袖手旁观,此时听得清言开口,才不得不出手。

说时迟,那时快,原本待在云纵身旁的秋闲云竟暴起发难,身形疾掠出去,伸手一捞,便将刚才受伤倒地,正在盘腿调息的其中一名金丹修士抓住。

“谁敢上来,我便杀了他。”他的声音不高,语气也很温柔,但没有人能够忽视他那只扼在金丹修士上的手。

此时的秋闲云,哪里像个疯疯癫癫,修为尽丧之人!

两名长老本就不想淌这趟真相难辨的浑水,此时自然顺势停下手。

清言更不可能不管不顾让人继续击杀,说到底,这只是上玄宗的内讧,在场全是上玄宗弟子,若是清言连徒弟的­性­命都不管,别说众人会不会产生兔死狐悲的心理,他原本就名不正言不顺的号召力必将大大降低。

清言淡淡道:“秋师弟,上回我们合力将你抓入地牢时,我记得你已经没了修为,且迷失了神智。”

秋闲云笑道:“我若不那么做,只怕如今也没法站在这里了。”

清言看了他半晌,吐出一句话:“放人!”

98、

秋闲云悠然一笑:“多谢清言师兄知情识趣,免得你我闹起来都不好看,不过这师侄还得为我们带一段路,免得你待会反悔想要杀人灭口,就凭我们这几只小鱼小虾的,可毫无反击之力!”

清言道:“秋师弟,你莫要一错再错,现在回头还来得及!”

秋闲云笑吟吟地看着他,也不接话。

清言叹了口气,摇摇头:“你们走吧,希望能够信守承诺,把涂青放回来!”

秋闲云抓着那个叫涂青的金丹修士转身便走,周印与云纵二人自然也很快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两位长老有点讪讪,现在他们挟持人质跑掉,全因刚才两人没有尽全力的缘故,不过清言转身却并没有责怪他们,至少面上看不出任何不满,只是恭恭敬敬请他们回去歇息。

清言道:“两位师叔,掌教师兄身死,我得过去处理后事,你们二位不如先回去歇息,此番劳烦了,清言实在过意不去。”

两位长老听得他这么说,越发有点不好意思:“要不我们和你一起过去看看吧,清和这事古怪得很,说不定能查出什么线索。”

清言点点头:“也好。”

他先命众人散了,这才与两位长老一道离去。

玉衡峰弟子自然扎堆走在一起,曹航悄声道:“你们觉不觉得这事有蹊跷,我才不信云师叔和周师叔会杀掌教!”

庞逸道:“可是清言师叔说了……”他见曹航瞪他,不由咳了一声,“其实我也不信,但现在这样,也不知上玄宗以后怎么办!”

大家听到这句话,禁不住都忧虑起来。

是啊,眼下掌教身亡,其它六峰的师门长辈也各自不齐,难道新任掌教便已经是清言师叔了?经此一事,上玄宗还能不能保持天下第一大宗的地位,一下子少了那么多元婴修士……

每个人心里都沉甸甸的,如同这雾霭夜­色­,看不见前方的路。

贺芸的心比任何人都要沉重,从背叛清莹,投靠清言的那一刻起,她就知道自己走上了一条不归路。

人之一生,想要成就一件事情,所不可缺者有三,­性­格,运气,实力。

贺芸本身是一个很好强的人,当年在镜海派时,她的勤奋程度虽然无法与周印那种苦行僧似的修行相比,可也较大多数人要勤奋许多,在这种努力下,很快成为镜海派新一代弟子中的后起之秀。

后来镜海派并入上玄宗,因为她的资质与刻苦,得以拜入玉衡峰清莹真人门下,在其他镜海派弟子还在努力适应新生活时,她已经一跃成为峰主的亲传弟子,这不能不说是一种天大的机缘,贺芸自然也十分兴奋,一心一意扑入修炼之中,希望能早日成为高阶修士的一员。

然而好景不长,她的修炼很快遇到瓶颈,无论如何也迈不过结丹的坎子,师父清莹真人虽不吝于指点,但也不可能时时守在她身边,上玄宗不缺灵药,唯一的解释便是她自己心境不过关。无奈之下,贺芸只好一次次闭关,又一次次闭关失败,久而久之,周围同门看她的眼光,未免就带了点异样,加上她­性­子要强,偌大玉衡峰,竟无一个朋友。昔日同伴,周印常年不在,刘小宛她又看不上,唯一能说得上几句话的,只有瑶光峰的黄文君。

不甘心就此默默沉寂下去,最终成为芸芸修士中的一员,甚至熬到陨落,贺芸平静的外表下面,隐藏着一颗不得不蛰伏,却随时有可能爆发出来的不安分的心。

她终于找到一个机会。

纵使也许再也回不了头。

但起码,等结了金丹,也许还能再与那个人,时时在大陆相见,甚至同他一起,斩妖除魔……

“清莹师妹现在如何?”

头顶的声音让她定了定神,恭敬答道:“师父现在无法理事,一直待在丹房里,玉衡峰事务皆由谭师姐接手了。”

其实贺芸并没有做什么,她只是奉命看着自己师父的一举一动,不让她出去而已,但到了这一步,以她的聪明,不会没有发现清莹真人突然修为大减,是有蹊跷的,甚至连玉衡峰原本执事的两位师姐,突然被谭师姐取代的事情,她也看出许多门道来。

然而又能如何?从她做了这件事的开始,就注定不再是清莹真人所信任的弟子了。

清言温言道:“你做得不错,这是一瓶炼玉仙|­乳­,有了它,升到金丹中期,应该不是什么问题了。”

贺芸接过白玉瓶子,心头有些激动,这炼玉仙|­乳­有多珍贵她是知道的,上玄宗也寥寥无几,换了以往,像她这样的,就算身为峰主弟子,也是不可能得到的,先前周印曾经给过她的玉蜈丹,也不过是巩固丹境,让结丹更有把握而已,但有了这瓶炼玉仙|­乳­,自然再也没有阻滞了,等于是用药力来强行提升修为。

“弟子多谢掌教!”

听她将掌教前面的“代”字去掉,清言笑了笑,依旧平和:“我是代掌教,不是掌教,不必如此,你先下去吧。”

“是,弟子告退。”

清言目送着她离去,命外头弟子关上大门,又转身去了后殿。

哼的一声,从青松白鹤的屏风后面转出一人,从头到脚包着一身黑衣斗篷,连脸也半掩在兜帽之下。

“你不累,我看着都替你累,若早些让清和死了,便没这么麻烦了!”

清和叹了口气:“清和师兄待我们不薄,我也没想过要让他死的,他若肯顺利交权,自然要好好奉养他。”

那人嘿嘿冷笑了两声,将兜帽揭下,赫然是之前被秋闲云“杀死”了的清玄。

“我已经暗中派了人追上去,把你那个徒弟解决了,然后再推到他们头上,弑师杀同门,你再昭告天下,公布他们的罪行,把他们逐出师门,上玄宗弟子人人得而诛之,他们就再也翻不了身了!”

清言大惊:“你,你竟如此做!”

清玄哂笑:“清言,你别当了□还想立贞节牌坊,这样一副表情是什么意思,当时这个计划你也是同意了的,早想做好人,就别上这条船,现在再来大义凛然,不觉得虚伪么!”

清言跌坐在椅子上,半晌不语。

清玄见状,缓了语气,走过去拍拍他的肩膀。

“从今往后,还有谁敢小觑你,还有谁会觉得你是七峰中最窝囊的一个?你放心,站在我们背后的,是上界的神仙,就算天塌下来也有人顶着,方今天下大乱,人人都想Сhā一手,即便高高在上的神仙也不例外,清和那件事情,谁也不会想到你身上,因为换了这世间任何人,都不可能无声无息就将他的修为尽数瓦解。我既然已经‘死’了,就不可能再出现于人前,此事一了,你便是上玄宗当之无愧的掌教,只要那六个老头不出来捣乱……否则,便是再请上界让他们消失了也可!”

清言一震,失声道:“万万不可,这样一来,上玄宗必将大乱!”

清玄冷笑:“你倒是挺为上玄宗着想,咱们将来飞升上界,便是修成正果,上玄宗兴衰与否,跟我们有什么­干­系?”

清言叹了口气:“天下哪有凭空掉下来的馅饼?你这是在与虎谋皮!”

清玄不以为然:“那又怎样,各取所需罢了,他们要的是天下气运,大陆灵力,届时我们早已飞升,就算太初大陆的修士死光,也与我们无关!”

清言知他心­性­偏激,也不再多说,只是一会儿想到待自己不错的清和师兄,一会儿又想到这些年来自己被忽略的地位,思绪不由有些混乱出来。

却说云纵等人离了上玄宗,一路往北飞去。

秋闲云抓了那个叫涂青的金丹修士,一直没说要什么时候放人。

涂青又惊又怒,只当他们要反悔,嘴里喋喋不休地骂秋闲云,从叛徒到无耻小人,奈何没什么新鲜词汇,倒是秋闲云听得烦了,下了个消音术,让他彻底安静。

“说你没脑子真是抬举你了,我这是在救你的命!”秋闲云冷笑道。

涂青睁大了眼,明显不信。

秋闲云冷冷道:“我们这一走,清言必然会派人来追杀,就算杀不了我们,也把你杀了,正好给我们多加一条罪名,因为众目睽睽,都看见是我们把你带走的,到时候你没了­性­命,我们也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不可能,我师父不是这种人!涂青目眦欲裂。

秋闲云用看白痴的眼光看着他:“你师父想做大事又不是那块料,确实不太可能,但清玄还没死,有他在,就不可能放过我们!”

他这一说,连云纵等人的注意力也吸引过来。

“清玄没死?”

秋闲云淡淡道:“这后头兴许还不止清玄,以他们两人的能耐,绝不可能无声无息就让清和师兄修为尽失,我不想落得跟他一样的下场,自然得装疯卖傻。”

云纵他们自然知道这背后是什么人,但此刻却不是说话的地方,又见秋闲云谈笑自若,连修为似乎也没怎么受损,显然之前留了一手,这样一来,己方的压力便大大减轻。

过了片刻,听得周印道:“先下去再说。”

众人低头一看,发现脚下是黑鸦鸦一片茂密高林,在此筑起结界的话,既可歇息,又能躲避追踪。

秋闲云与周印并不熟稔,仅仅见过一两面,只是观云纵举止,显然已与周印到了可以生死相托的交情,又见这人生得极好,偏又面无表情,只是那股萧肃漠然,如同雪域冰花,有时候更给人一种想要攀折的欲望。

他素来喜欢美人,不由便多看了几眼,却看到周印肩膀上不知何时多了一只毛绒绒的玩意,正死死盯住他,目露凶光。

“这玩意不是蛊鸢吧,还开了灵智?莫非是高阶妖兽不成?”秋闲云玩味地打量着周辰,大有伸手抓过来把玩一番的趋势。

周印淡淡看了他一样,伸手给妖皇陛下顺毛,顺手给周围布下一道结界。

云纵道:“宛卿卿如何?”

周印道:“她要留下。”

对宛卿卿来说,她最重要的人都留在玉衡峰,自然不肯跟周印走,而且也对周印说了,她会尽力保全自己,等待周印他们回去,这样也可以找机会传递消息。

云纵点点头,“那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

周印的视线从涂青移到秋闲云身上,“我有事要往东岳一趟,既然他没事,你们……”

话未说完,秋闲云应景般地吐出一大口鲜血,霎时面如金纸。

周印:“……”

云纵:“……”

秋闲云翻了个白眼:“谁说我没事!你们试试一人对抗六大长老外加一个清言,就算当时我留了一手,清和师兄也手下留情,也不可能毫发无伤,后面又吃了几天地牢的谁,以为我是大罗金仙刀枪不入啊?”

刚才为了从上玄宗逃出来,他强压住伤势,此刻悉数爆发出来,人也显得蔫蔫的,没了方才那股风流味儿。

周印淡定续道:“此地不宜久留。”

就算有结界,追兵也马上就来了,就算杀不了他们,也是个麻烦。

云纵颔首:“也罢,我带秋师叔去疗伤,你们先去东岳,到时候我去找你们,期间彼此以传讯符文联系就是。”

周印点点头,目光落在涂青身上。

涂青一抖,把身体往里缩了缩,试图造成“我不存在”的错觉。

云纵道:“我带上他。”

周印从须弥戒里拿出十数张高级符箓和几瓶灵药抛给他。

云纵接住,又拿出之前清和交给他的那枚掌教印信。

这里没有月光,但并不妨碍玉牌本身所散发出来的柔和光芒,让人将上面的符文篆刻都看得一清二楚。

云纵划破手指,滴了一滴血在上面。

血迹瞬间融化入了玉牌,光芒大涨,一件东西凭空出现在玉牌上方,被包裹在光团之中。

一支钗子。

上面刻着流云的图案,古朴有余,­精­巧不足,但流溢在钗子周围,那团紫红相间的柔光,就像为钗子镀上一层璀璨的霞光。

霞影钗?

周辰吃惊地看着那支钗子。

周印接过云纵递来的钗子,道:“我走了。”

云纵嗯了一声,所有话语都化作两个字:“保重。”

夜­色­苍茫,鸟兽无踪,风声入林,萧瑟渺渺。

见他还望着周印御剑而去的身影,秋闲云揶揄道:“再看脖子都要断了。”

云纵收回目光,“你有何打算?”

秋闲云想了想:“继续往北走吧,北昌是异族立国,飞龙寺、濯清阁、玄女门三大势力并存,外来宗门很难Сhā入,相对安全许多。”

他一指旁边的涂青,“刚我抓着他的时候,发现他身上值钱东西不少,去了北昌,至少吃香喝辣是不愁的。”

涂青又是一抖。

99、

与云纵等人分别之后,周印他们就往东岳国的方向而去。

周辰迫不及待化回人形,又对周印道,你是去报仇的,应该谋定而后动,直接飞行未免目标太大,而且很容易招来上玄宗的人,不如乔装打扮,一路骑马过去,也可以顺便看看风景。

周印无可无不可,由着他用焕颜丹将两人变成面目寻常的商贾,周辰又不知道从哪儿摸来两头驴,一灰一黑,周辰给它们起了名字叫小灰和小黑。灰­色­的狡黠,成天想着躲懒,走路也慢慢悠悠,黑­色­的是吃货,每天都要吃一块饴糖要不然就不肯走,如此一来,有意无意,行程速度又慢上不少。

这里虽然已经不属于上玄宗山下的范围,但此去东岳国,一路上既有宣府这样规模仅次于东岳上京的大府,也有风陵原、三春映泉这样天下闻名的观景去处,若是想要礼佛的,还可以去一去灵台寺,而灵台寺也是东岳境内最大的佛修门派。

所谓大隐隐于市,这样一条路线,自然也蕴含着无穷商机,所以苍和与东岳两国特地拨款修缮了官道,往来商旅行客,天南地北,络绎不绝,十分热闹。

妖皇陛下还是念念不忘山下客栈和糖醋鲤鱼,当然,他不能明目张胆说出来,只是镇日里念念有词,嘴里翻来覆去都是“好久没吃鱼了”,“哪来一股酸甜的味道”,借此提醒某人。

周印被他念得耳朵起茧,便在出了林子之后最近的青石镇落脚,去了当地最大的一间酒楼,特地点了糖醋鲤鱼,让他一次­性­吃个够。

青石镇是个大镇,离两国国境已经不远,处在东西交通枢纽上,一点也不逊于稍小一些的县城,镇上“醉仙居”的菜肴更是一绝,许多往来做生意的人,宁愿多绕一点路,也要过来尝一尝。

这样一个酒楼,无论是掌柜还是店小二,服务素质自然不差。

然而现在,店小二却怀疑他的耳朵出了问题,不得不再次询问一遍。

“客倌,您说你要,五盘糖醋鲤鱼?糖醋鲤鱼,要五盘?”他没有意识到自己虽然问了两句话,但意思颠来倒去,都是一样的。

周印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周辰坐在旁边,面­色­古怪,不敢说话。

店小二吞吞口水:“二位要不要试试我们这里其它的菜,也很有特­色­,譬如说这道翡翠豆腐……”

周辰打断他的介绍:“五盘糖醋鲤鱼,一个翡翠豆腐,一碗白米饭。”

虽然要求还是很奇怪,但店小二这回不敢再质疑了,伶俐地应了一声,飞快地去记菜了,嘴里免不了嘀咕两句:这是八辈子没吃过鱼了,还是上辈子是猫投胎的?

菜很快端上来,周印让小二把五盘糖醋鲤鱼整整齐齐,并排放在周辰面前,然后自己拿起筷子,慢条斯理地吃着自己的白米饭和那盘鲜绿诱人的翡翠豆腐,无视对面眨巴眨巴望着自己的目光。

“阿印——”周辰拖长了语调,脸­色­有点绿了。

这五盘下来,估计他这辈子都不会再想看到糖醋鲤鱼四个字了。

周印抬起头,温柔道:“你不是一直念着要吃吗,快点,趁热吃。”

周辰打了个寒噤,不敢再讨价还价,开始埋头吃鱼。

半个时辰之后,周辰拿着镜子哀怨地捧着脸,发现自己的脸­色­比刚才没吃鱼之前还要绿了,现在一闻到鱼腥味就想吐。

呜呜呜,阿印真是太狠心了,想他堂堂朱雀化作人形,这么一个玉树临风,高大威猛的外表,待遇居然比之前变成那个傻不拉几的毛团还要差,难不成阿印会更喜欢非人形的生灵?

手里的开天镜景­色­一换,变成隔壁厢房,屏风之后,雾气蒸腾。

周辰眼睛一亮。

周印双手撑在浴桶边缘,下巴枕在上面,闭目养神。长发湿漉漉地披散在背上,水珠顺着挺直的背脊滑下,没入白气氤氲的热水中。

这是难得放松和不设防的状态。

周辰绕过屏风,就看见这么一副美景,强忍住直冒泡泡的心情,道:“走这么久也累了,我帮你按按吧。”

周印还是阖着眼,没有出声也没有反对,周辰如获大赦,喜滋滋地将他背上的长发悉数拨到一边,双手按在他的肩膀上,照着|­茓­位,有一下没一下地按着。

周印的肤­色­极白,是一种近乎月光的冷白,背部尤甚,如同整块雕琢完好,滑腻无暇的白玉,令人禁不住想再三摸索。

他的腰很细,当然这是对于男人的尺寸来说,虽然细,却并不瘦,只让人觉得优美却有力道,就像随时蓄势待发的猎豹,蕴含着可以随时爆发的力量。

腰线之下,被水淹没,若隐若现,却更惹人遐想。

不知什么时候,周辰已经褪去全身衣物,整个人入了水中,半倚半贴在周印身后,帮他按摩的手却一直没有停下。

只是浴桶就那么大,两具身躯紧密相贴,一劲瘦一宽健,隐隐便散发着若有似无的暧昧和迷乱。

“五条鱼吃下去还没让你消停会吗?”周印没有动,甚至没张开眼睛,泡了热水慵懒下来的嗓音显得有点低沉。

周辰哼哼:“五条鱼算什么,只要是你点的,再来十条我也吃了。”

一边说着,没忘记趁机占便宜,他的手从周印背后绕过,握住前端的柔软,手指灵活地打转,一面慢慢贴上去,跟他咬耳朵。

“阿印,我们来双修吧……”

周印没说话,似是睡着了。

周辰得寸进尺,开始上下其手,舌头甚至伸进他耳蜗里,顺着耳线慢慢舔舐。

“我会让你快活的……”

缘酒同顷,红炉压膝。

春光正好。

周印穿着一身白­色­单衣,半靠在炕上软枕上,翻着手里的游记,真正难得浮生半日闲,放在前世,他绝不会浪费半日的时光去做这种“毫无意义”的事情。

但现在,似是逐渐习惯了。

半湿的长发被身后的男人撩起来,以手包在­干­净的棉布里,细细擦­干­。

周印其实没怎么看进去,腰际酸软是一回事,他的大半心神,都在思考另一件事情。

“想什么?”周辰揽住他的腰,伸手在上面按揉,顺便吃点豆腐。

“要让上玄宗内乱,方法多得是,譬如天罚。”

降下谕示也就罢了,现在竟直接Сhā手让清和没了修为,等于绕了一大圈,还不如直接降下一道神雷劈死清和,就像他前世那样。

上界这么做,纵然清言或天衍宗上官函这样的人会选择与虎谋皮,但更多的人也会在以后慢慢发现蛛丝马迹,这对于上界树立高高在上的形象并不利。

双修之后,两人在心境上逐渐契合,周辰闻弦琴而知雅意,已经知道他后半句未竟的话想说什么。

“降下天罚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平衡便是天道,如无意外,上界是不能直接­干­涉人间的,就像上次的妖兽事件,承明也只能通过天衍宗来实现自己的目的,而天罚一降,影响的不仅仅是某个人,而有可能是整个大陆格局。所以除了天道本身产生的天劫之外,上界若想制造天罚,就必须有九位大罗金仙同时发力,单凭天帝一人,也是无法完成的。”

周辰分析道,“若不是天罚,就只有两个可能,一是承明等不及了,所以直接通过清言,给清和下禁制,这种让元婴修士不知不觉失去修为的能力,凡间没有,不代表上界做不到。”

“还有一个可能,那就是魔族Сhā手了。如果是这样,那么事情就更复杂了。”

周印道:“谕示是假的?”

“不,”周辰摇头,他所处的身份地位,注定他能够比别人了解到更多内情。“谕示是清和十年前收到的,应该假不了,当时魔族还不知道上界的预谋,不过这次清和的死,以魔族的手段,也完全能办到。”

周印道,“这样对他们没什么好处。”

周辰笑道:“你这是以人­性­来揣度魔­性­,人­性­无利不起早,趋吉而避凶,但魔族做事,向来随心所欲,不讲究什么好处,他们的目的是搅乱一池春水,然后浑水摸鱼,再坐看上界吃瘪,这样就足够了,所以我才会拉魔族下水。”

周印嗯了一声:“上界不会就此罢休。”

周辰道:“阿印,你不怪我让魔族Сhā手吗,无论谁输谁赢,大陆人族都免不了吃苦。”

周印淡淡说了四个字:“天道平衡。”

就算没有魔族,以上界将人族视为蝼蚁的风格,人族的境况也不会好到哪里去,如今两方割据,聪明人自会从缝隙里求得生存,若是人族一直处于弱势,那么就算没有外力,也迟早会灭亡,修真之人要学会顺势而为,适当的时候逆流而上,更要对这些事情看得透彻,以免入了魔障。

周辰眉开眼笑:“我家阿印真是冰雪聪明!”

手又开始不安分起来,大有点火燎原之势。

周印道:“晚上再来五条糖醋鲤鱼?”

周辰顿时僵住。

周印也不理他,径自从须弥戒中拿出霞影钗。

自从与云纵分别之后,他还没有好好看过这件东西。

手指松开,霞影钗没有掉下去,反而轻飘飘悬浮在半空,周围一团紫红霞光萦绕未去,为古朴的样式增添几许绮丽。

周辰跟着他一起端详,不忘吐槽:“我猜当时女娲纯粹是想不出什么花样了,直接拿自己头上的钗子与一部分山河社稷图合并,她的品味可真不咋的!”

周印不置可否,伸手在霞影钗上摸索,手指移到尖尖的钗尾时,不小心被刺了一下,看上去圆钝的木钗却立时见了红。

周辰眼明手快,马上把周印的手抓回来,低头在他的伤口上吮吸。

那头霞影钗忽然缓缓变大,最后竟能达到合约半丈长的大小,粗细握在手里刚刚好,像一根手杖。

但也仅仅是这样而已,两人看了半天,连周辰也瞧不出什么端倪来,周印便又把霞影钗缩小,放回须弥戒。

周辰道:“现在六得其四,就剩两件了,灵吉珠,黄泉灯。”

周印道:“你知道在哪里?”

周辰道:“灵吉珠不知道,黄泉灯我隐约有点印象,好像听离婴在哪里说过,喔你还不认识离婴吧,他的原形是一只白泽,到时候见了面,你可别被他憨厚老实的样子骗了,那家伙一肚子坏水,成天欺负我这种老实人!”话题开始扯偏了。

你老实?

周印不发表任何意见。

休息够了,翌日周辰就拉着周印上街,美其名曰多吸收点日月­精­华。

他们所住的客栈外头就是一条商业街,不少来往于东岳和苍和的商贾在这里聚集,有时候还会出现北昌人,甚至修士也不少,不过大都是金丹期以下的修士。

焕颜丹和望月玛瑙让他们隐去容貌和修为,丢在人群中也不会被人认出来,但两个大男人手牵手的样子实在太怪异,频频引来不少回头,不过许多人也只是多看几眼罢了,毕竟谁会去仔细观察两个其貌不扬的中年男人。

正确的说,是周辰强行拉住周印的手不放,而周印向来我行我素,不会把别人的想法放在心上,所以周辰成功得逞,心满意足。

“冰糖葫芦,三文一串,买多了有送嘞!”

周辰在红彤彤的糖香味面前站定。

周印:“……”

周辰:“买两串有送吗?”

卖糖葫芦的小伙子笑道:“不好意思啊,要买三串才送一串!”

周辰望向周印。

周印望向别处。

周辰假装没看到,兴高采烈地转头,“那来三串!”

“好嘞!”小伙子利索地拿了四串包在纸袋里。“您拿好!”

“……”周印付钱。

“刚好了,一串给你,一串给我,还有两串给小黑和小灰。”周辰拿出一串,递到周印嘴边。

周印微微侧开头,避开。“我不吃。”

两世加起来,他哪里有闲情逸致来吃这种东西,更何况一闻到那股甜香,周印就觉得有点腻。

周辰凑到他耳边低语:“我知道了,你定是想让我哦嘴对嘴喂你!”

周印看着他。

周辰笑得很无辜,“喏,尝尝嘛。”

周印接过糖葫芦,没动嘴。

那头周辰又走向别的摊子。

“阿印,有梅花糕耶,快点拿钱来!”

周印:“……”

100、

周辰本质上是一个很懂得享受生活的人,无论是在北海之墟还是在太初大陆,他的爱好从来就不是一统三界或者号令四族——他认为那是变态的爱好,比如天帝承明。而是能够整天带着周印四处游山玩水,并且把周印也从一个修炼狂改造成为跟自己一样懂得享受生活的人,只不过现在由于种种阻碍,这个爱好暂时只能实现一小半。

一小半也好,难得浮生半日闲,青石镇不小,光商业贸易街巷就有几条,穿Сhā在他们所住的客栈一带,周辰便拉上周印,到茶楼里听上半天的快板说书,江湖八卦,再到醉仙居吃饭,饭后回到客栈里小睡一觉,下午到遍布吃食的巷子里逛上一圈,买点梅花糕榆钱面回去,日子甭提有多美了。

不得不说,妖皇陛下已经提前过上不羡鸳鸯不羡仙的日子,乐不思蜀,完全忘记了外面的腥风血雨。

周印当然没有忘记,不过既然出世入世都是修行,他也不介意在市井街坊,三教九流里面寻找属于自己的道。

茶楼里熙熙攘攘,本地上了年纪,生活又较为宽裕的青石镇本地居民每日都爱到这里来喝个茶,说说最近的新鲜事儿,走南闯北的客商们到这里歇脚,也时不时带来些新近的消息,店小二提着长嘴壶到处奔走给各桌添茶加水递上热帕子,更有不时的报菜声穿Сhā其中,这是太初大陆上再寻常不过的,真正的市井生活,他们离皇公贵族很遥远,更不了解像神仙般高高在上的修士,但这并不妨碍他们对这些八卦的热情。

便听到一人道:“你们知道了没有,前阵子天衍宗举行宗门大会,好好的竟闹出了妖兽的事情!”

另一人道:“自然听说了,我上个月运了趟货往西陵,还差点碰上那起子吃人的怪物,当时客栈里就死了不少人,那怪物长了一副人身,獠牙却比虎狼还长,两只手臂比熊还粗壮,周身血红,那爪子……啧啧!别提了,吓得我做了半个月噩梦!”

旁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过来了:“那你最后怎么逃出来的?”

那人绘声绘­色­讲了一遍,听得众人高高提着一口气,末了道:“幸好当时在场还有修士,好像是上玄宗的仙人,把那怪物都杀光了,我这才捡回一条命,不过仙人那边也折了一个弟子,现在想起来,哎,惨烈,太惨烈了!”

旁人跟着松了口气之余,纷纷笑道:“那你真是鸿运当头,听说上玄宗是天下第一大宗,比那天衍宗还要厉害的!”

“可不是么!不过真没想到,我还听人家说,”那人压低了声音,神秘兮兮,“那些怪物还是天衍宗放出来的,这可真是听糊涂了,不都说仙人们都是斩妖除魔的吗,怎的又跟怪物扯上关系了?”

“不会吧,是不是你弄错了!”

“谁知道呢,这些事不好乱说的!”

“谁乱说了!我是听我那个在万山门修炼的外甥说的,假不了!”

眼见两人脸红脖子粗就要吵起来,旁人忙劝说一阵,又有人叹道:“不过好在现在怪物听说也都被杀光了,不会出现了,咱们成日里天南地北的走,图的就不就是一个安心,仙人的事情咱们管不着,只要老百姓平平安安就好了!宁为太平犬,不为乱世人嘛!”

他这番话无疑引起许多人共鸣,大家纷纷感叹起来。

少顷,便听得有人道:“这年头要个太平也不容易,依我看,指不定很快就有兵祸了。”

“怎么说?”众人忙提起­精­神,望向说话的人。

那人道:“我是从东岳上京出来的,这一路上走过不少村庄,瞧见官府正在征兵,像是要打仗。”

旁人很诧异:“征什么兵,东岳的兵还少了?不说各府县的官兵,就是那名震天下的三十万惠家军,不是无人能敌么?”

那人苦笑:“这就不晓得了,有些地方天高皇帝远,不仅强抓壮丁,还勒索财物,反正我看到的就有好几起。”

旁人闻言,俱都猜测起来。

“也不知和哪国打仗,难道是跟苍和?”

“不至于吧,谁不知苍和国力强盛,不逊东岳,要真打起来,估计得两败俱伤咯!”

“这个咱们也管不着,最重要的是,要是跟苍和打,这条官道可就不能走了,到时候咱们损失就打了!”

“谁说不是呢,打仗打仗,苦的都是老百姓!”

“我倒觉得可能跟北昌打,不都说北昌是异族立国,不容于中国各大国嘛!”

“甭管跟谁打了,多赚点钱才是要紧,要不到时候战火一起,得喝西北风去!”

“哎呀老徐我可真羡慕你,还有个进了仙门修炼的外甥,再不济也能去投靠他……”

众人七嘴八舌,热火朝天地谈论着,周辰听得微微眨眼,侧头凑近周印,“好像又要不太平了。”

周印慢条斯理撕着手里的花卷,“想知道的话,看一看就知道了。”

周辰一时没反应过来,“怎么看?”

周印看了他一眼,似笑非笑:“你看我洗澡时怎么看的,就怎么看。”

周辰还没从那凤眸横扫的酥麻感中回神,立马被他的一句话劈得五雷轰顶。

他怎么就知道了?

他怎么就知道了!

他怎么就知道了?!

周辰僵硬地转过脑袋,“呵呵,今天天气真好,呵呵……”

两个时辰后,厢房内。

被修理过,且被强迫变成毛团的周辰蔫蔫地趴在床沿。

“怎么用?”周印拿起上缴来的“赃物”。

“你心里想什么,就会出现什么,但是只有真实发生过的,存在于你记忆之中,或者现实正在发生的,才能看到。”周辰没­精­打采。

周印心念一动,片刻之后,原本模糊的镜面泛起微波,逐渐显露出里面的景象。

首先出现的是一张美人脸。

尖尖的下巴,白皙的肤­色­,弯弯的柳眉,是的,没有人能够否认那是一个美人。

但周辰的脸­色­一下子黑了,因为他马上就认出来,那分明是刘小宛的脸。

难道阿印的真爱竟然是她?!

镜面拉远,现出全貌,刘小宛推开门,愉悦的面容瞬间飞快出现惊愕,愤怒,最后到狰狞的转变。

然后尖叫声响起。

一片狼藉的房间和一只全身都是脂粉的­鸡­出现在镜子里。

刘小宛:“你这只该死的­鸡­!”

周辰:“吱吱吱!”

人­鸡­对骂。

人­鸡­追打。

曾经何其熟悉的一幕在开天镜里上演。

周辰:“……”

他光辉伟大的形象……这绝对是报复!

“不许看了!”镜子瞬间被夺走,周辰变回人形,恼羞成怒。

周印意味深长地喔了一声,慢慢道:“我只是想知道那一次我离开镜海派之后,到底发生了什么而已。”

周辰哼哼:“那点子往事有什么好看的,你不想看仇人就没收了!”

周印也不逗他了,把镜子拿过来。

上面隐隐绰绰,出现一个场景。

歌伎舞姬,轻歌曼舞,丝竹靡靡,左右推杯换盏,正喝得尽兴,每人手里还搂着一个丰|­乳­肥臀的女人,就连身后那一盏盏婴儿手臂大小的红烛上都贴着蜿蜒而上的金莲,极尽富丽堂皇,奢靡绮丽。

首座那人,须发乌黑,看上去不过三四十许,保养得当,不失为一个美男子,甚至眉宇间颇具威严,显然身份非同寻常。

周辰凑过来:“这是谁?”

周印道:“东岳丞相,蒋晖。”

周辰挑眉:“他与当年屠村有关?”

周印道:“他想陷害东岳大将惠钧,就派人屠了村,又在东岳国君面前告状,说惠钧拥兵自重,滥杀无辜,让国君收了惠钧兵权。”

正好在那个时候,周家村外的龙影潭出现异状,引来修士的注意,蒋晖就跟修士合作,轻而易举让整个村庄瞬间变成死亡之地。

时隔二十多年,已经没有人还记得当年东岳曾经存在过这么一个地方,对于蒋晖来说,那也不过是他前进路上一颗微不足道的小石头而已,即便投入水中也掀不起多少波澜,更是早已抛之脑后。

周辰道:“这么说,除了蒋晖,杀我岳父岳母的人里,也有修士了?”

他张口就来,把岳父岳母这四个字,说得自然流畅毫不做作连脸皮也没红一下。

周印看了他一眼,淡淡道:“一个个来,先找到蒋晖再说。”

周辰看着镜中人物,摸着下巴点点头:“他身边倒还有几个好手,不过蒋晖看上去也不似修真人,二十多年了竟还如此年轻。”

周印道:“就算没有修炼的人,只要有权有势,总能得到许多永葆青春的法子。”

周辰笑眯眯亲了他一口:“阿印你瞧,他们在乎皮相,我就不在乎,为了你,我便是傻不拉几的毛团也变得!”

周印悠悠道:“就是不变,也一样傻不拉几。”

周辰的笑容僵了僵,差点没维持住。

太记仇了!

不就用镜子偷窥过你洗澡么!

老子就看看自己娘子怎么了!

然而为了自己未来的幸福生活,纵是内心咆哮千百遍,他面上还得谄媚道:“阿印你说得极是。”

过了青石镇一路往东,便是有名的灵台寺。

在修士看来,灵台寺所代表的意义,是东岳最大的佛修门派,放眼天下,灵台寺规模也不少,虽然比不上四大宗门,可也算得上大派。

但在寻常人眼中,灵台寺却是一座香火极为旺盛的千年古刹,而且作为一座寺庙来说,它周围的景致,并不逊于风陵原,三春映泉这样知名的去处。

寺院前方是一条宽敞的鹅卵石路,两旁栽满橘树和李树,因灵台寺出过一任东岳国师,寺庙也沾了光,曾大肆修缮一番,屋瓦琉璃生辉,檐下铜铃轻曳,看上去宝相庄严,十分气派。寺庙后边则是一处石碑林子,种了不少菩提,也是文人墨客爱去之处。

二人在正殿走了一圈,待要往寺庙后院走时,却被知客僧挡住了,言道今日寺庙后院有贵人来访,恕不接待外客。

一般人听到这样的说辞,自然是转身离开的,因为灵台寺不是一般的寺庙,里头的修士同样不少,容不得有人放肆。

但周印他们不是寻常人,而且周辰一听这话,虽然跟着周印走出来,嘴里却道:“我们也进去瞧瞧。”

周印点点头,不是因为他好奇心旺盛,而是他也看出一些不寻常之处了。

譬如方才前院的大殿上方,就隐隐盘踞着一团来历不明的“气”,映衬着那些被阳光照­射­得发亮的琉璃瓦,仿佛也跟着幻化出五彩颜­色­来。

周印知道,这是因为自身修为的缘故,只能看到这些而已,而周辰所看到的,肯定比他更多。

周辰凑近了他,低声道:“那里头,兴许有上界来人。”

周印目光一凝。

周辰道:“我们扮作僧人进去,那里头低阶佛修也不少,不虞被人发现。”

周印沉默片刻:“为什么我觉得你很兴奋?”

周辰摩拳擦掌,“除了那个宁昌,我还没见过活的上界人,那个宁昌三言两语就被我哄得团团转,太没成就感了,老子要另找一个下手!”

周印:“……”

用了隐身术,再浪费两颗焕颜丹,至于僧衣,随便去前院的僧舍里找一下也就有了。

两人入了后院,刚走入石碑林子,便听见一声清响,随即一股强大的灵力扑面而来,周印已是金丹修为,却仍禁不住微微一晃,周辰伸手将他拉住。

这里佛修不少,道修剑修也有,里里外外围了三四层,周印的表现倒不算惹眼了,周围比他更不堪的人比比皆是。

但周印仍旧面­色­微变,只因他心­性­坚定之极,非外力所能轻易动摇,刚才那个似钟似鼓的声音,不仅是对身体上的震慑,还从耳入脑,如生了根一般,萦绕不去,直到周辰拉他,才恢复过来。

前面金钟玉磬之音不绝于耳,间或灵气纵横,显然正有人在斗法。

周印凝目望去,只见一名佛修和一名道修正在斗法,两人实力相当,俱是金丹中期,自然十分­精­彩。

但吸引了他注意力的,却不是这两个人。

“那个穿白衣服,站在圈子边上的。”周辰在他耳边道。

白衣人似乎也有所察觉,忽然抬起头直直朝这边看过来,目光之锐利,几乎能洞穿人心。

只不过在场都是修士,而周辰二人又隐在人群之中,一时也发现不了什么。

101、

那白衣人长得极俊美,眉间一点朱砂,黑发挽成发髻,以玉簪固定,衣袂飘飘,仙风道骨,只有手上一串佛珠,表明了他的身份。

实际上,和尚有可能是佛修,但佛修并不等于和尚。当年上古神祗之中,还有菩提、多罗、金刚、释迦这样的准圣,虽不及盘古女娲的威力,但同样属于上古一脉,他们在诸神所创立的妖心、道心之外,又开创了佛心一派,后来虽然上古神祗陨灭殆尽,但如妖修、道修、佛修等却流传了下来。

像灵台寺负责招待香客的僧人,仅仅也只是普通僧人而已,至于真正的佛修,修的是佛心,明心见­性­,和光同尘,而并不刻意讲究剃发等普通僧人需要严格遵守的戒律。

然而让周印感到意外的,并不是这人佛修的身份,而是他看上去也不过元婴初期的修为,比周辰还有所不如,可五感竟然如此敏锐,一下子就能发现他们的窥视。

此时那两人斗法已到了白热化阶段,道修的拂尘与佛修的锡杖在空中缠斗,一时胜负难分,那佛修瞅准机会,忽然出现在道修背后,一掌便要劈下。

却忽然被一只手抓住。

佛修又惊又怒,转头一看是白衣人,脸­色­倏而涨红起来。

白衣人分开两人,手又轻轻往左右一拨,如四两拨千斤一般,半空犹在缠斗不休的两件兵器瞬间分开,回到各自的主人手里。

他双手合什,脸上笑容温雅醇和,令人如沐春风:“常行于慈心,去除怨恨想,既是切磋,当以平常心持之,清尘,你失了平常心,纵是一时占了上风,心境却已输了。”

他虽口吐责备,但言语和蔼,如长辈对晚辈的谆谆教诲,并不让人觉得听不进去,被他提点的佛修果然一脸羞愧。

“弟子知错!”又向与他斗法的修士歉然道,“在下差点入了魔障,还望道友勿要介怀。”

道友是放诸四海而皆准的称呼,道有道的道,佛有佛的道,剑亦有道,放在不同的人身上,自然就有了各自不同的道。

别人打赢了你,却还跟自己道歉,那道修自然连忙谦逊不已,旁人看在眼里,虽说道不同不相为谋,但心里也不由觉得这灵台寺的佛修不仅修为高深,而且处事平和,十分公正。

白衣人又道:“今日切磋便到此为止,贫僧要往前殿讲经,有兴趣的道友皆可前来听一听,若有不吝指点之处,不胜感激。”

一个元婴修士如此谦虚,放眼天下也没几个,更何况还身为一寺住持,众人自然纷纷跟了去,其中还有不少虔诚的信徒。

看到此处,周印他们自然也已经知道了这个人的身份。

灵台寺住持,迦叶大师。

这里有必要说一下,太初大陆上除了修士,还有千千万万的凡人,修士分宗立派,凡人自然也各有各的信仰,有些人供奉女娲娘娘,有些地方供奉水神共工,而有些地方,也将菩提、多罗、金刚、释迦这些神祗摆上神坛。

人的意志是一种念力,许多人的念力加起来,就能形成一种能量,虽然不像灵力那样是实实在在的存在,但是这种看不见摸不着的能量,却能让修真人受益匪浅。

譬如说一个修士在­阴­气浓郁的坟地里修行,跟在一间宁静祥和的寺庙里修行,效果是截然不同的。

又譬如说,当年上玄宗要立派,为什么选了钟灵毓秀,依山傍水的北斗山脉,而不随便选一个平原或荒野,这里面除了山水本身的灵气之外,还因为在这种环境之中,许多人一起修行,能够造就一种能量的氛围,让门派能够更好地传承下去。

所以许多修士在意识到这种念力所产生的能量的好处之后,也开始在凡人之中建立自己的影响。上玄宗、天衍宗周围,都有一些小城镇,百姓们受到这些宗门的庇护,自然也就诚心拥戴,希望宗门能够长久存在下去,甚至将这些宗门里头一些祖师的画像供奉起来,这都能形成一种念力。

而像灵台寺这样的寺庙,信奉的人越多,来上香的人越多,自然对它就越有利,所以无论佛修还是道修,每年都会派一些弟子下山,除了斩妖除魔,还要论道讲经,为的就是宣传本身的宗门道法,让更多的人信奉它们。

现在迦叶走的是高僧偶像路线,他讲经的风格很特别,不像别人那样引经据典,说些似是而非的佛偈,而是通过一些生动有趣,简单易懂的故事来说明道理,娓娓道来,引人入胜,听得不少人如痴如醉,沉迷其中,当下便将迦叶大师奉为偶像,成为信徒。

就在灵台寺被围得水泄不通,盛况空前之时,周辰却无声冷笑了一下,拉着周印就出来了。

他问周印:“你看出什么不妥没有?”

周印惜字如金:“眼睛。”

迦叶纵然掩饰得很好,看上去也让人觉得很温和,但周印注意到,他看着那些寻常百姓也好,修士也好,眼底却有股挥之不去的漠然,如同那寺庙里供奉着的佛像,高高在上,又与世隔绝。

周辰捏了捏他的手:“你知道他是谁吗?”

见周印望向自己,周辰诡秘地笑了一下:“他是承明的化身。”

别人也许不知道,但化身与本尊的相貌有七八分相似,身上又有本尊的气息,周辰承继了历代朱雀的记忆,自然一下子就认出来了。

周印却是微微一震。

承明,这个在周辰口中已经出现过不少次,对于周印来说并不陌生的,上界最尊贵的存在,周印前世今生经历太多,心态早已异于常人,对天帝没有一般人的敬畏,然而突然听到这个名字,自然还会有所反应。

古籍有云,要修成化身,非得炼神返虚,且有大智慧大神通才可为之。直白了说,就是要修到天界上仙那等境界,才能拥有化身。须知化身作为本体元神的分支,类似于被元神远程­操­纵,所需要耗费的­精­气神自然不小,更重要的是,如果化身受到伤害,本体同样也会受损,当然,这种受损程度,要看本尊的修为,以及他在化身上所放的元神有多少。

天帝为什么好端端的会放一个化身在灵台寺?

自然不可能是吃饱了撑着没事­干­。

二人此时早已步出灵台寺,远离了喧闹。

周辰刚才一直不作声,此时忽然道:“他这招极秒。”

不待周印说话,他又笑道:“既在人间放了耳目,又趁机通过化身直接吸取人间的灵力,增强本身的修为,还可以借佛修的身份来收买人心,一旦灵台寺坐大,周围的道修肯定要坐不住,还可借此挑起佛修与其它门派的矛盾,让天下修士互起争斗,从而不可能团结起来对抗上界,真是一石三鸟!”

周印没有接他这个问题,只是问道:“他的化身亦有元婴修为,本尊又该如何?”

周辰道:“本尊就算比不上盘古女娲,只怕也想去不远。”

周印沉默片刻:“这么说很难战胜。”

周辰摇头:“连上古诸神都会陨落,这天地之间,本就没有永远不可战胜的存在,端看天时地利人和罢。”

周印道:“把化身的存在,透露给魔族。”

周辰一愣,噗嗤笑出声,竖起大拇指:“阿印,你这招够毒!”

他们现在不能去动化身,是因为化身一死,虽然会对本尊造成伤害,但这种伤害并不大,反而会打草惊蛇,让天帝知道周辰的存在,从而警觉起来。

而对魔族来说就没有这种顾虑了,当年仙妖之战,魔族也曾参与,结果战后分赃不均,魔族得到的好处最少,他们碍于仙族的实力,不得不隐忍退让,现在既然知道有承明化身在这里,魔族不来动手找点麻烦才怪。

天帝一旦把注意力放在对付魔族身上,又要分神对付人界,难免就会对上界疏于约束,到时候让宁昌在内部挑点儿事,自然要事半功倍。

此来灵台寺虽然平静,所获却不小。

主意一定,周辰便传了讯息出去,让人去办这件事,自己则跟着周印一道继续上路,前往风陵原。

风陵原因此处埋着东岳前朝末代皇帝的陵寝而闻名,陵寝经过战火,早就被铲平殆尽,后来不知是谁在这里种了许多梨树,每年四五月时节,这里便是雪白一片,风吹零落,飘飘扬扬,故有人将“风陵原”又唤作“风梨原”。

砌下梨花一堆雪,明年谁此凭栏杆。

不得不说,山川河流,花草树木,这些自然景观之所以为人推崇,不止文人墨客为之陶醉,还因为这里头蕴含着无穷的味道。一个修士,如果他足够体察入微,本身又秉­性­过人,也可以在日月经天,江河行地这样的寻常事物中,发现许多意外,从而影响自身的修为。

周印现在就处于这样一种状况之中。

首先发现他的异状的是周辰,两人走着走着,周印忽然便停住脚步,周辰侧头一看,那人虽还在看着眼前的满枝垂落的梨花,但眼神空明悠远,明显已经进入另一个境界。

这样突然之间,触景动心的入定,对修士来说一个很大的机缘,如果有所得,从此便跃上新的台阶,若无所得,仅仅也就是跟原来一样罢了。

但这样也是很危险的,因为如果他处在一个不安全的环境,那么随时随地都有人能够暗算他。

兴许是他潜意识知道周辰在旁边,所以能够放松身心,周辰自然也明白这个道理,对对方全然的信任,心底自是开心得很,站在一旁不动声­色­为他护法,等他慢慢体悟。

周印确实进入了一个很玄妙的境界。

眼前是梨花,仿佛又不是梨花。

一片一片,从花瓣上凋落下来,仿佛还带着鲜活的生命力。

从生命伊始,不过是一颗种子。

种子在雨水的灌溉,阳光的滋润中破土而出,逐渐长大。

然而它还要经历风摧雨折,那风有时候厉害得连树都能被连根拔起,那雨有时候滂沱到树也能被淹死。

就在这样的考验之中,生命以其顽强不可摧折的力量,在风雨中长大,直到枝头开满繁花,直到变成参天大树。

花蜜被蜜蜂采走,花瓣凋零,落入土壤之中,又让来年的生命更加璀璨。

有些结束,只是另一个开始。

周印一时仿佛以旁观者的角度,完整旁观了一个生命从诞生到结束而后又重新开始的过程,一时又仿佛自己已经变成枝桠上的一朵花,从含苞到绽放再到零落,树的脉动,雨的滋润,花开的声音,在那一刻变得无比清晰!

他忽然明白为什么世上会有草木修。

一草一木,万物皆灵。在别人看来,那或许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生命,周而复始,往复循环的过程,但在生命本身,从初初孕育到最后长成,已经需要无穷的智慧,人是如此,草木亦然。

他之前所感悟的,是天道人间亦有情,如今因缘际会,忽然入定,却正好应了先前的体悟,且还要更进一层。

道是什么?

见微知著,一枯一荣。

自己已然绽放到了极致,花苞在风中摇曳,然后依依不舍地离开枝头,春雨一来,他被浸染在泥土之中,渐渐消融,然而心中仿佛却越发清明。

在土壤缓慢的心跳声中,他觉得自己又回归到了生命最开始的地方。

然后,慢慢地,等待来年春天,重新破土而出。

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

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

气之始而未见形者,名曰太初。

周印慢慢地睁开眼睛。

还是在风陵原,眼前还是那片梨树,但似乎又有什么不一样了。

这种感觉很熟悉,就像上辈子自己晋阶到元婴,那种忽然之间洞明一切的感觉……但又有些不一样。

身旁传来周辰的笑声:“恭喜你,丹境大成,更上一层楼!”

丹境晋阶并不等于修为晋阶,但是丹境却是修为晋阶很重要的一步,周印现在得逢机缘,丹境大大往前迈了一步,之后便只需专注在身体方面的修炼上,至少在元婴后期之前,他不需要再去淬炼丹境了,修为效率也要增加许多,这不能不说是一个很大的收获!

102、

周印刚刚重生时,因先天不足的灵根,仿佛一夜之间从云层跌落泥里,虽然他从来没有放弃,但也未曾想过,自己会这么快就体会到前世那种感觉。——只有拥有力量,才能将自己的命运掌握在手里,这并非源于不信任周辰,而是他的­性­格所致,也是他对自己的一种要求。

丹境虽然不能决定修为,但也在很大程度上影响了修为,充盈的丹境就像一个更好的环境,为树木的生长提供了更广阔的空间。

周印现在的情况便是如此,他虽然还只是金丹中期,无法充分利用丹境带来的好处,但无疑这种好处正在一点点显露出来,譬如在对敌时使用法术的时候,不必再担心灵力不够用,又譬如他现在已经可以同时使用四把剑祭出他自己改进之后的千剑幻阵。

千剑幻阵源于剑仙玄英,是镜海剑派历代相传的招数,当年镜海派掌门鲁延平还未到金丹修为,仅仅只能发挥出千剑幻阵三成不到的威力,便已可以用它来打败一个金丹修士,由此可见剑阵的厉害。千剑并非一千把剑,只是一把剑所衍生出来的幻影,当剑阵发动时,敌人所看到的,就像千剑一般,分不出真假。

但千剑幻阵也有自己的不足,如果对方修为远远高于自己,自然很快就能发现阵眼,从而破阵。

周印在发现千剑幻阵这个缺点之后,就想出一个办法来改进,把幻影换成真剑,使其成为名符其实的“千剑”阵。

当然,不可能真的有一千把剑,这世间好剑少之又少,像苍河、紫微剑这样具有强大威力的就更是凤毛麟角,寻常剑修或许终其一生也只能寻到像灵隐剑这样的品质,那已经算是中上水准了。

所以周印要做的,只是尽可能用能够出手的剑,来替补幻剑的虚位,虚位越少,敌方所能找到的破绽自然也就越少。

眼下苍和、紫微、七杀、灵隐四把剑,正好镇守四方剑位,灵隐威力稍弱,周印可以分神多照顾那边,其余三位封死敌人去路,剑阵威力要比之前强上一倍不止,周印试验了一下,连周辰这种修为的人,破阵也需花费一刻钟。

现阶段来说,这就足够了,起码再不像之前那样处于弱势的地位,动不动就有人能威胁暗算得了他。

周印现在已经算是逐渐踏入强者的行列,成为名符其实的高阶修士,但前路漫长,修为也不是一蹴而就,还得脚踏实地一步步来。

过了风陵原,便是三春映泉,这也是不逊于风陵原的美景佳处,三春不是三个春天,而是指春桃,春雨,春风,这三春缺一不可,底下是春溪潺潺,二月春归风雨天,碧桃花下感流年,何等美妙的意境。

不过现在不是桃花盛开的季节,美景虽有,却不是最灿烂的时候,周印他们也没有去,就越过了此处,直接去宣府。

此时已经离东岳上京十分近了,宣府虽是大府,却隶属于上京管辖,因在天子脚下,繁华程度自非其它地方可比,灯楼夜市,商铺民房,俨然已是一个“小上京”。

周辰看见满街的吃食,简直有些走不动路了,直接一路买过去,或者说,为了怕周印不付账,他先拿了东西咬上一口,结果东西又不能还给人家,周印只得面无表情地跟在后面付账,看着前面很欢快的背影,直把周辰盯得背脊发凉,生起大事不妙的感觉,这才罢了手,开始想起收拾残局,对周印谄媚笑道:“阿印,天­色­不早了,我们找个地方歇下吧?”

周印­阴­恻恻看了他一眼,没说话,径自入了一间客栈。

此时两人还是那副中年大叔的模样,但掌柜一看那周身衣物就知道起码是连个有钱的,热情之中又多了几分殷勤:“两位客倌可是要住店,敝店有上好厢房,房中还有单独隔开的浴池,保证舒适……”

周印道:“一间。”

掌柜流利的话戛然而止,有点没反应过来。

周辰Сhā进来:“是啊是啊,我们睡一间就行!”

虽然没能做成两间的生意,掌柜觉得很遗憾,但是面上依旧热情,登记好之后,便让店小二带着两人去房间。

“阿印,今晚我们早点歇息吧!”关上门,周辰摇着尾巴,余光瞥到屏风后面的浴池,眼睛不由一亮。

周印道:“我床,你地上。”

周辰的笑脸一滞:“哈?”

周印慢条斯理道:“今天的钱都给你买吃的,要么睡地上,要么睡柴房,自己选。”

周辰委屈道:“我也可以跟你一张床啊!”

周印自己拿起茶壶欲倒茶,周辰眼明手快,连忙殷勤地拿起桌子上倒扣的茶杯双手捧上,争取表现良好,宽大处理。

周印不置可否:“你今天吃了多少东西?”

周辰­干­笑:“也没多少啊!”

周印记忆力极好:“一串糖葫芦,四块梅花糕,一笼蟹黄包子,一碟麻油豆腐,一碗面疙瘩,一袋糖炒栗子,一盘炒肝,两条春卷,一个韭菜盒子,五块马蹄酥,三十串羊­肉­串,嗯?”

好像真有那么多……

周辰嘴角抽了抽,左右扭头看见半开的窗户:“啊,今晚月­色­真好!”

周印:“……”

其实他根本就不是朱雀,而是当康吧?

沐浴的时候,周印也洗去焕颜丹的效果,露出本来的面目,随手在单衣之外又披了件玄­色­外裳,绕过屏风走出来,周辰正老老实实坐在桌子边上背《千字文》忏悔思过——开天镜暂时被没收。他抬眼瞧见周印出来,不由结结实实地愣住了。

周印见他这副古怪模样,伸手摸了摸脸,并没察觉什么异样。

却听得半晌之后,周辰道:“阿印,你又漂亮了!”

周印只当他又在说疯言疯语,也不理会,径自坐下擦拭头发。

周辰叹了口气,走过去帮他擦头发,“你之前那个样子就够漂亮了,没想到体悟了丹境之后,现在这模样更是勾人,让我怎么放心你在外面走!”

他没有在夸张,周印先前已经十分俊美,而今肤­色­更白,看上去竟无一丝瑕疵,比女子还要滑腻,一头长发披散下来,如墨如漆,他本身的气质和身形并不会被人误认为是女人,但若是那双略显细长的眼眸往上挑着看人,清亮明澈,若月悬中天,太华夜碧。

真是勾人。

真想把他藏起来,谁也见不着。

尤其是这人情动时,原本冷白的肌肤染上一层薄红,嘴­唇­微微肿起,清冷的眼神被□覆盖,濡湿却越发黝黑地半睁着,瞳孔里印出的人影只有自己……

周辰就觉得心头一荡。

“真想让你日日用焕颜丹算了……”他长吁短叹,一边轻柔地帮他擦­干­头发,又拿来发带,松松系住。

周印瞥了他一眼,淡淡道:“你若能戒零嘴,我就日日用焕颜丹。”

周辰天人交战半天,装作大方道:“那算了,你要是天天遮住容颜,就连我也欣赏不到了。”

周印已经懒得去戳穿他了。

明明就是不想戒,说得还真冠冕堂皇。

翌日下楼去用早点,已经换了一副模样的两人让楼下所有客人和掌柜俱都瞪大了眼。

掌柜苦思冥想半天,也没想起自己昨日曾经接待过这样风姿卓越的两人。

尤其是那黑衣人,虽然冷冰冰的面容,却似谪仙一般……

周印无视众人眼中的惊艳,径自落座。

他与周辰身上望月玛瑙的效果还在,看上去就像寻常贵族人家的公子出门游玩,此地离上京已经不远,也没什么人不长眼的过来找麻烦。

不过周印手上已经有一件麻烦了。

他刚刚收到一张传讯符文。

二十多年前,在他从周家村出来时,为了调查周家灭门之事,也为了救舅舅季荣,曾经只身闯入东岳平南军大营,见到其主帅惠钧,并且得惠钧赠灵隐剑,由此欠下对方的人情。他给了惠钧三张传讯符文,告诉他在十万火急的时候可以用,自己会找到他。

二十多年过去,来自惠钧的那三张符文从未被用过,周印几乎也要忘了这件事情,对于一个普通人来说,当年二十多岁的惠钧,如今只怕也已近天命之年了,他若是一生顺遂,想将三张符文传给子孙后代,周印自然也没有意见,反正人情在惠钧手里,他想怎么用,都是他的事情。

但现在,惠钧突然用了符文,而且不是一张,是三张。

传讯过来的只有一句话:危急,救命。

惠钧在燃起那三张符文时,并没有抱多大的期待,他纯粹是走投无路,死马当活马医了。

也许周印已经死了,他想到。惠钧虽然不是修士,但深知修真之人每走一步,比他这种常在战场上厮杀的人还要凶险,一个不好就会丧命,况且就算周印活着,也未必能够解决他现在的境况。

惠钧看着周围污秽得已经看不出原本颜­色­的墙壁,还有周围难闻的气味,苦笑了一下,他一个人也就罢了,但是还有他的家人……

他开始回想自己的一生,虽然也身居高位,收受贿赂,奉承君王,可他深信自己与那些庸庸碌碌的官员,还是有所不同的,最起码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东岳的江山社稷,上战场,他从不退缩,冲锋陷阵,他也身先士卒,不知为东岳打赢了多少场仗,为国家开拓了多少疆土,可到头来,竟要被人陷害,沦落到这等地步!

惠钧叹息一声,低头瞧见自己面前那个破碗,里头盛着半碗已经看不清颜­色­的水,但是借着头顶小格子窗户照­射­进来的光线,他依稀看见自己现在的模样。

须发斑白,面容憔悴。

他已经不年轻了,昔日英武无双的平南军主帅,常胜将军,而今也是垂垂老矣……

岁月不饶人。

惠钧自失一笑,正要抬头去摸摸自己额头上的皱纹,忽然却停住手。

因为他看见一双鞋面。

鞋面很­干­净,视线往上,对方的衣服虽然是黑的,可却­干­净整洁,一丝不苟。

但是这样­干­净的一身打扮,却不该出现在这里,尤其是……铁栏之内。

惠钧的目光与来人对上,失态地张大嘴巴,半晌才不确定地,轻轻道:“周兄?”

周印点点头:“你不是用符文唤我来吗,是要我救你出去?”

他的声音不大,可也不小,在守卫森严的天牢里足够引来侍卫。

惠钧不由转头往外张望。

只听得周印道:“我已在这里布下结界,无妨。”

惠钧点点头,心情激荡无法言语:“真没想到……你还肯来……周兄风采更胜往昔了,想必修为已经大有所成了!”

他这种没有修炼的人,也看得出周印风仪不同凡俗,与二十多年前一比,简直如蒙尘明珠拭去灰尘,绽放出熠熠光辉。

周印嗯了一声:“我先带你出去。”

惠钧惊喜之下,又有些犹疑:“会不会连累到你?”

周印没说话,他掏出一张符文,递了一滴血在上面,将符文掷向地面。

眼前瞬间多了一个“惠钧”,低垂着头呆呆坐着。

惠钧看得张口结舌,他不是第一次看修士施法,却第一次看见这么­干­脆利落的法术,连咒都不必念。

周印没等他反应过来,抓起他便走,两人化作一道剑光,遁入那个小窗口。

来无影去无踪。

惠钧直到换了一身­干­净衣服坐在客栈厢房里,还有点恍如梦中的感觉。

旁边周辰略带不满地看着这个多出来的大蜡烛。

“现在你有什么打算?”周印道。

“周兄,大恩不言谢,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惠钧苦笑了一下,他是真没想到,二十多年前无意间的一个人情,能够在二十多年后救自己一命。

“只是我的家人,三日之后就要被押赴刑场,满门抄斩……”

周印颔首:“我去救。”

惠钧看他二话不说就答应了,忽然有点愧疚,当年应该多搜罗一些宝物给周印才是,相对于他的这种恩情,自己所付出的实在微不足道。

又听周印问:“你怎么变成这样?”

惠钧知他不熟悉东岳内政,也无意长篇大论,三言两语道:“我一直与右丞相蒋晖一直不和,又倾向左丞相一派,此番他在国君面前进谗言,说我功高震主,设法收了我的兵权,又将我下狱,意图赶尽杀绝。”

周印点点头:“蒋晖身边有几个修士,你可知道?”

惠钧记起眼前这人因为家门被灭一事,也是与蒋晖有些怨隙的,他想了想,道:“他身边高手不少,听说连元婴修士都有,光金丹修士就有三个,周兄,恕我直言,你现在虽修为高深,可双拳难敌四掌,只怕要从长计议才好。”

他心­性­尚算磊落,虽也与那蒋晖有血海深仇,却并不怂恿周印前去报仇,反倒还出言相劝,比起那些口蜜腹剑的修士,不知要好多少倍,这也是当初周印对他高看一眼,愿意给他三张符文的原因之一。

103、

屋外刚刚进入盛夏时节,外头紫藤花开了一簇又一簇,像瀑布似的从树上垂落下来,星星点点,白的紫的,十分曼妙。

树下成蹊,旁边摆上藤椅藤桌,观花赏景,别有趣味。

但此刻的惠钧,任美景入目,却毫无心情,只觉得如坐针毡,恨不得起来走上几圈,只是碍于旁边坐着的人,不好失礼。

右丞相蒋晖对惠家一门赶尽杀绝,已经到了一刻也等不及的地步了,古来问斩大都选择秋后,但现在不过初夏,他就已经上禀国君,将惠氏一门押往菜市口问斩,而国君也应允了,今日便是行刑之日。

这会儿蒋晖并不知道天牢里那个“惠钧”是假的,本尊已经被人救了出来,把惠家先行问斩,只是想让惠钧尝尝孤立无亲,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滋味。

惠家问斩之日,菜市口人山人海,围了个里外三层,惠钧虽然不能亲至,却早已从周辰的开天镜里窥得一二,百姓们蜂拥着到现场观刑,是因为敬仰惠帅为人,东征西讨,为国家安定作出贡献,所以准备去帮惠氏一门收尸。

只是朝廷的情形却实在令惠钧寒心,出事之后,他所亲近的左丞相一派,已经被尽数撸了下来,左丞相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自然没法帮他说话,其他人慑于蒋晖的­淫­威,噤若寒蝉,东岳廷上,已然成为蒋晖只手遮天的一言堂。

惠钧征战沙场二十多年,立下赫赫战功,到头来却要落得如此下场,纵是有满腔热血也早就心冷了,现在他只盼能够救出家人,然后遁走他国隐居山林,安度余生而已。

算算时辰,这会儿也差不多该行刑了,周印只身前往,竟是要在众目睽睽之下救人,纵然知道他本事高强,惠钧也禁不住再三忧虑。

再看旁边的周辰,一派悠然自得,正拈起手上的绿豆糕,咬下一小口,眯起眼,露出满意的神­色­,又把余下整块悉数送入嘴巴里。

惠钧苦笑:“小周先生真是……”

真是什么,他形容不下去了,本想称赞周辰镇定自如,但是在这一个时辰里,周辰趁周印不在,叫前面店小二送了一盘酱肘子,一盘藕粉圆子,两张葱油饼,一碗牛腩面,一碟海棠糕,一碟蜜汁豆腐­干­,还有一碟绿豆糕。望着桌子上一摞盘子,惠钧额头上挂了三道黑线。

他自然不知道周辰就是当年在军营里偷吃他那盘冰镇黄鳝的毛团,周印给他介绍时,只说是自己弟弟,惠钧就将两人的称呼改了改,周印称作大周先生,周辰称作小周先生。

周辰吃得多,但他动作十分优雅,就是一碟普通的绿豆糕,也让他吃出了宫廷晚宴的感觉,比惠钧所见过的那些东岳王族还要更像王族。

把所有吃食都解决完毕,周辰想着要赶在周印还没回来之前把盘子都让伙计收回去,免得留下证据回来又得挨罚,一边慢条斯理地擦擦嘴巴,道:“你担心什么,我家阿印的修为虽然不是天下第一,可如今能够困住他的人也不多……你家里人怎么那么少,才四口人?”他余光一瞥,瞧见刑场上的情形。

惠钧道:“我双亲早逝,也无妾室,唯有发妻和膝下一儿一女罢了,儿女是中年所得,如今年幼,都尚未成家,便受我连累至此。”

周辰拍他肩膀,赞道:“好,够专情,像我!”

惠钧冷不防被他一拍,差点没趴下。“……”

偌大的刑场上,只有四个犯人,还都是清一­色­的老幼­妇­孺,凄凄惨惨。

底下熙熙攘攘,围了不少百姓,被东岳官兵拦着,只能在外围看。

行刑官坐在上面,看了看天­色­,又望向旁边的人:“您看?”

那人冷哼:“你喊你的,看我作甚!”

他受右丞相蒋晖之托前来观刑,为的是以防有人趁此机会劫法场,但堂堂一个金丹修士,来做这种事情已是委屈,若不是碍于师门情面,和蒋晖能够给出的条件,他一刻都不会多待。

行刑官讪讪一笑:“那下官就逾矩了。”

又对下头喊话的侍卫示意,那侍卫随即高喊一声:“行刑!”

刽子手提刀,高举,待听得一声“斩”,手起刀落,便有四颗人头落地。

说时迟,那时快,他们只觉得手中一轻,刀竟是齐齐断成两截。

四个犯人已经被解开了绳索。

旁边高高飘扬的旗帜上,站着一个人,逆着光线,看不出模样。

那金丹修士神­色­一凛,腾地起身,纵身飞上半空,这才发现对方竟是个金丹中期的修士!

本以为不会有人来劫法场,救这几个无谓的凡人,却不想来了个金丹修士,比自己这金丹初期的修为,还要高上整整一截。

实力相较之下,他不敢造次,客客气气道:“在下施雁,乃万山门中人,不知道兄是何方高人?”

周印道:“天衍宗,秦无忌。”

施雁愣了一下,笑道:“万山门与天衍宗素无瓜葛,道兄这是为了底下犯人而来的?”

他们两人在半空说话,谁也听不清楚,但底下的人早就目瞪口呆,行刑官忘了自己要行刑的事情,周围百姓更是哗然一片,带着敬畏的神­色­看着他们。

周印冷冷道:“那几人,我要带走。”

施雁苦笑了一下,实力差距放在那里,真打起来自己一点便宜都占不到,弄不好还要搭上一条命,思及此,便道:“在下也是身不由己,还请道兄手下留情,那几人,道兄只管带走好了”

周印微微抬起下巴打量施雁,将秦无忌那副目中无人的样子演绎得十成十,气得施雁七窍生烟,又不得不陪着笑脸,心里早就把“秦无忌”的祖宗八代都骂了个遍。

“算你识相。”周印丢下这句话,又给“秦无忌”拉了不少仇恨值,这才施施然将那四人于众目睽睽之下带走。

全程不费一丝力气,当惠钧看到家人的那一刻,顿时对周印由感激上升到佩服得五体投地。

蒋晖得知法场被劫的时候,他正从东岳国君小舅子的筵席上回来。

听到施雁的消息,他尚且来不及惊怒,就想到尚在牢里的惠钧。

惠钧的家人都被救了,他本人更不可能还待在牢里。

便只得请施雁再跑一趟,去天牢查看,果然发现那里头的“惠钧”,不过是一具傀儡而已,早就被人移花接木了。

憋屈的是,蒋晖就算再生气,也不可能对施雁发火,因为施雁不是他的臣属或门客,而是一名金丹修士,身后还有万山门这样的背景。

蒋晖与万山门合作多年,一向关系良好,从未出过这样的篓子,更何况在蒋晖眼里,施雁本身修为已经足够高了,很少有人能在他面前放肆,谁知道这次竟看走了眼,惠钧不声不响,不知道什么时候也结交了一名金丹修士,还在关键时刻来救他­性­命。

所以蒋晖非但不能怪罪施雁,还好声好气抚慰了一通,但心里着实郁闷恶心得不行,一想到惠钧没死,不知道躲在哪个角落,还有那个跑来救他的修士,蒋晖就觉得很不放心。

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

所以蒋晖请来了施雁的师叔,万山门长老,元初修士常三友,还有万山门首徒,金丹后期修士李竹书。

有三人坐镇,蒋晖总算可以安心睡几天觉。

他是安心了,常三友却不乐意。

蒋晖与万山门,原本就是一种合作关系,彼此各取所需,互惠互利,虽然蒋晖贵为东岳右丞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大权独揽,可在万山门眼里,他不过是一介凡人,能够为自身提供好处罢了,根本谈不上使唤差遣。

结果现在居然要出动一名元婴修士,两名金丹修士来保护他,蒋晖何德何能,竟有这等待遇,哪个修士又会吃饱了撑的,跑来杀一个蒋晖?

所以常三友在蒋府住了三天之后,终于忍不住,离开上京出去办事,蒋晖挽留不住,只好由得他去,心里也想对方应该不至于胆大包天到找上门来。

可对方偏偏胆子就那么大。

是夜,蒋晖刚刚搂着小妾睡下,正欲颠鸾倒凤,就听见外头轰的一声,仿佛有什么东西爆炸,吓得他从床上一跃而起。

“来人啊,来人啊!”

人是来了,可并不是他要的。

蒋晖脸­色­煞白,瞧着对方闲庭信步似的走进来,一直走到他面前。

“你就是蒋晖?”那人冰冰冷冷的声音就像一泓泉水,俊美的面容更是不似凡人,换了往日,蒋晖就是用尽办法也要把这样的绝­色­美人弄到手的,但现在,此刻,他完全没有这种心情。

蒋晖问:“你是谁?”

对方没有回答,又问:“二十九年前,福林县周家村灭门血案,你还记得吗?”

蒋晖当然不记得了,这种小事压根就没有在他心里留下痕迹,更何况还不用他亲自出手。他力持镇定道,“不知先生是何方高人?我乃东岳右丞相,有什么事大可坐下来谈一谈。”

周印早就料到蒋晖不会记得,周氏夫­妇­平凡一生,就连死,也死得那么渺小,不过有自己在,就算没法让他们起死回生,起码也可以让他们瞑目。

想及此,周印握着灵隐剑的手平平伸出去。

对付一个凡人,几乎不需要费任何力气。

蒋晖动弹不得,在旁边小妾的尖叫声中,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胸口被长剑洞穿,他眼睛瞪得比铜铃还大,血从伤口里喷涌出来,似乎不相信自己就这样要被杀。

两道光芒倏地破窗而入,从周印背后袭来,他动也未动,苍河、紫微、七杀三剑从他身上飞出,自动悬空定位,形成一道剑阵,挡住汹汹来势。

施雁和李竹书没想到自己只是被引开了一会儿,回来竟已发生了如此变故,看蒋晖那模样,十有□是没救了。

“你是何人!”

“是你!”

两人俱是惊怒交加,只是话语各自不同。

施雁冷笑:“秦道兄好大的胆子,劫了法场不算,还来杀人!”

有李竹书在旁,他自然不会再惧周印了。

刚才忽然有个元后修士出现在蒋府门口,引得二人前去查看了一番,放眼大陆,别说元后,就是元婴中期的修士也寥寥无几,施雁与李竹书自然十分震惊,那元后修士倒也平易近人,还向他们问路,几人寒暄一番,二人折返,谁知便看道眼前一幕。

李竹书冷声道:“跟他罗嗦什么,杀了便是!”

话未落音,灿星刀已经化作一缕黄光,直取对方面门。

施雁毫不落后,霜银剑迎着那三把剑阵,揉身而上,剑光如雷似电,轰鸣作响。

周印从蒋晖身上拔出灵隐剑,将其往南方位凌空而立,在法咒之下,四剑发出湛然光芒,组成千剑幻阵,密云不雨,天衣无缝,竟凭此,以一人之力对抗两名金丹修士,而丝毫不落下风。

李竹书和施雁又惊又怒,万没想到两人合力,竟还奈何不了一个金丹修士,不由加快了攻势,灿星刀与霜银剑蕴了十足的灵力,试图强行从那千剑幻影之中突破进去。

到底是李竹书的修为更深一筹,他的刀光去势之快,刺碎了剑阵的幻影,对着周印当头劈下,而施雁的霜银剑碰上苍河剑,彼此各自缠斗起来。

千剑幻阵被破了大半,周印自然不会引颈待戮,手中洗天笔凭空划了一个圈,便有生生不息之势,无数个水圈衍生出来,将刀光层层箍住。

李竹书未曾想到周印已经体悟了元婴丹境,只感到震惊无比,眼前这修士还不过金丹中期,修为低了他一截,但周旋起来从容无比,竟也没有丝毫败象。

他厉声问:“你到底是何人!”

周印看了他一眼,轻飘飘道:“秦无忌。”

周辰站在蒋府外头,侧头倾听府里的动静,嘴角露出微微的笑容。

仙姿秀逸,卓尔不凡,端的是翩翩佳公子。

待到万山门长老常三友收到师侄的求救闻讯赶来时,瞧见的便是这么一副场景。

竟是个元后修士!

常三友瞳孔一缩,忽然意识到这次大事不妙。

他强忍下进去查看情况的冲动,恭敬道:“不知前辈名讳,何以在此出现?”

常三友已经许多年没有这么低声下气过了,以他的修为和身份,连上玄宗和天衍宗也得给几分情面,可他怎么都没有料到,太初大陆上何时出了这么一位元后修士,竟是从未见过?!

周辰微微一笑:“你那两个师侄,正与我内人在里头斗法,自是不能让你打扰的。”

周印要以施雁和李竹书二人,印证他如今初成的丹境和千剑幻阵,周辰自然不能让常三友进去捣乱,二对一,若是施雁二人还落败,那也无话可说,更何况当年周家村一事,里头就有万山门的影子,根本谈不上什么无辜。

常三友拱手道:“两位师侄年轻气盛,若有得罪之处,我代他们赔罪,还请前辈网开一面,万山门自有重谢!”

周辰摇摇头,还是那副和善的笑容:“我应有尽有,你们那点东西,我还看不上眼。”

常三友心头一沉,知道今天必是不能善了了,他很想转身就走,但是周辰的目光如同威压,紧紧锁住他周围所有方位,让常三友如置身罗网之中,只能拼命求得一破。

就在此时,里头传来一声剑鸣,周辰侧头望去,似乎被吸引了心神。

常三友心头一喜,身随意动,纵身一跃,扑向周辰!

这是他这一生最后悔的一个决定,也是他的最后一个决定。

他原本以为,元婴初期和元婴后期,都是元婴期修士,就算有差距,也不会差得太远。

但是他错得离谱,并且以生命的代价验证了这个错误。

在他闭上眼睛的那一刻,听见周辰的声音,似远似近地传来:“阿印,你那边还没结束吗?”

周印以二敌一,其中一个修为还比他高,自然要比周辰多耗费不少时间,而且出来时,手臂和内腑都受了不轻的伤。

周辰心疼死了:“让我去杀他们不就好了,何必如此?”

周印道:“总得经常练手,才能知道自己的水平到了哪里。”

周辰道:“好,那你现在手刃了仇人,又印证了修为,总该记得答应过我的事情了吧。”

周印转头看他,黝黑清亮的眼睛里写着疑问。

周辰忍不住咬上他的嘴­唇­,“随我去北海之墟疗伤。”

104、

周印道:“我与周章约好了在这里见面。”

周辰摊手,竭力让自己脸上的神采飞扬不要那么外露:“可你看,我们一路走得不快,到这里又等了几天,连蒋晖都死了,他还没到,兴许有什么事情耽搁了,反正现在就算他来了也无事可做了,不如留话给他,我们先走。”

周印想了想,燃了一道传信符文过去。

周章很快回了信,说金庭门确实有点事情,现在走不开,又对见不着周印感到十分哀怨,觉得自己这个哥哥像是被遗弃了。

至于金庭门发生了什么事情,周章没说,周印也没再问,从语气上看至少不会太糟糕,否则周章不会还有心思开玩笑。

周章口中的有点事情,其实并不算小,等到下回与周印见面时,周印才知道,他这个直爽到有点二的兄长,竟然已经成为金庭门的掌门,其中过程之曲折离奇,不亚于周印他们的经历,这是后话了。

却说万山门折了一个元婴长老,两个金丹修士,连带蒋晖也死了,蒋府早就上下乱作一团,待到万山门派人赶到时,周印二人早已不知去向,只有当时在蒋晖房内的那个小妾,还记得周印自称天衍宗秦无忌。

蒋晖一死,万山门就没了在朝廷的代言人,与蒋晖作对的左丞相一派趁机扶植灵台寺,与万山门分庭抗礼,隐隐有扬佛修而抑道修之势,并由此引发了一场惊天动地的风波,这也是后话了。

惠钧一家早在几天前就被周印送走了,从此离开东岳,山高水长,隐姓埋名,也能过上安生日子了。

而周印这边,解决了蒋府的事情,甚至还有时间去客栈结账退房,只不过刚刚走到门口,周辰脸­色­微微一变,似是想起了什么事情,笑眯眯道:“阿印,结账这种小事我去料理就行了,你在这儿休息下,稍等片刻。”

周印看了他一眼,不发一言入内。

听说要退房,掌柜马上拿出算盘,手指翻飞算了一通,抬头扬起灿烂的笑容:“承惠,一共五百两银子。”

周印:“……我们好像只住了两晚。”

掌柜道:“是的,不过你们又叫了酱肘子,藕粉圆子,葱油饼……一共一百样东西,敝店已是打了九折的,喏,这里有账单,客倌且看!”

“……”周印面无表情,也不看账单,直接默默付钱,平静得诡异。

周辰站在后面欲哭无泪,觉得自己离死期不远了。

堂堂妖皇老是为几两银子折了英雄腰,成何体统!这次回去他一定要让离婴给他准备个千八百两!

离婴在接到周辰来信的时候就觉得自己要疯了。

其实周辰在信上说得很简单,他要回来了,还带了一个人,不过此人身份贵重,当待他如待妖皇一般,绝不可失礼怠慢。

周辰这是在给妖族众人先打个招呼,免得那些人见了周印是人族,修为又比较低,就看轻了他。

但在离婴看来,这封信却是表明了另外一个信号。

什么叫地位贵重,还要像迎接妖皇一样来迎接他?

难道是天帝承明?不,不会,以上界和妖族的恩怨,就算承明他老子来了,也不可能得到如此待遇。

难道是魔主容羽?这倒是很有可能,但周辰言语之间,显然已经把这人放在十分重要的位置,绝不仅仅是盟友这么简单,所以离婴又否决了这个可能。

事关重大,他不得不把消息通知其他几位长老,大家一起坐下来商议。

妖族的长老不同于大陆上宗门里的长老,后者在门派中有超然的地位,而前者仅仅作为臣属。妖族长老里头,曾经也有德高望重,在仙妖之战中幸存下来的,后来周辰归来时,仗着资历倚老卖老,不听调也不听宣,结果被周辰三两下收拾得服服帖帖,如今的十位长老,以离婴为首,虽有长老之名,实际上担的是臣子职责,分头管辖北海之墟。

北海之墟分有五都,以上古神祗命名,分别为女娲城、伏羲城、共工城、祝融城、盘古城,妖族因奉女娲为始祖,便以女娲城为都城,内有娲皇宫,为妖皇起居宫殿。

像离婴这般细心的人,理所当然被周辰留在身边,管理娲皇宫乃至女娲城的日常事务,其它四城由四位长老管辖,五城之外,尚有一些中空地带,需要再派出三名长老巡视,驻守北海之墟结界交接处,防止上界入侵,剩下两人,则待在主城里,负责其它事情。

除了还在驻防的三个,其他六人都被离婴一通十万火急的书信召齐,共商迎接贵客事宜。

来的究竟是什么人,竟值得陛下如此重视,众人冥思苦想,伏羲城主,长老尺鸿眼睛一亮,福至心灵道:“不会是陛下迎娶妖后了吧?”

此言一出,四下寂静,众人不约而同,看向左首一人。

祝融城主,叠冰。

古有美人,眉如翠羽,齿如含贝,肩若削成,腰如约素。延颈秀项,皓质呈露,芳泽无加,铅华弗御。

若妖族的人见到大陆第一美人碧波仙子,那么第一印象,肯定不是赞叹她美丽,而会觉得这所谓的第一美女,还比不上我们的祝融城主。

可见叠冰之美,已经难以用言语来形容。

这样美妙的佳人,以她的容貌、修为和身份,配上妖皇陛下,似乎是佳偶天成,珠联璧合。

更重要的是,叠冰的原形,是青鸾。

朱雀青鸾,可不正是鸾凤和鸣?

青鸾一族不似朱雀,自古只有一只,不过青鸾繁衍困难,人数素来也不多,而其中佼佼者,唯有叠冰而已。

叠冰虽然看上去温婉柔和,但她的内心,无疑是有几分骄傲的,她也有骄傲的资本,试问天上地下,能有几人拥有如此风姿?

纵是九霄上仙,也不过尔尔。

虽然朱雀不可能诞育后代,但叠冰并不在乎,而这样优秀的女子喜欢妖皇陛下,妖族中所有人都是乐见其成的,他们希望尊贵的妖皇也能像其他妖族一样,有自己的伴侣。

而叠冰,在妖族许许多多恋慕陛下的女子中,自然是最有资格成为妖后的。

虽然周辰从来没有表露过对任何女子的兴趣,更别说对叠冰有一丁点特别,但大家都觉得这不过是时间的问题,内心之中已经隐隐认可了叠冰的地位。

然而,现在,一个九天神雷劈了下来,把众人劈了个晕头转向。

尺鸿似乎也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干­笑一声:“我就是随便猜猜,随便猜猜而已,也许不是呢……”

他不说还好,这么一说,大家却越想越觉得有可能。

尤其是离婴,联想到周辰三不五时在私底下掏出镜子偷偷窥视,与平日在人前截然不同的模样,更是肯定了尺鸿的猜测。

陛下十有□,是有心上人了!

而且那个人还很有可能不是妖族。

不过这话不能说出来,否则他定会成为被盘问的对象,于是离婴面­色­不变,装聋作哑。

盘古城主永言虚咳一声,打破沉默:“无论是谁,既然陛下如此吩咐了,那便按照陛下说的做吧,贵客是什么身份,并非重点。”

尺鸿忙附和:“对对,等人到了不就知道了。”

于是大伙儿话锋一转,很有默契地把话题转到恭迎陛下及贵客到来的事情上了。

叠冰从头到尾,笑容浅淡,恰到好处,谁也看不出她在想什么。

饶是周印见多识广,来到北海之墟,也觉得大开眼界。

这里游离于太初大陆之外,不属三界,却依然能看得见日出日落,月升月降,只不过由于北海之墟周围罩了一层结界,所以日光和月光显得分外柔和,四季如春,昼夜平衡,上古神祗的恩泽延绵数万年,北海之墟宛如一处世外桃源,成为妖族的乐土。

这里自然也是有山水的,只不过山石并非赭褐­色­,而是暗金­色­,而水也不是透明的,仿佛被月光晕染了一般,带了一层淡淡的霜银,金山银水,灯火辉煌,玉壶光转,凤箫声动,星如雨,雨如花,花留影,影留香,五彩斑斓,晶莹剔透,这便是北海之墟的女娲城,比人间任何一处皇城还要美丽,还要热闹。

笔画难描。

身处云层之中往下俯瞰,这种感觉便更为强烈,就连周印这样喜怒不形于­色­的人,眼底也流露出淡淡的赞叹。

周辰自然捕捉到了,忍不住在他耳边自我表扬一下:“在我到北海之墟之前,这里本不是这个样子的,纵然妖族的根在这里,但早已荒废了不少时日,是我让他们重新建起来的。”

周印嗯了一声,面上带了淡淡的笑意,笑容很浅,却让周辰乐开了花。

就算成千上万个人对他敬服膜拜,也比不上眼前这人的一个笑容。

离北城门已经不远,从云上下来远远地瞧见城门打开,已有不少人站在那里,正装肃穆,井然有序,两旁则是妖皇亲卫,重兵铠甲,声势浩大。

周印看了他一眼。

周辰轻咳:“你头一回来,想让你受到隆重正式的欢迎。”

不可否认,朱雀再不凡,归根结底也是鸟类,鸟类雄­性­里总有点爱炫耀的­性­子,而到目前为止,离婴的识相让他很满意。

随着离城门越来越近,他抓住周印的手,轻轻往下一跃,瞬间炫华夺目,碧雷流响,遮天金羽腾空而起,载着周印往下俯冲。

众人只觉得眼前霎时被流光溢彩的金黄|­色­所占满,仿佛连夜空也被映亮,纵然周辰如今只有元婴后期的修为,但上古神兽的威压,却让在场的每个人都不由自主地战栗,下跪,匍匐。

“————恭迎陛下归来!!!”

朱雀长鸣一声,缓缓落地,又化为人形。

“起来罢。”

众人陆续起身,方才周印站在朱雀背上,他们为妖皇之威所慑,没去注意上面的人影,此时才发现周辰身边多了个人。

妖族因其种族的特­性­,加上人人修炼,自然个个貌美,基本就没有丑人,上位者就更不必说了,至少周印一眼望去,俊朗阳刚,英姿勃发者有之,如芝草兰香,清逸出尘者有之,甚至还有一个美貌女子,若放在人间,那便是倾国倾城的颜­色­。

殊不知他看妖族如此,妖族众人看他,又是一番惊异。

本以为妖皇陛下风姿已经举世无双,但观眼前这个人族,与陛下并肩而立,竟也丝毫不逊­色­,连气势都没有被压下半分,可再仔细一瞧,此人修为也不过是金丹中期。

众人恭恭敬敬上前拜见,周辰也自然要向他们介绍周印:“这是我的道侣,名为周印,此后你们待他,须如待我一般。”

此话一出,众人皆惊诧莫名,望向周印的目光里,便多了许多含义。

双修道侣自然并非一定要是男女,妖族行事比人族多了几分随意,更不会在此事上计较,但周印只有金丹修为,与妖皇差距未免太大,却不知妖皇何以舍弃优秀的青鸾,而去选择这个人族修士,这是所有人心中不解的地方。

但离婴细心,却注意到周印的姓氏与妖皇一样,且看两人之间相处的情形,想必早已熟稔,这个人族修士面对众多高阶妖修,竟也毫不怯场,云淡风轻一般,连表情都不曾变过,可见心­性­坚韧,非同一般。

这么一想,他又忍不住往叠冰那里望去,只见她笑容比先前浅淡了不少,一双美眸从周印身上掠过,飞快闪过一道冷光,不由暗叹一声。

只怕接下来几天,女娲城可要热闹了。

周辰没有去管其他人的想法,对他来说,别人怎么想的并不重要,他向周印一一介绍完长老们,便拉着他的手往城内走,一路为他指点城中景致,其殷勤之处,让旁人叹为观止。

两人并肩走在前头,周辰不时在他耳边喁喁私语,彼此鬓发时而被风拂起,如同耳鬓厮磨,虽然没有做出什么亲密的动作,但仅仅这样,却似乎已经要远胜世间一切亲密的举动。

叠冰只看了一眼,便敛眉垂眸,不言不语隐在众人之中,跟在后头。

“阿印,你累了吗?”

“还好。”

“要不我们先回娲皇宫,我改日再陪你出来。”

“也好。”

周辰朝他温柔一笑,转身便敛去笑容,淡淡道:“你们有职务在身,不必跟着了,各自散去吧。”

其他人闻言纷纷应是,便都各自退下了,只余离婴笑道:“敢问陛下,周先生可是与陛下一间寝宫?”

周辰道:“自然。”

离婴道:“如此的话,臣得让人去布置一番,还请陛下与周先生先到侧殿歇息。”

他几乎是最识趣的人了,从头到尾并没有对周辰的出现表现出丝毫惊异。

周辰道:“这事你吩咐侍女去做就是,回头过来一趟,我有话与你说。”

“是。”

105、

与周印他们相比,此时的云纵和秋闲云,正处于水深火热的——被追杀中。

一个金丹后期修士加上一个元初修士,竟沦落到如此地步,说起来实在让人笑掉大牙。

他们与周印分别之后,一路往北走,两人都有伤在身,驭起飞行法宝也需要耗费灵力,自然走得不快。

上玄宗的反应却出乎意料的迅速,没多久就昭告天下,说秋闲云、云纵、周印三人弑杀掌教,叛出师门,重金悬赏通缉,人人得而诛之,还挂出彩头,以任选三件高阶法宝和一千块上品灵石作为酬劳,杀一人则得一份,端的是大手笔。

消息传得很快,霎时大江南北,无人不知这三个名字,如果说周印等人之前在天衍宗的行为还不算广为人知,这会儿可真是“天下谁人不识君”了。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天下第一大宗的高阶法宝,人人垂涎三尺,周印倒好,与周印去了北海之墟,别人想找也找不到,只苦了云纵和秋闲云两个,跑到北昌也不安生,三不五时冒出想要杀死两人的修士,其中不自量力者居多,就算要不了命,也真够烦的。

两人现在伤势未愈,加上势单力薄,不可能遇神杀神,遇鬼杀鬼,跟上玄宗正面对上,只有边击退前来追杀他们的人,边往北走,一路走走停停,隐匿行踪,到了北昌最北边的雪山脚下,才终于暂时摆脱追兵。

云纵他们顾着避开修士,并没有注意沿途的环境,这时候停下来,才发现他们从南往北,气候由暖到寒,虽然是六月盛夏时节,这里却还千里冰封,终年不化。

相传北昌再往北,就是大陆的边缘,此处千里冰封,荒无人烟,是上古战场遗址,灵气、魔气、妖气掺杂纵横,万年不散,更有恶兽妖物出没,十分危险,也难怪他们到了这里,就再也没发现有人追上来。

说是积雪,但那些雪却带了点绯­色­,这会儿正好飘着小雪,云纵伸手接了一点,低头一看,是洁白的,然而一旦堆在地上,立时就变了颜­色­。

他虽然常年在外云游,却从未见过这样的情景,此时四下眺望,难免有些怔住。

“不用看了,你没听过吗,这里曾经是上古大战的战场,那些山都沾了上古神明的血迹,至今未化,雪下在上面,自然也跟着变­色­了,不信你拨开雪堆看看那些山石!”秋闲云抬头看了看天­色­,没了平日里浓妆艳抹的脸,是一张清秀的娃娃脸,看上去不过弱冠之龄,也难怪之前他不肯露出自己的真面目,作为上玄宗七峰峰主之一,有这样一张脸,确实让人敬畏不起来。

云纵弯下腰,用手拨开一块石头上的雪,果不其然瞧见石头跟平日里的颜­色­不太一样,而是近乎­干­涸了的血一样的深褐­色­。

再抬头望向天际,天空­阴­沉沉的,一丝丝黑­色­与红­色­相间的流云在其中流窜,映衬着这些覆着雪的血山,越发诡谲莫测。

这里是被喻为连鬼神都不愿踏足的不毛之地。

“你确定这个方向没错?”秋闲云也抬头,看到那翻滚不休的云层,不由暗骂一句,格老子的,鬼天气。

这种极寒之地,又因为它曾经过往的历史,也不知道埋藏了什么或者存在着什么,饶是秋闲云和云纵这样的一身修为,也不得不裹上一层厚厚的棉衣来抵御寒冷。

他们原本只是想到达北昌,然后随便找一个小城镇安顿下来,大隐隐于市,有周印给的焕颜丹在身上,也不至于被发现,但如今却长途跋涉,千里迢迢,顶着寒风冒着大雪一路体会边疗伤边应付三不五时的追杀斗法的­精­彩生活,全因为他们收到了葛禹的传讯符文。

是的,葛禹。

作为上玄宗里唯二不喜欢用道号而喜欢用自己真名的开阳峰主,当时妖兽横行,清和真人曾经派了他带弟子出去剿杀妖兽,结果后来妖兽早已被消灭,而他却迟迟未归,几乎所有上玄宗的人都以为他失踪了,而且凶多吉少。

每当想起这件事情,秋闲云心里是有几分悲凉的。曾几何时,上玄宗七峰,曾经是上玄宗辉煌的代名词,在掌教清和真人的领导下,几乎没有门派敢掠其锋芒。谁能料到一夕之间,掌教身死,其余死的死,失踪的失踪,受伤的受伤,篡位的篡位,景物依旧,人面全非。

其实七人之中,他虽然平日里与葛禹吵吵嚷嚷,谁也不让谁,但论起感情,却也是他们两个最好,当时葛禹失踪之后,他前思后想,便觉得有几分蹊跷,这才暗中准备,得以在后来的变故中幸存下来。

然而就在他们逃亡出来的路上,却收到葛禹不知从何处传来的符文,上面只有四个字,极北之地。

秋闲云毫不怀疑符文的真实­性­,因为那上面的符号,是他与葛禹小时候在上玄宗穷极无聊瞎琢磨出来的,除了他们两个,谁也不认识。

所以后来两人不得不临时改变路线,来到这个连根鸟毛也没有的地方。

云纵没有回答他的话,甚至连头也没回,兀自在前面走。

在这种天气里驭起飞行法宝,无疑要消耗更多的灵力,两人需要保存所剩不多的力气,以便在不能预料的危险中逃命。

所以云纵连话都懒得说。

葛禹那家伙究竟在搞什么,为什么要他们千里迢迢赶到这里!秋闲云一边在心里问候葛禹的祖宗十八代,一边又抬头看了看天­色­。

“瞧这架势,不会是要下雪吧,要是雪崩就……”

他话没说完,云纵突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回过头,狠狠瞪了他一眼!

秋闲云赶紧住嘴。

他住嘴不是因为他怕云纵,而是因为他也意识到这句话有问题。

这一路上,凡是秋闲云说过的话,通通好的不灵坏的灵,就连上回两人找个客栈落脚,他在那里嘀咕客栈这么破,不会塌了吧,结果半夜客栈还真塌了,导致两人不得不提前启程。

可惜的是,他骂清和不得好死,又或者上界如何如何时,这种诅咒并没有实现,很显然,秋闲云的乌鸦嘴,只会在自己身上应验。

此时此刻,秋闲云显然也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

两人僵立了一会儿,秋闲云讪讪道:“你看,这次不灵了……”

话刚说完,只觉得脚下一阵剧烈晃动,瞬间天旋地转,仿佛连大地都在颤抖,天崩地裂的轰然作响中,大团大团的雪块开始从山上滚落下来。

他们都是反应极快之人,眼下也顾不得耗费灵力了,召出飞行法宝便往前冲去,雪团从山顶砸下,星星点点打在他们身上。

老子这他妈都是什么运气!

秋闲云欲哭无泪。

一只手置在海棠­色­镶银丝绸缎被子外头,腕上带着一只黝黑的,不起眼的古朴镯子,却越发衬得这只手冰肌玉骨一般冷白,乍看过去,竟似上好羊脂玉,在夜明珠的照耀下,仿佛也散发着淡淡莹光。

周辰将被子一角轻轻掀起来,把他的手放进去,再帮他盖好被子,周印似是累狠了,竟也没醒过来,兀自沉沉睡着,只有眼角红痕和下面淡淡的青黑,显示了昨夜颠鸾倒凤的痕迹。

周辰坐在床边,静静地看着他,与以往两人相处时他必定聒噪不休不同,竟也并不觉得无聊,即便是就这么一直望下去,也是可以的。

他露出一抹笑意,将那人颈下的迤逦长发拨一些出来,以免他转身时扯到,动作十分轻柔,没有惊动对方半分。

唉,我家阿印,真是怎么看都漂亮,还好我下手得早。

这种带了点自得,炫耀,又似藏着珍宝不肯与人分享的心情,不足为外人道。他托着下巴足足发了一会儿呆,然后慢腾腾起身把纱帘放下,轻声嘱咐侍女不可轻易进来打扰,这才往外走去。

离婴早已等在外头。

见周辰出来,他连忙行礼:“陛下。”

“你们都很意外和不满?”

“啊,没有啊!……”装傻蒙混过关的企图在周辰的目光下很快败退,离婴苦笑:“回禀陛下,意外是有的,毕竟您也没说带什么人回来,我们甚至猜到天帝头上去。”

周辰悠悠道:“我相信以你们的聪明,最后绝对会猜到正确答案的。”

离婴一噎,忙道:“臣等对周先生绝无不满之意。”

周辰扬眉:“你们倒是倒开明,不觉得‘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吗?”

离婴连忙表忠心:“这同族之间,也未必就同心同德,只要陛下喜欢,臣等自然没有意见。”

周辰喔了一声:“这么说,你们也不会因为他的修为尚浅而看轻他了?

离婴被他步步紧逼的话语弄得有点狼狈,只得缴械投降,“陛下英明!”

您都订下同心血契,把寿命分他一半了,我们还能说啥?就算之前有人因为周印是人族而心里存着点疙瘩,在听到离婴说同心血契的事情之后,也突然就哑火了。与朱雀同寿,生死不离,即是与朱雀同样尊贵的存在。这个人族修士在陛下心中的地位如何,还需要说吗?

其实话说回来,朱雀无法诞育后代,他们陛下找的是男是女,是人是妖,又有什么区别,只要对方不做出危及妖族的事情,他们自然会执礼甚恭。

想及此,离婴迟疑道:“只是叠冰,她一直……仰慕陛下,只怕有些想法,求陛下宽宏大量,勿与她计较。”

周辰淡淡道:“她不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我自然不会管她。”

顿了顿,又提起另一个话题:“后日便是女娲诞了吧?”

离婴应是。

周辰道:“我记得女娲诞上有点火仪式。”

离婴道:“陛下今年想参与?”

周辰嗯了一声。

女娲诞是北海之墟一年一度最隆重的节日,其间需要周辰亲自出席主持祭祀女娲的盛典,所谓点火仪式,就是要在女娲和伏羲的神像之前,点燃悬浮于空中,神像面前的两盏烛台,这道仪式可以由妖皇来做,也可以由专门供奉女娲的祭司来做。

往年周辰没兴趣出这个风头,都是中规中矩,让祭司去点火,不过今年不一样了,他希望能够偕同周印出席,在所有妖族面前昭告他的身份,所以动了亲自点火的念头。

离婴面憨心不憨,几乎是马上就明白了周辰的想法,他硬是把到嘴的话咽了下去,道:“如此,臣便让他们去准备。”

心里却暗暗叫苦,负责筹备盛典的是青鸾,女娲保佑那天不要出什么幺蛾子才好!

那头他心思转了好几圈,却听周辰已经问起别的事情。

“外面情形如何?”

离婴神­色­一整,回想自己手头得到的信息,道:“天下将乱矣。”

周辰道:“一条条说。”

离婴应了声是,道:“上玄宗那边,如今已经换了掌教,新掌教的道号是清和,而且昭告天下,重赏通缉周先生和他的朋友,不过至今没有抓到人。”

“万山门那边,东岳丞相蒋晖死了,他们有点手忙脚乱,被另一派趁机扶植灵台寺,听说那个迦叶十分得东岳国君看重,已经封为国师,灵台寺实力大增,如今大有与万山门分庭抗礼之势。”

周辰道:“迦叶是承明化身一事,你透露给魔族了没有?”

离婴道:“已经传消息过去了,但对方还没有动作,也许另有打算。”

周辰点头:“这且不必去管,还有其它消息吗?”

“有,”离婴道,“如今瞧东岳的架势,似乎要对外用兵,只不过尚不知是要跟苍和打,还是跟南句打。还有,眼下上玄宗、天衍宗、万山门都自顾不暇,青古门开始趁机并吞一些小宗门,南句境内的门派,人人自危。”

这些事情千丝万缕,看似与妖族毫无联系,但是离婴都明白周辰的用意,如今妖族已经不是当年统治三界,高高在上的种族了,他们要想生存下去,光靠躲在北海之墟显然是不行的,有朝一日,他们还要光明正大地回到太初大陆上,所以妖族一直都很关注大陆上各国乃至各门派的动向。

这也是妖族真心诚意拥戴妖皇的重要原因。除了他尊贵的朱雀身份之外,在他出现以前,妖族如同一盘散沙,原来的十大长老各自为政,如果没有周辰,这种情况还将持续下去,现在的长老,都是周辰以强势手段将那些不服命令,自立为王的长老镇压下去之后,一个个提拔上来的。

妖族在经历了长达几万年的衰落和散乱之后,好不容易迎来久违的繁荣,北海之墟的现状有目共睹,他们对妖皇的忠诚毋庸置疑,他们再也不想回到过去的日子。

周辰道:“天衍宗那边没有动静?”

离婴道:“上界似乎在天衍宗的布置并不多,上次的妖兽事件之后,上官函就失势了,此后天衍宗一直在清理门户,现在还没选出新的宗主,不过应该也快了。”

周辰点点头:“上玄宗和灵台寺,既然都是上界布下的棋子,他们就很有可能会联合起来做一些事情,你多关注些。”

离婴心头一动:“上玄宗在苍和,灵台寺在东岳,如此说来,东岳要攻打的应该不是苍和,而是南句?!”

周辰笑道:“那么,你可以通过一些渠道,适当给青古门传点消息,提前告诉他们这件事情。”

青古门在南句有举足轻重的地位,影响力遍及朝野,东岳要打南句,青古门自然不会坐视不管,而上玄宗和灵台寺,也肯定会在其中Сhā一脚。

毕竟天帝的目的,就是让修士自相残杀,大陆越乱,上界能得到的好处自然越多。

里间传来细响,周辰神­色­微微一动,起身道:“今日便到这里吧,回头再议。”说罢便已进了内殿,离婴恭送他离去,收拾手边的信函准备退下,不经意便听见里头若有似乎飘出一句话。

“……对不起啦,阿印,大不了等会儿我背一千遍《三字经》,今晚你不要赶我去睡地板啊!”

一定是我太累听错了,英明神武的陛下怎么可能说出那种话。

还撒娇……

离婴打了个寒颤,­精­神恍惚地走

作者有话要说:多谢zozozo的地雷。

设定提醒:

这一章讲到大陆形势,为免大家搞混,需要解释一下。

目前的关系是:

1、上玄宗(位于苍和国),掌教清和,背景:投靠上界

2、灵台寺(位于东岳国),主持迦叶,背景:天帝承明的化身

3、天衍宗(位于西陵国),宗主目前是上官函,但是因为妖兽事件,目前清理门户,暂无上界势力渗透

4、青古门(位于南句国)

每个宗门背后代表的是一个国家,或者说,这个国家在一定程度上,需要依靠修士的力量。

所以现在上玄宗跟灵台寺都有上界的背景,理所当然要联盟,而东岳要攻打南句,其实就相当于上玄宗和灵台寺联手对付青古门。

前文里头,说过青古门也做过不少恶心的事情,比如说他们有门人抓童男童女采补拉,不过此一时彼一时,形势都是不断变化的,目前来说,上玄宗跟灵台寺代表的是上界,而青古门代表的是修士。

离婴所说的大陆将乱,就是这两股势力即将开始对上了。

想象一下,就跟封神演义那样,西周跟殷商打仗,总是有神仙妖怪在里面打头阵,类似这个道理。

当然表面上看,都是一个国家攻打另一个国家,修士出力而已。

这么说,不知道大家能明白不?欢迎提出问题。

106、

上古神祗中,唯女娲与伏羲是双生兄妹,所以北海之墟纪念女娲诞生的日子,实际上也是伏羲诞生的日子。

在这一天,许多妖族都会聚集在女娲城内,参与祭祀盛典及后面的狂欢。

北海之墟北面,便是祭台。

祭台后面,竖着两尊约有十层阁楼高的神像,人身蛇尾,正是妖族始祖,女娲及其兄长伏羲。

即便是自认为得天独厚的妖族,站在神像底下,也禁不住浮现渺小的感觉,从而顶礼膜拜,心生敬畏。

神像通体洁白无瑕,却非石非玉,但也只有在这一天,会散发出淡淡的莹光,妖族认为,这是女娲神魂未灭,附于神像之上,心有所感而显灵。

周印对妖族这个十分看重的节日没有什么感觉,但既然来了北海之墟,他便也入乡随俗,穿上侍女口中正式而隆重的礼服,准备去参加庆典。

“大人穿上这一身真是好看!”侍女赞叹道,一边为他腰间系上玉璜。

长发被梳成发髻束于头顶,戴上一顶嵌珠赤金玉冠,玉冠两边各有一条金边黑­色­璎珞,一半别在耳后,一半顺着耳后垂下来,与肤­色­相间,只衬得两颊与耳朵越发莹润生辉。

身上却还穿了好几层,除了最里边的白­色­里衣,外头则是一身雪­色­广袖长袍,上头素白没有图案,只在袖口和下摆处绣了银线祥云,腰间以玉带系住。袍子外头,还罩了一层暗红­色­云纱外褂。

镜中人物长身玉立,眉目冷峻清寒,就是看惯了妖族人美貌的侍女,也要两颊飞红,暗赞一声好俊俏的郎君!

刚打扮完毕,周辰便掀帘子入内。

侍女连忙行礼退下。

周辰乍见这一身打扮,也不由眼睛一亮,上前便将他搂住,咬上怀中人皎白的耳垂。“……我都不舍得让你出去了。”

周印微微凝眉:“我怎么觉得……”

“什么?”周辰顾着吃豆腐。

“这一身像是去成亲,而不是去祭祀?”

周辰差点被口水呛到,连忙道:“哪有,你看我,不也和你差不多!”

他确实也穿着一身暗红­色­的袍子,打扮与周印略有区别,只是头顶换成了盘龙金玉冠,博带巍峨,轩伟不凡。

“时辰差不多了,我们出去吧,一会儿有个点火仪式,我点女娲的,你点伏羲的,你先看着我怎么做,依样画葫芦就好了,不用太紧张……”周辰拉着他的手走出去,一边絮絮叨叨。

“恭迎尊主,恭迎周先生!”

娲皇宫外,乌压压站了一大片人,这还只是北海之墟地位较高的妖族而已。

当初离婴他们在如何称呼周印的问题上遇到了很大的难题。

叫妖后吧,周印不喜欢,叫大人吧,这称呼太普通了,不能突出周印的特殊地位,最后还是折中,用了“先生”这个称呼,总不至于辱没了人家,虽然周辰还是不甚满意,不过他也想不出更好的了。

然而周印很快发现自己被骗了。

这些人里,无论离婴,尺鸿等人,还是唯一的女­性­长老叠冰,他们所穿的,通通都是玄­色­的礼服。

他和周辰两人的红­色­礼服,突然变得无比显眼。

由于两人的位置在正中央,被众人簇拥着,所以更加显眼。

周印看了周辰一眼。

周辰抬头望向天空。

“时辰到了。”离婴如是道。

伴随着他话音落下,霎时间,天地化作一片琉璃海。

那是难以形容的璀璨与辉煌。

无数光芒如同一道道流星从天边呈弧线滑落下来,琳琅如摇玉,锦绣若百花,盛放在每一个人的视线里。

从他们两侧,身着铠甲的侍卫手执火把,火光一直蜿蜒到神像脚下,如同一条火龙蛰伏着,随时有可能飞入云霄。

侍卫所隔开的,还有密密麻麻,数之不尽的人群,这些人无一例外,全都是女娲的子民。他们之中,有的是仙妖之战后就逃到北海之墟来,代代生存繁衍的,有的是从太初大陆过来的,其中还有个别人族,人妖相恋并不唯独是周辰与周印二人而已,只要能够通过本族的许可和考验,就可以获准长居北海之墟,只不过因为周辰的身份不同,所以周印才分外惹人注目而已。

众人对妖皇的忠诚毋庸置疑,连带着对周印也爱屋及乌,就算之前私底下有过种种议论或疑虑,在看到真人的那一刻,俱都化作激动。

“诶,我瞧见尊主和那位了!”

“哪里哪里?”

“看,就在离婴大人右边,与尊主都穿着红衣服的!”

“真是漂亮呢,你不说我都看不出是个人族!”这是赞叹的。

“可不是,要我说比叠冰大人还要好看一些,跟尊主般配得很!”这是附和的。

“哪有,我觉得还是叠冰大人好看一点,毕竟人家的原形可是青鸾,要是叠冰大人,等会儿肯定就和尊主一道化形,将火衔上去,甭提多壮观了,那位可是人族,没法化形的,也不知待会怎么点火,反正我觉得尊主还是跟叠冰大人在一起的好!”这是对叠冰狂热死忠的。

“尊主大人想和谁在一起哪里轮得到你来安排了,你没听说那日回来时,尊主都是化形载着周先生下来的,指不定等会点火也会这么弄……”这是有根有据揣测的。

“这次典礼还是叠冰大人主持的,指不定心里多难过呢,听说她一直暗暗喜欢我们尊主,情敌相见分外眼红啊……”这是八卦包打听的。

各种各样的声音入耳,听得离婴嘴巴抽了抽,又看看站在旁边的叠冰。

她云鬓高髻,流云广袖,脸上带着微微而得体的笑容,比任何时候看起来都要高贵美丽。

离婴觉得自己多虑了,叠冰多聪明的一个人,不会选择在这个时候出状况的,他暗暗想道,稍稍放下了一颗心。

周辰携着周印的手,两人一直走到巍峨的神像底下。

先拜女娲,然后上香。

与人间的香不同,北海之墟用来祭祀的神香,被雕成昙花形状,据说这曾是女娲最爱的花,点燃之后,青烟袅袅,一直上升到神像胸口犹未消散,仿佛冥冥之中当真有灵。

拜完之后就是点火仪式。

在两尊神像胸口,各有一个悬空石台,约三尺见方,一年中除了女娲诞这一天,其余时间火种都是熄灭的。

说来也是奇异,每年自这一天子时,火点燃开始,到第二天亥时结束,石台上的火正好燃尽熄灭,时间恰到好处,所以妖族人一直相信,这两尊神像是有神­性­的,正因为如此,每年的点火仪式,作为祭典和狂欢的开始,也是最重要最隆重的一个环节。

长袍在地上迤逦而过。

万众瞩目之下,两道暗红­色­的身影并肩踏上台阶,走向最高处。

周辰握紧了身旁之人的手,嘴角微微扬起,显然心情很好。

“阿印……”

周印侧头。

“……我有没有跟你说过,我很喜欢你?”

人间说天荒地老,白头到老,这是什么概念,他并不清楚,因为朱雀从来不老,有的只是永恒的死亡,如今他把寿元分给这人一半,也就意味着,就算长眠,也有这人伴着,就算永生,也与这人同在。

这种感觉很好。

任何人,任何种族,都是害怕孤独的,即使是神祗也不例外,所以你看,连女娲的神像旁边,都有伏羲。

周印没有回答,他并不善于在别人面前表达自己的情感,只是握住周辰的手,稍稍紧了一些。

这已经足够让周辰感到愉悦了。

在这一刻,高台之下的无数视线和目光,也不过是两人的见证而已。

祭台上的巫女早已等候许久,两人双手各捧着一个玉盘,玉盘上浮着一团莹莹火光,摇曳不定,柔和明亮。

周辰道:“待会我化形,你拿着其中一团火,我载你上去。”

周印摇头:“不必,你点你的,我自己来。”

如果让周辰载着上去点火,当然没有问题,也是最中规中矩的办法,不过那样一来,人们对他的印象,必然就是周辰的附庸,甚至因此要质疑这个人族修士配不上妖皇。他对出风头的兴趣不大,不过就算对这个祭典的内涵没有妖族人那么了解,他也知道,这个仪式对于妖族来说,所蕴含的意义。

现在看上去一切都很平和,包括周辰的臣属们,大家嘴上不说,不过周印知道,他们心底还有疑虑,如果可以借由亲自在神像面前点火为开端,慢慢打消他们的质疑,周印并不介意这么去做。

周辰迟疑了一会儿,点点头:“那好吧,你召出灵隐剑飞上去,把火种放入烛台中,也就可以了。”

周印嗯了一声:“你去吧。”

周辰对他笑了一下,纵身跃起,身形在半空化作一团金黄,随着一声长鸣,冲天而起,金黄|­色­的翅膀几乎盖住了祭台上方,长长的尾羽伴随着朱雀在空中盘旋而轻轻摇曳,在夜­色­里,在人们的眼瞳里,拖出一道金黄|­色­的光芒。

即使每年都能看到一次,可底下众人还是屏住了呼吸,怀着敬畏的心情,一动也不动地盯着眼前这极尽美丽的一幕。

许多妖族的寿命是有限的,充其量只是比普通人类稍高一些,他们因为修炼的缘故,很多能够延长,与人族修士差不多。妖修作为女娲同族,因其种族特­性­,与天地万物更加接近,修炼起来事半功倍。

然而就算再厉害,也不可能与朱雀相比,就算是离婴和叠冰等人,至今最多也只有几千岁,虽然像叠冰等人,修为已经达到了化神期,可那是因为他们修炼比周辰早,而非资质比周辰高,假以时日,朱雀的潜能完全爆发出来,周辰的修为远不止于此。

所以上古朱雀对于妖族人来说,更是一种至高无上的力量象征,在这种绝对的力量面前,你没有其它想法,只有敬畏而已。

此时此刻,所有人都跪了下来,发自内心地,敬畏地望着远处。

朱雀低鸣着盘旋了几圈,从巫女的玉盘上衔起火种,而后仰起头,飞向神像胸前的烛台,众人只见眼前一花,金黄|­色­流莹一般掠过神像,烛台蓦地燃起一团亮光,火焰熊熊而起。

“尊主万岁!”

“尊主万岁!”

“尊主万岁!”

所有人禁不住喊了起来,声音一波接一波延绵开去,震天动地。

朱雀依然在上空盘桓没有下来,时不时低头往下张望,金黄|­色­的狭长眼瞳流露出一点关心和担忧。

然而周印发现自己就算召出了灵隐剑,也飞不起来。

又试了苍河剑,七杀剑,都是如此。

这个祭台似乎被下了某种禁制,不允许使用飞行法宝。

众人还沉浸在激动的情绪中,并没有多少人注意到这个细节,离婴却觉得周印未免站得有点久了,久到不大对劲,不由转头问叠冰:“你没做什么吧?”

叠冰垂下眼眸,淡淡道:“我能做什么?”

又自嘲一笑:“难不成你觉得我就非得给他下绊子?下了绊子,尊主就能喜欢我了?”

离婴也觉得自己有点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他又望向旁边的尺鸿与永言等人,他们显然也察觉不妥了,又不能在此时跑上祭台去,面上不免浮出些许焦灼来。

祭典受影响的话,丢脸的不止周印,他们自然不希望出什么状况。

周印的目光扫过手中的灵隐剑,又抬头看了两个面­色­苍白的巫女一眼。

顿了顿,把剑收回须弥戒,拿出洗天笔。

他咬破手指在笔身上写了几道符文,然后握着笔,笔尖指向祭台下面的火把,飞快点了数点,袖子猛地往上一收!

那些火把上的火焰轰的一声,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凭空抓了起来,倏然分离了火把,一团团浮到空中,又渐渐地汇聚到一起,不过片刻之间,竟组成一条硕大粗长的巨大火龙!

头生两角,目若铜铃,颌下髯须,爪有五指。

巨龙无声咆哮,腾空而起,朝着祭台飞去。

再仔细一瞧,竟是那祭台上的人,在­操­控着这条“龙”!

众人怔怔看着眼前的奇景,一时之间,喧哗无比的场面竟然安静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1、尊主和陛下的称呼,前文弄混了,已经修正,写架空文的老年痴呆作者伤不起,经常会犯这种健忘的错误,多谢大家指出。

2、那个被云纵他们抓走的上玄宗修士涂青,不是忘了,后文会写到的。

3、说毛团2天吃500两是通货膨胀的童鞋们,你们没有发现这里面的隐喻咩?

4、看到很多朋友说不喜欢看什么大陆局势,就喜欢看JQ,我也尽量多写点,不过这样一篇文,全部是爱情显然不可能的。

107、

越过人群,由火焰组成的巨龙,不疾不徐地飞向祭台,矫健灵活的姿态并没有因为“它”体形的庞大而稍减半分,若不是众人目睹了它的形成,只怕都会以为那就是一条真龙。

龙对于妖族的意义,不像女娲盘古一类的神祗那般至高无上,可它依旧是吉祥的瑞兽,上古灵兽之一便有青龙,只不过青龙一族早就在仙妖之战中死伤殆尽,现在幸存的,还有一些螭龙和蛟龙,也算是青龙同族,不过自然已经没有神兽青龙那般惊天地泣鬼神的神力了,北海之墟十位长老之一的尺鸿,其真身便是一条蛟龙。

周印从巫女手中接过玉盘,右手放在火种上面,微微抬起,火种如同被牵引一般,紧紧跟随着手的动作。

巨龙从高空俯冲下来,直奔周印,在众人以为周印要被吞噬之时,巨龙却只是从他的手上方掠过,衔走火种,大巧若拙。

翩若惊鸿,矫若游龙,悠远长鸣,寂寥无声,仿佛随风澹淡,仿佛吐芳扬烈,山陵为之震动,川谷为之荡波。

此时此刻,在所有人眼中,这条“巨龙”,便是真正的龙。

衔“珠”巨龙环绕着伏羲神像盘旋而上,一直飞到烛台高度,庞大的身躯足足能够盘缠着神像还有富余,然而它只是将颈部微微一弯,脑袋低垂,张开嘴,火种从口中掉了下来,正好落在烛台上。

原本黯淡的烛台蓦地燃起火焰,曜然夺目。

而后,只见周印将手中的洗天笔凌空轻轻一点,巨龙完成了使命,轰的一声四散开来,在人群的惊叹声中,巨龙瓦解,点点火芒飘散在夜空中,就像一场华丽的梦境。

然而,人们很快发现,这一切并没有结束。

不知什么时候,女娲与伏羲两尊神像前的火焰越来越亮,已经由原来的橘黄|­色­,渐渐染上了金黄的­色­彩。

离婴等人一开始还以为是朱雀用了法术或灵力的结果,但他们很快发现,朱雀依旧在上空盘旋飞翔,并没有任何动作,而那两团火焰越烧越旺,竟有一些已经溢出烛台,溢出来的火光忽而如水一般浇灌向底下的人。

周印微微仰头,那些掉下来的火光落在头上,星星点点,却并不灼人,反倒有种温暖与惬意。

面对这种情况,周印也不明所以,如果说刚才那条火龙,乃至巨龙衔珠点火,都是他的杰作,但现在烛台溢火,却显然是意外的情况了。

从烛台上流出来的火光越来越多,悉数落在周印头顶,又以头顶为汇聚点,将他整个人,都笼罩在金黄|­色­的光芒之中。

底下众人远远看去,神像周身竟也染上了一层淡淡的莹光,随着烛台上的火焰愈盛,周印周身的光芒愈浓烈,就连神像上原本冰冷的,毫无感情的两双眼睛,仿佛也有所感应,光华流转,内蕴神采。

这番奇特的景象,不止是寻常妖族人,就连离婴等人,也俱都看呆了。

“这是怎么回事,难道是尊主的手笔?”

在北海之墟度过无数个日日夜夜,尺鸿从未见过神像出现这样的异常,声音里满是不可置信。他只能归结为妖皇希望看到伴侣在仪式上受到族人的承认,所以弄出这么一个办法,让周印大出风头。

“应该不是……”离婴看到依旧在上空盘旋未去的朱雀,不时低头向下张望,狭长凤眸里不掩担忧。

或许,尊主也感应到了什么,所以才没有动作……?

“要不要过去看看?”永言道。

“再等等吧。”离婴摇摇头,他直觉眼前这一切并不是坏事。

要知道自上古神祗陨落之后,这两尊神像立在这里,几万年来未曾有过所谓的显灵,今日周印一上祭祀台,便有了这番奇景,也许冥冥之中真有什么牵引也未定。

他心头一动,忍不住又向叠冰看去,却见美丽的青鸾也正直直盯着周印那里,神情在夜­色­的掩映下晦暗不明,朱­唇­微微抿着,流露出一丝不足为外人道的紧绷。

于其他人来说,这是千万年难得一见的奇景。

但对于周印来说,时间仿佛停止了。

他似乎进入一个外人难以想象的空间。

从烛台上的火光灌注到头桑的那一刻,他眼前的景­色­就变了。

不再是在高高的祭台上,周围没有鼎沸的人声,没有明亮的火光。

只有耳边呼呼的风声,和静寂的黑暗。

脚下不是虚空,但走出一步,跟走出千万步,都没什么区别。

如同太初,如同混沌。

周印不知道自己在这里待了多久,似乎是一瞬,又似乎是千万年。

然后,终于听到一个声音。

“吾道,为天。”

“吾道,为地。”

“吾道,为山川日月。”

“吾道,为洪荒万物。”

几乎是一眨眼,周围便已不再是黑暗。

从黑暗之中诞生的,是光明。

从光明之中诞生的,是天地。

两团光芒在眼前冉冉升起,一团橘黄而耀眼,一团霜银而柔和。

周围还有点点流芒,辉映大地。

险峻高山拔地而起,大河被高山又分为百川,奔流到海,又分化成细小河流,滋润平原。

仿佛有一只看不见的手,将山陵抚为平原,又将荒野变为绿洲。

天地为炉,造化为工,­阴­阳为炭,万物为铜。

周印看着这一切,心中若那月光一般,竟是前所未有的平静。

他并不知道自己的身躯在何处,似乎早已与这天地万物融为一体,只剩一缕神识,飘飘荡荡,目睹天地初生,混沌初破。

在那声音之后,不知又过了多少年。

云卷云舒,有时是晴空,有时是暴雨,有时刮起飓风,有时又挂霓虹。

那片片山林,有的长成参天大树,又在一夕之间被雷电劈为灰烬,有的长年累月,经风雨而历霜寒,依旧屹立着,小草的生命并不漫长,却很坚韧,野花娇­嫩­美丽,却很可能在一夜之后便枯萎。

当它们的上空响起笑声,这寂寥的天地,也终于有了一丝热闹。

那一瞬间,仿佛花草树木,都为这笑声所折,不约而同摇曳起来,仿若回应,仿若臣服。

“哥哥,为什么我们走了很久很久,也才只有我们两个?”

小女孩穿着一身白袍子,上面缠满鲜花,赤足在草地上走,后面跟着一个与她差不多高的男孩。

她想来是很喜欢鲜花的,不仅头上戴着花环,连嘴里还叼着一株花草。

“也许,天地只生了我们两个。”小男孩道。

“那末,天地又是谁生的?”小女孩仰头。

“我不知道,如果我们再往前走,说不定能找到同伴。”

“那快点吧,只有我们两个,真是太寂寞了!”她一边说着,一边飞奔起来,脚凌空而起,朵朵云彩聚在她脚下,轻盈的身体像羽毛一样飞了起来。

“等等我!”小男孩不甘落后,连忙跟上,两人瞬间没了踪迹。

周印的神识仿佛也有了感应,竟能一路追上他们的速度,跟着他们踏过云海,攀上雪山,深入沼泽,甚至潜进海底。

那两个孩子也终于找到了他们的同伴,有的因火而生,有的自水而诞,还有的……

可天地毕竟广阔而浩渺,纵然是一缕神识,也无法将所有的奥妙都看遍,相比起来,这寥寥数人实在算不上什么。

当小女孩终于成长为少女的时候,纵然有兄长同伴,她还是觉得寂寞。

她将自己与同伴的灵气分出来,赋予这大地上的一切。

日复一日,那些被她的巧手捏出来的泥偶,也被浸染了灵气,开启了灵智。

妖族、仙族、人族、魔族……

天地不再寂寞。

又或者,天地从来就不寂寞,寂寞的,只是神祗。

日迁月移,平静终将有被打破的一天。

神祗只是应天道而生,作为天道的一部分,但他们并不等于天道。

真正开天辟地的那个人,早已与天道融为一体,不复存在,又永恒存在。

所以即便是神祗,心中也有喜怒哀乐,也有善恶,也有欲望。

一切动乱的根源,来自于那场惊天动地的神祗之战。

仅有的几个神明,几乎都卷了进去。在他们的法力之下,被盘古定下的准则几乎要被颠覆,山崩,地裂,狂风,海啸……

最后,竟连天也塌了一角,摇摇欲坠。

刚刚诞生不久,还处于婴儿阶段的各个种族们,惊恐而敬畏地望着这一切。

在神明的力量面前,他们没有任何抵抗或劝阻的能力,只能瑟瑟发抖。

周印的神识从混沌中醒来,他经历了漫长的黑暗,又亲眼目睹过盘古以身殉道的悲壮,心中对这位顶天立地的巨人,产生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敬佩,然而他所建立的开辟的天地,他所建立的秩序,竟在那以后漫长的岁月里,被逐渐消磨殆尽。

神明以神明的身份,屈从于自己内心的欲望。

于是纷乱骤起。

而盘古早已不复得见。

周印无声叹了口气。

一切以共工撞向不周山为终结。

眼前仿佛炸开一片血­色­,天地剧烈震动摇晃,继而逐渐崩塌,不知从何而来的咆哮与怒吼,如同巨大的漩涡,几乎要将一切都卷进去。

就连周印也无可避免受到剧烈的冲击,即使现在的他不过是一抹神识。

在这之前,他已经忘了自己的处境,他甚至忘记自己在来到这里之前,正在何处,正在做什么,从盘古开天辟地的那一刻起,他已不自觉地被这壮丽一幕吸引,作为旁观者一路看了下去。

他以为自己还可以继续看下去,直到天地终结,重新迎来混沌的那一刻。

然而并没有。

就算没有躯体,还是能感觉到经脉被撕裂,五脏六腑全部移位的痛苦,神识仿佛被寸寸粗暴剪开,又以诡异而混乱的方式重新组合在一起。

周印想起前世自己所经历的最后一场雷劫,想起自己重生之后重新淬炼灵根的过程,但那些痛楚,都不及此时的万分之一,无法用言语来形容的冲击,就像有什么力量,非要把一个方形捏成圆形,用力地朝内挤压,把棱角磨去,又逐渐的往外拉伸,撑开弧线。

周印几乎忍耐不住想要喘息,想要呐喊,可是他忘了自己只不过是一缕连身体都没有的神识,所有痛苦和挣扎,最后都只能化作无声。

要么被吞噬,要么战胜它。

就算已经痛到无法忍受的地步,周印心底,也没有一丝一毫想要放弃的软弱,他只是忍耐着,不断忍耐着,然后等待可以挣脱桎梏的那一刻。

神识反倒在这种折磨中,越发强硬和清明起来。

既然混沌之中也可以劈出一丝光明,为什么我不可以?

在漫长而难耐的割据中,他忽然清晰地“看”到自己的神识,从微弱的一缕慢慢增强,而后逐渐扩大,无限延伸。

视野也随之变得辽阔。

眼前,远处。

草木,山川。

盈昃日月,列张星辰。

玄黄天地,乃至洪荒宇宙。

一切生命的规律似乎缓慢下来,它们所运行的脉络,方向,一一呈现在眼前,痛楚正在慢慢消退,而他感觉到,自己已经不仅仅是神识而已。

由此所衍生出来的,还有躯­干­,手脚,眼耳口鼻。

眼前倏尔一亮。

喧哗的声音又如潮水般归来。

哪里有什么神祗之战,他还是站在那个祭台上,手被身旁那人握着,抬眼望入一双熟悉的眼睛。

“你没事。”对方道,似要确认。

“我没事。”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笑意安抚对方,感觉到身体前所未有般轻盈明澈。

周辰如释重负,神­色­莫名,有些惊诧,又有些欣喜。

“你刚才怎么了?”

“好像睡了一觉,做了场梦而已。”

周辰戏谑道:“你这场梦做得可真好,醒来就晋阶了。”

周印微微一怔,这才发现自己竟在不知不觉中晋了修为,而且是从金丹中期直接跨过金丹后期,一跃到了元婴初期!

这种奇遇,亘古未有。

他不由看向手中的洗天笔。

这件法宝本是山河社稷图的一部分,而山河社稷图又曾是女娲之物,这一切也许正是其中的联系……?

两人站在祭台之上,一时无话,底下所有人却都看得清清楚楚,方才周身沐浴金光,恍若与神明沟通,之后金光散去,他便已晋了修为,分明是女娲与伏羲的神迹降临在这个人族修士身上,不由纷纷跪了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总算晋阶元婴了。。。

108、

周印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里的自己穿越了成千上万年的时光,回到天地最原始的状态,竟亲眼目睹了三界四族形成的过程,目睹了盘古等上古神祗从诞生,强大到衰亡的过程,目睹了他们造下的功德,或恶果。

往事种种,皆有起因,后来种种,皆有其果,因果轮回,往复循环,从古至今,屡见不鲜,连拥有开天辟地之能的盘古也逃不过,更勿论其他芸芸众生,天帝承明如今所做的一切,也不过是承接往日的因,开启未来的果罢了。

饶是如此,连上古众生也逃不开陨落的命运,有朝一日,上界的神仙,大陆上的修士,是否也终将有消亡的一天,若是四族俱亡,太初大陆又将走向何方?难道是重新回归混沌吗?那么追寻天道的最终意义又是什么?

周印发现自己在这个梦里并没有停止思考的脚步,一个接一个的问题从脑海里冒出来,最后潜意识里只浮现出几个字。

山河社稷图。

也许要等到集齐六件法宝,重聚这件当年凝聚了女娲无数心血,陨落之时还不忘将其妥善保存好的法宝,真的就能够找到这些问题的答案,打开一条前人从未走过的道路吧。

睫毛微微颤动了一下,缓缓睁开。

这人刚刚醒来的意识还有些混沌,向来清冷的眼神也带了一丝茫然,让周辰觉得十分可爱,忍不住低头亲了好几口,直到周印彻底清醒,微微蹙眉推开他的脑袋,周辰顺势把他的手也捉在手里轻啄,趁着对方没反应过来的时候肆意轻薄。

“……我睡了多久?”声音有些低哑,显然睡了不少时间。

“你从祭台回来之后就睡了足足三天,应该是­精­神力使用过剩的缘故,”周辰道,一边将人揽起来靠在自己身上,“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

周印摇摇头,查看了一□体状况,确认自己睡着之前发生的事情并不是梦境,自己是真的晋阶了,而且一下子就到了元婴初期。

不过显然不知道因为什么缘故,他的神识与神像接通,一下子看到了许多情景,也想了许多事情,所以一时耗尽心神,导致身体有点承受不住,所以昏睡了这么久,现在醒来,除了身体还有点疲乏之外,丹境,修为都已经没什么问题了。

“来,把这个喝了。”周辰端起小几上的一个玉碗,凑近他嘴边,里头不知盛了什么,|­乳­白­色­的液体散发着一股清香,扑鼻而来。

周印也没问,张口便喝下了,顿觉­精­神振作了许多。

周辰道:“你一回来就昏睡了,我还没来得及问,你在那祭台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周印将自己的经历说了一遍。

周辰听罢若有所思:“这么说,应该是神像与你发生了某种联系,难道是因为洗天笔?”

周印抿了抿­唇­,他很清楚,自己作为人族修士中的一员,并没有什么异乎寻常之处,按理说点个火而已,是不可能有这种机缘的。

他将洗天笔拿出来,玉­色­笔管如同先前一般,并没有什么特备。可能是当时用洗天笔­操­控火焰的时候,将它的效力发挥到极致,由此引发了异象。”

如果是这样的话,山河社稷图所代表的意义,也许就要远远大于他们之前所认为的,竟连单独一件法宝拿出来,也可以造成这样的效果,如果集齐六件,不知道还会是怎样一番景象。

周辰笑嘻嘻道:“先不管这个了,总而言之,你这次因缘际会能够晋阶,这是天大的好事,等明儿我们就到女娲神像前,轮番拿出灵犀角和开天镜,说不定还能多晋阶几次,很快就能赶上承明了。”

周印不得不提醒他:“点火仪式不是每年一次吗?”

周辰不以为意:“那有什么,找个半夜的时候我把人都遣开,我们偷偷上去把火弄灭再点几次就好了,现在我们手头还有灵犀角,开天镜和霞影钗,正好轮番试一次,你看女娲成天站在那里那么无聊,有我们去陪他们玩,高兴还来不及!”

“……”周印突然有点同情那两尊神像。

周辰向来我行我素,过没几天还真就拉着周印去这么­干­了,只不过并没有像周印那次一样出现任何异状,这是后话。

周辰从背后揽住周印,将整个人都抱在怀里,下巴搁在他肩膀上,见他默默思索的模样,便伸手去摸他的脸颊。

“你刚醒来,不要太费神了,过几天我带你到处去走走,北海之墟不小,你都还没出过娲皇宫,不说其它地方,就连女娲城也有不少好玩的,现在大陆局势那么乱,也都还是那些门派互相倾轧,上界布局需要时间,仗一时半会也还打不起来,你不如在这里好好住下,等将来大乱了我们再出去,正好浑水摸鱼。”他想到自己怂恿魔族去搅乱一池春水的事情,不由嘿嘿笑了起来,心想弄不死承明,恶心死他也好。

周印嗯了一下,声音微有点疑惑:“我晋阶那会儿,没有天象?”

“怎么没有,”周辰咬住他的耳垂,低低地笑:“只不过来得有些晚,在你回来睡下之后,天象就一波接一波地引发,先是雷云,打雷闪电的,那声势大得几乎连整个北海之墟都要被掀翻,我怕扰了你的好眠,给你下了安眠咒,你才没被惊醒,听离婴说,最后雨过天晴,在两尊神像上空还出现了两道七彩虹霓,这可是整个北海之墟都瞧见的,这下看谁还敢对你的身份说三道四!你下次出去的时候,可别吓坏了,现在人人都觉得是你被女娲眷顾的有缘之人,与他们家妖皇我乃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周印面无表情:“最后一句是你自己加的吧。”

周辰无辜道:“你看我纯洁真诚的眼睛,像是会撒谎的人吗?”

周印认真看了一会儿,下了结论:“像。”

周辰:“……”

这时候,听见外头侍女良姜说了一声:“尊主,叠冰长老来了。”

周辰的脸­色­马上冷下来,很快又对周印扬起笑容:“我出去一会儿。”

依依不舍地蹭了蹭,这才放开手,起身出去。

周印随手拿起一本书看了起来,他没有忘记那天自己忽然用不了飞行法宝的事情,如果不是有洗天笔在,估计现在就是另一番结果了,就算周辰是妖皇,也难以堵住悠悠众口。

周辰在步出暖阁的那一刻,脸上就没了笑容。

他的嘴­唇­很薄,看上去有点寡情,不过之前他整天都带着笑,无论是在周印面前略带无赖的笑脸也好,在其他人面前懒洋洋的笑也好,都很好地削减了这份寡情,将冷漠化作春风,但如今他的神情完全是冷的,微抿的薄­唇­带了三分疏离和冷酷,让人不寒而栗,连良姜不经意望了一眼,也连忙低下头不敢再看,离婴等人马上就知道他这是气狠了,看了旁边的叠冰一眼,打消了为她求情的念头。

既然做了,就要为此付出代价。

叠冰站得很直,双手交握隐藏在袖中,面上除了有点苍白,同样没什么表情。

周辰冷冷道:“你还有什么话说?”

叠冰微微一顿:“没有。”

周辰冷笑:“不为自己辩解了?我还道你多聪明呢,竟在祭奠上做手脚,想让阿印出丑?若不是阿印聪明,加上女娲的神迹降临,只怕他这会儿就要成为祸乱妖族的根源了吧?!”

叠冰跪下:“恕臣直言,尊主若不是尊主,您的伴侣是何种族都无所谓,可现在您作为妖族之主,身系万人福祉,他又是个人族,若是上界想做文章,完全可以从他身上下手,您投鼠忌器,届时只怕就要被上界牵制住!”

周辰不怒反笑:“喔?那依你之见呢?”

叠冰道:“既然尊主与他已有同心血契之盟,不如索­性­将他留在北海之墟,不让他踏出外界,这样上界也就找不到机会下手。”

周辰淡淡道:“以前我还不知你竟是如此巧舌如簧,为了逃脱罪责,硬把一件损人利己的事情,生生说得这么大公无私。离婴,尺鸿,你们说呢?”

离婴低眉顺眼:“这件事,是叠冰错了。”

尺鸿反应也不慢:“确实是叠冰错了。”

永言暗叹一声,长老之中,唯有叠冰是女的,所以他们很多事情都容让半步,以至于造成她行事有些自我,却没想到她会鬼迷心窍,做出这样的蠢事。

现在看来,当初的容让未必是好事。

周辰问叠冰:“你怎么就认为他一定会拖累我?”又看了其他人一眼,“还是说,你们都这么认为?”

离婴立马指天誓日:“臣绝无此心!周先生在祭典上的表现大家都看到了,能得上古神明眷顾之人,定也有神明护佑!”

众人看着他一脸的憨厚忠诚,抽了抽嘴角。

周辰移开视线,对叠冰淡淡道:“其他话也不必说了,你既然对神明不敬,利用祭典做出这种事情,暂且就在女娲神殿中忏悔思过吧,什么时候改了,什么时候再出来。”

叠冰一颤,她是真的后悔了,她本就没想过周辰没了周印就会喜欢她,只不过不忿自己竟输给一个凡人,设法让周印在祭典上出丑,知难而退罢了,谁知道一念之差,竟有今日后果。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臣知错了……”

周辰哂笑:“说句知错就完了,要神明­干­嘛,这句话你去跟女娲说吧,什么时候她跟祭典那样显灵了说原谅你,就放你出来。”

挥挥手,让人把她带下去。

众人无语,哪个神祗会吃饱了没事­干­跑出来天天显灵,妖皇这仇记得,摆明了是要把人一直软禁下去吧……

解决好这边的事情,周辰屁颠屁颠回到暖阁邀功。

“娘子,我刚把陷害你的人教训了一顿,帮你报了仇!”

说着一边坐下,正想把美人揽入怀中好生温存一番,就听见周印问:“什么是同心血契?”

周辰一僵,­干­笑:“这个你不需要知道。”

暖阁离议事厅不过一线之隔,他们说话又没有避讳周印,自己一时大意,竟没有注意。

周印淡淡道:“你不说,我自有法子知道。”

周辰眼见瞒不过去,只好说出同心血契的作用。

听见寿元均分,同生同死时,周印素来淡漠的脸上也不由得动容,叹道:“你何必如此……”

周辰搂住他:“这样的话,我们自然可以一直在一起,再说若是你不在,我一个人孤零零的,又有什么意思?”

周印说不出什么甜言蜜语,他沉默半晌,忽然捏住周辰的下巴,将­唇­印上去,以这个动作,来表达自己的心意。

周辰大喜过望,要知道两人相处时,一般都是周辰死皮赖脸缠来的亲热,周印从来就没有主动过,想来被他听到也是值得的,竟让冷淡内敛的周印做出这样的动作,怎能不令人欣喜?

“阿印,我们来白日宣­淫­吧!”

“……”

云纵和秋闲云两人都是一身狼狈,刚刚从雪崩里逃脱出来,又耗费了不少灵力,彼此都有气短力竭的趋势,无奈山崩地裂,情势危急,只得不断驱动飞行法宝往前飞,一直到离开雪山区域,到了冰原上。

秋闲云一想到自己堂堂一个元婴修士,居然混得那么惨,就有种想骂娘的冲动,骂葛禹的娘。——如果不是他传的劳什子符文让他们来这个地方,现在也不至于沦落到如此境地,最可恶的是,作为始作俑者,葛禹居然踪影全无。

云纵已经懒得开口说话了,他宁可把多余的力气花在走路上。

两人一前一后,冰原上并不是荒芜的,远远的偶尔有雪狐雪豹一类的动物,好奇地瞅着这两个不遂之客。

冰原的尽头,原本是一片蔚蓝的海,不过现在大雪封天,上面结了一层厚厚的冰,一眼望过去,似乎没有边际,无穷无穷的,全是雪白。

难道他们还得继续往前走?云纵嘴巴抽了抽。

那头秋闲云已经破口大骂了:“葛禹你这个王八蛋,快给老子滚出来!”

灌注了灵力的声音几乎撼动整片冰原,引来另一场雪崩,云纵对他这种完全是发泄意义的言辞置若罔闻,直接道:“看来是不可能往前走了,我们找个山洞先休息疗伤吧。”

秋闲云还没说话,忽然便不知道从哪里冒出一个声音:“嚷那么大声作甚,老子又没聋!”

作者有话要说:设定提醒:

1、葛禹,上玄宗开阳峰主,就是那个被派出去抓妖兽然后失踪的,大家应该记得吧。。

2、修为境界:炼气、筑基、结丹、元婴、化神、炼虚。到了炼虚,就已经是上界神仙了。

109、

随着声音乍起,一人大步流星朝他们走来,他身材高大,络腮胡子,一身蓝­色­道袍穿在他身上,看不出仙风道骨的风范,反倒有几分豪杰枭雄的风采,然而最吸引人的却是他那双神采奕奕,湛然生辉的眼睛,如同一泓波光潋滟的湖水,令人一见难忘。

秋闲云盯着他看了半晌,第一句话就是:“你个王八蛋跑到这个­鸡­不生蛋鸟不拉屎的地方,居然晋阶了?!”

葛禹原本是元婴初期,如今竟已是元婴中期了。

一贯喜欢跟他斗嘴的葛禹闻言,不仅没有得意,反倒叹了口气:“说来真他妈就跟老太婆的裹脚布一样又臭又长,一言难尽!”

秋闲云道:“你打算让我们就这么在寒风里听你诉苦?”

葛禹上下打量着他,嘿嘿笑道:“难得看你这么狼狈,我高兴!”

秋闲云若不是受了伤,眼下又没有力气,真想一掌拍过去,不过幸好,有人的处境跟他一样。

刚才一直沉默着的云纵突然道:“清微师叔,你可知道我师父已经死了?”

葛禹的道号是清微。

他闻言果然呆了呆,脸­色­也变了:“你,你说什么!”

想来在这极北之地,根本不可能接触到外界消息,对于最近上玄宗的变故和大陆局势变幻,他是一概不知的。

云纵平静地把话又重复一遍,末了道:“找个地方让我们歇下来疗伤。”

葛禹这才醒悟过来,神­色­郑重,也不和秋闲云斗嘴了,道:“你们跟我来。”

他带着秋闲云二人往前走,一直走到某处,突然停下来。

云纵注意到,他们所在的地方,正是之前结了冰的湖面,而葛禹停下来的地方,脚下也是厚厚一片冰层,与别处并无不同。

只见葛禹手中多了一片银叶子,他将袍袖扬起,银叶子便轻飘飘落到冰原上,霎时出现一道圆柱形的银光,银光之下,冰层消失,竟现出一条阶梯来。

“跟我走。”葛禹道,一边走下阶梯,显然十分熟稔。

云纵二人跟在他后面,阶梯并不长,一会儿就走完了,呈现在他们眼前的,是大片大片的桃花,粉白­嫩­红,花雨纷飞,下面阡陌交错,小道连接着通往不同的地方,桃花掩映下,隐约看得见许多低矮房屋,炊烟袅袅,夹杂着桃花的香味与木柴燃烧时独有的芳香,令人恍惚有种不知今夕何夕的感觉。

这简直是一个与万里冰原截然不同的世外桃源。

仔细一看,其实这也就是一个普通而宁静的乡村,但在经历了那么险恶的环境之后,连云纵和秋闲云这样处变不惊的人,乍一看到这样的景象,都有点愣住了。

葛禹看见他们的表情,倒没有取笑,因为他自己刚来的时候,也是这么一副表情,甚至还更夸张。

“那帮臭小子都被我拘在村子前面的广场习武,我先带你们去见村长吧。”

一路上碰到不少人,有老有少,都和善地朝葛禹打招呼,葛禹也很热情地回应,村长的屋子就在小路的尽头,看起来并没有什么特别,一个白胡子老头正坐在里头烤鱼,见了葛禹便笑呵呵地招呼他过来吃。

葛禹道:“蓝老,这就是我跟你说过的,他们都是我的同门,这位是我师弟秋闲云,这位是我师侄。”

蓝老看了看两人,点点头:“你们安心住下就是,看你们模样,像是还受了伤,后山那里有疗伤的药草,让小鱼带你们去采点。”

葛禹的嘴角抽了抽:“蓝老,我说过多少次了,别叫我小鱼。”

蓝老瞪眼:“难道你不是比我小吗,还想我叫你老禹啊?”

修士的年龄并不能以外表来论断,葛禹看起来虽然才三十上下,但他能修到元婴境界,起码也有几百岁了,但被蓝老这么一说,他居然也不敢反驳,只是随便找了个借口,就带着两人溜了出来。

秋闲云凉凉道:“小鱼,这名字太纯洁可爱了,不适合你啊!”

葛禹翻了个白眼:“你以为这里住的都是寻常人呢,他们都是上古遗族,一代代传下来,世居于此,寿命比外头的人都要长很多,别人我不知道,蓝老今年起码也有八百岁了!”

秋闲云倒是真好奇了:“那你怎么找到这么一个地方的?”

有个炉子可以烤火,有热水可以洗浴,有­干­净衣服可以换,对于刚刚跋涉走过冰天雪地的人来说,那简直是天堂。

云纵和秋闲云现在就置身于这样的天堂之中,虽然修士可以用洁净术使得衣物保持­干­净,也因为有护身结界,而无需受到外界冷暖的­干­扰,但那是在一般情况下,他们两人在一路上受尽追杀和­骚­扰,连伤都来不及治疗,哪里有空去保持­干­净和风度,所以此时此刻,简直称得上幸福了。

一想到葛禹成天待在这里吃香喝辣的,他们却在外头受尽风吹雨打,秋闲云就开始牙痒痒,有种骂人的冲动。

葛禹看出他的心思,却没有与斗嘴的兴趣,急急问道:“清和师兄到底怎么回事?”

云纵简单将事情说了一下,一直说到秋闲云装疯卖傻逃出来,他们却被当成上玄宗叛徒,不得不一路突破重围出来时,葛禹拍案而起,破口大骂:“妈的,清言平时连话都没多一句,原来竟是个白眼狼!那个王八蛋!”

秋闲云睨了他一眼,“你在这里喊破天,他也听不见。”

“真没想到,真没想到……”葛禹喘着粗气,过了许久才渐渐平静下来。“你们先住下来,把伤治好了再说吧,这里灵气远比上面充沛,修炼起来事半功倍,回头我让苏秀他们到后山采几味药,对你们的伤势大有助益,至于上玄宗的事情,我们再从长计议吧。”

他看起来粗豪,但行事并不鲁莽,否则也不能成为上玄宗峰主。

秋闲云奇道:“苏秀他们还在?我还以为你带出来的弟子全折损了。”

“死了三个,其余的受伤也不轻,所以都在这里养着,本来还打算等他们伤好了再出去的。”葛禹苦笑一声,说起自己的经历。

自从妖兽肆虐,葛禹就被清和真人派出去协助剿灭妖兽,当时他随身带了十五名弟子,但是中途遭了变故,一名弟子被掳走,众人一路追着妖兽的踪迹到了极北之地,最后还折损了三人,才终于把妖兽剿灭,只是所有人都受了伤,一时回不去,又遇上暴风雪,境况没比秋闲云他们之前好多少,谁知峰回路转,绝境逢生,竟发现了这个地方,不仅灵气比外面充沛,而且与世无争,简直如同世外桃源一般,葛禹便带着弟子们住下来,顺便教授村民一些简单易懂的法术,日子倒也过得清闲惬意,甚至还晋了阶,直到云纵他们到来。

葛禹叹道:“我没想到,短短时日,外面竟天翻地覆了一般,早知如此,我便早点回去了!”

秋闲云冷笑,毫不留情地拆台:“你回来有什么用,多一个被关起来的疯子而已,你又没我那么能忍,指不定还真疯了。”

葛禹不理他,又问云纵:“那清元呢,他也投向清言了?”

云纵道:“清元师叔一直在丹房闭关,没有出来过。”

秋闲云凉凉道:“不必指望他了,他就是个修炼狂,没个一两百年,也看不到人影的,又或者早就被清言灭口了。”

葛禹紧锁眉头,没有说话,半晌叹道:“你们先疗伤吧,就我们这小猫两三只的,就算杀回去,没两下也被灭了,若是如你们所说,清言背后还有上界,那更不是轻易能撼动的。”

堂堂天下第一大宗,势力昔日何等庞大,谁能料到,转眼之间七零八落,人面全非,众叛亲离,竟成了如此模样?

此时的伏羲城,正是最美的时节。

说是城,其实是大大小小的岛屿,最大的岛屿上面是主城,周围各个小岛,有的以栈桥连接,有的轻舟小艇片刻即可到达,最妙的是湖中栽了许多荷花,这会儿恰好是荷花盛放的季节,一眼望去,泽陂微草,碧叶翻风,其中红英照日,灼灼香乱,故而岛上都有人划着小舟,舟上载满荷花与莲子,如果有人路过,可以向其购买。

周印与周辰二人并肩而走,前者看着如斯美景,脸上神情似乎也柔和下来,荷花颜­色­映在身前,连容貌也越发俊美。

周印看花,周辰却是在看人。

在他眼里,花再美,自然也是比不上人的,尤其是周印自从晋阶之后,气度风仪比往昔还要更胜一筹,容貌纵然还像以前那般俊美之极,但旁人看到他的第一眼,竟都被那绝世的风采所吸引,反而忽略了他的长相。

忽然便听得有人道:“公子,这个送你。”

周辰回过神,却是一个梳着流云髻的黄裳少女,正捧了一支荷花,递到周印面前,脸颊微红,大大方方,不掩爱慕之­色­。

作者有话要说:云纵他们的遭遇是必须交代的,因为对后面情节有推动【云纵:谁说配角就没金手指了?哼哼。。。

110、

妖族女子敢爱敢恨,直截了当,遇到喜欢的人就大大方方上前表白,与恪守礼仪的人族女子迥然不同,眼下周印所遇到的,不过是这种豪放风俗下最寻常的一幕而已,这个黄裳少女没有直接扑上来亲他一口,已经算是非常矜持了。

她当然没有忽略自己面前不止周印一人,还有他旁边的男人,看上去俊美清贵,并不逊于周印,只不过她更喜欢周印这样清俊冷隽的美男子,这清河盖绿,芙蕖横水之中,方才她乍一回头,看见周印站在荷花旁边,侧头看花的模样,竟如同与花融为一景,令人怦然心动。

这里是伏羲城,他们从女娲城出来已是半年有余,一路没有用什么法术飞行,因而走得很慢,周辰虽然身份尊贵,但北海之墟幅员辽阔,却不是人人都参加过女娲城的祭司,也不是人人都近距离见过妖皇的,加上两人现在白龙鱼服,旁人看着只是比寻常妖族还要俊美几分罢了。

周辰的脸一下子拉得老长,在周印还没伸手接过的时候,他便已经抢先一步拿下那荷花,“姑娘,难道没人告诉你,君子不夺人所好,不要觊觎有夫之夫吗?”

黄裳少女瞪大了眼睛,还没弄明白自己手上的花怎么没了,就听到他话,脸倒也不红了,哼了一声:“那又怎么了,我喜欢他,向他表达自己的倾慕之意不行吗,又没死赖着要嫁给他,你这人怎么这么小气!”

我小气……老子小气的时候你还没见过呢,这个人就是我的,谁也不许抢,表白什么的也不行!

周辰皮笑­肉­不笑,眼看就要拿起平日里跟妖族长老们周旋的架势来对付这个小姑娘,一只白皙修长的手突然伸过来,拿走他手上的荷花。

“荷花很漂亮,谢谢你。”

清淡悠远的声音就像那荷花下的幽泉绿水一般沁人心脾,黄裳少女发现自己的脸又有发烧的趋势,想要挽起袖子跟周辰吵架的气势瞬间没了大半,结结巴巴道:“不,不用客气,你喜欢就好……”

声音好好听,人也长得好好看,可惜有个凶神恶煞的伴侣,哎,一朵鲜花Сhā在……

黄裳少女的想法明明白白写在脸上,周辰嘴巴抽了抽,二话不说拉起周印就走,把黄裳少女撂在后面,头也不回。

“你不是说想尝尝这里的莲子羹吗,我跟你说,湖边那间采莲雅舍的最好,味道跟在太初大陆上的截然不同……”

周印任他拉着,也不挣脱,只是看着手上的荷花,微微弯起嘴角:“这花开得真不错,送花的人也很可爱。”

周辰的脸全黑了,闷闷道:“可爱什么,有我可爱吗?”

周印再也忍不住了,扶住旁边的阑­干­大笑起来,他今日没有束发,只是将顶上一些头发梳起来用玉簪固定住,其余的长发随着他笑得有点颤抖的身躯而迤逦下来,黑鸦鸦的铺了一片,在阳光下闪烁着石青­色­的光泽。

周辰从未见过他笑得如此肆意的模样,那张素来安稳如山的脸仿佛一下子染上了生动的颜­色­,一时竟看得有些呆住了,等反应过来,无奈地上前在他背上轻抚,以免他笑得太厉害而呛住,一边委屈道:“有这么好笑吗?”

过了许久,周印笑声方歇,摇摇头,捏起周辰的下巴,左右看了看,嗯了一声,眼底又露出些许笑意:“是很可爱,若是……”他压低了些声音,凑近周辰说了一句话,“就更可爱了。”

说罢也不等周辰反应,便径自转身走在前面。

他今日难得不穿黑­色­衣服,换了一身月白袍子,几近天蓝的浅­色­恰好与这满眼的风荷水光融为一体,手执荷花的俊美男子在栈道上缓行,让人忍不住回头看了又看。

听清那句话,周辰的脸又黑了:“阿印,你学坏了!”

前方声音轻飘飘传来:“那也是近墨者黑。”

事实证明,一向正经的人流氓起来,连流氓也会吃不消。

采莲雅舍是开在其中一座岛屿上的的一间临湖饭馆,外表并不惹人注目,不过将近晌午,里面食客却不少。

民以食为天,这句话虽然是人族的民间俗话,但同样适用于其它各族,无论是上界神仙,甚至是妖族魔族,他们并不需要以摄取正常的食物来维持生命,但这并不妨碍他们将美食视为一种享受。

采莲雅舍,顾名思义,最出名的自然是莲子羹,荷花糕,这在伏羲城中几乎是有口皆碑的,眼下人虽多,还有些空位,周辰他们进了雅舍,便朝空位走去。

“阿莲,你去招呼客人!”掌柜忙着结账,头也不抬。

“诶!”少女脆生生应了句,便朝周辰他们走去,步履轻盈,看得出是个活脱的­性­子。“两位,你们要……怎么是你?!”

她惊呼一声,脸上是不加掩饰的欣喜。

正是早晨周印他们遇见的那个黄裳少女。

她正直愣愣地瞅着周印,完全把旁边的周辰给忽略了。

啪的一声,轻轻巧巧,手上的杯子化为齑粉。

阿莲吓了一跳,回过神。

周辰皮笑­肉­不笑:“伙计,两碗莲子羹,还有你们这里的特­色­吃食,都摆上来。”

他把“伙计”两个字咬得特别重,提醒她的身份。

阿莲哼了一声,皱皱鼻子:“弄坏杯子一个,一块下品灵石。”

周辰面无表情把一块上品灵石放在桌子上:“上菜,顺便跟掌柜说换个伙计过来。”

阿莲笑嘻嘻,一脸欠扁:“不好意思,掌柜是我爹,这儿就我一个伙计,你爱叫不叫!”说罢换上一副柔情款款,欲语还休的羞涩,对周印道:“三番四次有缘与公子相遇,我叫阿莲,还未请教公子大名。”

死丫头!周辰额角青筋抽动,正想说话,就听见周印道:“周印。”

阿莲眼睛一亮:“哪个印?”

周印道:“印章。”

阿莲道:“真是好名字,人好,名字也好。”

到底好在哪里,她又说不出来,看那模样已经彻底为周印倾倒了,恨不得把身体黏在桌子上不离开。

周印微微一笑。

真、是、相、谈、甚、欢、啊!

周辰面上不显,心里却翻江倒海,酸得都可以酿醋了。

阿印居然还笑了?!

笑了!……

笑了……

笑……

一只手蓦地揽住周印的腰,宣示占有权,周辰冷冷道:“你在这里站了有几刻钟?让我们饿着肚子跟你说话就饱了?还是想让我把掌柜的喊来?”

他沉下脸的样子让阿莲呆了一呆,忽然觉得这人还是很可怕的,又不肯露怯,不由嘟起嘴,转身跑掉了。

周印兀自端杯喝茶,没有拂开某人的手,闲闲道:“不过是个小姑娘,你与她计较什么?”

“小姑娘?”周辰哼哼,从鼻腔里冒出声,“要是再不出声,我看她那样子,就该扑上来亲你了。”

周印道:“你不觉得她长得很像一个人吗?”

“谁?”对一切有威胁的人,周辰讨厌还来不及了,怎么会去看她的长相。

周印道:“离婴。”

“……”这句话杀伤力太强了,周辰半天没说话。

阿莲小姑娘估摸着是被周辰吓住了,直到他们吃完饭结账都躲在柜台那里没有过来,两人在离开之前,周辰特地好好地端详了一下,直把小姑娘吓得掉头就跑,然后周辰发现,确实真有几分像,虽然阿莲并不憨厚,但在见过离婴的人,下意识都会把两者联系起来。

周辰无法控制地想象着离婴穿着黄裙子拿着荷花双颊飞红的模样,半天都被震得说不出话:“阿印你真是……越来越坏了!”

周章最近过得并不舒坦。

从本来约好跟周印一道去上京解决周家村的事情开始,金庭门就接二连三地出变故,让他脱不开身。

一切的导火索,源于东岳国丞相蒋晖之死。

蒋晖死后,万山门就希望在东岳朝廷里谋求新的盟友,谁知道这时候,忽然出了一件事,万山门宗主死了,而且死得不明不白,唯一的人证,就是当时侍奉在宗主左右的剑童,他亲眼看到一个人拿着一柄七­色­拂尘,那拂尘上的麻丝,根根如刺一样,刺入万山门宗主的脑袋。

太初大陆上的法宝有很多,但说到七­色­拂尘,又有能力杀死万山门宗主的人,很多人马上就会联想到金庭门宗主,也就是周章的师兄。

偏偏金庭门宗主,早几年,曾经将这柄七­色­拂尘赠予一位故友,那故友云游四方,早已不知去向,金庭门拿不出七­色­拂尘,更坐实了杀人灭迹的事实。

两派就此结下死仇,当时金庭门为了防止万山门暗下杀手,杀害本门弟子,便下令门派戒严,周章在门中身份极高,自然有许多事情要帮忙处理,他师父宋长老也不会允许他在那个时候离开。

后来灵台寺逐渐崛起,迦叶大师在上京讲经切磋,广邀东岳国内各大宗门参与,金庭门自然也在邀请之列。

虽然金庭门不是佛修,但灵台寺势力渐大,迦叶又是出了名的高阶修士,这个面子不能不给,宗主便带着宋长老去赴会了,留下周章在金庭门,协助另外两名长老掌管本门日常事务。

谁知此时便忽然有万山门的仇家找上门来,对方修为极高,只杀了两名长老,又伤了不少弟子,就此扬长而去,周章等人也受了伤,又惊又怒,阵脚大乱,可惜剩下的弟子们修为有限,即便是周章,也不过金丹修为,无可奈何之下,只得暂时隐忍,等待师长回来方可报仇。

结果半月过去,没有等到金庭门宗主回来,反而等来了噩耗——宗主并周章的师父宋长老,在上京死于与万山门的斗法中,宗主临终时曾有命,让周章接任金庭门。

要知道金庭门不过是个中等门派,除了宗主之外,也就是四名长老,还有一些弟子,比周章早进师门的,还有几名师兄师姐,只不过有的在修炼时陨落了,有的出外历练之后再也没回来,如此论资排辈,周章便算是地位最高的了。

这个消息传回来时,金庭门如晴天霹雳一般,顿时群龙无首,人人惶恐,周章本非贪恋权位,但形势如此,也只好临危受命,还费了很大一番周折,在玲珑、简为等人的帮助下稳住了大局,然后,他便下了一个命令:封山。所有弟子退守门派禁地,那里有金庭门历代祖师的封印在,不虞外人打扰,这样做固然是为了保护本门弟子,但同时也隔绝了外界与金庭门的联系。

而万山门自此之后,也未再找过金庭门的麻烦。

彼时,周印和周辰刚刚抵达北海之墟,云纵和秋闲云也刚刚跟葛禹重逢。

白云苍狗,岁月悠悠,一晃眼便是十年。

就在金庭门封山九年之后,大陆兵戈骤起,东岳出兵南句,先锋部队中,赫然出现修士的身影。

这几年间,灵台寺的实力急剧膨胀,早已取代万山门,成为东岳境内最大的门派,其规模甚至还要超过如今的上玄宗和天衍宗,隐隐有天下第一大宗门之势。

在修士的协助下,东岳军队所向披靡,长驱直下,连破南句数城,大有向南句都城挺进的苗头。

苍和、西陵两国袖手旁观,前者与东岳暗通款曲,而后者左右摇摆,举棋不定。

南句国君大惊,向青古门求助,青古门派修士随同南句军队出战,阵前修士斗法,各出奇招,双方各有输赢,南句趁机又收复了两座城池,但形势并不乐观。

此前,由于青古门在国内大肆吞并许多弱小的门派,高调张狂,不得人心,这次青古门协助南句军出战,大家都抱着看热闹的心理,希望青古门能借此被削弱,好坐收渔人之利。

但他们很快发现自己错了。

青古门虽然讨厌,但这次他们代表的毕竟是南句的利益,皮之不存,毛将焉附,如果南句沦陷,没了青古门这个显眼的目标,他们其余这些南句的宗门,只怕都会被其他国家的修真门派吞噬殆尽。

作者有话要说:估计很多人已经忘了这些国家和门派的关系,俺再发一次设定。。

1、上玄宗(位于苍和国),现任掌教清言,背景:投靠上界

2、灵台寺(位于东岳国),主持迦叶,背景:天帝承明的化身

3、金庭门(位于东岳国),宗主是周章,为了躲避纷争,他下令封山

4、天衍宗(位于西陵国),宗主目前是上官函,但是因为妖兽事件,目前清理门户,暂无上界势力渗透

5、青古门(位于南句国)

现在的情况是,上玄宗跟灵台寺暗中勾结,对付青古门,其他修士还没有意识到这不仅仅是两个门派或国家之间的战争,而是人族和上界的战争,他们还在冷艳旁观。所以周印他们的逍遥日子不远了。

111、

青古门作为名符其实的天下第三大宗,没有经历过上玄宗和天衍宗的内乱清洗,先前又吞并了一些门派,实力迅速壮大,已经堪堪能与灵台寺一拼高下,纵观天下局势,如今东岳与南句之战,其实也是东岳修真门派与南句修真门派之间的一场博弈。

然而东岳国内,除了金庭门这样封山长达十年,不问外事的门派之外,其余修真门派,十有□,几乎尽数依附于灵台寺麾下,反观青古门,虽然本身不逊于灵台寺,但毕竟独木难支,因此在灵台寺­精­英尽出,随军而行的情势下,东岳、南句两国修士阵前斗法,随着东岳修士胜多败少,势如破竹,东岳军士气大涨,一路也跟着节节胜利。

等到南句修士们反应过来,觉得不能再这样下去的时候,东岳军已经占据了南句的十数座城池,眼看就要形势危殆,国破家亡了。

缀着红玛瑙和东陵石的流苏随着马车行进的节奏而轻轻晃动,上好的雪­色­蚕丝纱帘里头,若隐若现坐着一个人。

马车看起来很大,再仔细一看,竟然整个车厢都用了极其珍贵的金丝楠木,前前后后数十万军队,浩浩荡荡,将领士兵,要么骑马要么步行,唯独这辆马车,被簇拥在中间,重兵防卫,看起来十分显眼。

而在马车的前后左右,还有十数名高阶修士,最低的修为也有金丹初期,他们没有用飞行法宝,反倒如同其他普通军官那样骑马前行,同样护卫在马车四周。

前方就是一座别院,远远望去,竹林幽幽,清雅别致,前面的东岳军将领一抬手,后面众人的速度也渐渐缓下来,看模样,是要进那别院扎营休息。

若是没有这辆马车,行军的速度当然要比现在快很多,而且荒野郊外,只要是安全的,哪里不能扎营歇脚,不过现在多了这辆马车,众人也郑重其事起来,为首的东岳平南军元帅陆达,竟亲自驰马过来,弯腰凑近马车,低声垂询。

只见马车之中的人似乎说了一句什么,陆达挥挥手,前方号令官让大伙在别院外头扎营,陆达本人则随着马车进入别院歇息。

若是周印在这里,兴许还会对陆达有几分印象。

二十多年前他刚刚认识前平南军元帅惠钧的时候,这陆达还不过是平南军一个小小的校尉,转眼二十几载,他一步步升了上去,惠钧死遁,这陆达也接掌了平南军,成为新的主帅。

当年的陆达,对修士的印象并不好,还曾因此与周印有过一番辩论,不过时隔多年,不单是模样,连同为人处世,他都变了许多,起码眼前对待这些修士,他即便身为元帅之尊,也是毕恭毕敬,看不出丝毫不满。

马车缓缓停下来。

左边的修士低声道:“大师,别院到了,请入内歇息。”

从里头伸出一只手,挽住纱帘,轻轻拨开。

莹白如玉,骨节分明,修长而优美,几乎没有一丝瑕疵。

然而却没有人觉得它软弱无力,恰恰相反,这样一只手,轻轻巧巧就可以隔着老远凭空捏断一人的脖颈。

左边的修士上前相扶,那只手搭在他手上,一段白­色­衣角映入众人眼帘。

白衣人的长相自然俊美之极,眉间一点朱砂,一双眼睛如古井深潭,整个人看上去神圣而悲悯,毫无杀伐之气,根本就不像一个修士,反倒如同慈悲的神祗,合该供奉在寺庙里供人参拜的。

他身上也确实有股微妙的力量,令见到他的人,不由自主就有种下跪膜拜的冲动。

周围的喧哗声一时都静止了,那些粗豪的军士都屏住呼吸,纷纷低下头去,不敢直视,更不敢在他面前高声谈笑。

待得对方在左右簇拥下进入别院,众人这才觉得松了口气,仿佛身上的压力突然消失。

陆达仔细交代侍童好好服侍之后,这才出来,回到自己的中军帐,下属赵容迎了上来,一边替他抱不平:“陆帅,您怎么说也是堂堂平南军主帅,怎可纡尊降贵至此,服侍那修士的事情,让属下等去也就是了!”

陆达脸­色­微变,低声喝道:“此话以后不可再说,那些修士个个修为不低,小心被听了去,直接先斩后奏,国君也无话可说!”

赵容还有些不服,但他阖动了一下嘴­唇­,却没再说什么,只道:“之前也就是两个修士随行,这次却为何要这么大阵仗?”

陆达脸­色­有点奇异:“听说这次,南句军那边,青古门的乐仙老祖会过来,所以迦叶大师亲自出马,来解决那个乐仙老祖。”

听见这个名字,赵容也不由脸­色­大变,心有余悸。

原因无他,这乐仙老祖乃是青古门当今辈分最高之人,他虽然不是宗主掌门,可权力之大,连掌门在他面前,都得俯首听命,此番两国对战,青古门为保地位,可谓出了大力气,不过由于灵台寺已与上玄宗暗中结盟,依附在联盟之下的东岳修士也不少,所以青古门根本占不到什么上风。

上回庐陵之战,灵台寺这边一个元初修士,一个金丹后期修士,让青古门这边折了不少人手,关键时刻,乐仙老祖竟亲自出面,将那两个修士都毙于掌下,又顺手杀了不少东岳军,修为之高,令人震惊。

对付这样的人,其他人自然是力有不逮,所以灵台寺住持迦叶大师这才亲自从灵台寺出来,随军南下,坐镇于此,防的就是这个乐仙老祖突然发难。

有这样一个重量级人物在,别的不说,军心也能安定几分。

然而陆达深知修士脾气喜怒无常,所以宁可放低姿态,也不想得罪他们。

别院禅房内,迦叶盘腿而坐,双目微暝,手指若佛尊作拈花状。

四五个人立于左右,不敢打扰。

良久,他才慢慢睁开眼睛。

清尘道:“师父,大军预计明日抵达钟州,届时只怕青古门的人不会轻易放过这个机会,乐仙老儿也会亲自出面。”

庐陵之战后,乐仙老祖连杀修士数人,南句军心大振,借此收复失地,现在钟州却是一块难啃的硬骨头,如果能打下来,无疑连周边几个州县能随之拿下,不过乐仙老祖之名,威震天下,连清尘他们这样的亲信弟子,提起这个名字,也有点不自在。

“有我在,无须担心。”声音平和温润,自有一股安定人心的力量。

“是。”清尘等人一凛,恭声应道。

“若无事,就下去罢。”

“弟子告退。”

室内恢复冷清,迦叶的眼神瞬时由方才的柔和转为淡漠,琉璃­色­的眸子毫无感情,透着虚空,不知望向何处。

突然之间,他的眼神锐利起来,下一刻,身体随即消失禅房内。

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别院外头士兵们安营扎寨,热火朝天,别院内却出奇的安静,只有两名金丹修士站在院子里,充作护法之职。

他们并不是灵台寺的佛修,只不过如今灵台寺收纳了不少别处来投效的修士,荤素佛道不忌,所以他们也算是灵台寺的人。

二人有些无聊,一边在假山旁边站着,一边低声说着话,其中一人忽然瞪大了眼睛,一瞬不瞬盯住前方。

另外一人见他古怪模样,不由也循着他的视线望去。

暗夜之中,一人自漆黑的虚空出现,身影逐渐清晰,朝禅房的方向走来。

他从头到脚都披着黑­色­斗篷,甚至连面容都看不清楚,速度却出奇地慢,闲庭信步一般,似乎不将旁人放在眼里。

眼看他逐渐靠近,两名修士反应过来,大声呵斥:“站住,什么人!”

其中一人飞身上前阻拦。

然而他刚一接近,就被一股无形的力道往外推开,身不由己,足足后退了十数步才停下来。

另一人不信邪,御出一把飞剑朝黑衣人疾­射­而去,却见那人身形不动,只是右手轻轻往后一挥,那剑随即笼上一层污黑,掉转剑身,直直Сhā入修士体内!

那金丹修士惨叫一声,瞬间化为齑粉。

举手之间,就将一个金丹修士杀掉,实力何等可怖,只怕这黑衣人修为起码在元婴中期以上。

剩下的那修士面­色­惊恐,整个人都僵直了,站在原地,动也不敢动一下。

院中的其他人听到动静,纷纷跑了出来。

而奇异的是,院子外头仿佛两个世界,那些士兵的哗然声依旧,竟似没有听见院中的­骚­动。

“你们都退下。”温润若清泉的声音响起,迦叶出现在禅房之外。

一身白衣,平静如常。

“师父!”

“主持!”

众人看见救星,瞬间如获大赦。

黑衣人终于出声,只是他的声音很怪,仿佛是从遥远虚空传过来。

“承明,本座看你化身你不过如此而已,竟还要靠人族来成事!”

“你们先下去吧。”

迦叶又开口道,不过不是对着黑衣人,而是对着灵台寺诸人。

众人面面相觑,依言离开,其中犹以刚才那个修士跑得最快,在见识过同伴的死状之后,他一点也不想亲身体验。

院中只余二人。

周围瞬间筑起结界,外人不仅看不见里面的情形,连声音都不会听见。

迦叶看着对方:“你不是青古门的人。”

黑衣人不答。

迦叶又道:“你身上有魔气。”

黑衣人嘲讽:“怎么说也是天帝化身,谁知也不过如此。”

迦叶负手,淡淡道:“你既然知道,为何还敢上门?”

黑衣人道:“因为我要杀你。”

迦叶傲然一笑,那是之前从未在人前展现的强大自信。“魔族跳梁小丑,只敢藏头露尾,你既知道这不过是朕区区化身之一,就知道即便是杀了我,也是无用的。”

黑衣人没再说话,因为他已经出手了。

他的身形快若闪电,几乎还在迦叶刚刚说到“无用”的时候,他便已经到了迦叶面前,一团黑气随着他的移动扑向迦叶,几乎要将他围住。

但也只是几乎而已,迦叶反应同样不慢,他只是微微一动,院中便瞬间分出许多个“迦叶”,俱都是一模一样的眉眼与风姿,端的真假难辨。

黑衣人冷笑一声:“雕虫小技也敢在本尊面前卖弄!”

他振衣而起,整个人跃向半空,那黑气忽然扩大了无数倍,几乎弥漫了半个院子,又往迦叶的方向收拢。

迦叶右手现出一根金花银叶锡杖,朝那团黑气挥去。

锡杖所到之处,黑气迅速散去,然而一旦锡杖所不能顾忌的死角,黑气又逐渐聚拢,如影随形。

迦叶面­色­淡漠,蓦地退后几步,手中锡杖重重在地上一顿,地砖以锡杖为起点寸寸裂开飞起,碎裂的砖石划开黑气,朝黑衣人破空而去。

就在那砖石堪堪到了眼前之时,黑衣人蓦地消失,原地只剩下一团黑气。

迦叶心头一凛,下意识便转身,锡杖往后劈去。

然而已经迟了半步,又或者说,黑衣人的速度实在是太快了!

天边不知何时雷电交加,一声响过一声,闪电越来越亮,仿佛要把黑夜变成白天,随着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一场倾盆大雨开始降下,带着几乎将天地一切都淹没的声势,汇聚成河。

别院外头,士兵们的休息被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雨打断,篝火被浇熄,全身都湿透了,不得不纷纷收拾东西躲进帐篷。

现在并不是雨季,这场大雨实在来得有点蹊跷,然而不管怎样,原本的计划已经被打乱了,陆达担心雨势如果一直这么大的话,明天行军的速度也会受到影响。

而别院里头,迦叶与黑衣人面对面站着,相隔不过数十步。

两人周围的结界已经撤去,但其他修士远远站着,仍旧不敢上前­干­扰。

高手对决,瞬息万变,即便一点小差错也可以胜负翻转。

良久,只听得黑衣人笑了一声:“赝品就是赝品,不过如此而已。”

他转身,众目睽睽之下,视他人若无物,又如同来时一般,身形隐没于夜幕之中。

而迦叶,依旧拄着那把金花银叶锡杖,一动不动地站着。

“师父!”

“大师!”

“魔,主,容,羽……”迦叶一字一顿,极其缓慢地说完,望着黑衣人消失的方向,目光冰冷而深邃,嘴角竟还微微扬起,露出一丝诡异的弧度。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忽然便有人惊叫一声,面露惊惧。

但见迦叶的身体,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衰败下去,不多时,便很快变成一具­干­枯的尸体,丑陋而诡异,全无片刻之前的绝世风仪。

若不是亲眼所见,众人几乎不敢置信。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北海之墟。

“迦叶死了。”周辰看着手中刚刚得到的讯息,略略扬眉。

周印拈起手中棋子落下,动作并没有因为他的话而出现迟滞。

周辰微微一笑:“这下要更乱了。”

周印道:“以你的推测,上界下一步会如何?”

周辰道:“迦叶是承明化身,杀他就等于直接挑衅天帝,经此一事,承明也许会化暗为明,直接派人下界了。”

112、

众所周知,炼气、筑基、结丹、元婴、化神、炼虚,晋阶炼虚,就等于飞升上界,但至于飞升之后是否还要修炼,炼虚之后还有什么境界,却不是凡间修士所能理解的了。

周印将这个疑问道了出来,周辰解释道:“上界自然也分三六九等,若是先天仙种,修为又高的,地位也要高人一等,反之若是凡间修士飞升上去的,便要略逊一筹,不过具体还要看你的修为,总的来说,这与大陆上也差不多,像云纵那样出身名门大宗,资质又高的,旁人都要给几分面子,道理是一样的。”

“上界七宫十八殿里,大部分都是先天仙族,连与我合作的宁昌上仙也不例外,大陆上有门户之别,上界同样也有,且有过之而无不及,许多后晋修炼飞升的人,受不了上界约束,可能会另辟洞府当散仙,并不会群居在天宫,然则若是承明有令召唤,他们自然还得受召领命。”

“在消灭修士这一点上,承明与绝大多数上界人的利益是一致的,因为上界需要大陆的灵力和凡人的信仰之力,而修士的存在会削薄他们的利益。不过这次承明的化神为魔族所杀,他如果想直接派人下界,可能会激化上界内部的矛盾。”

周印问:“为何?”

周辰笑了一下:“因为天道规则。众神殒灭之后,天地分三界四族,其实就是一种新的秩序,上界­干­扰凡间进程,实际上就是逆天而行,有因必有果,到时候所要承担的后果,无人能料。所以只要是明白人,都不会愿意下凡去作这个出头鸟。”

周印道:“这么说,承明无人可派?”

周辰摇头:“那倒也不会,起码还是有不少忠于他的人,再说他是天帝,命令一下,谁敢不从。”他脸上不无幸灾乐祸,“无论被派下凡的人是谁,有多少人,只要大陆修士能够撑过这段时间,又或者杀死一两个上界神仙,久而久之,上界内部一定会有不满的情绪,到时候,再有魔族或妖族添一把柴火,就够承明喝一壶了。”

他说完,见周印并没有搭腔,脸上也看不出喜怒,不由问道:“阿印,你不高兴?”

“没有,”周印淡淡道,“我只是觉得,修士视凡人如蝼蚁,上界也视修士如蝼蚁,很讽刺而已。”

上界若是派下神仙,不说别的,起码在短期之内,大陆上没有一个修士能够匹敌,仙与人的差距摆在那里,大陆修士势必要在被杀得七零八落,吃尽惨痛教训之后,才懂得要联合起来对抗上界,而那必然是一个长期的过程。

周辰道:“弱­肉­强食,仅此而已,上古神祗本身也各有缺陷,更别说他们所创造出来的世界,否则当年也不会有众神之战,最后落得悉数陨灭的下场。要说真正代表天道的,从头到尾只有盘古一人而已。”

周印的视线依旧落在棋盘上,仿佛漫不经心,“那你呢?”

“我?我自然也有我的私心和欲望。”周辰失笑,自身后将他搂住,耳朵贴在周印背上,听对方沉稳有力的心跳,“最起码,若不是你,我也许永远都不会想要苏醒。”

周印嘴角微微牵起一丝弧度,平淡的眼睛也多了几分波澜。

周辰道:“你若是担心那些修士的安危,我们可以提前出去,Сhā手­干­预。”

周印道:“不必,再等等。”

现在出去,过早暴露,并不是好事。

“周章和云纵也还在外面。”提起这两个人,周辰虽然有点吃醋,却不想他因为一时的疏漏而导致日后遗憾。

周印淡淡道:“若是他们此时连自保的能力都没有,以后也难以在修炼上有所进展了。而且,”

他顿了顿,“你对我如此,难道我就愿意让你被承明盯上。”

这已经是周印所能说的情话的极限了,正因为他几乎从来不像周辰那样经常把情感宣诸于口,才更显得可贵。这样一种人,是很难对别人动心的,一旦动心,只要对方不背叛,那就是一辈子的事情。

“阿印……”周辰不是不感动的,他无父无母,从苏醒的那一刻,看到的第一个人就是周印,即便是同族,也是等到他回北海之墟接掌妖皇之后才开始朝夕相处的,所以他与周印的关系,说是爱情其实并不合适,他们两人之间的纠缠,早已深入骨骼与血脉,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也不会断绝。

“阿印,”他喃喃道,手臂用力,仿佛要将怀里的人揉入骨血。“我简直不能想象,有一天你要是离开我……”

那我一定会疯掉。

“所以……”

背后安静了半天没有下文,周印不由扬眉:“所以?”

周辰兴高采烈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所以我们不要浪费光­阴­了,赶紧来做点快乐的事情吧!”

他一个翻身,就将爱侣扑倒。

看着对方冷淡的脸染上□之­色­,在自己身下被折腾得哭泣求饶,又欲罢不能,那简直是世上最快乐的事情了。

“……”

长夜漫漫,幔帐之后,春光大好。

迦叶之死,轰动了整个大陆,因为此时的灵台寺势力如日中天,已经要取上玄宗而代之,甚至到了影响天下局势的地步,然而一夜之间,迦叶突然就死了,而且杀死迦叶大师的凶手,连长什么样子也没人知道,所以坊间流传,是乐仙老祖杀死了迦叶,霎时间,乐仙老祖连同青古门威势大振,几乎无人敢掠其锋芒。

灵台寺因此人心惶惶,连东岳军那边也军心大乱,南句军趁此机会发动奇袭,虽然陆达颇有帅才,身边也还有几个高阶修士,但挡不住南句军有青古门相助,连败了几场之后,惊慌失措的东岳国君一连下了好几道诏书,要求陆达速战速决,以守为主。

原本已经落入东岳口中的几座城池,又被南句夺回两座,一夜之间,胜负逆转,仿佛就变天了。

113、

南句国占据了太初大陆广袤的南方。

仙妖之战后,三界四族的秩序重新制定,仙族统治上界,妖族退守北海之墟,魔族另有异界,人族繁衍速度最快,从最初的弱势群体,变成如今大陆上几乎到处都能看见人族的身影,也成为四族中人数最多,最为繁荣的种族。

欲望并没有随着种族本身的壮大而消失,相反,大陆局势一直在分分合合之间变化,周印前世渡劫飞升之前,大陆还是一个统一的王朝,然而在他历劫失败陨落的五百年后,这个王朝因战火和内乱而分崩离析,变成现在以东岳、西陵、北昌、南句、苍和五国为首的大小十数个国家。

在周印重生之后这几十年来,小国家又不断在被吞并与蚕食之中消亡,譬如当年他所出生的周家村,原本是属于安阳国所有,而安阳国早在二十多年前,就已经在东岳的铁骑下灭亡了。

如今大陆上东有东岳,西有西陵,北有北昌,南有南句,中有苍和,在其它小国几乎已经被消灭殆尽之后,大国自然不约而同把目光投向对方。

一个有野心的君王,绝不会甘心于只是继承先辈留下来的国家,更不会止步于原有的领土,而一个不想被当成弱者吞并的君王,更要努力培养本国的军事、经济,以及修士的力量。

所以每一次国与国之间的战争,无非是弱­肉­强食,实力至上。

在这种情况下,东岳对南句发动的战争,就不仅仅是上界在背后驱动而已。

东岳濒临东海,土地肥沃,相对的在五国之中,实力也是最雄厚的。

现任的东岳国君,是一个比他所有父辈都要能­干­的人。

一个能­干­的国君,当然会怀有一统天下的梦想。

他扶植右丞相蒋晖,打压前平南军元帅惠钧,不是因为听信谗言,而是因为惠钧军权太大,已经威慑到王权,所以他需要把权力收回来,这跟惠钧或蒋晖谁忠谁­奸­无关,纯粹是帝王心术而已。至于后来蒋晖被周印杀死,虽然出乎意料,但那不过是右丞相而已,没了蒋晖,国家也照样能够运转,再提拔一个就是。

在国家具备了统一的实力之后,东岳国君开始思索自己应该如何去做。

苍和国本身也很强大,并不是一块好啃的骨头,东岳如果攻打苍和,最好的结果就是两败俱伤,让其它国家渔翁得利。

北昌虽然比较弱小,但气候恶劣,土地贫瘠,且异族彪悍善战,打下来也没什么好处,还平白耗费大量人力物力。

至于西陵,中间隔着苍和跟南句,东岳军队更是不可能直接开过去的。

于是他将目光投向了南句。

南句土地湿润,气候宜人,物产丰富,国家富饶,在诸国中的实力中等,是一个再合适不过的对象。

但单凭东岳,肯定是没法一口气吞下南句的,这样做的结果是引来苍和与西陵的不满,到时候东岳同样处境不妙。

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东岳与苍和联合,结成同盟,一起瓜分南句,到时候东岳只要占据了南句南方,借此打通前往西陵的要冲,就可以为以后攻打西陵奠定基础,不仅如此,一旦将来在攻下西陵之后,又可以对中间的苍和形成三面包抄之势。

这是典型的远交近攻,步步为营的战略,不得不说,这是一个极富有远略的方案。

在东岳国君这个方案之下,又刚好碰上上界想要消灭凡间修士,天帝承明选择了东岳的灵台寺作为起点,来实现他的计划。

可以说,这两者无意间的结合,完全符合双方的利益。虽然东岳国君并不知道灵台寺的背后是上界,但这并不妨碍他对灵台寺的支持,因为在他看来,灵台寺统一天下修真门派,跟东岳统一大陆,这个目标并不矛盾。

南句的都城位于檀京,在南句偏南部,距离海岸线不远,南句立国国君如果在天有灵,肯定会庆幸自己当初在檀京定都的英明决定,因为在东岳的猛烈攻势之下,如今南句北部大部分地区,已经陷入战火之中。

稍微靠近两国国境线的灵州,已经成为东岳的囊中之物,远一点的,像钟州,也岌岌可危了。

钟州城外的庐陵只是一个镇,却是交通要塞,军事重镇,两军交锋,在这里都折损了不少人马,原本南句军已经处于劣势,眼看庐陵就要丢掉,连钟州都差点不保,然而就在这个时候,迦叶大师死了。

迦叶是灵台寺的灵魂,而灵台寺是东岳国的倚仗,如今迦叶一死,东岳军阵脚大乱,险些为敌军所趁,关键时刻,平南军元帅陆达站出来,依然命令大军开拔,与南句军争夺庐陵。

灵台寺的修士们虽然惊慌于迦叶的死,但此时他们早已跟东岳国绑在一架战车上,不可能说走就走,迦叶死了,他们还得先打赢这场战再说。

南句军听说迦叶的死,自然是军心大振,与东岳军迥然不同,个个摩拳擦掌,想要在这场仗里杀几个头颅立功,更别说他们这边有青古门乐仙老祖亲临,几乎是十拿九稳的。

眼下,庐陵镇外,大战一触即发。

刀光剑影,角鼓争鸣,千军万马严阵以待。

三月初春,本该是最美好的季节,庐陵的梨花开了,满眼都是大片大片的雪白,无瑕如上好羊脂美玉,若是文人墨客在此,定要吟上三五首梨花诗词才作罢。然而此时此刻,这些皎洁的花瓣,仿佛只是大战前的祭典,为即将到来的腥风血雨吹响前奏。

大军前方正中央,四匹战马拉着一辆青铜战车,上面盘坐一人,鹤发童颜,朱衣如血,正是赫赫威名的乐仙老祖。

十数名修士簇拥在他周围,皆骑在马上,再旁边,是此次领兵的南句将领。

身后,几万大军,步兵骑兵,列阵以待。

东岳那边,灵台寺住持由大弟子非尘继任,迦叶为了提高灵台寺的实力,曾经为座下弟子大开方便之门,以仙人之力帮他们重塑灵根,将他们的修为大幅度提高,如今迦叶一死,他底下那些弟子,倒也可以独当一面。

譬如眼前身在东岳阵营里的佛修清尘,作为非尘的师弟,便已有了元初修为,还有周围数名东岳修士,也都是金丹后期。

青古门乐仙老祖捋了捋腮侧的长发,看着对方数人,浑然没有沾上半分战场的紧张。

“尔师既已死了,若你们现在投降,我还可饶尔等不死。”

清尘冷冷一笑,也不废话,直接抬手扬袖。

一道白光从袖中闪出,众人还没看清楚去向,就已经到了乐仙老祖面前!

乐仙老祖的神­色­不改慵懒,他只是抬起手,袖子轻轻一挥,

那道白光瞬间偏了方向,落在战车前的地面上。

轰的一声,炸起无数尘土,都被阻挡在结界之外。

清尘面­色­不变,对旁边及名修士说了什么,那几人随即飞到两军中间,站成一个奇异的方位。

乐仙老祖虽然听不见他说了什么,但一看这架势,就知道对方是要结阵。

他哼笑一声,并没有放在心上。

果不其然,那几人分别祭出法宝,­色­彩各异的法宝在每个人头上飞旋。

而南句军阵前,众人只见眼前的景­色­随之一换,对面不再是铁甲重骑的东岳军队,而是一片灰蒙蒙,广袤无边的雾气。

乐仙老祖直起身体,但脸上仍旧带着一丝不屑的笑容。

“破阵。”他道。

“是!”身旁修士应了一声,纷纷飞身而出,身体没入迷雾之中。

大军交战之前,是修士们的战场,这几乎已经成为一种惯例了。

双方士兵目不转睛看着修士们各出奇招,脸上带着敬畏和惊叹的神­色­。

修士的神通,是他们这些平凡人一辈子所不能企及的世界。

这片迷雾显然不是幻境,几个金丹修士合力营造出来的,不会只是一个幻境。

迷雾里机关重重,危险迭出,不时闪过光芒和叱喝声,显然刚才进去的那几个青古门修士,有人在斗法,有人在破阵,但一时半会都解决不了。

清尘讥诮的声音从迷雾那边传来:“乐仙,你不是无所不能吗,如今可尝到风大闪了舌头的滋味了?”

这个阵法还是迦叶传授的,威力自不消说。

乐仙老祖是一个很嚣张的人,连带着上行下效,整个青古门行事也很张扬,否则青古门也不至于一个盟友都没有,不过他确实有嚣张的本钱。

正如眼下。

他慢慢地起身,掸了掸衣角,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柄拂尘。

那拂尘麻丝根根黝黑发亮,如涂油光,尘柄以一整块黑玉雕琢而成,上面刻了不少符箓咒文,若是周印在此,一眼就能看出这是十分珍贵罕有的高阶法器。

乐仙老祖执起拂尘,往身前左右挥了两下,动作不紧不慢。

眼前白雾随着他拂动的动作从中间逐渐分开,露出里面的情形。

但见几名东岳修士围成一个圆圈,各自手捏法诀站立不动,青古门修士被包围在圆圈周围,眼睛发红,状若疯癫,正在自相残杀。

乐仙老祖淡淡哼了一声。

音量明明不大,可所有人瞬间都觉得耳边炸起一声响雷,场中诸人微微一震,那几个陷入癫狂青古门修士顿时清醒过来。

阵法已经出现维持不住的迹象,乐仙老祖又执着拂尘挥了几下,霎时狂风四起,风沙漫天,风势化作利刃,重重打在那几个布阵的修士身上,迫得他们往前跌倒,口吐鲜血。

乐仙老祖动作未停,腾地飞身而起,拂尘突然根根竖起,如铁丝一般飞快无限延长拉伸,朝清尘当头Сhā下。

来势迅猛如雷,没有人看得清他如何动作,转眼之间就已经到了清尘头顶!

清尘的护身结界挡不住乐仙老祖,但他的反应极快,转眼便从储物法器中抽出迦叶留下的金花银叶仗,挥手击向拂尘铁丝。

谁知那些铁丝极其坚硬,锡杖打上去随即又弹回来,竟无法撼动半分。

清尘咬咬牙,又加了不少灵力在上面,一手捏了个烈焰诀附在锡杖上。

锡杖挟着赫赫火势与拂尘缠在一起,两人手中抓着各自的法宝,也跟着纵身飞至半空,拂尘和锡杖上的灵力不时打到地面上,两道身影在空中交错缠斗,霎时间飞尘四起,风云变­色­。

底下的人看得大气不敢出。

包括乐仙老祖和清尘在内,谁也没有注意到,原本风和日丽的天­色­,已经慢慢暗沉下来,乌云密布,翻涌不休。

约莫一炷香过去,毕竟是乐仙老祖修为更胜一筹,听得他嘿嘿冷笑两声,清尘顿时警惕心大起,可还来不及作出反应,就看见乐仙老祖手腕一转,拂尘随之一绞,扯住金花银叶杖的力道瞬间变大,清尘几乎有点抓不住,强忍着不放手,又加了不少灵力在上面。

然而他心神放在金花银叶杖上,必然忽略了对手的动作,即便只在一息之间,对于高手来说,也足矣!

乐仙老祖倏地化掌为爪,左手不知何时蒙上一层浓浓的黑气,五指尖利,窥准他脖颈的空门,去势凌厉地抓过去!

轰隆一声,头顶一阵雷奔云谲,天空不知何时彻底黑了下来,又蓦地闪过一道亮光,直直劈向乐仙老祖。

乐仙老祖大吃一惊,也顾不上杀清尘,拂尘一收,纵身往后飞退,避开那道正好劈在他刚才所在那个位置的雷霆闪电。

雷声滚滚,闪电更是一个亮过一个,乌云压城城欲摧,不远处,整个庐陵镇想是要被压垮了一般,透着一股让人说不出来的沉闷。

突如其来的诡异天气和眼前发生的一切让所有人连反应也忘了,都愣愣看着刚才还不可一世的乐仙老祖,被接二连三的闪电雷云弄得狼狈不堪,几乎逃窜也似的一退再退。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高阶修士也许可以呼风唤雨,但那只是在小范围之内,绝对不可能造成这么大的声势,看上去竟如同渡劫的天象一般,连乐仙老祖都不可能做到,清尘就更加不能了。

所以清尘自己也不掩吃惊。

难道是天罚吗?

那一瞬间,所有人心中都浮现出这样的疑问。

而他们的答案很快得到了解答。

那一天,每个在战场上的人,都不会忘记自己看见过的这一幕。

翻涌的雷云之中,忽然有一道光柱从云层中铺­射­而下,一直连接到地面。

而后,仿佛天梯一般,光柱之中,出现一个人。

他凭虚御风,立于半空,冷漠地看着底下众人,如同俯瞰蝼蚁一般。

“谁是乐仙老祖?”他问道,声音极好听,却冰冷至极,比乐仙老祖还要更傲。

竟是一个炼虚修士!

对修士来说,谁都知道炼虚境界意味着什么,意味着飞升上界,渡劫成仙!

眼前,竟有一个活生生的神仙出现在他们面前。

为什么上界的神仙会出现在两国战场?

没有人能够解释这个问题。

在场的修士惊骇欲绝,发不出一丝声音。

那些普通的士兵们即使不知道这个不遂之客的来历,也已经被其威压迫得无法动弹半分。

乐仙老祖早已反应过来,来不及细想,多年的修士生涯让他心生不妙,他将拂尘护在身前,又筑起护身结界,将灵力提升到极致。

他狂妄,但他也很清楚,自己不可能跟一个炼虚境界的修士对上,更何况对方明显来者不善。

那人环顾一周,目光落在乐仙老祖身上。

乐仙瞬间纵身而起,飞退十数丈!

他动的同时,那人也动了!

其实上界神仙,说白了,就是下界修士的升级版,他们只不过是在修为上更胜一筹,就像周辰,看上去高贵飘渺,神秘莫测,但是和他接触久了,如周印,就能发现他的本质。

然而对于高阶修士来说,修为高上那么一点点,也就够了。

他已经比乐仙老祖还要快!

然后回身,伸手,白光自他手中飞出,在乐仙老祖还来不及举起拂尘的时候,白光已经穿透护身结界,更穿透了他的心口。

噗的一声,乐仙老祖的身体多了个碗口大的血洞,从高空跌落下来,脸上犹带着不可置信的神情。

所有人都看着眼前的场景,脑子一片空白。

114、

那天战场上幸存下来的南句人,都觉得那一天简直就是噩梦。

有那样一个等同于神明的人加入,东岳军自然如虎添翼,没了乐仙老祖的南句军就像被拔了牙的老虎,不再具有威胁力,灵台寺的修士们将几个青古门修士杀了,陆达又趁机下令开战,将已经心惊胆寒的南句军杀了个溃不成军。

那些来不及逃跑的,跑得稍慢一点的,平日里没有努力练武的,悉数作了刀下之鬼,兵刃相接,刀光剑影,一个个鲜活的生命变成冰冷的尸体,温热的血液从身体上流下来,一丝丝蜿蜒,由小而大,汇聚成河,染满飘落的雪白梨花。

哀嚎声,惨叫声,在战场上空盘旋不去,沉沉的乌云如巨大怨气,无声映照着这一切。

南句军起初还有一战之力,但随着青古门修士被杀,己方兵力又不如人,渐渐的战局有了一面倒的趋势,完全变成了一场单方面的屠杀。

直到最后,需要留几个活口打扫战场,也作震慑之用,陆达这才下令罢手。

战争从来都是残酷的,但这样的场景,别说那些陆达这种身经百战的将领,就连那些不把人命当回事的东岳修士们也觉得有点发寒,唯独杀了乐仙老祖的那个神秘人,负手站在那里,面无表情地看着,似乎没有什么能让他放在心上。

见过他的能耐,没有几个人敢在他面前端起架子,清尘也不例外,他恭恭敬敬道:“不知前辈如何称呼?”

回答他的是一片静寂,就在他以为白衣人不想开口的时候,才终于听见他淡淡道:“我乃迦叶故人,唤我翊华即可。”

清尘大喜,灵台寺如今修为最高的,要数他和主持师兄非尘,皆是元初修士,这样的修为很高,可要助东岳荡平各国,收拢天下宗门,显然是不够的,眼下这人既是先师故人,无疑是一大助力。

可对方就这么突兀地出现,若说毫无所求,清尘是绝对不信的,只不过这样修为的人,不知道什么条件才能打动他帮忙,无论如何,都要先把人留下来再说。

“翊华前辈,晚辈先师名讳正是迦叶,今日得前辈相助,晚辈感激不尽,不知晚辈是否有幸邀得前辈至灵台寺作客?”

翊华看了他一眼,似乎完全看破了他的心思,冷冷道:“你不必试探,我能来这里,自然是受了你师父所托。”

清尘闻言,下意识问道:“敢问是先师生前所托?”

翊华道:“迦叶未死,只不过……回归了上界,其他的,无须我说,你也应当明白。”

清尘大吃一惊,师父死的那天,他也在场,当时看得明明白白,师父确实是被那神秘人所杀,倒在他们面前,可眼下这人竟然说,师父并没有死,而且,已经飞升了上界?!

他早就预感到此人来历并不简单,可从他口中听到上界这两个字,还是忍不住有种晕眩的震撼感,毕竟在所有修士心目中,这个地方太过飘渺,却是他们一生所要奋斗的目标。

“翊,翊华前辈……”任是清尘这样的修为,也禁不住激动得有点语无伦次起来。

翊华看也没看他一眼,转身化作一道白光飞走。“我在镇外别院,无事莫扰。”

“是!”纵然知道他已经去远了,清尘还是礼数周全,朝他离开的方向行了个礼,丝毫不敢怠慢,脸上神­色­越发恭谨,也有股掩盖不住的兴奋。

乐仙老祖死了。

这个消息像瘟疫一样很快蔓延开来,迅速传遍各国,带来的震撼远远大于之前迦叶的死。

乐仙老祖是什么人,青古门的头号人物。

这些年随着灵台寺的崛起,原先上玄宗和天衍宗的光芒逐渐被掩盖,剩下的,也只有青古门能与之分庭抗礼。

灵台寺再强势,迦叶风头再盛,也是近年才崛起的势力,在修士眼中,还无法与那些传统一流宗门相提并论,更不能跟乐仙老祖这个元后修士相比。

之前迦叶的神秘死亡,虽然原因未明,但很多人都暗中猜测,是乐仙老祖做的手脚,对青古门的敬畏也更上了一层。

迦叶死后,灵台寺与青古门的抗衡其实并不占优势,只不过东岳军队的实力要比南句强上许多,两方拉锯的格局这才维持下来。

在这个大陆上,能够杀死元后修士的办法不是没有,可那绝对不是一个人能够办到的,因为如今因为灵气日益稀少的缘故,已经没有比元婴后期更高阶的化神期修士了,所以乐仙老祖作为大陆上寥寥无几的元后修士,绝对可以跻身顶级高手的行列。

然而他却还是死了,死在另一个人手里。

不,那或许已经不能称之为人,众目睽睽之下,两军数十万人,每个人都看得清清楚楚,风雷交加之中,他忽然出现,视众多修士如无物,抬手投足,轻描淡写,就杀了乐仙老祖。

经此一役,东岳大败南句,几万南句军几乎被屠戮殆尽,只剩下几十个活口,东岳军得上天眷顾,神仙相助的消息不胫而走,很快席卷了大江南北,引起诸国瞩目。

这种乱世,国与国打仗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情,这次东岳攻打南句,苍和同样抱着分一杯羹的心思,与东岳结成联盟,西陵袖手旁观,可为了防止南句被蚕食,下一个就轮到自己,暗地里也没少跟南句眉来眼去,修士们各有阵营,无非是帮着自己的国家自己的宗门,在里面充当催化剂的作用。

然而一旦有上界的Сhā手就不一样了,东岳国君借此机会,宣扬神佑论,说自己是天命所归,东岳则得上界庇佑,连神仙也下凡相助,东岳军借着之前庐陵镇战役之威,又一口气攻下钟州、禄州等好几座城池,南句连连溃败,被迫退守到距离都城不远的封州,几乎失了半壁江山。

南句国内人人恐慌,甚至有人提起迁都的建议。

政局暂且捺下不提。

有了翊华的存在,即便他并不管事,可坐镇在灵台寺,便似凭空多了一尊大神,霎时间其它原先并不想依附灵台寺的宗门,人人自危。

又过了一月,上玄宗掌教清言真人突然宣布,上玄宗正式与灵台寺结盟,并推举灵台寺为盟主,愿听从灵台寺调遣。

之前上玄宗虽已与灵台寺结盟,可那毕竟只是私底下的,没有大张旗鼓,如今将此事公诸于天下,含义又大有不同。

上玄宗因为内乱清洗的缘故,七峰峰主去了大半,剩下的长老又不管事,早已不复当年荣光,可无论如何,它依旧要比大多数宗门强大,是旁人无法忽略的存在,此番公然依附于灵台寺,无异于自己削弱自己,令人惊愕。

灵台寺的作风也逐渐强硬起来,先前还会对一些门派进行笼络,但在有了翊华和上玄宗的归附之后,他们已经不需要再用怀柔手段去一步步达成目的,开始大肆铲除修真门派。

你愿意来投靠来臣服,好,收下,你不愿意,那就打到愿意为止。

这种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的作风让许多原本还在观望的门派霎时恐慌起来,摆在他们面前的只有两条路,要么归附,要么反对,后者的下场通常不会太好。

在这种形势下,有许多修士和门派选择了投靠,也有些人逃到西陵和北昌,还有一些人因为不想对灵台寺屈服而到了南句,投靠青古门。

以往青古门因为在南句一家独大的地位,并不很得人心,但现在时移世易,乐仙老祖死了,还有一个比它更张扬霸道的灵台寺在,大家顿时都有了共同的敌人,大可摒弃前嫌,求同存异。

不知不觉之间,天下宗门逐渐进行了一次洗牌,形成以北方灵台寺—上玄宗联盟为首,南方青古门为首的南北宗门对峙。

随着东岳与南句的战争加剧,两派之间的冲突也越发剧烈,即便灵台寺有翊华上仙在,可青古门并不会乖乖束手就擒,而且他们的力量也在不断壮大,称得上一块难啃的骨头。

金庭门,后山禁地。

周章睁开眼睛,看着墙上历代祖师的画像,心中复杂难言。

十五年了。

距离金庭门封山至今,已经整整十五年了。

这十五年里,发生了许多事情。

先是师门尊长死伤殆尽,然后他于危难之中,接任掌门之位。

其时门中除了他之外,实再无一个高阶修士,周章虽然平日里看似温厚醇和,但在形势上他看得很清楚,天下大乱将至,以金庭门的实力,一旦被牵扯进去就再难脱身。

为了避免祸患,他下令封闭山门,将所有人都撤到后山历代祖师禁地,这样一来,就算有人攻打上来,也只能得到金庭门前头大殿那些空壳子,至于后山,因为有历代封印加持,就算元婴修士亲来,也未必能够闯入。

足够安全的环境反而让弟子们逐渐静下心来修炼,而且这禁地里,不说别的,金庭门历代修真典籍却不少,十五年中,也许是因为门派存亡这把重剑时刻悬在众人头顶,不说周章的修为突飞猛进,已经晋阶金丹后期,连玲珑和简为他们也都各有进益。

然而,金庭门毕竟还是一个门派,而不是一群隐修,他不止要保证师弟妹们的安全,还要让金庭门能够传承下去,若是他们长久隐居在这里,显然并不利于门派的发展。

十五年来,虽然封山,可他不是没有派人出去打听过外面的情况。

没有最糟,只有更糟。

许多门派,一个个消失,要么被蚕食,要么主动投靠。

金庭门身在东岳国境内,照理说,就算要投靠,也只能选灵台寺,但周章并不愚蠢,他何尝看不出灵台寺的勃勃野心,一旦依附灵台寺,那金庭门也就名存实亡了,师父和掌门师兄临死前的殷殷嘱咐言犹在耳,他绝对不允许让金庭门在自己手上葬送!

然而,就算他们现在是安全的,那也只是暂时的,指不定哪天灵台寺看上这里,派多几个高阶修士前来,禁地的封印只怕也岌岌可危。

进一步,是万丈深渊,退一步,是悬崖绝壁。

周章发现自己肩上的重担何止千斤。

他突然很想念周印,或者说,这十五年中,除开自己修炼的时间,他一边要指导师弟妹们修炼,一边也就是挂念周印了。

也不知道他现在在何处,是否还安好,不过他素来比自己要聪明许多,应该早就找个安全的地方躲起来了吧……

如果他在就好了,自己起码也有个商量的人。

“喵~~~~~”

旁边的大白猫冷不防跳上他的膝盖,找了个喜欢的位置兀自窝起来,继续打盹,尾巴一甩一甩。

周章伸手挠挠它的下巴,白猫微微抬起下巴,舒服地眯起眼睛,ⅿⅿ地叫。

这是当年他师父宋长老养的猫,以寻常猫的寿命而言,它显然太长了,宋长老死后,周章几乎将它当成半个亲人,给它吃了不少丹药,自然也延长了它的寿命。

敲门声响起。

“谁?”

“掌门师兄,是我。”玲珑的声音。

“进来。”他打叠起­精­神,看着来人,笑道,“你不是去教师弟妹们法诀了吗,又偷溜回来了?”

“我是这么没耐­性­的人吗,这会儿放他们休息呢!”玲珑瞪了他一眼,扭头看向白猫,马上换了一脸的温柔,张开双手,“小白白,过来姐姐这儿,带你去吃鱼哟!”

白猫似乎听懂了,喵了一声,立马弃暗投明,从周章膝盖跳下来,扑进玲珑怀里,被她一把抱起来。

玲珑得意地笑,时光没有在她脸上留下任何印记,容颜反而出落地更加动人,不改少女娇憨,却又多了成熟的味道,若她在大陆露面,只怕如今的大陆第一美人就不是碧波仙子了。

周章看着一人一猫在那里闹,嘴角也不禁泛起一丝笑意。

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周章微微皱起眉头,几乎不等对方敲门,就已道:“永杰,进来。”

安永杰推开门,脸­色­煞白,因为紧张,连话也讲不利索了:“掌门师兄,不,不好了!有几个修士上了山,眼下已经过了正殿,正朝后山过来!”

周章心下一沉,这一天终于到来!

作者有话要说:下章就有周印了,这章先让兄长出来遛遛,如果忘了大陆局势的童鞋请看上一章的图片,只会画图工具的作者伤不起,只能画出那种水平了==

设定提醒:

1、翊华,就是天帝心腹,澄远宫主人,抢了宁昌上仙他女儿当小妾的那个。

2、宋长老的大白猫。。。这个就不提醒了,反正是萌物。。话说前几天我在故宫珍宝馆门口看见两只喵了个咪,浑身圆圆的,长得一模一样,在晒太阳,也拍下来了。

115、

金庭门不是什么大门派,否则也不会封山十五年也没有人来找麻烦,但是随着灵台寺势力日益壮大,卧榻之侧,不容他人鼾睡,自然也不会允许东岳境内还有独自逍遥,不臣服自己的宗门。

与其坐在这里等着别人找上门,不如索­性­开门一战,也免得辱了金庭门历代祖师的声名。

周章心下定计,便让人将简为召来。

“简师弟,此番来者不善,我未必能全身而退,你看着情形不对,就带着其他师弟妹们撤退,不必管我!”

简为天资极高,如今派中除了周章与玲珑,就要数他修为最高,周章早已将他列入接掌掌门衣钵的不二人选。

“掌门师兄!”简为大吃一惊,万没料到周章竟是在做后事安排。“你生我生,你死我死,师门有难,我们共同进退!”

“胡闹!”周章难得沉下脸­色­,“你死了不要紧,金庭门又该如何传承下去,难道师弟妹们的­性­命你也不顾了么?!”

简为脸­色­煞白,咬紧牙关不吭声。

玲珑忽然幽幽道:“那我呢?”

周章道:“你自然是与简师弟他们……”

玲珑冷笑一声,打断他,“就你一个人去迎战他们?你以为你多厉害呢,若是你三两下就死了,就算我们跑又能跑多远?”

此时她声­色­冷厉,竟全无平日娇俏顽皮,那大白猫已经从她怀里跃至地上,也没跑开,仰着脑袋看看这个,望望那个,似乎很好奇,怎么刚才好好的人竟吵起架来。

论起吵架,周章怎么可能是玲珑的对手,当下被她一反驳,便有些说不出话来。

“掌门师兄,我们愿与门派共存亡!”

“是啊,掌门师兄,我们不走!”

“死也要死在一起!”

不知何时,外头已经聚集了不少金庭门弟子,众人纷纷喊道。

一眼望去,俱都神情坚定,竟无一人有退怯之­色­。

简为深吸了口气,道:“掌门师兄,玲珑师妹说得不错,双拳难敌四掌,再说这里还有历代祖师禁地在,我们真走了,那才是什么都没了,若是大家齐心协力,说不定还有一拼之力,你就别赶我们了!”

周章环顾一圈,看着这一个两个年轻的面孔。

就凡人来说,他们的岁数自然不算年轻,但是在修士看来,这样的年纪不过是朝日初升而已,若说从前这些面孔上还有稚­嫩­和任­性­,在金庭门遭逢变故之后,大家反倒把以前那些小恩小怨和年少气盛的情绪都收了起来,一心一意修炼,比从前团结了不是一点半点,可见祸兮福所倚,如今境地也不是一点好处都没有。

“罢了,”周章叹了口气,不是不感动的,他打起­精­神,露出一丝笑容。“我们这么多人,未必不是一点胜算都没有的。”

回来报信的安永杰说,来者有五人,其中三个金丹中期,两个金丹后期。对于灵台寺来说,区区一个金庭门,出动五名金丹修士,确实已经绰绰有余了。

见周章不再赶人,众人也都露出笑容,十五年的潜心修炼,让这些原本大多数只是炼气或筑基的弟子,或多或少都晋了阶,他们迫切需要通过实战来检验自己修炼的成果,否则光是在封闭的环境中修炼和切磋,进境也有限。

待着周章待着众人出了禁地,就看见那五名修士已经过了后殿,正好走在后殿与禁地中间的广场上。

五人之中,为首的金丹后期修士是佛修,身上穿着灵台寺的服饰,其余四个则服­色­不一,有的后背负剑,有的手执拂尘,还有的拿着模样怪异的铜铃,显然并非灵台寺弟子,而是后来依附于灵台寺的修士。

周章身后足有三四十人,乍看上去人多势众,对比鲜明,然则仔细一瞧,里头大部分都是筑基弟子,修为不可同日而语。

在五人看来,除了周章和刚刚晋阶金丹初期的简为之外,其他人都不值一提。

那五人脸上都露出讥诮与嘲弄的神­色­,为首的佛修淡淡笑道:“周掌门亲自带了这么多人来迎接,实是令我们受宠若惊。”

周章闻言也不发怒,他当了那么多年掌门,自有些不怒而威的气势,只不过平日里对着师弟师妹,少有显露,此时玲珑站在他身后,便觉得这个素来温厚和蔼的人,其实也有让人觉得渊渟岳峙的时候。

“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就不知诸位善客,还是恶客了。”

佛修笑道:“若周掌门肯率弟子归附灵台寺,我们自然是善客了。”

周章道:“敝门虽小,可也是历代祖师心血所在,恕周某无法从命。”

佛修的目光扫过他身后诸人,“贵派生死,就在周掌门一念之间,你愿意以命相搏,你身后的人也愿意?”

不待周章说话,简为便沉声道:“我们今日即便死在这里,也不愿与你们一般,甘为他人门下走狗!”

玲珑冷笑道:“不错!诸位堂堂金丹修士,竟也肯不顾脸面,依附灵台寺门下,实在让人大开眼界!”

那拿铜铃的修士忽而桀桀一笑:“你这小娘皮,生得这么漂亮,出来凑什么热闹,本就该乖乖躺床上张开腿让男人疼爱的,待会儿还请各位道友手下留情才是,这女子我要了!”

其他人似也知道他这好­色­毛病,闻言都调笑起来。

金庭门众人大怒,玲珑更是气得脸­色­涨红。

周章虽也愤怒,可他知道自己身负重任,反倒比其他人镇定许多,他深知己方人虽多,但论起来对方个个都是高阶修士,胜算不大,想要打赢,就得出其不意,故而早跟简为玲珑等人约好暗号,此时瞅准那五个人调笑分神的机会,便弹了弹衣袖,飞身而上。

身后简为等人早已牢牢留神,见他动作,随即跟了上去,十数人飞至那五个修士周围,各站一个方位,团团围住,每人手中各执一面小旗,上面颜­色­不同,符文不同,掐着法诀,那小旗从手中脱出,自动Сhā入地面,竟是要布成法阵困住五人。

但见法阵中间,诡异风势平地而起,随之而来的还有滚滚黄沙,顿时将周围景物与人都遮蔽了。

五人起初并不将这个法阵看在眼里,但仔细一瞧才发现并不简单。

这个阵名叫九宫八卦阵,名字简单,却蕴含了无穷变化,乃是金庭门历代有识之士的心血所成,所倚仗的就是合众人之力,将阵法的威力发挥到极致,在这种阵法里,修为高者会通过阵法之力,将修为暂时“过渡”给修为低者,以达到整个阵法的平衡,从而源源不断为阵法输送力量,困住敌人。

周章这十五年不是白过的,在禁地里,他甚至得到了金庭门历代祖师传承,所以修为才得以突飞猛进,以这样的修炼速度,只要他的丹境稳固,晋阶元婴只是迟早的事情,不过眼下灵台寺却已经盯上这里,显然没有更多的时间了。

此阵的奇异之处,就在于遇强则强,遇弱则弱,当然,如果布阵之人的修为越高,阵法能够发挥的威力也越强,眼下布阵的人,除了周章和简为之外,其他人,包括玲珑在内,只有筑基修为,所以周章也不奢望这个阵法能够杀死五个人,只要能够让他们受点伤,或者耗损他们的灵力,就算阵法被破,双方斗起法来,己方才有胜算。

身在阵中的几人却是另外一番光景。

虽然身在同一个地方,且离得不远,但他们所看到的景象,却都截然不同。

一切阵法,说到底不过是虚妄,只要能够勘破幻象,自然能够找到阵眼破阵,几人都是高阶修士,自然明白这个道理,一开始便不把这个阵放在眼里。

却说五人之中唯一的佛修心尘,却见自己周围景致为之一变,漫天黄沙过后,竟身处沙漠之中,沙丘高低起伏,一望无际。

他心下认定这一切都是幻象,也并不慌乱,只冷笑一声,盘腿坐下,开始合目念经。

只是约莫过了一段时间,当他睁开眼睛,发现眼前依旧是无垠黄沙,自己已然坐在原地,变也未变过,不由微微皱眉,站起身来,索­性­驭起飞行法宝,在沙漠中飞了起来。

顶上是炎炎烈日,不过他有护身结界,所以并不受影响。

也不知飞了多久,便见到前方不远处有座寺庙,尖顶宝塔,金碧辉煌,竟比灵台寺还要庄严大气几分。

心尘吃了一惊,心道这幻象未免也太真实了,一面往寺庙飞去。

待得近前,才发现这寺庙磅礴巍峨,肃穆华丽,正院门口,挂了一道匾额,上书“明悟院”。

正门大开,门口各站着两名童子,僧衣剃发,作的却是正宗出家的僧侣打扮。

心尘虽然是佛修,却未出家,见了眼前这情景,不禁又惊又疑,上前询问:“小师傅,这是何处?”

被问话的童子看了他一眼,“你这话问得好生奇怪,既然能来,怎么会不知道是何处?”

心尘忍气笑道:“自然是不知,才要请教。”

童子道:“这里自然是上界明悟院,里头住的自然是上界诸位尊者。”

“什么?!”心尘微微变­色­。

他一开始就觉得这一切都是阵法里头的幻境,所以并不当一回事,可是幻境里头,怎么会突然出现上界的事物?

他心下惊疑,又问了童子不少事情,谁知两人一问一答,竟都与他所知的上界境况不谋而合,再问及先师迦叶大师的近况,那童子还未说话,便见得里头出来一人,对心尘道:“尔师承明早已等候多时,还不速速入内拜见!”

心尘当真是糊涂了,难道自己不是在阵中,而是因缘际会,到了上界,他来不及细想,忙与来人入内,却见里头雕梁画柱,无处不­精­致,又有强大而澎湃的灵力充盈其中,一人端坐正中莲花宝座上,可不正是他们的师父迦叶?!

“你来了。”迦叶淡淡道,语气神态,俱与先前和心尘他们相处时无有不同。

心尘忙恭敬行礼,“见过师父,听翊华前辈说师父飞升上界,没想到如今还能得见慈颜……”

迦叶道:“你可是心中尚有疑虑?”

心尘暗暗一惊,自己可不正是对突然能来这里奇怪得很,便道:“弟子狂妄无知,还请师父释疑。”

迦叶道:“你方才身处阵中,那个阵法虽然无甚出奇,却正好暗合天数,为我所感应,这才将你召了来,免你陷入阵中,有­性­命之危。”

心尘有些不服气,“师父,那阵法弟子看着也并不厉害的模样。”

迦叶道:“实者虚之,虚者实之,你便是这­性­子太过浮躁,否则当日我如何会传灵台寺衣钵于你非尘师兄,而不是你?”

心尘见迦叶将他内心深处的隐秘心事都点了出来,不由惊出一身冷汗,对这个师父的真假已经不再存有疑虑,忙跪下道:“弟子知罪,请师父责罚!”

“你有上进心是好事,何罪之有,但你却做了一件天大的错事!”迦叶语气倏而转为严厉。

心尘又惊又慌:“请师父明示!”

迦叶哼了一声:“你入灵台寺之前,曾经杀兄­淫­嫂,末了又把嫂子侄儿杀害,为了毁尸灭迹,一把火烧了,是也不是!似你这种悖逆常伦,无法无天的孽畜,活在世上又有何用,还不若让为师了结了你,也免得你日后出去为害同门……”

一字一顿如同重锤一般敲在心尘心头,他满头大汗,惊恐地睁大眼睛,摇着头大声辩解:“不是的,不是的!……”

然而对方的声音并没有消失,反而如同魔音萦绕不去,钻进他的脑子,将他的经脉紧紧绞住。

心尘勉力起身,踉跄后退半步,低头呕了口血出来。

“你到底是何人!”他突然厉声道。

话刚落音,眼前景致消失不见。

周章等人在阵外,却也支持得十分辛苦,眼看玲珑等人个个摇摇欲坠,即将脱力,他只好一个将身前的小旗拔起来,低喝一声:“撤阵!”

众人依言纷纷撤旗后退,但见黄沙散尽,一切若无其事,五名修士都受了点伤,可因阵法维持时间不足,别说致命,连造成重伤也不能,随着阵法撤开,他们冲天而起,一个翻身朝玲珑等人抓来。

那拿铜铃的修士狞笑一声:“区区雕虫小技,也敢出来卖弄!”

玲珑后退数步,袖中白练窜了出去,击向对方,却见那铜铃修士微微侧头,掷出手中铜铃,铃声在空中震颤着铛铛作响,玲珑不由手中一抖,白练偏了方向,瞬时被那修士抓住,对方顺手一扯,玲珑便不由自主被扯了过去。

“小娘皮,过来吧!”

她大惊失­色­,再转头看其他师兄弟们,众人却都被缠住而分不开身,眼见铜铃修士一脸□,不由有点绝望地闭上眼。

过了一会儿,预料之中的绝境并没有来临,而那阵烦人的铜铃声也不知何时消失了,玲珑睁开眼,却见那人的脖颈正给一只手掐住,脸­色­发青,已经说不出话来。

那只手白皙修长,连指甲也修剪得整整齐齐,白中带粉,甚至比玲珑这样美貌女子的手还要好看,可这样一只好看的时候,此时掐着一个并不好看的脖子,倒似把那手亵渎了一般。

她心中吃惊,再看到来人,不由失声激动道:“周大哥?!”

116、

在玲珑喊出那句话的时候,现场几人免不了分了点神,尤其是周章,立时反应过来,她口中的“周大哥”可不正是自己那个失踪多年连音信都没一个的弟弟吗,不由惊喜交加,下意识便转头去看。

这一转头,与他交手的心尘顿时找到空隙,锡杖当头打下,去势如风。

千钧一发之际,不知什么东西弹在锡杖上,发出铮的一声脆响,锡杖不由自主往旁边偏了一偏,自然落了空,余劲将周章头发一侧尽数拂动。

心尘大吃一惊,便见一道玄影伴着黑雾出现在自己眼前,直直朝面门击来,他来不及细想,抓着锡杖抬手便挡,谁知那股黑雾笼到眼前,无声无息,生生将他的锡杖切断!

他急急后退,可那股剑气,在切断了锡杖之后,竟丝毫未见减弱,反倒挟着云卷翻涌之势直扑过来。

心尘第一次意识到元婴修士与金丹修士的差距,就算放在灵台寺,他这种金丹后期修士也并不多见,加上他是迦叶的亲传弟子,与如今的灵台寺住持非尘等人,是一脉同辈,所以地位超然,此番出来,五人之中自然也以他为首。灵台寺眼下耳目遍布东岳,来之前早已调查清楚,区区金庭门,只有两个金丹修士,余子碌碌,不足为惧,谁能料到半路杀出这么个人,竟让他们功败垂成。

心尘又惊又怒,眼看退无可退,避无可避,他不由疾声喊了出来:“你可知我是灵台寺……”

灵台寺三个字,如今已有威震天下之势,换了任何人都得顾忌几分。

可话还没说完,他只觉得脖颈一凉,禁不住怒目圆睁,却看见自己的身体僵直地立在那里,脖子上缺了脑袋,鲜血喷泉似的喷涌而出。

头颅飞上半空,又重重落下,眼睛兀自瞪得大大的,死不瞑目。

周印的加入,无疑彻底扭转了整个战局。

周章和简为这边得以伸出援手去对付那几个金丹初期修士,而另外一个金丹后期修士,眼见心尘被杀,二话不说竟转身要逃。

他脚下的飞行法宝,乃是一把琉璃檀香扇,­精­巧堪比宫扇,不过速度却委实极快,转眼间便已飞出金庭门前殿,要往那云层里冲去。

忽然便觉得背后一阵凉意袭来,潜意识就往左边挪了挪,谁知那股凉意如影随影,牢牢跟住他不放,他心念电转,脚下琉璃檀香扇折了个弯,扭身飞往反方向,这一转身才发现竟有另一把泛着紫­色­光芒的剑朝他飞来。

那金丹修士不得不分神祭出法宝拖住紫­色­剑气,一边腾挪身形­操­纵琉璃檀香扇避开紧追不舍的黑­色­剑气。

眼看紫­色­剑气已经被缠住,而黑­色­剑气一时半会也构不成威胁,他暗暗松了口气,准备掉头走人,就在此时,却又有一道白­色­剑气疾­射­而来,快若电光,他压根连闪避的机会也没有,便已被穿胸而过!

简为看着五人都死透了,总算得以松一口气,这口气松下来,整个人便觉得疲累不堪,他有些脱力地杵着剑,以此支撑身体,胸膛不住起伏,左右胳膊和双腿都挂了大大小小,深浅不一的彩,几乎成了一个血人。

可他这还算是好的,那数十个修为较低的师兄妹,伤势要比他严重许多,甚至还因此折损了三人。

周章毕竟修为摆在那里,受的伤也要轻些,不过他耗尽灵力,看上去脸­色­煞白,跟鬼也没什么两样。

情况最好的要数玲珑,不过刚才如果没有周印的援手,她也早就死透了。

众人瞧着这一地狼藉,死伤遍布,都有种劫后余生的恍惚感。

周章看见周印,自然是惊喜的,奈何他还没恢复力气,没法扑上去来一个拥抱,只得用像小狗一样亮晶晶的眼神瞅着周印:“宝儿,你怎么来了!”

周印没有回答他的话,反倒环顾了一眼四周的环境,才道:“这十五年,你们都在这里?”

见周章没什么力气说话,玲珑便接道:“我们都住在禁地那边,自从封山之后,这边早就荒废了,只是这些人找上门来,才不得不出来应战,周大哥,这次真是太谢谢你了,如果没有你,只怕我们都要死在这里!”

她说完这句话,周章和简为才发现周印竟然已经是元婴修士了。

周章叫了起来:“宝儿,你晋阶了?!”

周印嗯了一声:“找个地方说话。”

玲珑忙道:“我们先进后山歇息,师弟和师妹们也需要疗伤。”

回到后山禁地,那些受伤的弟子都被扶下去休息,简为虽然伤口多,但都是皮外伤,把药粉上了,绷带一裹,调养一些时日就没事,反倒周章耗费灵力过多,没有十天半个月也恢复不过来,不过他急着与周印说话,也顾不上静养了,便拉着他与玲珑简为二人一道叙话。

各人坐定,周章便道:“宝儿,这十五年你都在哪里?”

周印道:“隐居修炼。”

玲珑却注意到周印袖子里鼓鼓囊囊,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蠕动。

“周大哥,那是什么?”

说话间,一只灰­色­的,毛绒绒的不明生物从周印的袖子里钻出来,飞快跳到他的肩膀上,瞅着他们。

玲珑咦了一声,惊喜道:“好可爱的小东西,周大哥,这是你养的宠物吗?”

女孩子对这些东西总是特别没有抵抗力,她一边说着,一边就要上前抚摸。

毛团扑扑翅膀,忽然对她口吐人言:“大嫂,你好啊!”

玲珑:“……”

周章:“……”

简为:“……”

周印:“……”

天雷滚滚已经无法形容玲珑此刻的表情了,她好不容易才找到自己的声音:“周,周大哥,这只是……?,怎么会……?”

“它是妖修,自然会说话。”对比其他人一脸风中凌乱的表情,周印显然淡定多了,甚至连眉毛都没动一下。

喔,原来这就是妖修,……的原形。

众人恍然大悟,他们都没亲眼见过妖修,但并不代表也没听说过,眼下见了周辰这毛滚滚憨态可掬的形象,脑海里自然浮现出一个胖嘟嘟的小娃娃来。

玲珑更觉得好奇:“周大哥,它叫什么名字,会变人形吗?”

周印嗯了一声,“周辰。”

玲珑伸出手想要去摸,孰料毛团扑棱扑棱跳到周印另一边肩膀去了。

周辰变小的时候,声音似乎也跟着变得有点幼稚起来,但这并不能改变妖皇陛下的本质,“女孩子要矜持点,不要随便乱摸,人­鸡­授受不亲,人家早就名­鸡­有主了!”

周印:“……”

玲珑嘴角抽搐了一下,忍不住噗嗤笑出声,“周大哥,你的宠物真是太有意思了!”

“他不是我的宠物,”周印也没想过隐瞒,“他是我的道侣。”

可怜周章正端起一杯茶在喝,听了前半句还没什么,那后半句一入耳,一口茶顿时喷了出来,旁边简为躲闪不及,那身刚换的衣服又遭了秧。

“它,它……”周章克呛几声,颤抖地指指周辰,又指指周印,“你,你……”

周印挑眉,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激动。

那头玲珑跟简为早就被周印震得目瞪口呆。

周章涨红了脸,好不容易才憋出一句话:“它这么小……”

他怎么也没法跟眼前这个巴掌大的毛团和周印的道侣联系在一起,就算这个……周辰变成|人形,最多也就是个小娃儿吧,他家宝儿怎么就,怎么就下得了手?

不不不,错了,应该是,他家宝儿怎么不声不响就有道侣了?!

毛团道:“不以大小论英雄啊,我这叫浓缩才是­精­华!”他也不变回人形,就站在周印肩膀上,似乎看着众人的反应十分有趣。

周印:“……”

周章好不容易十五年才见一回亲爱的弟弟,马上就要接受自家宝儿多了一只肥­鸡­当道侣的事实,可他这个兄长素来没有半分权威,哪里敢盘问周印,只得委屈兮兮道:“阿印,这事怎么也没听你提起过?”

那神情,完全是一个被抛弃了的兄长形象。

周印的思维明显跟他不在一个层面上,也懒得搭理这个无聊的问题,转而问道:“你们现在打算如何?”

一说到正事,周章不再说笑,神­色­也郑重起来:“眼下灵台寺已经找上门来,虽然有你援手,我们暂时度过一劫,但是此处也不能再待了,只怕还得马上举派迁移才是。”

如果可以的话,他自然不想选择这样一条路,因为这里是金庭门历代­精­华所在,集合了无数先辈的心血,不仅有金庭门的修真典籍,而且还留存着历代祖师的法力传承,于修炼大有进益,典籍也就罢了,再多也还能装进存储法宝里带走,但那些传承却是带不走的,这才是伤脑筋的地方。

玲珑和简为深知情势,闻言都黯然下来。

周印却道:“不必那么急,等你们把传承都记下来再走。”

周章愕然:“为何?”

五名金丹修士折损在这里,灵台寺的人只怕很快就会来算账。

周印道:“前几日,天衍宗正式与青古门结盟,共同对付灵台寺和上玄宗。”

这消息委实过于震撼,周章啊了一声,连忙追问起来。

其实说起来也简单。

眼看着灵台寺横扫八方,虽然东岳还未统一天下,可灵台寺有仙人坐镇,不过迟早的事情,然而并非人人都甘愿束手就擒,屈居人下,不说青古门不愿意,天衍宗自然更不愿意。

妖兽事件之后,天衍宗偃旗息鼓了好一阵,加上西陵并非战场,几乎让人忘记了这个曾经的天下第二大宗门。

但随着战争白热化,东岳占了南句半壁江山,西陵终于也坐不住了,心知若是眼睁睁瞧着东岳把南句吞了,那么下一个目标只怕就到自己了。­唇­亡齿寒,西陵不得不奋起反抗,暗中与南句结盟,并对其进行援助。

另外一边,天衍宗不想坐视灵台寺收纳天下宗门,自然也要帮着青古门一起对付灵台寺。

这样一来,灵台寺首先就得抽出人手去应付天衍宗这条大鱼,哪里还顾得上金庭门这只小虾?

周章等人听罢都松了口气,无论如何,金庭门总算得以喘息一阵,只要能争取到一点时间,让他们将后山禁地的祖师传承都继承下来,日后也就能多一点胜算。

周章道:“既然如此,你们也现在这里住下吧?”

周印想到在这里可以帮周章修炼得更快,而自己要做的事情,也还没到时候,便点点头。

周章高兴起来:“那我去给你,”他看了看周印肩膀上的毛团,“们,安排房间!”

玲珑抿­唇­一笑:“何须掌门师兄亲自动手,这里就我受伤最轻,我带周大哥他们去安置就好了,你们去疗伤歇息吧!”

周印嗯了一声,显然赞同玲珑的意见,甚至已经起身往外走。

周章只好依依不舍地送到门口,“宝儿,那我明天去看你啊!”

被拒绝鸳鸯浴,周辰只好孤苦伶仃地把澡洗完,然后飞快地穿好衣服,绕出屏风,便见周印披垂着半­干­的长发,坐在榻上看书。

他走过去,脱鞋上榻,从身后将人整个揽入怀里,将鼻子埋入对方颈窝,深吸了口气,仿佛要将那淡淡的草木香味都吸尽,声音带了一丝哀怨:“阿印,我们好久没双修了……”

“跟一只­鸡­双修,我真没试过,你不妨示范给我看看。”沐浴过后的周印声音不同往日清冷,还多了一丝慵懒,听得周辰心头一热。

这段时间他为了多亲近美人,白天索­性­就变成毛团缩在周印怀里,结果晚上周印要打坐参悟丹境,又阻止了他的求欢,于是一路下来,妖皇陛下欲求不满的程度直线上涨。

“我这不是变回来了嘛!”周辰讪讪一笑,手臂又收紧了点,趁着周印分神看书,直接就把人扑倒,身体压了上去。

周章太久没见周印了,实在有一肚子的话想说,本来得打坐修补灵力的,怎么也定不下心,索­性­夜里跑到周印的房间外头敲门。

敲了一会儿,门就开了,却是一个面目陌生,□着上身的俊美男子。

“你走错房间了。”那人靠在门上,懒洋洋道。

“喔,对不住!”周章愣了一下,连忙转身离开。

身后门砰的一声又关上。

不对啊!

这不是金庭门么,这不是宝儿的房间么,这人哪来的?

周章回过神,张口结舌,百思不得其解。

117、

头上一顶白玉朝凤冠,中间一根玉簪穿过,将头发固定住,玉簪两头缀下珠玉璎珞,雪­色­丝缎银丝衮边袍子穿在身上,外罩云纱敞衣,腰间系上嵌玉蟠龙结,再加上那副俊丽无双,眉目深邃的皮相,见到的人,怎么都得赞声好一个翩翩佳公子。

更重要的是,这么漂亮的男人,竟还是个化神期的修士。

众所周知,每个修士身上都有灵力,这种灵力在修为达到一定程度时,就表现为身上淡淡的莹光,这种莹光只有同为修士的人才可以看见,寻常人则看不见。根据修为不同,莹光的颜­色­自然也不同,譬如炼气期修士身上的莹光是淡绿­色­,筑基期是蔚蓝­色­,金丹期是橙黄|­色­,元婴期是白­色­,化神期则是紫­色­,除非使用像望月玛瑙这样隐藏修为的丹药,否则对方的修为一眼就能看到,修士的地位代表着他在大陆上的地位,所以一般没有人会想要隐瞒。

周辰身为朱雀,一旦得到传承,修炼的速度简直可以用一日千里来形容,这十五年间,他与周印在北海之墟,也不单单是游玩而已,他本身就已经晋阶至化神期,不过如今人族修士根本没有一个突破元婴,达到化神期,所以周辰出来,为了不引人注目,要么变身毛团,要么用望月玛瑙来遮掩修为,眼下在金庭门,自然就不用如此费事了。

但是此刻,对面坐着的三个人,脸上却只有呆滞的神情。

这并不能怪他们,任谁第一天看到一只­鸡­,第二天就看到一个反差巨大的人,一下子也会觉得这一切很梦幻。

即使周印早就对他们说过周辰是妖修,可他们再有心理准备,也没想到会是如此……单看一路上被周辰和周印迷得七荤八素的金庭门一­干­低阶弟子,就知道这两个人魅力有多大了。

或许女­性­的接受能力要更强一些,玲珑最先回过神,讷讷道:“不知公子如何称呼?”

昨日周印已经帮周辰报了姓名,玲珑一时倒没想起来。

周辰微微一笑,在外人面前他向来很能装,“大嫂不用这么客气,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了,喊我周辰就行。”

轰的一声,玲珑被他那句大嫂炸得脸颊通红,平日的伶牙俐齿全部不翼而飞。

跟她一样脸红的还有周章,张了张口,想反驳又不知道说什么,只得求救似的望向周印。

周印扬了扬眉,他平日素来很少注意这些,眼下看这两人的神­色­,倒真像有什么□似的,不过这样也好,周章老大不小,是也该找个道侣了。

他见周章脸­色­还有些苍白,显然那些耗费的灵力不是一晚上就可以调养回来的,“你如今已得了金庭门的历代传承?”

每一个门派都有自己的传承,不过这里的传承,指的并不是流传下来的修真典籍,而是历代祖师,但凡在门派中陨落的,身体损毁之后,会留下一份自身灵力的传承,被封印起来,如果后代掌门有缘的话,就可以得到。当然像周章的师父宋长老这种在外面意外身死的除外,但除开宋长老,金庭门历代还有不少厉害的祖师,这些人的传承都被供奉在后山禁地。

周章点点头,他贯来脚踏实地,并没有因此而矜傲起来,反倒带了一丝惭愧道,“说来也是侥幸,我得了两位传承,简师弟得了一位,所以才得以晋阶这么快,只是我对丹境未能融会贯通,故而总觉得有所阻隔。”

一旁的简为也道:“掌门师兄所说的情况我也碰到过,明明已经静下心来,可怎么也突破不了丹境,仿佛前面总有一道过不去的坎子。”

周印问:“何处有阻碍?”

虽然是自己的弟弟,但周印修为早已超越周章,周章素来对他十分信服,此番诚心请教,并不觉得羞耻。

周章叹了口气:“近日入定,常坐而自问,何为道者?若天道为公,何以潜心修行者得不到清静,急功近利者反而突飞猛进,我们苦苦修炼,只不过是为了炼虚飞升,得成正道,但若神仙便是天道,这般恃强凌弱,野心勃勃,难道就是所谓的天道?”

简为显然也有同样的疑问,语气却比周章要激烈许多,“不错,我不明白,金庭门明明与世无争,说被灭就被灭,大陆上的修士们弱­肉­强食也就罢了,现如今连神仙也来掺一脚,究竟打的什么主意?我本以为飞升上界,也就可以逍遥自在了,谁知道上界神仙竟也不甘寂寞,既然如此,我们岂不是修炼得再高,也摆脱不了被蚕食的命运?那么修炼又有何意义,还不如当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

灵台寺横空出世,所带来的影响,绝不仅仅是改变大陆格局而已,同时改变的还有所有修士的想法。

原先在所有修士看来,上界是中立的,他们代表的是至高至公的天道,所以纵然拥有无上神通,也不会­干­涉大陆兴亡,这也是为什么所有修士追求的最终境界是飞升上界,因为对于他们来说,飞升就意味着超脱了红尘俗世,不再与人间的一切有关系,更意味着能够追寻天道的永恒。

然而灵台寺的事情打破了许多人的信念,他们第一次意识到,以前觉得高高在上的上界其实并不遥远,仙人同样也有欲望,同样也有野心,甚至还想通过­操­控人间的修真门派,来达到控制凡人的目的,如果这就是天道,那么天道又有何意义?

这件事情的冲击让他们对“道”产生了迷茫,正所谓乱世之中,人心百态,所以有人选择投靠灵台寺,希望攫取更多的好处,有人选择联合青古门对抗灵台寺,不甘成为傀儡,还有更多的人,像周章、简为这般,在疑问中上下求索,在迷惘与顿悟之间徘徊。

顿悟者,自然从此可以前进一大步,向更高的台阶冲刺,而迷惘者,也许就此沉沦,修为停滞不前。

周印道:“你觉得天道至公?”

周章点头:“不错。”

周印问:“何为公?”

周章道:“有错必罚,有对必赏,天道酬勤,善恶分明。”

周印又问:“杀人夺宝可对?”

周章道:“自然是错的。”

周印问:“若杀的人是十恶不赦之人,夺的宝是为救人呢?”

周章道:“情有可原。”

周印问:“尊师重道可对?”

周章道:“自然是对的。”

周印道:“若像灵台寺的弟子那般呢?”

周章道:“那自然是错的。”

周印淡淡道:“说到底,是非对错,善恶与否,全由你定,你这么想,别人不这么想,难不成你的便是天道,旁人便不是?”

周章口才自不如他,闻言红了脸,说不出话,却是旁边简为接了口:“周大哥认为,天道便是混沌,无善恶对错之分?”

周印道:“每人心中皆有道,你的道是什么,天道便是什么。”

简为反应极快,道:“我心中的道,便是好人有好报,坏人得到惩罚,可惜现实并非如此,可见我的道并非天道。”

周印反问:“你怎知好人没有好报,坏人又得不到惩罚?”

简为想反驳,却听周印又道:“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万物者,包容寰宇,即便是上界,也在万物之列,自然也在天道管辖之中。有前因,必有后果,若上界不是对天道循环,报应不爽有所顾忌,今日就不是只派一个仙人下凡那么简单。”

简为道:“周大哥你的意思是,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有恩报恩,有仇报仇,那只是人间道罢了。”周印淡淡道:“天道者,并非一人一物之天道,上界做的事情,未必就不符合天道。”

简为彻底糊涂了:“周大哥,你究竟是站在哪边的?”

周章却有点明白了:“宝儿,你的意思是,不必去纠结什么天道,一切只要遵循本心即可?”

周印微微颔首,端起茶盅,不再说话。

简为挠挠头,赧然道:“还请诸位前辈释疑。”

周章笑道:“你觉得道是什么,道就是什么。大道无形,生育天地,大道无情,运行日月,大道无名,长养万物,道无善恶之分,却有因果之别。”

简为若有所思。

周印道:“既有所得,便去闭关。”

周章迟疑:“门派……”

周印道:“我们还会在此待些时日。”

周章的脸一下子垮下来:“可是这一闭关不知道要多久,我舍不得你……”

坐在一旁托着下巴瞅媳­妇­的周辰闲闲道:“大哥,大嫂在旁边,不要说这种让人误会的话,大嫂生气就不好了!”

玲珑好端端呆在一边躺着也中枪,闻言红了脸,又不敢对周辰发作,瞪了他一眼,落荒而逃。

周章张了张口,仿佛不知如何称呼周辰,半晌才道,“女儿家清誉最是要紧,道兄莫要胡说!”

周辰笑眯眯道:“大哥何须客气,唤我弟夫便可。”

周印突然开口:“弟媳。”

“弟夫。”

“弟媳。”

“弟夫。”

周印冷冷瞥了他一眼,周辰谄笑,“对对,就是弟媳!”

周章:“……”

简为:“……”

这真是金庭门自从遭逢大变以来最轻松愉快的时刻了,简为想。

沈昊飞得很快,然而他觉得还不够。

只是此刻几乎已经用上了所有灵力,飞行法宝毕竟品阶有限,他的修为也有限,无法飞得再快了。

身后的追兵似乎如影随形,随时都有可能追上。

如果他只有一个人,那么逃跑的成功率还是很高的。

可惜不是。

眼下他还背着一个人。

“大哥,不要管我了,你自己跑吧!”谢舜华喊道。

“闭嘴!”沈昊咬紧牙关,满头大汗。

谢舜华几乎快哭了出来,她深知自己是个累赘,像她这样的炼气修士,甚至还未正式在修真大道上登堂入室,带着她,大哥怎么可能跑得掉。

“大哥,求求你,不要管我了!”

“你我都在义父面前发过誓,一定要互相扶持的,黄泉山庄就剩我们两个了,若你不在了,难道黄泉山庄靠我一人就可以报仇吗!”沈昊纵然手臂已经酸麻不已,仍旧紧紧背着她。

谢舜华低低啜泣,趴在他背上,不再言语。

“真是好一对只羡鸳鸯不羡仙的小情人儿!”嘿嘿冷笑从身后传来,伴随而来的还有一股­阴­冷的风刃,直直朝谢舜华背上击去,沈昊连忙转了个神,一手提起冲和剑阻挡,剑气不敌风刃,卸掉一部分攻击力之后,依旧重重击在沈昊的胸口,迫得他吐了口血,连同谢舜华一起从飞行法宝上摔落下来。

他逃跑时不辨方向,眼下四下张望可以逃跑的地方,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竟到了一个陌生门派的广场上,只不过这里空荡荡的,似乎早已人去楼空。

“怎么不跑了?”吕瀚远步步逼近,看着他们两人,如同看着已经玩弄股掌的猎物。“黄泉灯呢,交出来,可以饶你们一命,让你们双宿双栖。”

沈昊竭力让自己镇定下来,“什么黄泉灯?”

眼前这一切如同天降之祸,黄泉山庄甚至称不上修真门派,不过是一个寻常的山庄罢了,祖上曾经出过修士,当到了这一代庄主,早就以经商为主,修炼上也就只剩点皮毛,聊以防身,所以就连他的义子和女儿,也只不过是炼气修为而已,可他怎么也没想到,忽然有一天,这平静的日子突然被打破,祖祖代代传下来的黄泉山庄,竟在一夜之间就家破人亡。

沈昊与谢舜华从暗道里跑出来,一路强忍着悲痛逃亡,可没想到还是被发现了。

吕瀚远­阴­­阴­一笑:“不用装傻了,我搜遍黄泉山庄,都没找到黄泉灯,那东西如此珍贵,老东西定会让你们保管。”

沈昊咬咬牙,正想蓄力一击,就算不能跟这­奸­贼同归于尽,也好为谢舜华争取时间逃跑,却不料谢舜华也是一个心思,而且比他动作更快,转眼间就扑了上去,死死抱住吕瀚远的双腿,大喊道:“大哥你快跑,快跑啊!”

吕瀚远大怒:“小贱人!”

言罢对着谢舜华的背上连拍了好几掌,谢舜华顿时鲜血狂喷,背上脊柱早就被拍断,生生凹了一块进去。

沈昊目眦欲裂:“舜华!!!”

作者有话要说:差不多开始进入收尾阶段了,虽然还没写到Gao潮,不过预计20章内可以完结。

设定提醒:你们肯定忘了吕瀚远是谁,嘿嘿,就是开头的时候,那个出来追杀青古门叛徒,结果拿到紫霞落影灯,就不回去了的青古门人,还想要杀周印他们,最后也被青古门逐出门墙了,很明显,这娃找到新靠山了。

118、

沈昊脑子里一片空白,不管不顾就扑了上去,一剑刺向吕瀚远。

吕瀚远哼了一声,衣袖一拂,沈昊就身不由己,被拂退了好几步,吕瀚远哪里会把他放在眼里,如果不是为了黄泉灯,只怕眼下沈昊已经不知道死了几次了。

“黄泉灯呢?”他又问了一次。

沈昊双目通红,充耳不闻,兀自提剑飞身扑上来,大有跟他同归于尽的架势。

吕瀚远不耐烦了,一手化去剑气,另一只手凭空一伸一抓,将沈昊的喉咙紧紧扼住,五指并拢,一点点用力。

沈昊脸上的血­色­迅速消失,脖子上青筋毕现,他潜意识张大了口,希望能呼吸多一点空气。

吕瀚远嗤笑一声,松开手,任他跌落在地上,居高临下:“我要杀你,简直易如反掌,那黄泉灯在你手里,你也不知道怎么用,若你肯交出来,我不单饶了你的小命,还会帮你晋阶到筑基!”

沈昊听而不闻,抱着谢舜华的尸首放声大哭。

他好恨!恨自己无能为力,恨吕瀚远倚仗自己修为杀人放火,将黄泉山庄毁于一旦,让自己家破人亡,更恨那盏莫名其妙的黄泉灯,如果不是它,义父、义母、弟妹,他们现在还过着平静美好的生活!

当年黄泉山庄的先祖因缘际会得了黄泉灯,所以才有了黄泉山庄这个名字,可只怕谁怎么也不会料到,这个宝贝竟给自己的后人招来泼天大祸。

吕瀚远等了片刻,也不见沈昊回应,不由冷笑一声:“你这是敬酒不吃吃罚酒了,不让你尝尝吕爷的厉害,你就不知道死活!”

说罢六道白光从扬起的袖口飞出,直直­射­入沈昊的体内。

沈昊顿时觉得肩膀,手腕,双腿,如同被刀割或灼一般,随着经脉流转五脏六腑,痛得他忍不住在地上翻滚起来。

“你杀了我吧,你杀了我吧!”他面容扭曲,大喊道。

吕瀚远蹲□,捏住他的下巴,狞笑道:“黄泉灯呢?”

呸的一声,一口血沫吐在吕瀚远脸上,沈昊疯狂大笑:“你杀了我啊,黄泉灯你永远也得不到!”

吕瀚远大怒,正想再用些手段迫他开口,便忽然觉得后背一股冷意。

那几乎是一种直觉,他连头也来不及回,顺势侧身朝旁边一滚。

噗嗤细响,他回头去看,在他刚刚站着的地方,出现一小块焦黑­色­,竟是把那上头的矮草和土地都烧焦了。

吕瀚远惊怒交加,马上四下张望,却见一人负手立于不远处,冷冷看着他。

元婴修士!

吕瀚远一惊,忙把怒意压了下去,换上一副笑容,拱手道:“不知前辈在此,惊扰了您,还望前辈恕罪,不知前辈高姓大名?”

周印看了他一眼,“吕瀚远?”

吕瀚远愕然,“前辈认识我?”

他自然早就不记得了,当年他奉师命追杀范希木,一路到了镜海派后山,却因贪图法宝,打算私吞,不料被周印等人撞破,他自然要杀人灭口,幸得周印机警,这才偕同其他人跑掉,时隔多年,他又怎么会把当初那几个微不足道的低阶修士放在心上,何况周印容貌大变,早已非吴下阿蒙。

周印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视线落在沈昊身上,“出了何事?”

“他偷了我师门的法宝,晚辈奉命出来找回去。”吕瀚远面不改­色­笑道。

周印道:“他留下,你走。”

吕瀚远一愣,心道他莫不是听到了我跟沈昊的对话,眼珠一转,笑道:“好教前辈知道,这小子偷了灵台寺的东西,晚辈正是灵台寺门下弟子。”

他本是金丹修士,从青古门叛逃之后,就离开南句,在东岳与苍和一带活动,离了青古门的势力范围,加上手里又拿着从范希木手里夺得的紫霞落影灯,倒也轻易没什么人敢来与他为难,等到灵台寺势力大涨,吕瀚远心中有所算计,便改投灵台寺门下。

此番无意中得知黄泉灯的存在,便心生歹念,将黄泉山庄一门屠戮殆尽,又一路追杀沈昊和谢舜华,谁知后者­阴­差阳错,误入金庭门,自然引来周印。

现如今,灵台寺这三个字搬出来,纵是数一数二的高阶修士,也要给几分面子,周印却跟没听到似的,微微挑眉,“你不走?”

吕瀚远咬咬牙,深知不能跟对方硬碰硬,可他又怎么舍得宝贝就此落入他人之手,心念电转,又挤出一个笑容,正想转圜一句,便见周印忽然道:“既然你不走,那就留下罢。”

什么意思?

吕瀚远还没想明白,便见一道乌黑剑光破空而来,直取自己的面门。

他大惊失­色­,慌忙飞身后退,一面祭出紫霞落影灯。

泛着幽幽紫光的灯盏浮现在半空,紫光很快弥漫开来,如云似雾,竟挡下了周印的剑光,通身乌黑的苍河剑铮的一声停在半空,似遇无形阻挡,嗡嗡作响。

这盏灯属于珍贵的防御­性­法宝,须用主人的血来滋养,滋养的时日越久,主人的修为越高,能抵挡攻击的程度就越高,吕瀚远从范希木手中夺下来之后,指望着这宝贝能在危急时救命的,自然注意日日保养,它也确实救了吕瀚远几回。

眼下见周印的剑被挡在灯光之外,吕瀚远大喜,心里又有了底气,眼角余光瞥到还在一旁痛苦打滚的沈昊,趁着这空隙,伸手便朝他抓过去。

谁知忽然就听到滋的一声响,像火苗被浇灭了一般,吕瀚远循声望去,便见那盏灯芯上从未熄灭过的紫­色­火焰,居然被一道水瀑弄灭了。

仔细一看,那水瀑却不是凭空而来,在那把黑剑旁边,还有一支玉­色­笔管,悬空画着符箓,仿佛有只手无形­操­纵一般,随着符箓在空中浮现并闪烁着金光,那些金光俱都化作金粉洒落下来,落到紫霞落影灯的紫光上,却都变成水瀑。

火焰一灭,紫光自然也消弭无形,苍河剑没了阻碍,化作乌光飞向吕瀚远,他啊的一声,闪身要避,却已来不及了,心口被剑穿胸而过,剑光去势极快,竟将整个人往后带了数丈,生生钉在一棵粗大的树­干­上。

天道循环,报应不爽。他当日欲杀周印等人灭口,绝没想到,事隔数十年,却是周印了结了自己的­性­命。

周印走过去,捡起紫霞落影灯,丢进须弥戒。

沈昊仿佛对眼前的一幕毫无所觉,他被那几道­阴­气折腾得连站都站不起来,浑身颤抖着勉强在地上爬行,每爬一步就痛苦万分,手指仿佛要把地面抠出一个个血洞,他眼睛死死盯着谢舜华的尸体,艰难地挪动着身体。

周印看了他一会儿,发现他没有停下来的趋势,便捏了他的下巴迫他张开嘴,丢了几颗丹药进去。

沈昊身不由己吞下去,只当又是另一个人来折腾他的,过了一会儿,却觉得身体里原本乱窜的­阴­气都消匿无踪了。

“多谢……”他抬头看去,眼前的男人一身玄衣,也正看着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周身淡淡白­色­莹光,如雾气一般萦绕不去。

沈昊知道这样的白光意味着什么,眼前这个人的修为,比刚才那个­奸­贼还要高,他救了自己,还杀了那个有着­奸­贼,但只怕……也是冲着黄泉灯来的。

他心灰意冷,只觉得了无生念,眼睛扫过谢舜华的尸体,忽然一顿。

“前辈若能救她,我愿将黄泉灯双手奉上!”沈昊望着周印,眼中闪现出狂热的神采。

对于沈昊来说,黄泉灯只是让他家破人亡的不祥之物,对于吕瀚远来说,黄泉灯是一件罕有的法宝,但对周印来说,黄泉灯是山河社稷图的一部分,想要还原山河社稷图,六件法宝缺一不可,若是有了黄泉灯,就还剩下灵吉珠而已。

这些年他并没有刻意去找,不过眼下有人送到眼前,他自然也不会拒绝。

周印道:“若是要你折寿也愿?”

沈昊惨淡一笑:“舜华是我唯一的亲人了,莫说要我折寿,就算把这条命给了她,又有什么所谓!”

周印看了看谢舜华早已冰冷的尸体,道:“你把黄泉灯拿来。”

沈昊挣扎了一下,终于从血迹斑斑的戒指里拿出黄泉灯,递给周印。

他不是没想过周印拿了东西翻脸的可能­性­,只不过他早已走投无路,就算不给黄泉灯,眼前这人只稍伸出一根手指就可以捏死自己。

戒指是认了主的,从庄主传到沈昊手里,除非他自愿,否则任旁人多高的修为也拿不出来,不然吕瀚远也不会三番四次威逼利诱,让沈昊交出来。

黄泉灯外形很奇特,一条青铜雕刻的蛇缠绕着烛台蜿蜒而上,嘴巴化作一朵莲花,便是正中的灯芯,只不过它不像紫霞落影灯那样火焰不灭,灯芯那里什么也没有,比起华丽的紫霞落影灯,来历更大的黄泉灯却要低调许多。

周印握住烛台,将灵力传输至灯盏。

噌的一声,灯芯无火自燃,亮起橘黄|­色­的烛光。

“握住她的手。”

沈昊忐忑而茫然地照做,紧紧握住谢舜华的手。

然后周印道:“以女娲之名,续汝之命。”

微弱的烛光逐渐明亮起来,由温暖到灼热,再到刺痛了视线。

光芒如有实质,从烛台上洒落下来,点点渗入两人的身上。

沈昊只觉得自己的身体似乎一点点被抽去力气,身上的灵力迅速消失,连带着四肢也禁不住颤抖起来,冷汗直流,几乎抓不紧谢舜华的手。

而谢舜华背上的伤口,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愈合,原本凹陷下去的脊柱,也一点点还原。

直到冰冷的身体稍稍恢复温度,又微微动了一下。

“舜华!”沈昊大喜过望,然而脸­色­煞白,跟死人也相差无几。

周印道:“为了救她,你身上的灵力已经悉数转给她,不够的话还会折了你的生命力弥补。”

沈昊点点头,虚弱一笑:“多谢前辈,可怜我们拿着黄泉灯,却不知道这东西还能起死回生。”

周印道:“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每个人的命数有限,黄泉灯并不能凭空变来,只不过是拿你多的给她罢了。”

沈昊笑了笑,满足道:“这样也好,从此之后我与她就是真正的同生共死了。”

这世间有见利忘义,恩将仇报之辈,也有如沈昊这般愿意为了他人而牺牲自己的人,所以上界Сhā手凡间,利用修士去杀修士,本是想挑起人族的劣根­性­,但他们却也错估了人­性­的复杂,正因为如此,上界虽然实力强悍,甚至借着灵台寺横扫四方,却还没法达到目的,反倒搅得越来越多的人与之作对。

见周印收拾了吕瀚远,躲一边看热闹的玲珑带着几名师弟这才冒出来,笑嘻嘻道:“周大哥好厉害,这两个人要怎么处理?”

周印道:“你不是已经有主意了?”

玲珑吐吐舌头:“我看他们可怜得很,又是一对痴情人,品­性­还不错,不如让他们拜入金庭门下,我们这些年一直封山隐居,也没收过新弟子了。”

周印扬眉:“我教?”

玲珑连忙道:“这种小事怎么好意思劳烦您呢,让简为教吧,正好给他找点事做,”毫不犹豫出卖简为。

周印看了她一眼,目光扫过她身后的几人。

“五百遍基础法诀练完了?”

几个金庭门弟子霎时白了脸,提起沈昊二人,说了句“是师姐非拉着我们来的,我们这就去练习了”,个个脚底抹油,溜得比兔子还快。

这帮不仗义的!玲珑跺脚,转身对着周印­干­笑。

周章把金庭门暂时托付给周印就闭关去了,这个弟弟修为比他高,能力比他强,门派交给他,周章十分心安理得。

周印接管金庭门,每日­操­练弟子自然也就落在他身上。

大家对这位代掌门,经历了无比坎坷而曲折的内心历程。

从“哇,掌门师兄的弟弟竟然是元婴修士,长得好漂亮!”开始,他们没有意识到自己日后悲催的命运。

一天之后,所有人对周印又惊叹和膜拜上升到滔滔不绝的敬仰——“哇,周大哥的法术好厉害,果然不愧是元婴修士!”

十天之后,□练得奄奄一息的众人——“哇,周大哥好严厉,谁来救救我们……”

一个月之后,已经麻木了的众人——“哇,我们好想死!”

前阵子周辰有事先行离开,没有他镇日缠着,周印自然有更多的时间指导他们,大家□练得哭爹喊娘,为掌门早日出关报以前所未有的热烈期盼。

119、

在这场席卷大陆的动乱之中,天衍宗是唯一至今得以置身事外的大宗门,因为它所处的西陵并没有参与战争,也因为灵台寺急着先把青古门吞下去,暂时还顾不上理会天衍宗。

但那也只是暂时而已,随着东岳逐步蚕食南句,对南句势在必得,西陵出于自己的考量,已经没法坐视下去,不得不伸手援助南句,加入这场旷日持久的战争,而天衍宗也深知如果再袖手旁观,下一个被灭的,就轮到自己了。

此时的天衍宗已经不是上官函当宗主时那个野心勃勃,欲取天下的天衍宗了,新任宗主方青阳上位之后,天衍宗低调行事,只求自保,也因此在战争开始至今的前十五年里,天衍宗休养生息,实力得到很大的发展。

如今宗主方青阳决定协助青古门一起对抗灵台寺,对于已经岌岌可危,快要撑不下去的青古门来说,自然是一大助力,对于那些不愿屈从于代表“天命”的灵台寺的修士来说,更是令人欢欣鼓舞的一件事情。

就算之前大陆上多数修士都对上界报以景仰之心,也将自己能够飞升上界作为终极奋斗目标,可并不是所有人都喜欢被当成博弈的棋子,被牵着走,更何况这十几年来,上界直接Сhā手人间事务的霸道行径,已经渐渐让不少人起了反感,所以就算有许多人愿意当奴才,也有越来越多的人站到了上界的对立面,而青古门无意之间,就成为一面旗帜。

天衍宗派了三名元婴修士,十数名金丹修士前赴青古门助战,加上灵台寺如今偶尔还会有不明身份的高阶修士前去暗杀,翊华再厉害,毕竟只有一个人,不可能每次战役,每个战场都出现,更不可能经常在灵台寺坐镇,所以统计下来,其实灵台寺这边折损的高阶修士也并不在少数,说不上哪方更惨烈一些。

夜里,淅淅沥沥下起小雨,雨水落在草木上,打在窗纸上,发出细微的声响,清冷沁凉,悠远宁和。

方青阳独自坐在大殿里,几位前来议事的阁主和长老刚刚离去,下首的大弟子宋易安正在给他汇报这些日子门派里的大小事务。

“师尊,秦师弟最近又有些不安分了,我看他正在暗中联系上官函昔日交好的几个人,要不要……”

他口中的秦师弟,便是当日周印他们来天衍宗参加宗门大会,与之起冲突的秦无忌,后来秦无忌挑衅周印,却反被周印摆了一道,还莫名其妙脱衣­祼­奔,成了天衍宗一大笑话,也被秦无忌视为奇耻大辱,若有谁在他面前提起,必然会引得他勃然大怒。

前宗主上官函因为勾结上界,蓄养妖兽的事情败露之后,被门内其他人群起发难而失势,方青阳接掌宗主之位,接连铲除了上官函的心腹萧成君与李九章等人,唯独留下秦无忌等几个二代弟子没有动。

方青阳似乎知道他要说什么,摆摆手,阻止了他的下文,“不必管他,他闹腾不出什么事来的。”

宋易安还是有点忧虑:“如今天衍宗派了不少人在外头,只怕他正觉得此时是大好时机。”

方青阳笑了笑,有意考考自己的得意弟子,“以上官函犯下的过错,即便是杀了以谢天下也不为过,你道为师为何还要留着他的­性­命?”

宋易安想了想,道:“当日上官函与上界勾结,罪证确凿,杀他一百次也不为过,师尊留着他­性­命,一来宅心仁厚,二来……是想放长线钓大鱼?”

方青阳赞许颔首,“所以现在留着秦无忌,也有同样的效果,与其自己去找门派里还有多少人跟他们有勾结,不如等他们自己跳出来。更何况,”他顿了顿,叹道,“上官函既然跟上界有牵连,指不定还有一些我们不知道的秘密,此人暂时还杀不得……”

任是他如今的地位与身份,提起上界二字,依旧带了一丝连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的忌讳和敬畏。

宋易安也跟着沉默下来。

两人又说了些话,见师尊有些倦乏,宋易安便告退离去。

门一合上,大殿顿时空荡荡的,衬得窗外雨声愈发清晰起来。

风透过窗户打开的缝隙透了进来,吹得烛火摇曳不断,平添几分诡谲。

方青阳淡淡喟叹,自言自语道:“与上界作对,真的没错吗?”

“自然只有死路一条。”声音突兀响起,比窗外的冬雨还要冷。

方青阳蓦地睁开眼睛,看着不知何时出现在大殿中央的人。

以他的修为,竟然没有发现?!

那人相貌极其俊美,眉目风流,高贵如神祗,只是望向他的目光极其冰冷讥诮,仿佛在看一个死人。

方青阳脸上的戒惧之­色­一闪而过,强自镇定下来:“阁下是何人?”

“翊华。”

方青阳微微一震,对这个名字早已如雷贯耳。

他站起身,朝对方恭敬道:“不知上仙驾到,有失远迎,还望恕罪!”

翊华看着他,哂笑:“你们方才不是还在讨论如何对付上界么,怎么一转眼,就前倨后恭了?”

方青阳冷汗直流,一时不知怎么回答,只能转了话题:“上仙远道而来,可是有何吩咐?”

翊华淡淡道:“自然是来杀你的。”

方青阳强笑道:“西陵欲与南句结盟,天衍宗作为西陵宗门,身不由己,还望上仙体察。”

“身不由己?”翊华淡淡一笑,手中不知何时拈着一支桃花,他低下头,似乎在赏花,显得有些漫不经心。“所以,只要杀了你,一切就迎刃而解了。”

在他出现的时候,方青阳就已经隐隐预料到对方几乎是不可能放过自己了。

所以在翊华的“杀”字刚出口时,他便动了!

方青阳身形极快,几乎将毕生功力都用在这一个动作上,霎时分出无数个“方青阳”,跃向不同的方向,还有数个朝翊华直扑过来,手中竟还执着不同的法宝,完全让人分不出真假。

翊华冷冷一笑,手中桃枝微微一震,花瓣霎时化作利刃­射­向所有的“影子”,他往左走了几步,足尖一点,抓向其中一个幻影。

身形灵动飘逸,优美至极,仿佛连杀人也是一门艺术。

方青阳的速度已经是极快,翊华的速度却还要快上几分,他十拿九稳,深信自己这一击,必能重伤对方,再补上一掌,就大功告成了。

谁知就在此时,变故陡生。

他这一抓,竟然抓了个空!

还是虚影!

怎么可能!

翊华的脸上第一次浮现错愕的情绪,刹那之间,后背一股强大的气劲汹涌而来,铺天盖地如大浪滔天,令人避无可避。

他飞快地向前跃了起来,然而那股气劲却比他更快,一下子全涌到他的身上,强大的气浪砸在他身上,如同一块巨石砸在普通人身上的效果,顿时逼得他吐出一口血。

翊华来不及震惊,旋即便想隐身逃遁,顿时发现四周不知何时已经被布下严密的结界,换了他没受伤前自然突破得了,但现在,却要花上不少力气和时间。

眼下显然已经没有给他逃离结界的时间了,手中桃枝蓦地化作数把冰刃,他头也不回,甩手就朝气浪来处掷去,然后堪堪闪身避开背后的袭击,转而正面对上来人。

还是方青阳,却已经不是方才惊慌弱势的方青阳,他脸上没有笑容,漠然一片,­阴­沉沉看着翊华。

“你到底是谁!”翊华厉声道,忽然感觉到从对方身上散发出来的,强大而澎湃的魔气,不由愀然变­色­。“你是魔族?!”

“方青阳”没有说话,他只是缓缓抬起手,随着他手指的移动,一团黑气在掌心成形翻滚,越来越大。

即便站得有些远,翊华仍旧能清晰感觉到那团黑气所散发出来的­阴­冷气息。

有生以来第一次,他心头生出不确定和恐惧的感觉。

作为先天仙种,身份尊贵,修为高深,从很久以前开始,他就是上界澄远宫的主人,更是天帝之下的第一人,万人之上,享尽尊荣,即便是面对天帝,他也没有像今晚此刻这样失措。

这不是寻常魔族,他的直觉如此告诉自己。

寻常的魔族也不可能有这样强大的魔气。

翊华想起临行前天帝的话,忽然有种后悔的感觉,后悔自己过于托大,却独独漏了一个人的存在。

“你是魔主容羽?”他的声音有点沙哑,但他自己并没有意识到。

杀了天帝化身迦叶的魔主容羽。

容羽统治魔族的时间,甚至比现任天帝还要长,自从仙妖之战后,三界的秩序划定,他已经很久没有在人前出现过。

也只有他,才能瞒过翊华的耳目,让他毫不设防,一步步走入陷阱。

他强自冷静下来,“上界与魔族一向毫无瓜葛,魔主何必为了区区几个人类亲自出马,您若是需要什么,我可代为向陛下转告。”

“方青阳”脸上露出一抹讥诮的笑容,与翊华最开始视方青阳如蝼蚁时的笑容如出一辙:“当年仙妖之战后订下的盟誓,上界魔族俱不得涉足人间,承明已经违约了。”

翊华沉声道:“然而大战之后,魔族也曾几度私自涉足大陆,我上界不过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意思是,你们魔族也违约了,谁也别说谁了。

“方青阳”淡淡道,“当初魔族帮仙族赶走妖族,让你们坐稳天庭的位置,事后却被倒打一耙,半点好处都没讨到。”

他语气轻描淡写,却明显不是来跟翊华讲道理的,而是来算账的,翊华气得半死,奈何形势不如人,不得不低头。

“此事我也作不得主,不如让我回去问问陛下。”

“既然来了,何必急着回去?”

“方青阳”笑了一下,然而那僵硬的脸­色­加上奇异的笑容,怎么看都显得诡谲。“这些年你们也暗中杀了不少魔族,今日我便拿点利息好了。”

他话没说完,翊华已经手指翻飞,口中默念法诀,一道金­色­法印平空浮现,忽而化作四面高墙,将“方青阳”团团困住。

随着翊华口型不断变化,那四面金光闪闪的“高墙”之中,九把金剑若隐若现,金剑之间连着铁索,让阵法更为稳固,将人牢牢困在中央。

这是最厉害的锁仙阵,那九把金剑其实是九道星辰之光所化,只稍阵中的人一有动作,金剑也会随之变化,就算杀不了对方,也会让他一时半会出不来。

这阵法威力极大,攻守兼备,然而纵是翊华一人发动,也有些吃力,更何况刚才他还受了伤,此时被对方的­阴­冷魔气一样,不免有些气短。

正欲念完最后一段口诀,忽而脖颈一凉,他下意识感觉到危险,却因为正在布阵而无法动弹,只得分出一部分灵力加强护身结界。

如同布帛撕裂声响起,来人竟已破开他的结界,一股逼人的灼热自背后袭来,挟着破空之势,生生劈在他身上,漫起翻天火光。

翊华浑身沐浴在火浪之中,不得不强行中断布阵,分神对付身后的攻击。

这一转身,便见身后不远处站着一人。

定睛一看,不过才化神修为而已,然而又似乎有什么不同。

他来不及细想,念起口诀召来水龙,谁知那水龙却怎么都扑不灭,反倒引得火势越来越旺盛,翊华不由又惊又怒。

他引来的这水不是寻常的水,乃是上界星斗瀑下的灵水,被他舀了一些存放在空间戒指里,人间一切火焰都奈何它不得,谁知这样的水,竟会扑不灭火?!

这人究竟是谁?!

与容羽在一起,然而身上又没有魔气……

此时容羽早已突破了那个残缺的阵法,一直酝酿着的那团黑气朝翊华扑了过来,与火浪融在一起,见他紧紧包裹住。

只听得翊华惨叫一声,身影在黑雾与火光之间若隐若现,逐渐消弭于无形,声音越来越小,直至再也听不见。

没了攻击的对象,火光渐渐熄灭,而黑雾也被收了回去。

周辰笑道:“我帮了魔主一把,怎的也不谢我?”

魔族与上界的罅隙虽不像妖族那般血海深仇,可也没好到哪里去,所以容羽杀翊华,不过纯粹是为了给天帝添堵,顺便搅得局势更乱而已,只不过翊华地位特殊,修为也高,派其他人来,很难保证一次成功,所以容羽这才亲自出马。

“方青阳”冷冷道:“便是没有你,我也能杀他。”

这人分明是来凑热闹,捡便宜的。

周辰不以为意:“我也是出了力的嘛,不仅筑了结界防止他向上界求救,还给你出了这么个好主意,要不怎么这么容易就解决了他。”

“方青阳”没再说话,显然他并不是一个喜欢说话的人,不过周辰对付这种人,显然很有经验。

翊华死了之后,身躯彻底尸解,唯独留下一颗红艳似火的元丹,这是所有上界神仙的修为­精­华所在,并不会随着他们死亡或陨落而消失。

周辰走过去,把元丹捡起来,手指一用力,元丹就被剖为整齐的两半。

他把其中一半丢给容羽,另一半收入怀里。

“方青阳”微微皱眉,死板如僵尸的脸上终于流露出一丝疑惑:“你是妖修,他的元丹对你来说无用。”

“我这是给媳­妇­带的。”周辰笑眯眯地顺手牵羊,毫无罪恶感。

120、

周辰捧着元丹喜滋滋回了金庭门,结果发现周印的日子过得很充实,对他压根就没有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愁思。

早上:­操­练金庭门众弟子,检查他们前一日的功课,并布置新的法诀让他们练习,如今金庭门众人对自己当前所学的法术的熟练程度已经可以用炉火纯青来形容。

下午:周印打坐修炼时间,如果有所得,这种状态还会持续到晚上。

周辰顿时哀怨了。“阿印,你到底有没有想我?”

周印盘坐在房间里的榻上,闻言睁开眼,竟是罕有的微微一笑,“你回来了。”

周辰看见这一笑,只觉得心头顿如清泉沁洗,明月返真,顿时腰不酸了,腿不疼了,心情也大好了,凑过去顺势抱住人,深吸一口气:“阿印,你身上真香,来,给爷亲亲!”

这是典型的给了三分颜­色­就开起染坊,周印面无表情把硕大的脑袋推开。

“一切顺利?”

周辰嗯了一声,“翊华死了,当时我阻止了他求救,不过上界很快也会知道了。”他将容羽假扮成方青阳的事情说了一下。

周印想了想,“傀儡术?”

周辰道:“类似吧,魔族的法术我不大了解,只是借用了一下方青阳的身体,但修为还是容羽自己的,这与傀儡术有些不同。”

“方青阳死了?”

“没有,但他醒来之后,不会记得发生过什么事情。”

周印对魔族的法术顿时大感兴趣,又问了不少问题。

周辰本想回来与他缱绻一番,谁知一不留神跑了题,又变成学术研讨会了,实在万分无奈,连忙扯开话题:“你看我给你带了什么回来?”

说罢摸出一个盒子,打开。

他道,“这是翊华一半的元丹,等于是他一半的修为,还有另外一半被容羽拿走了,人族与仙族修炼的路子基本是一样的,对我来说没什么作用,于你却大有裨益。”

周印接过元丹,入手只觉温热滑腻,隐有淡淡清香,颜­色­彤艳异常,一望便知不是凡物。

修士在迈入金丹期之后,都会开始结出元丹,但此时的元丹就相当于体内的丹炉,只能用来运转灵力,修炼体魄,却没法单独淬炼出来,须得等到像翊华这般得道的上仙,才会有凝结成形的元丹,一旦死亡或陨落,身躯很可能破碎,元丹却能保存下来。

周印道:“魔族拿了元丹可以用?”

他想起当年与周辰回到六万年前时,也曾看过一对魔族男女要攫取九尾狐元丹的事情,难道仙族的元丹妖修不能用,而妖族和仙族的元丹,魔族却可以用?

周辰道:“他们拿了元丹,不一定是要自己修炼,可以用来炼药,魔族稀奇古怪的东西很多,许多规则与大陆不同,等以后有机会,我们去异界看看。”

他说完,生怕周印又提出什么问题,便马上靠过去,用嘴封住他的嘴­唇­,用一记深吻来结束谈话。

正想与亲亲娘子进行更深入的了解,门被敲响了。

“……”周辰顿住动作,粗声粗气,“没人在!”

周印:“……”

门外的人道:“这不是有人嘛,是我,周章啊!”

周辰认命地下榻开门,周章走进来,兴高采烈:“宝儿,我成功了!”

有了周印之前那番指点,周章在丹境方面少走了许多弯路,加上他本身就已经得到金庭门两位祖师的传承,自然事半功倍,一日千里,竟一下子晋了元婴期。

简为如今还未出关,不过看样子,出关的日子也不会太远了。

周印看着他身上泛起的淡淡白光,点点头:“你刚晋阶,丹境和修为还不稳固,最好平日多些修炼。”

顿了顿,又道:“既然你已经出关,底下的人自己去管,还有,我从今日起要开始闭关,没事的话就不要喊我了。”后半句话却是对周辰说的。

这半颗元丹引起了周印极大的挑战欲,他想看看自己究竟能突破到什么地步。

“……”周辰泪流满面,自家娘子是个修炼狂这个事实真是让人无语凝咽,早知道会这样,他刚才就应该办完事了再去开门……不,他根本就不应该那么快把元丹拿出来献宝……让你手贱,让你手贱!

他悲痛而麻木地目送着周印远去的身影,周章转头看见他狰狞的神情,吓了一跳,关切道:“弟媳,你怎么了?”

周辰的脸­色­扭曲了一下,皮笑­肉­不笑:“大哥,阿印不在的时候,你可以称呼我为弟夫的。”

周章:“……”

忽然间,周辰皱了下眉,道:“我有点事要回去一趟,等阿印出关你再与他说一声便是。”

周章还来不及点头,便见他身影从眼前消失,十分匆忙。

时间回到几个时辰之前。

堂堂妖族长老离婴的脸上正挂着梦幻般的笑容,衬得原本就憨厚的面容看上去更傻了。

素锦看了他一眼,无力扶额,“你出去了千万不要跟别人说认识我。”

离婴亲了她一口,小心翼翼地扶着她,笑眯眯道:“就算我不说,整个女娲城的人,谁不知道你是我的娘子。”

说罢又担忧地看了看她的肚子,“你才怀孕没多久,千万不要太劳心费神了,有什么事跟我说,我去做就行了,你若是无聊了,就让良姜过来陪你说说话,或者在娲皇宫里走走……”

也难怪他如此紧张,妖族本来就很难繁衍后代,越高阶越是如此。

素锦好笑地打断他:“我当你提前进入衰老期了!”

离婴喜滋滋道:“谁会料到我俩这才成亲没多久,你便有了,不行,我得出去跟尺鸿他们好好炫耀一下才行,让他们沾沾喜气……”

素锦闲闲道:“我怕你炫耀过头惹恼了他们,待会儿鼻青脸肿回来,晚上可别进屋了。”

“娘子,你太小看夫君了,我怎么会……”他话没说完,顿时一阵天摇地动。

脚下震颤起来,剧烈得仿佛要把整个北海之墟都摇晃下来。

素锦和离婴愀然变­色­,后者更是腾地站起来。

素锦脸­色­煞白:“这是……”

离婴饶是面­色­冷凝,望向她的时候仍多了一丝柔情,“你待在这里别到处走,我出去看看,马上就回来!”

素锦点点头:“你小心点!”

离婴嗯了一声,已经离去。

两三名侍女连忙上前扶住素锦,脸­色­难掩惊惶,“素锦大人,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地面颤动还在继续,这是北海之墟千万年来从未有过的情况。

这里因为有女娲的结界,自从妖族在上界落败逃至此处,一直过着安逸的生活,就算之前周辰清理那些倚老卖老的长老,那也只限于上层内部和平演变,所以虽然素锦现在坐在这里,但她已经可以想象,现在外面必然有许多人与身旁的侍女们一样惊慌失措,不知如何是好。

妖族里面,大部分人都是低阶妖修,突然之间感到害怕也是正常的。

素锦想起匆匆离去的离婴,眼底闪过一抹忧虑,很快冷静下来,有条不紊地让她们出去查看情况,侍女们受到她的情绪感染,也逐渐平静下来。

然而她们并不知道,此时的北海之墟,确实面临着一场前所未有的危机与挑战。

离婴刚走出家门,脸­色­就全变了。

因为他正好抬头望向天空。

只见昔日如琉璃般蔚蓝明澈的天­色­已经完全染上明艳的火红,似将灼烧,然而这样热烈的颜­色­,却给这里无端蒙上一层­阴­霾与不安。

他想也未想,旋即飞向娲皇宫大殿。

娲皇宫极大,周辰又时常不在,离婴因要掌管日常事务,周辰便让他一家搬到宫里住下,眼下过去,距离倒是不远,不过就算千里之遥,以离婴之能,也是瞬息可至。

大殿广场上,早已乌压压聚了不少人,其中还有一人站在中间,手里执着一根翠如碧玉的翠竹杖,让离婴一下子就认出他。

“永言!”

对方抬首看见他,不说松了口气,起码脸­色­没那么难看了。“你总算来了!”

这些天正是一年一度的议事之日,五大城城主齐聚北海之墟,暂时都住在娲皇宫,也因为如此,永言才会这么快出现在这里。

离婴道:“素锦有身子了,我刚刚在与她说话……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注意到永言手中的翠竹杖一直在闪烁着莹绿­色­的光芒,而娲皇宫上空也笼罩上一层淡淡的绿­色­,这意味着他在以法力为整个娲皇宫筑起结界。

永言专注地盯着天空,头也不回:“上界攻进来了,尺鸿跟非玉带着人去迎敌,我已经通知尊主了,你赶紧过去帮忙!”

离婴大惊失­色­,在刚刚地动的时候,他就已经猜到出了大变故,但万万没想到是如此严重的情况。

北海之墟的位置极其特殊,因有女娲结界庇护,几乎自成一个世界,不与大陆牵连,上界也突破不了结界,这才有了妖族与世无争的生活。

在所有妖族人心目中,北海之墟的结界几乎是坚不可摧的,然而现在,别说其他妖族人,就连离婴,也要以为永言在开玩笑。

永言当然不可能拿这种事情开玩笑,连尊主都通知了,可见情况如何危殆。

不远处已经传来轰天巨响,连带着原本已经平静下来的大地又颤了几颤,几乎不用问,离婴就知道大战的地点在哪里了。

那是娲皇宫不远处的地方,离女娲神像十分近,正因为与娲皇宫咫尺之遥,所以永言才更要在这里镇守。

时间仓促,离婴没法问太多,丢了一句“你自己小心”便往那里赶去。

上界数万大军突破结界杀至,北海之墟猝不及防,被杀了个措手不及,一开始折损了数百妖族士兵,长老尺鸿等人反应并不慢,很快带了人赶到,两军交战,刀枪铁骑,剑影纵横,杀伐声四起。

若是从空中俯瞰,便能看到,偌大土地上,那些原本别致,高矮不一的房屋,有不少已经燃烧起来,火光冲天,烟熏雾缭,随着天空不时闪过绚丽的光芒,火势不减反增,熊熊燃烧,夹杂着不少哀鸣之声。

距离上一次仙妖之战,已有数万年之远,妖族这边固然没有准备,可上界天兵养尊处优,早也有些目中无人,此时短兵相接,­肉­体相搏,一时之间真说不上到底哪边占了优势,只是战场在北海之墟,终究得伤及不少妖族人。

离婴赶到时,战况正到了最激烈的时刻,便见云层中光影交错,三人战作一团,其中二人是妖族长老尺鸿与非玉,另外一人,底下是广袖长袍,外头却穿了一身银­色­盔甲,手执飞天­射­月戟,端的是威风凛凛,气势逼人。

三人之中,尺鸿、非玉二对一,却居然还没占到上风的模样,离婴大吃一惊,只因他虽然没见过那人,却认得他手中的飞天­射­月戟,正是天帝承明身边,与翊华并称天帝左右臂膀的桓楚!

再看底下战况,虽然桓楚正与尺鸿他们激战,可上界那边显然不可能只派桓楚一人来撑场而已,两军之中,另有三男一女,正与明皓等三名妖族长老斗法。

北海之墟共有十位长老,叠冰因上次祭祀陷害周印之事被废去长老职务,由明皓接任,所以除开其中三位负有常年镇守北海之墟边界的职责无法走开之外,此番离婴、尺鸿、永言、非玉、明皓、今和、离钟七位长老齐聚女娲城,称得上实力雄厚,可饶是如此,对方竟还挑在这个时候,且派了那么多人来开战,其中更有以桓楚这样级别的上仙!

最不妙的是,尊主不在,只怕对方正是看中这点,才有备而来。

他暗叹了口气,看了尺鸿他们一眼,见一时半会还落败不了,便先加入另外一边的战局。

那边的三男一女,其中一男一女分别是上界七宫十八殿其中两殿的主人,还有两人则是桓楚的心腹下属,这样的阵容也足够强大了,实力与妖族这边相当,却在人数上占便宜。

只见那女子素衣金环,飘逸出尘,下手却毫不留情,着着杀气凛冽,手中金环霎时化作无数万道金光,趁着明皓三人被拖住,金光朝着他们头上疾­射­而去。

离婴不再犹豫,扬袖抛出一张灰不溜秋的罗网,将那金光悉数兜住,笼得结结实实,半点不漏,那女子一招失算,不禁对他怒目而视,那金环也一化二,二化四,四化八,生生不息,向离婴层层套过来。

121、

离婴将那张网抛了出去,人却时刻警戒素衣女子的举动,见她将金环化作万千袭来,立时便亮出一把扇子在手,那扇子与寻常男子拿的折扇不同,倒像是女子用的檀香扇,上面雕花镂空,一根扇骨就是一副图案,画着不同形状不同品种的竹子,形态各异,还散发着淡淡幽香。

待那金环到了眼前之时,他已打开扇子,默念口诀,那扇子便自动飞向他头顶,扇骨根根散开,将离婴围了起来,密不透风,那些扇骨突然就化作许多竹枝,枝上露水斑斑,绿叶新­嫩­,与金环相比,看上去娇弱不堪一击,然而金环撞在扇骨上,竹枝非但没有散开,倒与那些金环缠斗起来,素衣女子这头化出多少金环,那头便生出多少竹枝,一时间金光与绿­色­交错纵横,倒像是离婴专门用来克制她似的。

明皓他们有了离婴的加入,四对四,压力自然减轻不少,也游刃有余起来。

那素衣女子显是对离婴的法宝竟能克制金环感到吃惊和愤怒,见一计不成,便又生一计,她除下手腕上的银铃掷向半空,那银铃一受摇动就响起来,叮铃之声延绵不绝,声声入耳。

银铃本身就有迷惑心神的作用,加上在上界星斗瀑下的潭水里浸染日久,沾了一身的灵力仙气,威力自然大增,铃声响起之时,那些正与金环颤斗的竹枝颤动几下,竟然还原成扇骨,扇子作用全无,金环自然趁虚而入,层层叠叠,从离婴头顶罩了下去,将他紧紧箍在里面。

素衣女子见状,眼底露出一抹喜­色­,口中赶紧默念法诀,让金环越收越紧,正是要趁胜追击,将离婴箍死在里面。

那些金环逐渐收紧,金光闪烁之中,却没有听见惨叫声,她心下奇怪,却不敢收回金环,只能继续催动法宝威力。

眼看金环已经缩到不能再小,只怕里头被箍的那人得是竹竿才行,她终于察觉不妥,出声将金环召还,层层叠叠的金光回到手中,千万个金环旋即还原为一个,却见对方那人还好端端的站在那里,哪里有半分闪失的模样?

她又惊又怒,却来不及作出反应,只听得背后传来一声哂笑,她忽觉不妙,转身欲闪,耳机掠过风声,顿觉脸颊一凉,素衣女子伸手一摸,却是一手血迹。

“无耻妖孽,卑鄙下流!”无论什么种族,什么身份,女人永远重视自己的外貌,素衣女子自然惊怒交加。

离婴一面用扇子挡下攻击,一面用那张憨厚的脸说着绝不憨厚的话:“本来就不好看了,这下可彻底毁容了,不知道仙子在上界的情人是谁,你的情人还会不会要你?”

仙妖斗法,不同于仙人能在凡人修士那里占据绝对优势,离婴这把扇子所造成的伤痕,就算对方是上界仙人,只怕跳进星斗瀑里洗个十次八次也未必能痊愈,加上他这番言辞,无疑是火上加油,令素衣女子怒火中烧,失去理智。

她娇叱一声,手指掐起法诀,金环又化作万千,朝离婴袭来。

故技重施,却忘了离婴手上的扇子正是克制她的法宝,只听得一声清响,金环撞上扇骨,蓦地反弹回来,重重撞在素衣女子身上,将她撞得当场呕血,身体腾空而起,摔在几丈之外。

那边几人大战正酣,离婴这边自然不可能独善其身,他为求速战速决,手掐法诀,那八宝檀香扇又分成数根扇骨,挟着金环反弹之威在后面疾­射­而去,就在金环撞上对方的同时,扇骨也从不同方向朝她周身大|­茓­刺去,去势极其凌厉,还没等那素衣女子反应过来,扇骨就已经从她身上穿透过去,只听得噗噗数声,身上各处汩汩流血,连心口也洇染出一大片红­色­。

素衣女子不停吐着鲜血,已经毫无反击之力。

离婴正欲上前再补一招,却听得耳边飒飒风响,他下意识转头,不由变­色­。

身材高大的银盔战将飞身而来,提着飞天­射­月戟当头挥下,卷起周围无数云雾水气,悉数涌向离婴。

方才与尺鸿二人斗法的上仙桓楚,居然还有余力分神来救人!

离婴来不及细想,一面将手中剩余的扇骨掷出去,一面闪身避开。

桓楚这一击威力十分强悍,那扇骨还未接近飞天­射­月戟,便已经悉数变成灰烬,云层翻涌不休,卷起漫天水雾,化作片片薄利寒刃,气贯长虹,不仅朝离婴劈头盖脸地笼罩下来,连带着身后正在混战的两军,也有不少被波及,修为较低的士兵如何能像离婴那样筑起防御结界,瞬间都被寒刃刺穿过去,当场丧命。

混战之中,两军士兵短兵相接,桓楚的寒刃自然不可能高明到能够辨别攻击对象,霎时不分敌我,不少人都死在那寒刃之下,血流成河,哀鸿遍野。

桓楚冷冷看着自己造成的这一切,面­色­漠然,仿佛与己无关。

身后,方才与他斗法的尺鸿与非玉二人,皆受了不同程度的伤,从半空跌落下去,一时半会是无力再战了。

桓楚身上也有伤,他没有持戟的另一只手臂甚至还在滴血,但他依旧稳稳站着,显然伤势没有大碍。

这并非因为尺鸿与非玉二人无用,要知道十大长老之中,之前叠冰修为最低,才化神期,但因她原身是青鸾,且负责女娲祭祀事宜,所以才能成为长老,而其他人,像尺鸿、离婴等人,修为与上界神仙相差无几,只不过桓楚实在是太强了,他的修为比翊华还要胜出几分,称得上是上界第一战将,也是实力最接近天帝的一个人,此番天帝承明让他率天兵攻打北海之墟,足可见对此役的重视。

“桓楚大人……”素衣女子痛苦呻吟,辗转反侧,忍不住喘息着喊道,眼中迷离,却带着一丝隐约的恋慕之意。

桓楚头也不回,更别说看她一眼,他缓缓地望向天空,视线落在不远处高大的女娲神像上。

那头明皓、今和、离钟与上界三人还在斗法,胜负难分,旁边离婴也还在,他都未曾报以一点注意,目光从女娲神像移到娲皇宫,不知在打什么主意。

娲皇宫现在还有永言的结界在撑着,但万万不能让他过去,因为那里也有北海之墟与外界的传送点之一,如果尊主回来,那必然是在最近的娲皇宫出现。

还有素锦……

离婴暗暗将桓楚的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了一遍,手腕一翻,一把曲海剑握于手中,剑尖一荡,飞身刺向桓楚。

桓楚头也不回,反手将飞天­射­月戟横扫过来,曲海剑非但没有被飞天­射­月戟扫到,剑尖反而借势在戟上一点,离婴手掐法诀,依旧朝他刺去。

桓楚只觉得四周空气仿佛一阵颤栗,刚刚被他牵引着玩弄自如的云层水雾,好像忽然都起了波动,不一会儿,那些水气悉数凝结起来,四面八方的云层迅速聚拢,云间顿时变成汪洋,在离婴的指引下,数道柱子粗细的水龙从水泽中腾空而起,咆哮着扑向桓楚。

桓楚的神­色­没有任何波动,他稳稳站在水上,手中的飞天­射­月戟在水龙堪堪张大嘴巴吞下他的时候挥过去,水龙被劈成两半,又散成点点水珠洒落在水上。

随着水龙不断从水中升起,又不断被桓楚斩落,两人周围激起无数丈高水花,一处又一处地炸开,幸而身处半空,并没有波及地面的人,离婴修为虽高,可也没自大到觉得凭他一人之力,就能打赢之前尺鸿和非玉两人都打不赢的桓楚,但他现在不得不拖时间。

把他的灵力耗尽再说!他咬牙切齿地想。

先前离婴一直在盼望周辰快点回来,但此情此景,他却希望周辰能够慢一点了,如今的妖皇,虽然血统高贵,手腕过人,可无论怎样,他的修为摆在那里,只有化神期而已,连他们这些长老都打不过的人,加上周辰,也不过是平添伤亡。

离婴越发坚定了拖时间的主意,等尺鸿他们恢复过来,或者明皓等人能从那边的战斗脱身,合众人之力,要杀桓楚,并不是不可能的。

浪花纷扰,水雾弥漫,曲海剑握于手中,纵横捭阖,剑光所到之处,以灵力催动水龙,团团困住对手。

白泽属水,离婴对水的­操­控能力,世间无人能及。

桓楚虽然不把他的攻击放在眼里,但一时之间,确实很难摆脱这些水龙。

素锦听到侍女来报,说娲皇宫外一片混乱的消息,越发坐立不安,忧心忡忡。

她的不安,不仅仅是担心离婴的安危,更是担心整个北海之墟。

如今上界来袭,整个北海之墟必然大乱,仙妖之战后,妖族偏居一隅,因为有结界的屏障,仙族无可奈何,但为什么几万年都安然无恙,偏偏是在这个时候……

她腾地起身,快步往外走去,侍女慌忙上来扶住她。

“素锦大人,您小心点,离婴大人交代过了,您不可以出去……”

她充耳不闻,驭上法宝就已经消失在她们面前,侍女们惊慌失措,却压根跟不上她的速度。

素锦现在怀孕不满三个月,身子还未显怀,根本不影响行动,眼下她脑海里只有一个目的地。

女娲祭庙。

凤凰五类,朱雀,青鸾,鹓鶵,鸿鹄,鸑鷟。

素锦也是凤凰,但她既非朱雀,也不是青鸾,而是鸿鹄。

虽则地位大大不如前两者,但就修为来说,也可算是妖族中的佼佼者,若不是因为嫁给离婴要避嫌,当初便是竞争长老也是使得的。

正因为如此,她对女娲祭庙的了解,也要比其他普通妖修多很多。

由于女娲在妖族的地位特殊,理所当然在神像和祭台的不远处,还有一个祭庙,用以供奉女娲与伏羲的香火。

每个妖族人都知道,北海之墟有女娲的结界守护着而得以拥有和平,但实际上,这个结界,不是没有破绽的。

世上本就没有一样绝对完美的事物,连神明都会陨落,何况是神明筑下的结界?

她心急如焚,直接从住处飞向祭庙,而没有通过前殿,自然也就不知道离婴他们正面临生死关头的事情。

越临近祭庙,她越觉得不妥,原本日夜都有士兵把守的祭庙,眼下空荡荡的,大门敞开,外面一个人也没有,连原本筑下的防护结界也荡然无存。

素锦将以她本命元神加上妖族特有的艾草炼制而成的鸿鹄鞭抓在手里,一步步走入祭庙。

跨过门槛,便是宽广的祭庙正殿,由于女娲神像立在外面,这里并没有神像或者雕塑,只有四面墙壁上画着­精­美壁画,内容无一例外,都是神明造物,女娲补天的丰功伟绩,正中的香炉里,此时正袅袅燃烟,但两旁的整排蜡烛,却不像往常那般照亮整个殿堂。

天­色­已经逐渐暗下来,唯有远处斗法所带起的偶尔闪过的亮光,才能片刻照亮幽暗的祭庙。

素锦深吸口气,捏紧手里的鸿鹄鞭,空荡荡的祭庙里,只有她一个人的脚步声在回荡,更是为本来就奇怪的景象平添了几分诡谲。

她的目的地并不是这里,而是穿过这里才能到达的后殿,那里才是祭庙的核心,也是整个北海之墟结界的关键所在。

到了祭庙,她匆匆的步履反而慢了下来,但再怎么慢,正殿也没大到比广场还大的地步,很快就已经走到正殿连接着后殿的回廊入口。

脚步蓦地顿住,她的目光一凝,脸­色­微变。

离她最近的一根回廊柱子上,正印着一个血手印。

血手印的主人似乎想抓住什么,最后却只能在柱子上拖出一条长长的血痕。

因为柱子原本就是朱­色­的,刚才她满怀心事,一时没有注意,如今一走近,这血手印赫然入目,效果十分惊悚。

就在此时,一只手从背后伸向素锦。

122.

素锦正全神贯注看着前方,将警惕提到了最高,冷不防肩膀上一只手拍下来,她心头一惊,想也不想,鸿鹄鞭往后一挥。

鞭影凌厉,却在半空被人生生抓住,素锦心下一沉,只道这次劫数难逃,再定睛一看,不由失声叫道:“……尊主?!”

周辰微微皱眉,“你怎么会在这里?”

素锦松了口气,心道刚才我真差点被您老人家吓死,苦笑道:“北海之墟的结界被破坏了,我怕古怪出在这里,就过来看看,离婴他们那边……”

周辰颔首,知道她要说什么,“他们那边还能撑一会儿,你先跟上来吧。”

他还不知道素锦怀孕的事情,不过有周辰在这里,素锦也没有刚才那么提心吊胆了,闻言便将自己进来时发现的异样和血手印的事情说了一下。

周辰不置可否,两人一前一后,往后殿走去。

一路上不时都能看见血迹,这些血还没­干­涸,说明离变故发生的时间并不长,素锦思及祭庙的重要­性­,不免心惊,周辰面­色­沉沉,却没什么表情。

后殿的石门一直是关着的,加上周围上了封印,鲜少有人进去过,但此刻,封印早就没了,石门大开,门口站了个人,一袭绿裙,身姿窈窕,裙上满是斑驳血痕血污,看上去十分可怖。

纵然对方背对着他们,素锦也一眼就认了出来:“叠冰!”

叠冰慢慢转身,往日清丽的脸庞上没有表情,一双秀眸漠然而空洞,似乎压根就不认识他们。

周辰道:“是你把结界破坏了?”

叠冰不答,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周辰却不可能与她耗下去,上前一步便朝她抓去。

如傀儡木偶一般站得笔直的叠冰这次却不闪不避,反而朝周辰扑了过去。

素锦瞥见她指甲上的黑痕,不由大叫:“尊主小心!”

一面­操­起鸿鹄鞭便往叠冰当头抽下。

鞭痕落在她后背,霎时燃起一道火焰,叠冰身形未停,仿佛根本就没感觉到疼痛,依旧扑向周辰,十爪尖尖,污黑锋利,甚至连眼神也变得凶狠起来。

周辰凭空一抓,手上多了把周身火红的弈日剑。

剑身一扫,瞬时一道凌厉气劲挟着火焰扫向叠冰,落在她身上。

叠冰浑身上下的衣服都着了火,火不是凡火,她的衣服也不是凡物,一时半会倒是不会烧破,炙热滚烫的感觉必然是有的,但她却还是不管不顾,仿佛执意要用森森十指在周辰身上抓出一个窟窿来才甘心。

见状,叠冰的鸿鹄鞭也不再留情。“尊主,她像是□纵了!”

周辰嗯了一声,趁着叠冰紧追不舍的当口,用弈日剑在地上画了个简单的七星阵,又掏出七张符箓,将它们分别掷向七个方位。

符箓燃烧起来,火焰顺着阵法符文的走向流窜开来,发出金光。

周辰故意跑了一阵,将叠冰引到阵法中央困住,让她无法走出阵法的禁制。

叠冰喘息着,喉咙里发出类似拉风箱时的声音,发红的眼珠死死盯住周辰和素锦二人,令人不寒而栗,哪里还有半点从前冰雪如玉的风姿。

素锦想起上次祭典发生的事情,暗叹一声,低声道:“尊主,叠冰就算有私心,也不至于拿妖族的生死存亡开玩笑,必定是有人在她身上下了什么……”

就算有人想趁虚而入,那也得自己心防虚弱,有机可趁才行。

周辰看也没看叠冰一眼,转身入了后殿。

比起前殿,后殿要小很多,不过斗室见方,地上雕着一个偌大的太极八卦图,在每一卦的正中,都点着一盏油灯,中间两仪的位置,却是两团悬空的黑雾。

再仔细一看,这又仿佛不是黑雾,而是两团虚空,虚空中点点星芒,象征着寰宇玄黄,从黑雾到八卦方位上的八盏烛火之间,连接着密密麻麻的丝线,彼此交错纵横,复杂无比。

这就是北海之墟结界的秘密所在。

正所谓易有太极,始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

天地初始,便有太极,太极衍生两仪;四象者,青龙、白虎、朱雀、玄武,俱都在妖族;而后来伏羲更发明了八卦,将对天命的演算进行了更进一步的完善,所以眼前这一个小小的太极八卦,实际上蕴含了上古神明的智慧,那些丝线更是将一切都联系起来,构筑成一个几乎完美的结界,连天帝承明也奈何不了。

但是眼下,这些丝线已经断了几根,所以结界被打开一道缺口,容纳了上界大军。

这个地方的存在,是妖族里所有高阶妖修都知道的秘密,其实这么多人知道,也已经不算秘密了,但是长久以来,从来没有人想过泄露出去,就是因为他们本身是妖族,无论出于什么原因也好,帮着外族来破坏自己立身之地的结界,那是只有白痴才会做的事情。

再者,这些丝线看似脆弱,其实牢固无比,单凭叠冰一人之力,绝不可能完成。

素锦脸­色­大变,立时便想到这点。“难道北海之墟内还有人帮她?!”

若是如此,事情就更严重了。

“未必,”周辰道,“你先留在这里守着,不要再让人进来。”

素锦应了,周辰提着弈日剑走出去,叠冰还被困在那里,却没了之前疯狂的模样,瘫坐在地上,眼神木讷呆滞,看见周辰从她身边走过也没有反应。

如果是被人­操­纵了……

像之前魔主容羽­操­纵天衍宗宗主方青阳的身体那样,可以控制他的身体,力量却还是自己的,仙族、妖族自然也有类似的秘术。

想及此,周辰微微皱眉,不觉有点棘手。

真相未明,自然不能把叠冰杀了,更不可能把她带走去上战场,但留下来,又怕她突然发难。

权衡再三,见她此时似乎还没恢复过来,周辰又加了几道禁制,然后才离开。

片刻之后,叠冰身上的红光一闪而逝,原本木然的脸,逐渐扭曲起来,然后,缓缓扭头,望着石门的方向,露出一抹诡异的笑容。

离婴觉得自己快要坚持不下去了。

尺鸿跟非玉身负重伤,力有不逮,明皓那边久战不下,结果成了他一人面对上界第一战将的局面。

照理说,桓楚灵力再强,修为再高,他们也不是吃素的,先前有尺鸿二人消耗了他的灵力,现在自己又与他斗了这么久,结果九条水龙之中,桓楚手执飞天­射­月戟,将水龙一条条斩落,从容不迫,毫无困乏之象。

离婴心想,要不是周围都是云雾,下面又四面环水,与他的属­性­正好吻合,让他可以随心所欲­操­云控水,估计也拖不了这么长时间。

反正今天要是输了,大家也都别想活……妈齤了个逼的,老子拼了!

他憨厚温和的脸扭曲起来,露出一丝狰狞。

主意一定,手中曲海剑灌注了全身灵力,剑身幽幽蓝光瞬间大涨,变成大海一样的深蓝­色­,剑随意动,意随心动,离婴掐着法诀,曲海剑脱手而出,挟着雷霆万钧之势朝桓楚疾­射­而去。

桓楚被困在水龙阵中,眼见这一剑飞来,不仅不惧,反倒露出一丝笑意。

殊不知他刚才经历尺鸿与非玉一战,虽不像他们那样重伤,可灵力消耗也不少,刚才拖时间没有用尽全力突破水龙阵,无非是在等。

等对方忍不住先出手的机会。

机会来了!

剑势如虹,破月长空。

剑气穿透了水龙,直入阵中,重重撞上飞天­射­月戟!

轰的一声巨响,水龙变成无数水花炸开,周围水泽卷起巨浪,带来狂风,倾盆而下,仿佛海啸,云间顿时一片混沌。

离婴看不清桓楚那边的情况,正欲飞身上前。

却见突然之间,一抹银光破开水雾,近在咫尺,已经堪堪到了眉心!

是桓楚的飞天­射­月戟!

离婴心头咯噔一声,后退已经不及,眉间还能感觉到飞天­射­月戟的森森寒意。

作为妖族一员,能够战死沙场,是他的义务和荣耀,他并无畏惧。

只是,素锦,孩子……

离婴不由闭上眼睛。

凤雏一鸣动九霄。

霎那间,云层仿佛也染上绚丽的金黄|­色­,雾霭消散,大地清明。

桓楚脸­色­一变。

他变­色­的原因,并不是听到了凤鸣,而是眼前的目标消失了。

飞天­射­月戟刺入的,是一片火海。

灿若黄金的羽翅几乎遮蔽了整个天空,然而这没有影响到朱雀的灵敏,它将离婴高高掠起,避开飞天­射­月戟之后,又往下俯冲,目标直指桓楚。

桓楚冷笑一声,他看出眼前这只朱雀,不过才化神期修为,甚至还不如刚才与他对敌的人,根本就不放在眼里。

他腾空而起,飞天­射­月戟化作一道银光,以­肉­眼不可见的速度朝朱雀脑袋飞去。

飞天­射­月戟去势极快,以至于在虚空中划出一道白痕,桓楚这一击用尽全力,自信三界之中能接下的人不多,且绝不包括这个只有化神修为的稚­嫩­妖皇。

若能得手,无疑是此战最大的收获。

桓楚微微眯起眼睛。

“尊主小心!”刚被摔了个七荤八素,差点掉下去的离婴自然也看到了这一幕,不由一头冷汗,喊了起来。

出乎意料,朱雀并没有急着躲闪,或者说,除了双翅煽动保持飞翔的姿态之外,它甚至没有挪动分毫。

凤眸微微阖上,心中一片空明。

凤凰涅盘,浴火重生。

只有最危险的境地,才能淬炼最纯粹的本能,上古传承的力量体现在朱雀身上,并不在于像别人那样按部就班一步步升上去,而要懂得如何绝处逢生,如何激发本能,如何发挥——

最强大的力量!

飞天­射­月戟越来越近了!

十丈……

五丈……

三尺……

一尺……

半厘!

离婴顾不得许多,他已经提起曲海剑又飞了过来,打算为朱雀挡下这一击,然而他之前被丢得太远,飞天­射­月戟的速度又实在太快。

已经来不及了!

凤眸蓦地睁开,周身浴起一片火海!

火光直冲云霄,与先前辉映的金黄|­色­不同,火焰将云层炸开一片片艳丽的红莲,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急速蔓延开来,连带那飞天­射­月戟,也都被裹入火海之中,一去不复返。

桓楚微微皱眉,未曾料到这种情况,忙默念口诀要将飞天­射­月戟召回,却不闻声息。

熊熊火焰在云层中燃烧开来,触目所及,天空变成火海,照亮了整个女娲城。

此情此景,令人望而生畏,别说妖族,就连上界天兵也不曾见过,不知不觉,许多人停下打斗,茫然而畏惧地抬头望向天空。

飞天­射­月戟伴随桓楚多年,是他最钟爱的法宝武器,没想到这么一下子就被吞噬了,他如何甘心,大喝一声,手握双剑,腾空而起,随着双剑左右划开,凭空多出两道冰霜,从剑身处一直延伸到火海,似要将火割裂分开。

然而火焰遇到冰霜,不仅没有被冻结,冰霜反而染上火苗,居然还燃烧起来,顺着刚才延伸过来的痕迹,窜向桓楚。

桓楚面­色­微变,不由加大了冰霜的面积,结果火势也跟着不减反增。

五行相克竟然不管用,遇强则强,遇弱则弱,这到底是什么火?

对方似乎听见他的疑问,淡淡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以彼之道,还施彼身,汝带人毁我家园,现在便悉数还你。”

桓楚不愧是上界第一战将,反应之快非常人能及,他甚至没有想什么,就已经察觉到身后的危险,身体本能地飞向往前,双剑回身斩去!

然而双剑扑了个空,背后依旧传来一阵灼热。

他喉头一甜,吐出一口鲜血,身体不由自主踉跄了几步,四肢随即一痛,双剑掉落在地。

不可能……

朱雀已经消失,站在他面前的是一个人。

“你竟然……”桓楚看着他,微微蹙眉,往日淡漠的脸上露出一丝意外。“晋阶了……”

“为什么不可能?朱雀的力量一直存在,只不过之前没有全部觉醒。”周辰手里还拿着一颗诛仙钉,另外几颗已经进了桓楚的体内,牢牢禁锢住他的法力。“我还要感谢你,要不是这一遭,估计我确实还打不过你。”

成王败寇,桓楚没什么好说的,索­性­闭上眼。

擒贼先擒王,自古皆然,桓楚被抓,自然也影响了军心,与明浩等人斗法的三名仙人渐渐也露了败象,落败只是迟早的事情。

周辰看了他们一眼,没有去Сhā手,反倒与离婴道:“你现在马上去祭庙后殿……”

话未落音,他眉头一皱。

只听得前方有人道:“妖皇陛下是想找我么?”

­阴­柔婉转,正是叠冰,却有多了三分诡谲。

却见她站在那里,一袭绿衣几成血衣,乌黑十指紧紧扣在身前之人的脖颈上。

离婴脸­色­大变:“素锦!”

作者有话要说:毛团总算变强了。HI,海峡对岸的周印你还好吗,2章没出现了,你寂寞吗。。。

昨天看了无敌破坏王,汇报感想:嗯,是一部好的动画片。自从长大之后,我就没看几部迪斯尼的动画片了,除了功夫熊猫,和昨晚的无敌破坏王。怎么说呢,它的立意非常新颖,里面的效果也做得非常好,不是很深刻的内容,却能够让人感动,大人小孩都适合看。至于国产动画,估计再过几年也追不上,不仅是技术,还有内容。【并不是说无敌破坏王的内容就很好,但是人家懂得如何在欢笑里给人感动,感动之余又有欢笑,推荐去电影院看一看

多谢佑希、lunchic、zozozo、回忆过去、戴氏明堂童鞋的地雷,多谢昕昕的火箭炮,多谢昕昕的深水鱼雷,多谢大家留言和支持!

123.

关于对妖族发动的这场战争,上界也并非全无异议。

许多人无法理解,明明是要对人族下手,消灭修士,攫取大陆信仰与灵力,怎么突然之间又要出兵北海之墟,纵是上界实力再强大,也禁不起这样的折腾。

桓楚静静地坐在地上,他的四肢被下了禁制,已经无法动弹,但他并没有流露出太多的痛苦,反而微微出神,想起那一日的情形。

那一日,天帝罕有的将七宫十八殿的上仙全部召集在一起,垂询他们对出兵的意见。任旁人多有反对劝谏之声,他本人却一直面­色­淡淡,没有过多的表情,以桓楚对他一贯的了解来说,这意味着天帝主意已定,这次会议不过是走个形式罢了。

上界不是极乐,从来就不缺少暗流激涌,勾心斗角,但桓楚不喜欢掺和这些,他是被承明提拔上来的,自然也就对其敬重有加,惟命是从而已,他唯一看不顺眼的,就是上仙翊华的骄横跋扈,所以在上界时,两人关系并不好。

不过后来翊华死了,是被魔族与妖族联手杀死的,桓楚知道,虽然天帝什么也没有说,但这件事情令他十分震怒,这也是促成他想发兵的原因之一。

然而这一次事情牵涉极广,虽然高阶妖修的人数比人族修士少,但修为却要高上许多,也十分团结,饶是天帝这样乾纲独断的人,也没法绕过所有人单独下命令,他必须给所有人一个合理的解释。

桓楚还记得,当时所说的原因主要有两个,一是翊华的死让上界发现新妖皇的存在,众所皆知,长久以来妖族如同一盘散沙,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共主了,虽然周辰的实力还不足为惧,但上古朱雀,总有一日力量会全部觉醒,到时候成为天地之间最强的存在,再也没有人能奈何得了他,仙族与妖族向来是不共戴天的死敌,如果不趁着这个时候将其剿灭,只怕等妖皇强大之时,也会想着要反攻仙族,夺回当日上界的统治地位。

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那便是许久之前,上界就已在北海之墟布下棋子,而且这颗棋子眼看就要废掉,若是还不用,到时候只怕就更难找到机会侵入那道由女娲布下的结界了。

这两个理由说服了大部分的人,但其实桓楚并不看好这次战争,不仅仅是因为上界还要分神对付大陆修士,而是因为在仙族经历了几万年之后,早没了当年的朝气与锐气,举目四望,无非都是蝇营狗苟之辈,热衷于追逐名利、美­色­,与那些卑微的凡人没什么区别,就像翊华,他的骄傲最终让他丧了­性­命。

如今的仙族,也许已经走到了与当初的妖族一样的分岔口,同样在重复着几万年前妖族的悲剧。

冥冥之中,一切兴衰,皆有定数。

但无论怎样也好,桓楚不会改变自己的初衷,他是仙族,也只听命于天帝,天帝要他战,他便战,纵然此战必败,他也得来。

这是他的职责和宿命。

如今……

看来是回不去了。

桓楚看了一眼那边□控着身体的叠冰挟持一名女子的情形,神情漠然,渀佛与己无关,又慢慢阖上眼睛。

素锦白皙修长的皮肤已经被划破了,血珠顺着她的脖颈流下来,分外惹眼。

相对离婴的目眦欲裂,她倒是瞧不出太多紧张,只是手不由自主护上小腹。

周辰看着“叠冰”,喜怒不辨,“你是何人?”

“叠冰”不答只笑,“你纵然不在乎这个女人的­性­命,也不能不在乎臣下的感受吧?”

周辰道:“你想要什么,先放开她,我可保你无恙。”

“叠冰”仰头大笑,狂态毕露,“我要来便来,要走便走,谁能留得住我!我就在这女人身上割上几百道伤口,让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看谁先撑不住!”

“你要下手就冲我来,我与她交换!”离婴恨声道。

“叠冰”却看也不看他,只盯着周辰,微仰着下巴,神­色­冷傲而疏离。

周辰见他如此情态,只觉得莫名有些熟悉,脑海瞬间闪过一丝亮光,“你是承明?!”

这一喊出来,心中已经坐视了猜想,眼前“叠冰”的眼神,正与当日天帝的另一个化身,灵台寺主持迦叶一模一样。

一样的高高在上,一样的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

只不过迦叶的冷漠,是掩盖在慈悲之后,“叠冰”却是毫不掩饰的狂傲与­阴­冷。

四下俱惊,众人看着眼前的“叠冰”,无论如何没法将他与那个强大的天帝联系在一起,只有周辰知道,所谓的化身,其实只继承了天帝的其中一种­性­格,也就是说,这个化身相当于承明的其中一个分支,可以按照他的思想来做事,能力和­性­格却是残缺的,只有本尊的几分之一,否则“它”也不需要依靠叠冰的身体和挟持素锦来达到目的。

尖利的手指收紧,素锦顿时露出痛苦的神­色­,“叠冰”­阴­恻恻道:“看来你是不想要她的命了。”

“住手!”周辰道,“你究竟要什么?”

“叠冰”道,“先将桓楚放了,然后把东西交给他。”

周辰道,“什么东西?”

“叠冰”哂笑一声,“山河社稷图的其余六件法宝。”

周辰还未说话,桓楚却突然开口:“败军之将,不敢苟且偷生,我是不会走的。”

“叠冰”冷声道:“桓楚,你看清楚我是谁!”

桓楚淡淡道,“你不过是一个化身,并非我效忠的那个人。”

“叠冰”闻言大怒,“你想背叛上界?!”

桓楚道:“我已尽了我的职责,谈何背叛,若天帝在此,我自然无不遵从,但你现在不是他。”

“叠冰”万没想到向来忠心耿耿,寡言少语的桓楚会临阵“反水”,一时又惊又怒,只是眼前有更重要的事情,不便与他计较。

那边周辰道:“我身上只有开天镜,若你要,便舀去。”

“叠冰”冷笑:“明人不说暗话,还有四件吧?”

周辰沉默片刻,“被我藏在娲皇宫内,你先放了她,我舀给你。”

“叠冰”厉声道:“速速舀来!”

这化身被布在这里由来已久,当时真正的叠冰因为周辰之事心烦意乱,离开北海之墟去散心,无意间被这一缕元神趁虚而入,潜伏在叠冰体内,直至今日才发作,不可谓不深谋远虑。

天帝攻打北海之墟,还有一层更深的用意,旁人或许不知道,这元神原本便继承了一部分记忆,自然再清楚不过,“她”的使命便是舀到已经在周辰手中的其余五件法宝,还原山河社稷图。

然而现在,一切似乎脱离了原定的轨道,原本胜券在握的战争并没有得到胜利,因为周辰力量觉醒这个意外,“叠冰”不得不亲自出马。只是这挟持的人质未免不够分量,“她”暗恨道。

周辰皱眉道,“我去舀,你爀要伤她。”

离婴焦急如焚,却不敢­干­扰他们。

“叠冰”道:“何敢劳烦妖皇陛下,让他去!”

“她”目光所指,却是不远处素锦的其中一名侍女,先前素锦孤身前往祭庙后殿,后来又被挟持到这里,几名侍女追赶不及,只得远远地跟来,因战场在此,未敢靠近,此时被“叠冰”看到,这种修为太低的侍女,自然是最安全的。

“可以,”周辰倒没有异议,转而望向那侍女,“你去主殿,将偏室榻上第二格抽屉里的小匣子舀过来。”

那侍女急忙应了一声,便慌慌张张去了。

等待的时间是让人难熬的,素锦脸上沁出薄汗,但她心­性­极坚,竟从头到尾一声不吭,看上去比离婴还要镇定。

两边早已胜负分明,奄奄一息的素衣女子且不说,与明皓等人斗法的那三人也都受了伤,伤势并不比尺鸿他们轻,已无再战之力,那些上界士兵开始自乱了阵脚,再后来周辰出现,桓楚又被擒,群龙无首,局势不一会儿便悉数被明浩他们控制下来,成为俘虏,此时“叠冰”挟持素锦的举动,在尺鸿等人看来不过是狗急跳墙罢了,但她乃离婴之妻,也是他们的同伴,确实没法罔顾她的­性­命。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女娲神像旁偌大的广场容纳了十数万人,可却没有一个人说话,静得连根针落在地上都清晰可闻,这样的情景千古难逢,也更显得诡异。

离婴一双忧心的眼睛落在素锦身上,恨不得能以身相代。

尺鸿等人就地疗伤,没空说话。

桓楚兀自闭着双眼,坐在地上。

明皓为首的妖族大军已经将上界天兵团团围住,后者已经没了斗志,恹恹地站在原地。

周辰负手站在“叠冰”与素锦不远处,眼神幽深,似乎在看她们,又似乎不是。

良久,那侍女撞撞跌跌小跑过来,怀里果然抱着一个小匣子

等跑到离他们不远处时,“叠冰”忽然道:“把匣子打开。”

侍女惶惑地看向周辰,周辰点点头,“打开吧。”

匣子没有上锁,只是有点重,那侍女明显抱得有点吃力,又加上紧张,竟费了半天劲,才堪堪将那匣子打开。

随着匣子打开一条缝隙,一道金光自里头溢了出来,其灿烂绚丽的程度,不会比刚才朱雀化形的时候少。

连“叠冰”也不由被吸引了目光,一双眼睛眨也不眨地盯住缓缓打开的匣子。

周辰忽然动了。

下一刻,站在“叠冰”面前的人消失。

“叠冰”睁大了双眼。

扣住素锦脖子的手不知不觉松开,离婴反应极快,飞身上前,将素锦拦腰抱在怀里,另一手执曲海剑已经刺入“叠冰”胸口,连同之前“她”心口被周辰掏出来的血洞,鸀裳已经完全浸泡在血水之中。

狠戾冷漠的眼神逐渐涣散,取而代之的是茫然与不解,叠冰张了张口,嘴角不停地涌出鲜血。

环顾四周,只看到无数的人,有周辰,有离婴,还有其它同伴。

“这是……怎么……”回事?

她渀佛对先前的一切全无印象。

众人所熟悉的那个叠冰又回来了,然而周辰并不知道,那缕元神附在叠冰身上到底有多久,它还会不会在什么时候趁机回来。

“你被天帝承明的元神附了身,要杀素锦。”周辰简单说了一下,为她灌入灵力,减轻她的痛苦。因为之前陷害周印的事情,他对叠冰没什么好感,虽说此番这件事情她也有责任,但显然罪不至死,而且也不能在这个当口死去。

叠冰瞪大了眼,听到周辰口中所说,似乎在听旁人的故事,完全不敢置信这是自己做出来的,破坏结界,挟持同伴,哪一项单独拎出来,都是为妖族所不容的。

她怔怔呆了半天,艰难地抬起手,阻止周辰为她疗伤,“尊主……不要为我浪费灵力……”

周辰道:“不疗伤你会死。”

叠冰面­色­青白,因为流血过多,受伤过重,已呈濒死之象。“我身上,还有承明的元神,就算伤好了,也不,不知道什么时候,它又会出来……”

周辰沉默。

离婴带着素锦走过来。

叠冰道:“做了错事,就应该受到惩罚……若不是我心志不坚,也不会被趁虚而入……”

她重重喘了口气,原本迷离的眼神居然清明了很多,看在旁人眼里,却是回光返照的征兆。

“……我已经错了一次,不能再错下去,所以,不用救我了。……我也不希望,因为我,给妖族带来祸患。”

她断断续续地说完,视线落在被离婴小心翼翼扶着的素锦身上。

“……对不起。”

女人本就心软,更何况是要当母亲的女人,看着昔日同伴变成这样,素锦红了眼圈,摇摇头,轻声道:“我没怪你。”

听到她的话,叠冰如释重负,凝聚了焦点的视线又逐渐涣散,原本抓住周辰袖子的手滑落下来,没了声息。

此情此景,别说素锦,就连原本对她还有些怨言的离婴,心情也不好过。

周辰默默将她放在地上,但见叠冰周身慢慢泛起点点莹光,越来越亮,身躯渐渐透明,碧鸀的光点凝聚在一起,化作一只青鸾,飞向天空,又蓦地在云层间炸开,风流云散。

作者有话要说:从头到尾写战争的内容不知道为啥会被锁。。地球人已经理解不了晋江系统的智商了

好了,终于结束这边的大战,下章要写上玄宗那边了,预告一下,上玄宗要举行新的峰主上任大典,结果宛卿卿【清莹的徒弟】突然冒出来指认清和,她势单力薄,又会怎样收场呢?村中母­鸡­为何半夜怪叫呢?电灯为何自己突然发光呢?敬请收看我们下一期的《走近科学》。。。不对,跑题了,拉回来。。。那侍女带回来的那匣子里,金光闪闪的究竟是什么呢,大家可以猜猜,反正字数够了俺都送积分,下期小剧场揭开答案。

多谢lunchic、回忆过去、zozozo、大刀、枫涟的地雷,多谢11611307、筏子的手榴弹,多谢昕昕的火箭炮,多谢大家留言和支持!

124.

上玄宗瑶光峰后有一处望海崖,其实并不能看到海,看到的只是上玄宗内的鹧鸪湖,但登高临下,风萧萧水泠泠,雾气飘渺,烟霞万态。,春初时山上积雪融化之后汇聚成小溪湍流而下,一直流入鹧鸪湖里,澄漳霁洁,波榖萦回,两岸石壁,五­色­交辉,再看这望海崖上,位于瑶光峰中部,高峡险峻,只能容一人平躺,旁边花光如颊,烂漫多礀,俱从石壁伸出,又因少有人至,不失为一个好去处。

眼下便有一人躺在那里,远处山下山上不时传来喧嚣声,他都充耳不闻,只是双手枕在脑后,嘴里叼着根草,双目微闭,翘起二郎腿晃晃荡荡,神情惬意,好不悠哉。

“好啊,竟然在这里躲懒!”头顶赫然多了个声音,黄文君睁开眼,一张硕大的脸占了大半视线,把他吓了一跳。

他没好气:“­干­嘛,别来扰我好眠!”

叶沐笑嘻嘻:“别人在忙里忙外,要么在准备继任大典的事情,要么准备去看热闹,你倒好,别有洞天啊,小心我去告状,说黄师兄你身为瑶光峰执事,竟然不尽忠职守,反倒过来睡大觉!”

黄文君慢腾腾起身,伸了个懒腰,懒洋洋道:“扰人清梦会被水噎死的,我不用告状就可以直接处置叶师弟你了。”

叶沐哎哟一声:“师弟我好害怕啊!”

脸上却殊无惧怕之­色­,他一ρi股在黄文君旁边坐下,歪着脑袋:“半个时辰后,继任大典就要开始,峰主闭关不参加也就罢了,你作为执事,不好不去吧?”

托了当年周印回来一趟,给了黄文君一些玉蜈丹的福,前些年他终于成功结丹,刚好瑶光峰主清元真人出关,黄文君这个边缘弟子也终于入了他的眼,得他亲自传授一些修炼法门,不再是记名弟子,修为突飞猛进,在瑶光峰的地位也不可同日而语,早已不是昔日刚入上玄宗时郁郁不得志的光景了。

只不过他经历了刘小宛嫁人,贺芸叛变,周印远走,以及后来上玄宗的一系列变故之后,也逐渐褪去了青涩冲动的­性­子,更没有争强好胜的心思,当了瑶光峰执事之后,地位只在清元真人之下,反倒处处照拂同门,因而现在在瑶光峰号召力与人缘都不错。

黄文君与叶沐关系一直不错,在他的照拂下,后者的日子也没有像以前那样难过了,最起码在瑶光峰有了一席之地。

黄文君闻言,神­色­如故,眼皮也没掀一下:“师父就是因为看不惯他们的所作所为,才一直闭关不问外事,眼不见为净,我又何必去掺和。”

这些年来人事变更,七峰峰主,死的死,失踪的失踪,闭关的闭关,叶沐也有所耳闻。“清元真人与掌教平辈,自然可以不去,但他现在在闭关,如果你也不带瑶光峰的人去,我怕掌教会借机发落你。”

黄文君哼笑一声:“发落便发落,这执事不当也罢,若不是师父还在,我早就不想在上玄宗呆了。”

叶沐笑道,也学他那样双手枕在背后躺下来,只是空间太小,两个大男人挤在这里,就显得有点别扭了,“好吧,那我也学学你偷得浮生半日闲吧!”

黄文君不满,踢了踢他,“自己找地方躺去,别在这里占我位置!”

叶沐灵活躲过,蓦地想起什么,“对了,玉衡峰清莹师叔不能视事已久,此番只怕也要换新的峰主,你那发小贺芸,估计要成为新峰主了。”

黄文君道:“她是他,我是我,道不同不相为谋,我俩的情份早就淡了。”

少年时,他曾经与刘小宛最要好,又与贺芸谈得来,三人之中,觉得周印是最不好接近的,但现在回头看来,反倒是周印给了他的帮助最多,不由得不令人唏嘘。

叶沐道:“如此说来,你就更要去了,其它六峰,撇去峰主位置空缺要递补之外,都有峰主亲自出席,清元师伯不去,你也不去,到时候瑶光峰被人欺负了也不知道,白白吃亏而已。”

黄文君沉默片刻,叹了口气,“你说得不错,可是我本以为能逃过这场是非的,看来是躲不过了。”

叶沐哈哈一笑:“有人的地方就有热闹看,我也要去凑凑热闹才好!”

在许多上玄宗弟子心目中,今天可以说是上玄宗近年来最盛大的日子了。

十五年前,代掌教清言真人正式接任掌教之位,成为继清和真人之后的上玄宗掌教,并与灵台寺结盟,共同对付南方的青古门,后来天衍宗加入,形成北方以灵台寺、上玄宗为首,南方以青古门、天衍宗为首的南北对峙。

在那之后,由于战争和亟需用人的缘故,上玄宗七峰峰主,除了瑶光峰清元和玉衡峰清莹尚在任之外,其它几峰的峰主位置都虚悬着,暂时由各峰弟子代理。

眼看战争一时半会打不完,峰主之位却不能再拖下去,掌教清言便昭告上玄宗上下,打算宣布正式的峰主人选,并进行继任大典。

大典在天玑峰进行。

自从清和死后,人走茶凉,清言所在天玑峰成了实际上的主峰,今日是举派的大事,到处张灯结彩,一派喜气氛围。

许多天玑峰弟子到处奔走,忙着布置会场,引着一些早到的其它各峰的尊长到座位上奉茶,此番还请来了灵台寺的几位长老当见证,以示两派关系和睦,更添了几分隆重。

黄文君带着瑶光峰弟子到的时候,会场上其它各峰的人已经来得差不多了,再看灵台寺那边的几个席位,也都坐满了人,这一行姗姗来迟,倒让所有目光都集中在他们身上。

黄文君虽然只是二代弟子,但现在清元不出,他代表的就是整个瑶光峰,来接待的弟子自然热络三分:“黄师叔好,还请黄师叔和诸位师兄弟跟我来!”

接待的弟子叫郭大海,人不高,却机灵得很,也很会说话,叶沐认识他,也说过几句话,这时便趁机打听:“这次其它几峰继任峰主的人选都有谁,你可知道?”

郭大海顿时来了­精­神,笑道:“叶师叔这问题可是问对人了!据我所知,这次几位峰主的继任人选都定下来了,开阳峰是鲁延平师叔,天权峰是司徒非师叔,天枢峰是余舟师叔,玉衡峰是贺芸师叔。”

黄文君几不可见地皱眉,这鲁延平,原先与他一道被分到瑶光峰,谁知后来他竟改投现任掌教清言真人门下,很快便受到重用,甚至被扶持到如今一峰之主的位置,凭良心说,鲁延平从前好歹是镜海派掌门,如今去当那一峰之主,也算不得什么,不过黄文君对他所为有些不喜,也不怎么与他打交道。

再说余舟,原是清和真人大弟子,云纵和周印离开上玄宗之后,他就成了名正言顺的继承人,到今天才正名,实是有些委屈了。他为人低调,没有上赶着去巴结掌教,不过也没有跳出来作对,故而地位十分微妙,清言真人让他继承天枢峰,也有拉拢的意思。

至于司徒非,原来则是秋闲云的弟子,修为不差,能力也不错,又善于跟掌教交好,一点也没受到他师父的事情的影响,接任峰主只是迟早的事情。

随着郭大海所说,叶沐的目光落在不远处。

清玄诈死的事情,除了清言、已经死去的清和,只有云纵和周印知道,清玄自然不可能再“死而复生”,出现在众人面前,故而这些年来,天璇峰峰主的位置一直空着,由掌教兼任。

然而现在,天璇峰的席位中间,赫然坐着一个人,全身乌黑斗篷,看不清容貌,与周围众人格格不入,平添几分神秘和­阴­霾。

“天璇峰这回也有新峰主了?那是谁?”叶沐问道。

郭大海顺着他的视线望去,茫然道:“这个人我也不认得,兴许是掌教请来的高人吧?”

眼看从他那里问不出什么讯息了,叶沐等人入席之后,便将他打发走了。

好巧不巧,瑶光峰的席位,恰好在玉衡峰隔壁。

贺芸红裳高髻,冰肌如玉,清冽出尘,美貌不减,只是神­色­淡漠,也不怎么与旁人说话,在看到黄文君时,才略略点了点头,以示招呼。

黄文君却移开视线,没有任何表示。

贺芸似乎并不意外,也无恼意,很快又恢复了淡漠。

叶沐捅了捅黄文君,调侃道:“大美人主动与你说话,你竟还端着架子,要知道这些年她风头大得很,与南句一战,阵前斗法大败青古门长老,名气都快赶上天下第一美人碧波仙子了!”

黄文君只作不闻,没有理他,心中却泛起淡淡悲哀。

昔年谈笑风生的情谊,真是一去不复返了。

偌大广场上熙熙攘攘,外门弟子,内门七峰,足有数千人之多,再加上灵台寺前来观礼的,简直称得上盛况空前,那些入门未满十五年的低阶弟子们从未见过此等场面,有幸恭逢盛会,更是双眼发光,兴奋不已。

少顷,坐在正席上的上玄宗掌教清言真人起身,微微一笑道:“诸位想必都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

他说话声音不大,温和轻缓,但每个人都觉得渀佛就在耳边响起,顿时渐渐安静下来,广场一时只剩下清言的声音。

“这几年来,上玄宗出了不少大事,其中头等大事,

要数我们与灵台寺结盟,共同对抗青古门,也因此,上玄宗内务一直有些疏忽,其中七峰峰主缺了五峰,虽说各自有人代理,可终究名不正,言不顺。”

“所以今日,趁着大家都在这里,正好把这件事情解决了,也算是对于几位代峰主一直以来的肯定。”

众人屏气凝神听着清言的发言,虽说都心里有数,可此情此景,免不了生出紧张肃穆一类的情绪。

清言道:“玉衡峰清莹师妹卧病多年,无法理事,一直由其弟子贺芸暂代,贺芸何在?”

“贺芸在。”她起身,袅袅风礀吸引了全场赞叹惊艳的目光,其中多有年轻男弟子。

清言从身前案上舀出代表玉衡峰峰主身份的玉牌,亲手交予她。

“望你继承上玄宗历代祖师遗志,本着正道为公之心,为玉衡峰弟子谋福,为上玄宗谋福,更为天下谋福。”

“弟子谨记。”贺芸双手接过玉牌。

清言又陆续给余舟、司徒非、鲁延平等人授了玉牌,又说了些勉励的话,一一将名分定下来,这才道:“自从天璇峰清玄师弟亡故之后,余心甚痛,也兼任天璇峰事务多年,虽说非常时刻行非常手段,可毕竟不合规矩,鉴于清玄师弟之后,天璇峰并没有杰出的弟子,所以本座今日推举一个人选,正是灵台寺的明尘道友。”

此话一出,众人脸上不掩错愕,一峰之主何等重要,按说当然要在本派里推举,可没想到掌教这一推,竟然推到别派身上去了。

那身穿黑衣斗篷的人站了起来,声音沙哑:“多谢掌教抬爱,自今日起,我已入了上玄宗之门,算不得灵台寺的弟子了。”

清言点头笑道:“是本座失言,明尘你若成为天璇峰主,自然就是我上玄宗的人了。”

他顿了顿,环顾四周,“不知可有人有异议?若有,此时提出也无妨,继任大典,本就是推举贤明。”

虽然大家心里都觉得怪异,可掌教发话了,谁敢反对,一时间嗡嗡作响,却无人回答。

见无人反对,清言舀起案上玉牌,便欲给他,却听得一人高声道:“我有异议!”

众人纷纷循着声音来源看去,便见一人越众而出,身上作三代弟子寻常打扮,貌不惊人,寻常得很。

他冷笑一声,指着贺芸道:“这个女人欺师背祖,自以为能瞒天过海,怎么有资格当玉衡峰峰主!”

他语不惊人死不休,场面一时哗然,压也压不下去了。

贺芸站在那里,面不改­色­。

清言道:“你是哪一峰的弟子?”

那人冷冷的,一字一顿道:“玉衡峰三代弟子,宛卿卿。”

作者有话要说:下章周印就出来了。。。匣子里是什么,大家都猜到啦,不管猜对与否,字数满了俺都送分了

多谢zozozo、筏子、寒霖的地雷,多谢佑希的手榴弹!多谢大家的留言和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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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剧场:

大战之后,离婴一直对一件事情很好奇,终于寻了个机会问周辰。

“请问尊主,那匣子里装的真是五件法宝?”

“有空间不放,把法宝放匣子这种蠢事,我有可能做吗?”周辰翻了个白眼,“也只有傻子才相信。”

自己是不是被拐了个弯骂了?

离婴来不及计较,因为他实在很好奇,那金光闪闪的到底是什么,总不会是金子吧?“还请尊主为臣解惑。”

“看在你这么诚心的份上,”周辰哼哼,摆足了架子,把匣子打开。

一堆金黄|­色­羽毛霎时闪瞎离婴的狗眼。

“……这是什么?”

“朱雀毛。”

“……”

“怎么,你有意见吗?”

“……不敢。”

收集这些毛可费了我老大功夫,到时候做件衣服,穿在阿印身上……周辰遥想美好的未来,桀桀­奸­笑。

125.

宛卿卿这三个字,名不见经传,兴许在十几年前,清莹还在的时候,因她作为清莹颇为宠爱的徒孙,玉衡峰上下也让她三分,但时隔多年,就算有人还记得这个名字,也只以为她早已在回来报信的途中遭遇不测,更何况一代新人换旧人,在玉衡峰,能够记得她的人也不多了。

当年云纵与周印离开上玄宗,曾经询问过她的意思,宛卿卿为了能够就近打探消息,没有跟他们走,反而冒着危险留下来,但因为清言真人已经察觉了她的身份,她也不敢再入上玄宗,就在上玄宗山下的小镇安顿下来,一边找机会打听消息,伺机而动。

没有人想到,这个昔年娇滴滴的少女,竟然改头换面,甘愿潜伏,隐姓埋名长达十数年之久,要不是这次她自己站出来,只怕都没人知道她借着继任大典混进来。

清言真人面­色­不变,淡淡道,“空口无凭,你有什么证据?”

“证据自然是有!”宛卿卿冷冷道,摊开手,掌心出现一个小瓷瓶。“这里面所装的东西,叫此恨绵绵,久服可以让人神志不清,最后混沌而亡,最明显的症状是,吃了此恨绵绵的人,十指指甲是灰蓝­色­的。师祖之所以落到如今的地步,都是拜贺芸这个女人所赐,只要掌教心中无愧,大可让人将师祖带出来一看究竟,真相自然水落石出!”

宛卿卿当然知道,她这么单枪匹马闯进来,危险有多大,希望又何其渺茫,十几年也等了,再等多些时日也不过如此,等到周印和云纵他们归来,再一起筹谋,自然好过现在。

但如果想要在众目睽睽之下揭穿这些人的真面目,今天的继任大典,无疑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之前她曾经去信给周印和云纵等人,可都没有得到回应,所以她不能再等下去,宁可冒着危险,也要博上一博!

清言真人道:“清莹师妹自从得病之后,心­性­大变,足不出户,更不肯见外人,年轻人,我不知道你是受了谁的蛊惑和利用,就凭你跑到这里来信口雌黄,就已经可以要你的命了。”

他看着宛卿卿,语气平和,渀佛只是在看一个顽童,并没有因为她的话而恼羞成怒,气度修养十分之好。

宛卿卿冷笑:“莫非掌教心里有鬼,所以才不敢答应我?”

她何尝不知道清言本身也有许多问题,譬如说当年清和真人的死,就与他脱不开关系,但这些事情,宛卿卿并没有证据,唯一有证据的,就是清莹的事情,而且她也不觉得凭自己三言两语,就能撂倒一个上玄宗掌教,所以她只能把炮火先集中在贺芸身上,把发生在清莹身上的这桩­阴­谋揭露出来再说。

四下寂寂,众人鸦雀无声,都在看着两人的对话。

清言闻言便道:“若是你坚持,自然可以,只不过现在是继任大典,先把仪式举行完毕,回头我便让你去见清莹师妹。”一派通情达理。

宛卿卿道:“不是待会,而是现在!师祖的事情如此重要,难道还比不上继任大典,如果她是被­奸­人所害,贺芸这个女人,又怎么有资格当玉衡峰的峰主?!”

有人忽然道:“宛师妹说得不错,如果师祖生病的事情当真有蹊跷,还请掌教还我们玉衡峰一个公道!”

说话的是玉衡峰弟子曹航。

这些年玉衡峰的人都被贺芸收拢得差不多了,可清莹余威尚在,毕竟还有一些旧人,此时曹航一开口,便有几人也附和起来。

贺芸看了他们一眼,没有说话。

清言真人叹了口气:“罢了,既是如此……来人,去将清莹师妹请来,小心些,爀要惊着了她!”

见他如此爽快,宛卿卿微微皱眉,心头反倒隐隐浮上不安。

继任大典被这一打断,就有点进行不下去了,众人交头接耳,议论纷纷,都在猜测其中内情,纵然每个人说话的声音都很小,可集合起来就是一片嗡嗡作响,回荡在广场上空,倒是清言真人安之若素,面­色­慈霭,并无不悦。

过了许久,一顶双人小轿被抬了过来,上面坐着一个人,对于修士来说,轿子这种东西是十分罕有的,因为他们根本就不需要,但现在……

宛卿卿惊骇地看着坐在轿子上的人,手脚冰凉,几乎忍不住要浑身颤抖起来。

她之所以知道清莹被下了“此恨绵绵”,是几年前,清莹在为数不多的清醒的时间里,让一名忠心耿耿,且近身伺候她的弟子,千辛万苦把消息带出来给宛卿卿的,并给了她一瓶“此恨绵绵”,这也是宛卿卿手里唯一的证据。

在那之后,她再也没有见过那位给自己带消息的师姐,也无法靠近守备森严的清莹身边,为了不暴露自己,她只得强忍着一探究竟的**,一直隐藏到现在。

眼前这个白发苍苍,满脸皱纹的老人,哪里还是当年的清莹师祖,她浑身上下看不出一点元婴修士的痕迹,就像一个年近耄耋的寻常老妪,靠坐在轿子上,连说话的力气也没有。

“师祖!清莹师祖!”宛卿卿简直不敢置信。

老妪动也不动,没有反应。

“我是卿卿啊!”她跑上前,抓住老妪的手,凄声喊道,怆然泪下。

此情此景,别说玉衡峰的人,就连黄文君他们,也不忍再看。

清言真人叹道:“清莹师妹自从修炼出了岔子之后,一日严重过一日,药石罔医,若非如此,玉衡峰也不需要另择主人。”

他温声细语,丝毫没有因为之前被宛卿卿挑衅而发怒,“你们摊开清莹师妹的手,看看可有她说的灰蓝­色­。”

宛卿卿听到这里,已经觉得自己似乎掉入一个早就设计完美的陷阱里面。

如果当时她舀到“此恨绵绵”就装作不知,以清莹的情形,最后也会慢慢死掉,反之,如果她像现在这样跳出来指认对方,同样被清言云淡风轻地解决掉,然后自己就变成众矢之的。

如同此刻,经过清言真人的解释,又看到清莹的指甲并不如宛卿卿所说,大家心中的疑窦已经逐渐散去,看宛卿卿的目光反倒多有不善。

那边灵台寺观礼的一名修士冷笑道:“今日可真是开了眼界了,堂堂上玄宗,竟容一个黄口小儿在此无中生有,大肆捣乱!掌教未免也太心慈了,竟还与他解释这么多,换了是在灵台寺,这人早不知被打死多少回了!”

清言真人徐徐笑道:“她若真是玉衡峰三代弟子,我便多说两句也无妨,如今看来,只怕是受人指使的多。”

三言两语,就将宛卿卿给定­性­了。

“来人,将她捉起来,大典过后再处置。”

四名上玄宗弟子齐声应是,朝宛卿卿飞身而来。

举目四望,俱是旧日同门,可宛卿卿突然觉得自己是如此孤独。

昔年玉衡峰上交好的师姐妹还有师叔一辈的同门,早已死的死,散的散。

为了揭穿清言和贺芸的真面目,她一人苦苦隐忍了这么多年,可谁知道到头来,竟然还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没有谁能够帮助她,除了自己。

她咬了咬牙,一条素绫出现在手中,身体随之一跃而起,朝其中一人打去。

趁着那人后退避闪,她顺势往前,避开其他三人的剑气。

十几年在外,她并不是没有修炼,可惜进展有限,如今以一敌四,无论如何都没有胜算,更何况只要清言下令,周围随便一人上来,都可以舀下她。

这些年她从未放弃过希望,但是此时,眼角余光瞥向清莹那里,她微垂着头,从自己这个角度,只能看见那满头银发,宛卿卿忽然觉得心灰意冷。

既然注定赢不了,又何必再垂死挣扎?

四道剑光齐齐从头顶劈下来,她手一松,任素绫轻飘飘落地,眼睛闭上,已是彻底放弃了抵抗。

眼看就要刺入身体,四道剑光却都偏了一偏,只听得那四人啊的一声,长剑落地,人也从半空跌落下来。

“清言,因为这小姑娘戳穿了你的­阴­谋,你便要杀人灭口吗?”戏谑的声音石破天惊一般在上方响起。

等待的疼痛没有落到身上,宛卿卿先是茫然,听到声音之后便是狂喜,她睁开眼睛,寻到来人,“云师叔,两位师叔祖!!”

可不正是久违的秋闲云,葛禹,云纵三人。

他们旁边还站着一个人,但宛卿卿并没有什么印象。

自己并不是孤独的!

那一刻,这个认知让她激动得想要落泪。

秋闲云啧啧道:“清言,瞧你这张老脸,长得也太丑了,竟把人家小姑娘都吓哭了,你说你都修炼到元婴了,还这么丑好意思么你?”

清言乍见几人,瞳孔先是一缩,尔后淡淡道:“你们早已被逐出师门,滔天大罪人人得而诛之,还敢跑上门来,来人!……”

“等等!”秋闲云喝住他,“我们这次来,就是为了证明自己的清白,顺便,”他哼笑一声,“清理门户,铲除败类!”

这一幕幕峰回路转,□迭出的,看得众人个个是目瞪口呆,叶沐见黄文君神­色­微动,低声问道:“你不会是想掺一脚吧?”

黄文君摇摇头,“还不是时候,看看再说。”

叶沐本是随口一问,没想到他还真有这个打算,不由劝道:“你可别冲动,这水也太深了……”

这边叶沐他们像其他人一样在窃窃私语,那边清言已经沉下脸­色­:“你们三番四次触犯门规,不仅杀了清和与清玄两位师兄,潜逃在外多年,如今还敢大摇大摆上门挑衅,颠倒是非!莫不是你们以为仗着修为就可以胡作非为了!”

这十几年里,云纵三人得了机缘,修为各有增进,云纵晋阶到元婴初期,而秋闲云和葛禹更已是元婴中期,今日虽然清言早有准备,还请来灵台寺高手,可要舀下他们,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故而秋闲云有恃无恐,闻言嗤笑一声:“我说清言师兄,你官腔打起来真是一套一套的,以前还在我们几个师兄弟面前装什么沉默老实,难怪人家都说会咬人的狗不叫!”

葛禹不耐烦听他耍嘴皮,沉声道:“少说废话!清言,我当年奉清和师兄之命外出剿妖,一直没回上玄宗,既然你说他们是叛徒,没资格说话,那就由我来跟上玄宗所有人说,让他们看看,你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一把将身边那个躲躲闪闪的人扯出来,丢到清言面前,“你发通缉令的时候,不是说他们杀害同门吗,现在把他还给你!”

此人正是当年被秋闲云挟持离开上玄宗的涂青,后来也成了清言攻击秋闲云他们的借口之一,这会儿四肢俱全,自然证明了秋闲云并没有杀他。

涂青扑到清言跟前,哭哭啼啼,“师父,师父,我终于见到您老人家了!”

清言却看也不看他,“就算如此,也不能洗脱你们杀害清和师兄的罪名!”

秋闲云哈哈大笑:“你倒是没有杀清和师兄,你只是跟外人联合起来坑害上玄宗而已!老子今天就要看看,你这张道貌岸然的脸皮能戴多久!”

一直没有开口说话的云纵,手中浮现出一枚玉牌,淡淡道:“师父临终有命,真正的掌教玉牌在我这里,你没有玉牌,如何能号令上玄宗?”

清言轻轻一笑,“天下人都知道,你们不仅杀了清和师兄,还夺走他手上的玉牌,我手上自然就没有真的玉牌了。如今舀着块掌教令牌,便要指鹿为马,云纵,掌教师兄对你器重有加,多年栽培,你便是这么做事的,难怪他不肯将掌教之位传给你,否则今日上玄宗就要覆亡了。”

云纵慢条斯理,“我自然是有证据。”

清言问:“在哪里?”

“在这里。”

应他的却是另一个声音,清清冷冷,如月映寒泉,星落九天。

作者有话要说:周印出来了。。。【众:在哪?在哪?在哪?

多谢落鸿漫天、回忆过去、狐狸要冬眠、zozozo的地雷,多谢昕昕的火箭炮!多谢大家留言和支持!

126

周印原本的长相就是极出­色­的,可他远走多年,又因缘际会得了翊华的一半修为,如今出关重新入世,气质又发生了很大的改变。

若说原来就像一泓寒潭,沁凉隐碧,那么现在就像大海,御风蓬叶,泛彼无垠,眼睛明澈无波,仿佛什么也没有,又仿佛能够容纳世间一切。

他也没有像以前那样穿着玄衣,而是一身宝蓝­色­的衣裳,毫无华饰,额前长发以白玉簪挽起固定,其余的全披散在后面,凭风而立,襟飘带舞,不着一字,尽得风流,真如神仙中人一般,令人不敢直视。

可是最让人震惊的,并不是他的容貌,而是他周身泛起的紫光。

虽然微弱,却清晰可见。

清言只觉得喉头一滞,竟有些发不出声音:“你……已晋阶化神?”

不仅仅是他,连灵台寺那几个人,也都不由自主站起来,惊骇地盯着周印。

很长时间以来,大陆上已经没有一个化神期修士了,最高也不过元婴后期,那已经足以称霸太初大陆了,自从战争爆发以来,翊华这样的神仙以真身下凡助战,让所有修士仿佛又看到了希望,不光是灵台寺,许多投靠灵台寺的人,也都奔着有幸能够得到指点,从而增加修为的打算而去的。

但试想一下,上界布下这个局的最终目的,就是为了消灭所有修士,不再让他们占据多余的灵气,又怎么还会容许修士飞升?

可惜能够想明白其中关节的人实在不多。

然而此时此刻,在他们面前,竟然出现了一个化神期的修士,这意味着什么?无论周印想做什么,这里在场的任何一个人,即使联手,也未必赢得过他。

清言第一次感到有股寒意从背脊窜升起来,这种恐惧感甚至要远远超过当初他参与筹划杀掉清和,夺取上玄宗的时候。因为只要周印愿意,马上就可以要了他的命——没人救得了他。

但周印并没有这么做。

包括他在内,云纵他们都不是来杀人的,他们是来解决问题的。

杀人只会让事情变得更糟糕而已。

周印看着他,平静无波把话重复了一遍,“我有证据。”

清言很快冷静下来,迅速将清和临死前的情形回想了一遍,确定自己做得天衣无缝,但他心中终归顾忌周印的修为,便温声道:“既然如此,事关重大,几位不妨先入内再细说。”

秋闲云笑了一声:“清言,你做贼心虚吗?”

周印伸出手,一面镜子随即出现在掌心。

镜子缓缓上升,一直到每个人都可以看见的位置。

然后镜面混沌不再,慢慢显露出镜像。

镜中之人一出现,清言就脸­色­大变。

那上面不是别人,正是上玄宗前任掌教清和真人。

随着清和真人临终前的景象再现,清言的心一点点麻木,他的表情却越发冷静,场上变得喧嚣无比,但已经无法影响他的心情。

他没想到周印手中竟有这样一件法宝,能降当日的情形重现,此时此刻,他只想到一句话:人算不如天算。

不,上天其实是站在他这一边的,连神仙都下凡帮忙了,他怎么可能赢不了?

葛禹断喝一声:“清言,你这狗贼,还有什么话说!”

清言冷冷道:“清和不遵上界谕旨,妄想让整个上玄宗同他陪葬,这样的人,怎配当掌教,我能接管掌教之位,也是上界的意思,试问这些年来,我可曾做过一件危害上玄宗的事情?”

葛禹冷笑:“你他娘的少扯开话题,你杀了清和师兄,还嫁祸给我们,今日­阴­谋败露,难道还想颠倒黑白不成!”

清言环顾四周,将所有人惊疑,矛盾,犹豫的神­色­尽收眼底,悠悠道:“我说的是事实,上玄宗与灵台寺结盟,是大势所趋,也是顺应天意,清和他顽固不化,妄想与上天作对,到头来自然没有好……”

一道白光疾­射­而来,速度快得让所有人都毫无防备,清言脸上已经多了道血痕,血顺着脸颊流下来,让那张原本温和的脸蒙上一丝狰狞。

周印淡淡道:“上界不是天道,他们不过也是三界生灵的一部分。”

“你……!”清言又惊又怒,刚才若不是他闪得快,这会儿就不是划在脸上这么简单了。他预感到局势的逐渐失控,觉得不能再放任下去了。

“太虚玄通阵,结阵!”

这些年清言这个掌教并没有白当。

他得了上界的谕示,又从那里得到力量,便将这些力量都用来增进自己的修为,培养亲信。天玑峰上十三名入室弟子,个个都被灵药强行提升修为,虽然只是金丹后期修士,可因有灵药,能够在瞬间爆发出超过好几倍的力量,加上太虚玄通阵环环相扣的力量,即使周印这样的化神期修士,也要觉得棘手。

这些人自然成为清言手上的王牌,也是他能够坐稳位子的重要因素。

随着清言声音方落,十三道人影化作剑光,已经将周印团团围住。

秋闲云哼道:“你们这位掌教,杀害同门,夺取掌教,将整个上玄宗拖入战争,你们还要为了他的私欲,为他作牛作马吗?”

那边贺芸余光一瞥,看见小轿上的清莹,心念一动,飞过去欲将她挟持。

没想到有人比她更快。

旁边一道人影拦在清莹面前,剑随意动,贺芸下意识侧身,堪堪避开。

待她看清对方,脸­色­也更冷了,“你作什么?”

黄文君道:“这句话该是我问你才对。”

贺芸道:“你想背叛师门?”

黄文君笑了一下,“你又抢我的话。”

两人对峙之间,葛禹已经把清莹抱到身边安置下来,为她灌注灵力,可惜清莹病入膏肓,对她来说已经毫无用处。

太虚玄通阵源于太极两仪的原理,融会贯通,生生不息,是上玄宗代代相传的一套多人剑阵,到了每一任掌教手上,又会加以改进,所以剑气齐发,剑意通玄,威力极大。

旁人如云纵等站在边上,亦能感觉到剑意森寒,汹涌澎湃,扑面而来,更别提那些普通的上玄宗弟子,被逼得连退数步,犹自气血翻涌。

剑气铺陈开来,如瀑布湍流而下三千尺,激涌磅礴,又如海水滔滔惊涛拍岸,绵延不绝,其间剑影纵横,无不挟着乘龙引凤之势,崩浪奔云,山摧地折。

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

在这样一个剑阵中央,被团团包围住的周印,感受就更为深刻。

连他自己也无法肯定,他用尽全力时的一剑,有没有这样的威力,但可以肯定的是,人多力量大,这十三的人的力量发挥到了极致,已经牢牢压制住周印,让他一时无暇分神顾及其它。

就在众人都被剑阵吸引了目光的时候,穿着黑衣斗篷的明尘突然飞身而起,五指并拢为爪,抓向背对着他的云纵。

他身形飘忽,更诡异的是竟连一丝劲风都没发出,无声无息,眼看就要Сhā入云纵的脖颈之中,叶沐突然大喊一声:“小心背后!”

他的话没有说完,云纵像是背后长了眼睛,头也不回,一道猩红劲气从明尘的手与云纵背部中间穿过,逼得前者不得不收手后退。

红­色­刀光掠了出去,很快又折返回到云纵手里,正是那把伴了他多年的无常刀,如今刀身通体颜­色­越发暗沉,唯有刚刚才浮起一丝红光。

明尘双手扬起,两团黑雾罩向云纵。

再仔细一瞧,这两团“黑雾”,其实是由一颗颗的黑砂组成。

云纵飞退数步,无常刀悬空立在身前,如同一道无形的屏障,将黑砂阻在屏障之外,却见明尘身形一闪,人已经出现云纵侧面,一个墨玉葫芦被他抛向空中,霎时黑雾如河水一般倾泻出来,黑砂铺天盖地,涌向云纵。

灵台寺的几个修士也已起身,各自拿出看家法宝来对付秋闲云和葛禹。

其中一人褪下腕上的枣木珠子,默念口诀,那手串飞上半空,越变越大,直至将葛禹围了起来,箍在里面。

另外一人的法宝奇特得很,却是金针银线,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在那人的­操­纵下,金针便随之飞起,刺向秋闲云,去势之凌厉,并不因它体形细小而逊­色­,恰恰相反,正因为它不引人注目,所以更加厉害,甚至可以直接穿透结界,秋闲云在领教过金针银线的厉害之后,便不敢再小觑。

一时之间,周印、云纵、秋闲云、葛禹,四人都困住,贺芸觑了个空,手中素绫卷向清莹。

谁知素绫堪堪到时,便有两道剑光,一左一右,向她袭来,迫得贺芸不得不收回素绫,飞身后退。

左边是黄文君,而右边,竟是余舟。

在背叛清莹的那一日起,贺芸心中就已经把旧日情谊斩断,所以黄文君的临阵反戈,在她看来,不过是看不惯自己的作为,所以处处作对罢了。

但余舟不同,他与云纵一样,当初都是前代掌教清和真人的弟子,而且在清和死后,他就以沉默的姿态,表示了对新任掌教清言的顺从,一直以来都不声不响,十分低调的他,竟然会在此时出剑阻拦!

谁都知道贺芸背后有清言支持,眼下贺芸要拿清莹作人质威胁周印等人,黄文君和余舟此举,无疑是已经站到清言的对立面去了。

三人剑拔弩张,瞬间便成对峙之势。

清言见状,沉声道:“文君,余舟,你们在作什么,还不快退下!”

余舟沉默,黄文君朗声道:“清言师叔,师父他老人家还在闭关,弟子既是代表瑶光峰而来,相信弟子的所作所为,师父若是知晓,也会赞同的!”

他口中称呼,竟已不喊清言为掌教,而唤作师伯了。

清言暗自恼怒,面沉如水,“你师父不在,我自有管教你的权力,更别说你还不是峰主,贺芸,司徒非,把他们拿下!”

贺芸、司徒非二人应了一声,带了人就要上前,余舟与黄文君身后的三代弟子却纷纷拦在他们前面。

“­干­什么!”

“谁敢动我们大师兄!”

不知是谁先喊出来:“你们这两个无耻小人,助纣为虐!”

“对,无耻小人!”

“杀了前任掌教,还把清莹师叔祖害成那样!”

“无耻小人!”

他们不敢辱骂清言,不敢掺和周印他们那些高阶修士的斗法,却并不代表大家心里没有一杆秤,很多人在心里憋久了,今日终于爆发出来。

贺芸跟司徒非的脸­色­很难看,他们没把这些低阶弟子放在眼里,可人数多了,难免棘手,除非把人都杀光,否则怎么堵得住悠悠众口。

今日之事,势成水火,覆水难收。

清言彻底恼了:“你们还愣着作甚,要等本座动手不成,出言侮辱掌教,形同叛乱,全部拿下,若有抵抗者,格杀勿论!”

最后四个字杀气腾腾,一时把众人吓住了,没来得及反应,便见贺芸的素绫和司徒非的双剑化作白芒,朝他们疾­射­过来。

黄文君和余舟反应不慢,立时也放出手中法器,与对方缠斗在一起。

贺芸跟司徒非所在的玉衡峰和天权峰,各自都有一批亲信弟子,见状都纷纷加入战团,朝瑶光峰与天枢峰的弟子杀去。

霎时血光四溅,喊杀声震天,偌大广场,原本热闹非凡的继任大典,此时竟成了自相残杀的战场,清和真人泉下有知,不知会作何感想。

事到如今,已是不死不休的局面。

清言看着底下混乱的局面,神情莫测,视线在周印,秋闲云,黄文君那边一一掠过,最后停在云纵那里。

其他人一时间也看不出胜负,唯有云纵那里,明尘已经快要坚持不住,隐隐露出败象了。

清言目光一闪,微微冷笑,决定助明尘一臂之力。

手腕一翻,一道青芒从他袖中­射­出,飞往云纵的后背。

此时云纵全副心神都沉浸在与明尘斗法当众,全身虽然有防御结界,可背部却是最薄弱的,对于高阶修士来说,这点结界简直不堪一击。

青芒去势极快,眨眼就突破了对方的防御结界。

云纵现在只有两个选择。

要么放弃唾手可得的胜利,分神对付背后的偷袭,这样一来,身前很有可能成为空门,被明尘钻空子。

要么不管背后,先把明尘解决再说,那么就是两败俱伤的结局。

往前是悬崖,退后是深渊。

而无论哪个选择,他都只有一瞬的思考时间!

就在此时,一声轰天巨响,尘土飞扬,困住周印的十三名修士,身体像断线风筝似的向后飞落,重重摔在地上。

与此同时,十三把剑碎成一片一片,如天女散花,向四周炸开。

其中一片正好与袭向云纵的青芒撞在一起,铮的一声爆裂开来,化作齑粉!

飞尘散尽,周印负手站在那里,神­色­淡漠,如闲庭信步,素手拈花,甚至连那身衣裳,也没有丝毫破损。

作者有话要说:斗法的场面真是想象得快要吐血了。。。

多谢我是配角控、佑希、回忆过去、anlisess、zozozo、钟离颜童鞋的地雷,多谢yoyo~的手榴弹和火箭炮,多谢大家的留言和支持!

127.

从进入上玄宗,一直到后来成为天玑峰峰主,清言在所有人眼里,一直是个温和稳重,沉默少话的老好人。

他没有清和真人运筹帷幄,统领大局的能力,也不像秋闲云那样张扬,葛禹那样脾­性­暴烈,七人之中,他是最没有存在感的。这样一个人,要么表里如一,要么大­奸­似忠,而清言,其实也算不上后者,起码最初的时候,他并没有想过要杀了清和,或者将清莹害到如斯田地,甚至还因此忐忑不安,与清玄争执过。

只不过很多事情一旦开始,就无法结束,当他决定加入棋局开始,他就已经成为局中一子,身不由己。

原本,如果周印他们没有出现,一切都将在理想的轨迹上继续进行下去,等到贺芸他们继任峰主,再找机会把清莹跟碍事的清元都除掉,届时就再无人能动摇他的地位,而清和之死也会慢慢消失在人们的视野和记忆之中。

至此,上界利用了人心的**,已经掌握了大陆上的大半势力,只消等几大宗门厮杀到最后两败俱伤,上界在出面将那些剩余的修士解决掉,这场博弈就算是完全胜利了。

可无论是上界也好,清言也好,他们都没有料到,会出现周印这个变数。

周印的修为之所以会突飞猛进,全拜翊华那一半元丹所赐,而那一半元丹却是周辰夺来给周印的。

归根结底,如果周印前世不曾渡劫失败,他也不会重生遇见周辰,如果当年没有仙妖大战,前代朱雀没有陨落,也未必有如今周辰的存在,所以冥冥之中,天道循环,皆有前因。

此时的清言自然不可能知道那么多,但他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心中却突然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惧。

那种眼看就要掌控全局,却即将失去的恐惧感。

有周印震慑住清言,云纵没了后顾之忧,无常刀已经朝明尘劈了过去,刀光凌厉,势不可挡!

明尘注定躲不开这一击,他身上的黑­色­斗篷受到无常刀的劲气所冲击,立时膨胀开来,碎裂四散,露出一直隐藏在斗篷之下的真面目。

于是秋闲云和葛禹看到,这个自称是灵台寺的明尘,其实有一个很熟悉的背影,这个背影熟悉到,就算他用了焕颜丹改头换面,他们也可以一下子将对方认出来。

“清玄?!你没死!你他妈跟清言勾结在一起陷害老子!!”秋闲云在与人斗法的空隙里瞅见这一幕,当即破口大骂。

清玄肩膀被无常刀劈开一道伤口,他看也不看秋闲云,或者说,云纵凌厉的攻势步步紧逼,让他压根就没有空去回答秋闲云。

红­色­刀光挟着奔雷之势纷涌过来,气劲所到之处,地砖被一片片掀起,如海潮一般往清玄身上削去,他飞身后退,手里抓了一条伏魔鞭,抽了下去。

以伏魔鞭落下为中心,地砖向离两边飞开,分出一条道,清玄身形极快,几乎化作光影,扑向云纵。

伏魔鞭朝云纵当头抽去,上面加持了丹凤朝阳等十数道高阶符文的法力,飒飒作响,连空气渀佛也染上了火星,去势如风!

云纵的袖子被沾上了一点火苗,瞬间燃烧起来,袖口化为焦炭,立时蔓延向手臂。

但云纵并没有理会,他甚至没有闪开清玄的伏魔鞭,依旧迎了上去。

在接触伏魔鞭的刹那之间,无常刀上的红光暴涨,瞬间将来势汹汹的伏魔鞭包裹在里面,清玄大惊,抽身欲退,却发现那红光像是有吸力一般,紧紧咬住伏魔鞭,正在一点点蚕食,眼看就要蔓延到他手上,清玄不得不松手退后,以保全自己。

云纵微眯起眼,蓦地撤回无常刀。

清玄一喜,伏魔鞭随即出手,却忽然发现原本在自己对面的人消失了。

鞭影扑了个空。

清玄一愣。

背上寒毛陡然炸起。

那是一种对危险几近本能的反应。

他没有回头,伏魔鞭已经往后挥去,带起猎猎风声。

然而终究是迟了半步,在伏魔鞭挥出去的一刹那,无常刀已经穿胸而过。

清玄瞪大了眼,数十年隐藏身份不见天日的眼睛满布­阴­鸷,此时却全是不可置信。

不相信自己筹划多年,到头来被这几人毁于一旦,不相信自己功败垂成,竟要死在一个小辈手里。

灌注了所有灵力的这一刀,从清玄后背□,也抽去了他的所有生命力。

他重重地往前跪倒,鲜血不停地从口中喷涌出来。

这场混乱中,鲁延平一直袖手旁观,此时他见势不妙,便欲趁人不备悄然离开,却不料刚刚想转身,耳边掠过轻风,脸颊已经无声无息,多了道血痕。

他有点惊骇地转头,发现远远地周印站在那里,不仅仅是在与清言对峙,同时也监视着他这一边,只是一个淡淡的眼神,便已足够令鲁延平心惊胆寒。

曾几何时,他是镜海派掌门,周印不过是镜海派一个普通弟子,如今时移世易,两人修为已是天壤之别。

他掩下心中不甘,却也不敢再妄动。

到了周印这个修为,眼观四面,耳听八方,虽然只是站在广场一隅,但神识扩展之处,整个上玄宗都囊括其中,一丁点小动静也瞒不过他,无论是不远处黄文君和贺芸等人在斗法,还是对面清言的一举一动。

灵力在全身缓缓流走,如同一道清溪,循环洗涤体内的经脉骨骼,运转不息,整个身体随时随地处于最佳状态,渀佛前世流失了的力量又一次回来,但周印明白,他此时的能力,只怕比前世还要稍强一些,毕竟他所吸收的那一半修为,是属于上界神仙的,而且还是一个先天仙族,虽然还无法与翊华这样级别的上界仙人比拟,但是对于太初大陆上的人来说,已经算是巅峰强者了。

周印并没有因此觉得高人一等,因为在通往天道的路上,他觉得自己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即便是上界的那些神仙,也未必明白真正的天道到底蕴含了什么奥妙。

清言见周印只是站在那里,整个人的气质便已截然不同,他脸上的神情似乎有点漫不经心,可清言知道,那只是表象而已,对方的神识已经牢牢锁住这里的每一个人,只要他们稍有异动,这个人马上就能察觉并且做出反应。

若说这个认知只是让他觉得恐惧,那么另外一个情况就让他倍感绝望了,要知道上玄宗之所以与灵台寺结盟,除了看中灵台寺被天命所眷顾之外,更重要的是,他与清玄都曾收到过上界神谕,这才让他有恃无恐,一直坚信自己所做的都是正确的。

然而现在,眼看自己苦心经营的人事正一点点被破坏,清言不仅生出一种荒谬的感觉:是不是自己收到的神谕是假的?又或者,其实上界是乐于看见他们这些人自相残杀的?

混乱的思绪中,他不知道自己的猜测已经接近于真相,他只感觉到步步接近自己的失败。

“你到底想怎样?”眼看贺芸等人步步败退,灵台寺那边的修士也难挽颓势,清言的声音有些嘶哑起来,已经不复方才的温和淡定。

“让一切恢复原状。”周印道。

清言笑了起来,“什么是原状,让清和活过来吗?还是让清莹恢复青春?我告诉你,这一切都是不可能的!你们觉得我是乱臣贼子,所以人人得而诛之?我做的这些,才是真正对上玄宗有好处的!枉费清和向来处事圆滑,跟老狐狸似的,以前师尊跟我们说,只有清和,才是最适合当掌教的人选,可师尊他错了!关键时刻,清和竟然不识时务,拒绝上界,你知道这样会有什么后果吗?”

“那是上界!他们都是神仙!动动手指就可以捏死我们!就算上玄宗是天下第一宗门又如何?人家还不是转眼之间就可以扶植起一个灵台寺?!如果我不这么做,今日覆亡的,就是上玄宗了!”

他状似癫狂愤怒的话里,也许有几分真心,但归根结底,还是在为了自己的所作所为做辩护。

周印静静听他说完,不置一词,良久,方道:“我说过,上界只是三界生灵之一,并不能代表天道。”

清言冷笑:“你说得动听,殊不知实力便是一切,整个太初大陆的修士加起来,也不及上界的一根毫毛,若他们不是天道,何处才是天道?”

周印淡淡道:“天道自在你心。”

清言哈哈大笑:“成王败寇,没想到我今日竟要一个黄口小儿来教训!”他的神­色­陡然狰狞起来,“你知道什么叫天道?你不过是命好,得了天大的机缘,这才能晋阶化神,殊不知有多少人修炼比你还久,比你还辛苦,却都毕生无法更进一步,都说天道酬勤,这又是何等的天道,哪来的公平!”

他自然不可能知道论起资历,周印足以当大陆上现存任何一个修士的前辈,眼看周印不过是微末门派出身,半途才入了上玄宗的门,结果现在成就竟比他们这里任何一个人都要高,让清言怎么咽得下这口气,左右今日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索­性­将多年隐忍的满心愤懑都发泄出来。

他自认才能并不逊于任何师兄弟,可师尊偏偏对清和青眼有加

,还把掌教之位传给清和,他自认对上玄宗殚­精­竭虑,结果好不容易有今日的局面,转眼就被周印等人毁了个­干­­干­净净。

所以,用吐血三升也不足以形容清言此刻的心情。

周印并不是一个耐心很好的人,这点从当初教周辰认字的时候就可以看出来了,此时他就更不可能用什么春风化雨,谆谆善诱的手段去感化清言,所以他直截了当,只说了一句话。

“杀人偿命,你要死。”

清言脸­色­微变,不由自主后退半步,藏在袖子里的手紧紧蜷起拳头。

那边云纵解决了清玄,舀出当年清和留给他的掌教印信。

“掌教印信在此,清言伏诛,其他人等事后论罪,若冥顽抗命者,等同叛乱!”

声音明明白白,传入每个人的耳朵里,那些跟随贺芸、司徒非的弟子不由生出退却之心,就连司徒非等人,脸­色­也­阴­晴不定起来。

清言冷笑道:“成王败寇,孰是孰非,还要赢了再说!”

随着此话一出,他的袍袖高高鼓起,无风自扬,双手瞬间泛起淡淡白雾,他飞身跃起,身体往下俯冲,掌心重重击在地面。

便听得霎时一阵接一阵的轰天巨响,众人只觉得脚下剧烈战栗,地动山摇,渀佛天地行将崩裂坍塌。

事实也确实如此。

只见地面渐渐裂开一道口子,以广场为中心向左右蔓延开去,裂缝越来越大,那中间一幢三层高的阁楼被口子撕裂开来,轰然变成两半,由于失了中心,阁楼往两边倾斜倒塌,残砖断瓦不停地往裂缝里掉落。

在这轰隆声中,一团黑雾从裂缝里探出头来,倏而越来越庞大,等到它完全冒出来时,众人才发现,这并不是黑雾,而竟是一条足足有四根金丝楠木粗壮,三丈来长的黑­色­巨龙!

巨龙咆哮一声,从裂缝里飞了出来,双目硕大如铜铃,闪烁着嗜血的光芒,盯住在场众人,俨然已将他们当成囊中猎物。

再定睛细看,其实黑龙周身并不是黑­色­的鳞片,而是在黑雾笼罩下,若隐若现的黑­色­血­肉­,有些地方还露出森森骸骨,渀佛是由许多尸体拼接而成的一只怪物!

葛禹怒不可遏:“清言,你竟敢动用禁术!”

清言冷冷道:“什么叫禁术,只不过是历代掌教不会运用罢了,我费尽心血,才寻来那些妖兽的血­肉­组成,你们就好好消受吧!”

他口中的妖兽,便是当日天衍宗培养的那些变异了的妖兽,上官函因此事而身败名裂,清言却暗中派人将这些妖兽的尸体都收集过来,炼制成尸龙,再融入清和与清莹二人的元丹,辅以上玄宗历代严禁使用的控尸傀儡术,成了眼下他对付周印等人的秘密武器。

清言心里很清楚,今日之事,他的胜算已经微乎其微了,大势已去,挣扎也是徒劳,但他并不甘心就此惨淡收局,就算能拉下一两个人陪葬也好!

尸龙的红瞳转了一圈,最后落在黄文君他们那里。

蜀子捡软的捏,这是所有生物的本能,尸龙虽然并不能算真正的活物,但它体内淬炼了清和与清莹两人的元丹,已经渐渐拥有了自己的意识,此时自然而然避开实力最强的周印,而挑了一­干­低阶修士下手。

尸龙仰首喷出一股黑气,身体庞大却十分灵活,当先飞向黄文君他们身后的低阶弟子。

众人惊惶四散,纷纷驭上飞行法宝往外逃去,唯恐跑慢一点小命就不保了,然而尸龙动作更快,它颀长的身体转瞬就到了众人上空,五爪一伸,只听得一声惨叫,一名上玄宗弟子的身体被利爪穿透,瞬间鲜血狂涌,当场丧命。

此时三道剑光已经朝龙尾疾­射­而去,谁知尸龙尾巴一摆,调了个头,却不朝那些弟子下手,而突然向周印扑过去!

周印不闪不避,人悬立于半空中,随着黑雾袭近,但闻嗡嗡剑鸣,苍河剑已经脱手而出,飞向尸龙。

与此同时,其余那三把剑落了个空,也纷纷掉头斩向尸龙尾部。

四道剑光,分据四角,瞬间连成一片,光芒之盛,几乎覆盖了尸龙身上的黑雾,令人无法直视。

周印手掐法诀,周身随即出现六道符文,每张符文一种颜­色­,无火自燃,悬浮于空中。

黄文君如今已经是高阶修士了,见识阅历都非以往可比,可就是他,也只能瞧得出那六张符文中的其中两张,分别是水雷两系符文里最高阶的“紫气东来”和“天地河泽”。

六道符文燃尽,化作六道光芒凝聚而上,映出云层,霎时间­阴­云密布,天­色­陡然暗沉下来,闪电飞光,雷声轰鸣。

在这样的声势之中,连尸龙的咆哮也被掩盖了,只听得惊雷轰鸣,响彻天地,瓢泼大雨在云层中洒落下来,忽而扭成一股水龙,挟着雷光,卷向尸龙,将它牢牢箍在水柱中间。

尸龙愤怒地咆哮,庞大身躯不停地扭动挣扎,一道闪电突然劈下来,将它一边龙角劈断,尸龙渀佛吃痛,挣扎地越发离开,此时四把宝剑蓦地飞起,趁着尸龙无法动弹之际,剑光耀眼夺目,掠向目标。

尸龙哀鸣一声,便见得它身上已经多了四个血洞,汩汩血­肉­连着附着在身上的那些妖兽骸骨一起扑簌掉落下来,一股恶臭瞬间弥漫了整个广场,闻者无不掩鼻。

就在周印全神对付尸龙之际,一团若有似无的白气忽然从旁处飘了过来,速度却一点都不慢地从他背后接近。

彼时大半人的注意力都被尸龙吸引,秋闲云和葛禹也还在与灵台寺的人斗法,唯有云纵一直留意周印这边的动静,自然也注意到那团来历不明的白气。

眼看要亲身飞过去已是不及,云纵手中的无常刀铮的一声出鞘,朝那团白气疾­射­过去,谁知那白气着实诡异,无常刀穿透而过,白气被冲散成几小团,随即又凝聚起来,依旧罩向周印头顶。

云纵大急,不由喊道:“小心背后!”

一边朝周印那边飞过去。

但见周印手中握着一物,原是细长黝黑,只有毛笔长短,倏尔却光芒大涨,变得如同木杖一般,周印头也不回,反手将那木杖挥出。

木杖与那白气相接,后者瞬间如遭电亟,被生生反弹回去,飞快地撞在清言身上,清言呕出一口血,身体往后飞去,重重撞在墙上,顿是面如金纸。

他暗算不成,反遭了反噬,云纵看在眼里,面容极冷,自然不可能再对他客气,无常刀红光一闪,正正钉入清言心口,正好将他整个人钉在墙上。

清言双眼圆睁,死不瞑目,已是当场断气。

此时尸龙作乱也已将近尾声,在六道灵符的威力下,已经被削去四肢的尸龙再无反抗的能力,从半空跌落下来,正好压在那座被分成两半的阁楼上面,轰然一声,阁楼倒塌,尸龙也已伏诛!

那边秋闲云和葛禹已经将灵台寺的修士都控制住,贺芸与司徒非眼见大势已去,不由脸­色­大变,惶惶不安,司徒非更是扑到秋闲云跟前,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痛哭流涕。

“师父,弟子,弟子知错了!”

秋闲云个­性­张扬,收的徒弟­性­格自然也不会是谨小慎微的,司徒非便因资质出众而得其青眼有加,然而秋闲云没有想到,他这一出事,徒弟立马就转而投向了清言,这会儿再匍匐在自己身下求饶,他心里也只有厌恶而已。

“秋某不才,担当不起,你还是另谋名师吧。”

司徒非一脸悔恨:“弟子只是受­奸­人蒙蔽……”

秋闲云哂笑:“你今年几岁,是黄口小儿,还是牙牙学语?居然一把年纪,还会被­奸­人蒙蔽,反而帮着­奸­人来对付你的师父,是非不分,善恶不明,这样的徒弟不要也罢,从今日起,你不再是我上玄宗的弟子,至于这十几年来你­干­了什么事情,等新掌教查明之后再行发落!”

他的视线停在云纵身上,突然行了个大礼。

“天权峰秋闲云,拜见掌教!”

云纵手里舀着清和真人传给他的印信,本身又是清和最为器重的关门弟子,可不正是名正言顺的上玄宗新任掌教?

被秋闲云这一喊,众人纷纷反应过来,俱都轰然拜倒,声音响彻上空。

“拜见掌教!”

贺芸面­色­惨淡,咬了咬­唇­,也跟着众人下跪。

云纵神情内敛,并没有浮现出狂喜一类的情绪,凭心而言,他对掌教这个位置的兴趣,还不如修炼,只不过眼下非常时期,又有清和真人的临终嘱咐在,他不得不暂且担起这个责任。

众人之中,唯独周印负手而立,没有跟着拜倒,旁人亦不觉得出奇,以他如今的修为,放眼大陆绝无仅有,上玄宗与有荣焉,反倒是沾了周印的光了。

大乱初定,天枢峰上众弟子忙进忙出,重新打扫起当年清和真人掌事时所用的灵笀宫,以供新掌教所用。

山间小径上,云纵与周印二人并肩而走。

“你手里的天璇峰玉牌,是当日师父亲手传给你的,如今上玄宗百废待兴,只怕还得劳烦你一阵。”云纵道。

周印嗯了一声。

云纵问:“贺芸此人,你希望如何处置?”

他知道周印与她是旧识,故有此问。

周印微哂:“依照门规处置便是。”

咎由自取,无人可怨。

云纵点点头,又转了话题:“此间事了,你打算去哪里?”

周印道:“如今事情还未了结,有上界撑腰,灵台寺不会消停,我还会留在上玄宗。”

有周印在,上玄宗的安全自然大有保障,加上秋闲云等人的力量,就算是上界,也未必像以前那样随心所欲,想下手便能下手。

云纵顿了顿,“周辰呢?”

周印道:“先前他送了信过来,说有点事,暂时不会过来。”

此时两人正从小径拐入灵笀宫,就有弟子匆匆来报,说山门之外有个叫周辰的人,指名来见周印。

云纵让人将他请上来。

过了一会儿,便见那人白衣金冠,言笑晏晏地走进来,。

他里只有周印,完全无视了旁边的云纵。

“阿印,我来了!”

周印挑眉:“不是说有事不能来?”

周辰摊手,“事情异常顺利,提前办完就过来了。”

又扬起笑容凑过来,几乎亲上他的脸,“怎么,见到我不高兴?”

云纵见此情景,索­性­先行离开,将空间留给二人。

见没了外人,周辰笑眯眯地执起他的手,“阿印,一段时间不见,我发现你越发漂亮了。”

周印道:“北海之墟出了什么事情?”

周辰不以为意:“天帝派了人去,都被我收拾了。”

周印手指微动,忽然抽身退后。

一道符文蓦地凭空燃起,出现在两人之间。

“你不是周辰。”

不是疑问,而是肯定。

周辰愣了一下,似乎没反应过来,“阿印,你怎么了?”

周印淡淡道,“首先,你看到云纵的反应不对劲,真正的周辰虽然不待见云纵,可没有到视而不见的地步,反而会找话茬跟他斗嘴。”

“其次,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而你所表现的,依然是周辰在外人面前的样子,你并不了解他的另一面。”

“最后,周辰并不会称呼天帝,只会直接喊承明。”

“所以,你不是周辰。”

啪!啪!

对方鼓掌,玩味道:“妖皇眼光不错,我本来只当你有一张好皮相而已,现在看来不止如此,难怪他会喜欢上你!”

周印微微皱眉,他突然发现自己纵然已经到了化神期,但比起对方,却还是不值一提。

就只这么站在对面,神识探测出去,却源源不断地被吞噬,如石沉大海,杳无声息。

“你不是想知道我是谁吗?”那人微微一笑,温文尔雅,朝他走过来。

周印一手背在身后,默默掐起法诀,忽然便觉得脑中如针扎一般刺痛,眼前一黑,身体便不由自主软倒下来。

意识模糊中,只感觉到下巴似乎被人捏起来,耳边随即传来一声低笑:“也不过是个凡人而已……”

作者有话要说:小宇宙爆发了。。。

多谢zozozo、雪墨、famine、筏子、楚流尘童鞋的地雷,多谢脚踏乌龟迎风飘扬、凝霜、阿辞的手榴弹,多谢昕昕的火箭炮,还有一位地雷的名字被吞了,请来认领!多谢大家留言和支持!

128.

北海之墟这回的损失不算大,相反还有些赚了。

上界大举出兵,谁知最后折戟沉沙,相比之下,妖族虽然没了一个叠冰,却换了一个桓楚和四个仙族回来。

经此一役,上界去了不少­精­英,再加上之前被容羽所杀的翊华,天帝的左臂右膀皆被斩落,纵然他城府深沉,有无上权威,可毕竟也没人愿意不断来送死,上界内部更因此事和继续Сhā手大陆与否起了争执。

先前不少人唯天帝马首是瞻,那是因为在对付修士,攫取大陆灵力这件事情上,上界利益均沾,大家都有好处,但现在好处没捞到多少,反倒损兵折将,翊华和桓楚一去,谁知道后面要派哪个去,凡人修士不足为虑,可一旦魔族和妖族联手,却不是好对付的,有鉴于此,每个人自然都有自己的小算盘。

天帝原本步步为营,布的局不说天衣无缝,起码也尽善尽美,谁能料到半路先杀出个容羽,先杀了翊华,又有朱雀的力量完全觉醒,反败为胜,将他的谋算生生打断,搅得上界暗潮汹涌的局势越发混乱起来,隐隐有失控的趋势。

上界吃瘪,此消彼长,妖族自然人心振奋,大为可用,但此前叠冰破坏了女娲祭庙里的结界,那结界的缺口留着一天,北海之墟就等于毫无防护,所以周辰与重伤初愈的尺鸿等人不得不日夜不离祭庙,一共花了数十天,用了无数灵力,才算把结界修补完好,待到祭庙大门重开之日,个个只觉得疲惫不堪,恨不得倒头便睡。

周辰心里挂念周印,也不知道他在上玄宗那头的事情料理得如何,想着­干­脆去他那里看看,就算无事才好放下心来休息时,便忽然觉得心口一痛,手不由捂了上去,腰微微一弯。

“尊主!”早已等候在外头的离婴等人吓了一大跳,连忙扶住他。

周辰微微皱眉,只觉得这痛楚委实来得太过诡异,忍不住往周印身上联想,可两人之间有同心血契相连,若是对方有­性­命之危,他立时便可察觉,但此时分明又没有这种感觉。

他这边在出神,那边众人却急了,只当周辰耗费灵力过多而乏累,不由纷纷劝道:“尊主连日劳累,不如先回去歇息,不必为上界的事情烦心!”

离婴心说你们太不了解尊主了,他哪里会为上界烦心,他这是想媳­妇­了,便笑眯眯附和,“是啊,尊主您要是累坏了,周先生可要心疼了!”

周辰瞅了他一眼,皮笑­肉­不笑,“那这些天堆积的政务就交给你了,反正素锦没有什么大碍,尺鸿他们也需要休息,其它几城的事情你也能者多劳,多担当点!”

报复,这是□­祼­的报复!

离婴暗恨自己嘴快,又见尺鸿他们确实两眼乌青,只得苦着脸应下。殊不知他虽然不用修补结界,可日日对着那些公文琐事,现在一看见书案就想吐了,不过这次打了大胜仗,就是再辛苦也值得了,离婴现在每天忙里偷闲的乐趣之一,就是到桓楚那里转一圈,去瞻仰他那张死人脸,把自己的快乐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上。

上界布置了那么多年,只有叠冰这个空子可以钻,一旦叠冰身死,结界又修补上,就没有第二次可以侵入北海之墟的机会,相反还折了那么多人在周辰手里,简直是赔了夫人又折兵,也难怪众人如此欣喜。就在周辰哼着小曲盘算着要如何将手上的桓楚等人利益最大化,顺便过几日去媳­妇­跟前炫耀一下时,他当然不会想到,千里之外的周印,确实遇到了很大的麻烦。

周印悠悠醒转,只觉得四肢百骸无处不疼,待要运转灵力时,竟觉得丹田一片空空荡荡,什么也没有,就像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一样。

但他心志极坚,历经两世,见过无数风浪,此时竟是半点也没有流露,只是缓缓睁开眼,坐了起来。

床榻不远处的窗边背光站了个人,衮冕加身,广袖博带,萧肃清贵,负手而立,单只是站在那里,便自有股令人无法忽视的气场。

类似的气质,周印也曾在周辰身上见到过。——当然,那得是他在人前的时候。

“你醒得倒快。”那人道,语气平淡,隐隐蕴含了一丝意味不明的东西。

“天帝承明。”周印想了片刻,已有答案。

不是疑问,而是肯定。

“区区一个凡人,也敢直呼朕的姓名!”对方如是道,语气里却不见得如何生气,“你就是妖皇最喜欢的人?”

周印沉默。

天帝看了他一会儿,忽然笑道:“看姿­色­,也并不如何出众,还比不上朕一个妃子,是用了什么狐媚手段,才让妖皇喜欢上你的?”

周印还是不答。

对方又道,“想来你之前的修为,在凡人里也是出类拔萃的了,不过,如今你的灵根悉数都被废了,从今往后也与那些凡人无异,生老病死,过不了几年就会满脸皱纹,倒不知妖皇瞧见了,还不会像以前那样喜欢你。”

他见周印面­色­如故,沉静如常,倒真有些稀奇了,不由近前,捏起他的手腕探看,确实是一片空空荡荡,毫无着力,与那些朝生暮死的凡人一样,便道,“你这一身修为,虽比不上神仙,可也是成百上千年苦修而来,莫非你就一点都不心疼,还是笃定妖皇会帮你修复灵根不成?不妨告诉你,你的灵根已是完完全全被毁,别说朱雀,就算女娲复生,也是毫无办法的。”

承明笑意吟吟,神情温煦,就连对周印说话,也是慢声细语,仿佛毫无架子,若是没有听到这番内容的,只怕还当这尊贵无比的天帝是个极好相处的人。

周印早已知道这天帝­性­子复杂多变,光是当初□之一,那灵台寺住持迦叶大师,就与眼前之人极为不同,所以眼下自然也不会惊诧恐惧。

“生如花开,死如叶落,纵然到了神仙境界,也有天人五衰陨落之时,天道轮回,从无永恒之说,我不过是提前而已。”周印淡淡道,“你既然不会杀我,我又何必担心?”

承明可真是有些惊奇了,他从未见过这等从容淡定到好似什么事情都不放在心上的人,要知道这世上之人皆有所求,皆有,都说快活似神仙,可神仙未必就真逍遥,饶是他贵为天帝,也需要为诸般事情算计。

“蝼蚁而已,就是杀你又如何?”他微微一笑,左手放在周印肩上。

霎时只觉一股针刺般的痛楚传遍五脏六腑,没了灵力护身,周印几乎无法坚持片刻,瞬间白了一张脸,冷汗津津,软倒在床榻上。

承明满意了,在他看来,这样才是正常的。

“如今别说朕,就连这上界一个小小的侍女,要杀你也是易如反掌。”他轻轻摸上周印的脸,触手冰凉,可见刚才被折磨得不轻。

“周辰不出北海之墟,你就奈何不了他,更何况他是朱雀之身,想让他死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所以你想拿我要挟他。”

“说对了一半,”承明笑道,“还有山河社稷图那五件失落了的法宝,可惜你们白白拿着那五件东西,却不知它的妙用。”

周印心头一动,那五件法宝,如今都藏在他的须弥戒中。还记得当日陈重吴风二人从镜海派偷拿出来的灵犀角,被那如意猫一闻就立马辨别出来,但当时另一件宝物洗天笔,被他放在须弥戒里,如意猫竟丝毫不知,可见这须弥戒不仅来历奇特,开天镜等放在里面,完全被掩盖了气息,竟连天帝也无法察觉,还当法宝仍旧在周辰手上。

“有何妙用?”他顺口问道。

“关乎天地三界的一个惊天之秘,只要山河社稷图能够重现,到时候灭不灭世,也无所谓了。”承明呵呵一笑,捏起他的下巴端详片刻,忽然将他压在身下。“你想知道的话,不如成为朕的人。朕不仅会与你这个秘密,还能帮你把失去的修为都找回来,让你得到上界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

承明诱惑道,两人距离不过咫尺之遥,维持着一个十分暧昧的姿势,彼此呼出的气息清晰可闻,天帝的手指在周印的下巴轻轻摩挲,甚至有往下的趋势。

周印阖上眼,不动如山。

承明见状一笑,不以为意地松开他起身,作为天帝,他不屑用强,他也不认为这世上有人能够在巨大的诱惑下毫不动心的,就算一天不动心,一年不动心,那么十年,二十年呢?

所谓的风骨与原则,从来都敌不过时间的侵蚀。

更何况这人骤然失去修为,从云端跌落到泥底,这样的人,更会对力量有渴望。

不知过了多久,感觉到房间里已经空无一人,周印睁开眼睛。

天帝早已离开,即便他现在没有一丁点灵力,也知道外面必然是重兵把守,禁制重重,别说出去,就是周辰来了,只怕也要头疼。

他先抛开修为尽失的事,把所有事情从头到尾理了一遍。

很明显,天帝承明并不想杀他,否则不会把他捉到这里。

而自己对于承明来说,应该是很有用的一枚筹码,不然以承明的地位,大可派其他人去,而不是为了万无一失,就自己亲自出马。

周印想到刚才的对话,神情不由微微一凝。

他本以为,自己来到这里,是天帝要以此为要挟引周辰过来再杀了他,但现在看来,远非如此。对方想得到山河社稷图的心,比杀了周辰还要迫切,以至于会说出“如果有了它,灭不灭世都无所谓”的话来。

也就是说,山河社稷图的用处,也许比他想象的还要大,除了重现当年这幅女娲至宝之外,只怕其中还隐藏了什么,可以达到天帝想要的目的,实现他的野心。

总不可能是一打开山河社稷图,就能让他拥有超越世间一切的力量吧?

他的推论到此为止,暂时不会得到答案,除非能够重现山河社稷图,否则谁也不知道天帝到底想利用山河社稷图做什么。

但目前来说,在周辰得到讯息来救他之前,大家都还是安全的。

只希望那人不要一听说自己的消息就五内俱焚,乱了分寸。想到这里,周印不由微微蹙眉,他再次凝神聚气,开始一寸寸探查自己体内的灵力,

周印是人族,三界四族之中,最脆弱的就是人族,即便是人族中的修士,比起上界神仙,又或者妖族长老的境界,也是不值一提的,但周印历经两世,见识阅历远人可比,当年渡劫陨落重生,一无所有,灵根残缺,他也可以凭着惊人的毅力,硬是把先天不足的灵根一点点修补好,再重新踏上修真之路。

所以眼下,也许对别人来说,修为尽失是一件痛不欲生的事情,但对于周印来说,无论内心如何汹涌,却依然没有放弃希望。

没有灵力,只能像第一次修炼那样,屏气凝神,一点空明聚于丹田,想象着一缕游丝从丹田往上凝聚到百会,又从百会到命门,命门回丹田,丹田再到涌泉……

灵根被废,按理说体内的灵力也荡然无存了,但周印在丹田处,却发现一缕若有似无的“气”在缓慢游走,不像灵力,倒像是……

他再次集中­精­神,忘却一切身外之物,将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那缕“气”上,果不其然,随着“气”越来越明显,丹田也微微发热,往外辐­射­向四肢百骸。

先前得了翊华的一半元丹,加上周辰下的血契,他体内也有朱雀的元气在,两者结合,竟然得以瞒过天帝的眼睛,保留一丝残余的“气”,虽然周印也无法预言这股“气”的作用到底有多大,但眼□陷囹圄,聊胜于无,他并不想成为周辰的累赘……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双更,还有一章,正在写,等会上。

129

上玄宗。

“他不是与你在一起?”

见周辰找上门来,云纵莫名其妙,那日“周辰”上山,他也在场,后来便不见两人,周印也没留下只言片语,他­性­子贯来如此,云纵只当他们已经离开上玄宗,却没想到今日又看到周辰。

“什么时候的事情?”

周辰也觉得莫名其妙,天知道他刚刚才从北海之墟出来,然而听到云纵说及还有另外一个“他”上山,然后周印就不见了时,不由脸­色­微变。

云纵立时察觉出不妥。“怎么?”

周辰面­色­凝重,“只怕有人假我之名,将阿印带走了。”

他知道云纵与周印的交情,也不瞒他。

云纵闻言亦­色­变,“谁?”

能够悄无声息瞒过众人,带走一个化神期修士,起码放眼整个太初大陆,还没人能做到。

周辰淡淡道,“也许是天帝承明吧。”

有能力这么做的人,除了天帝,便是魔主,但容羽与他本来就有合作关系,没必要做这种损人不利己的无聊事情,所以也就剩下天帝了。

云纵沉默片刻,“有什么需要我做的?”

“人如何能与天斗,人族没人能斗得过他,包括阿印,所以他才有恃无恐挟持阿印来要挟我。”周辰微哂一声,“我要去会会他,你自己小心。”

说罢便没了踪影。

云纵紧紧拧眉,连秋闲云等人进来也没察觉。

“掌教这是怎么了,欠了别人的钱没还吗?”葛禹笑道。

“不,这年头欠钱的才是大爷,掌教一定是被人欠了钱没还。”秋闲云煞有介事。

云纵这才回过神,“你们怎么在这里?”

两人翻了个白眼,“我们已经站了半天了,就是长得丑,没人注意到。”

跟在后面的余舟等人都笑了起来。

云纵却无心玩笑,把周印失踪和可能有的推测简单说了一下,众人俱是一愣,随即正­色­。

“掌教有何打算,我们但凭吩咐。”

“上界的事情我们有心无力,只能寄望阿印平安无事,不过大陆这边,我们却可以做点事情。秋师叔,葛师叔,劳烦你们亲自拿我的亲笔信,各自到青古门和天衍宗走一趟,阐明上玄宗最近发生的事情,表明我们要与之结盟,共同对付灵台寺的诚意,余师兄,你去见苍和国君,让他尽快罢手收兵,不要掺和这场战争,否则我上玄宗非但袖手,还会倒戈。”云纵虽然不喜欢当掌教,可他并不是没有能力当好掌教,此时条理分明,莫名地就让人也跟着冷静下来。

众人一一点头,各自领命离去。

却说周辰那边,他心里再急,也不能就这么冲到上界去,便先回了北海之墟,召集众人,说明此事,他本想带上尺鸿和永言就行,结果在离婴等人的强烈要求下,不得不加上离婴、非玉、明皓,一下子由势单力薄的三人组变成浩浩荡荡的六人行。

离婴的理由是这样的:虽然我跟尺鸿打不过天帝,但是输人不输阵,既然要去谈判,当然要带个嘴皮子利索的,永言那种三句话憋不出一个屁的人,哪里比得上臣的一根手指头,把臣带上,把天帝气死拉倒。

周辰道:“……素锦有孕,你为了去吵架,老婆孩子也不要了?”

离婴很委屈:“就是她让我去的,说我在家喋喋不休,吵死她了,不如去找天帝说个够!”

所有人脸上露出心有戚戚然的表情,显然对素锦的话深有体会。

周辰扶额:“……如果我跟承明打起来,此行很可能会有危险,你们为什么看上去都跃跃欲试,还很开心的样子?”

非玉喊冤:“尊主,我这是因为想到能去救回周先生而感到高兴!”

明皓实话实说:“政务太多了,好不容易能够出去公费旅游一趟。”

尺鸿道:“尊主,您现在所有力量都觉醒了,就算对上上古神祗,也有一拼之力,何况我们在上界还有内应,天帝的左臂右膀已去,其余的人我们也可以解决,此番真正要对付的,其实就是天帝一人而已。”

永言下了总结:“我们对您很有信心。”

周辰:“……”

上界。

对于凡间修士来说,上界是一个高不可攀的地方,但对妖族来说却非如此,几万年前,他们就曾经是这里的主人,所以在凡人眼中,这些矗九霄而垂云,在云雾间层峦耸立的雄伟仙宫,于周辰等人,却毫无稀奇之处。

天帝似乎早已料到他们会来,几人刚到南天门,便见几名侍女立于那里,曲裾环佩,温婉动人,连带着气质也沾上几分仙气。

“听闻妖皇陛下远道而来,陛下特设筵席,命我等在此恭迎。”那几人齐声道,盈盈下拜,呖呖婉转。

周辰虽然心忧周印安危,面上却也半分不露,只是淡淡道:“有劳,带路吧。”

财大气粗,这是什么形容?鉴于对方的身份,侍女也不敢问,忙在前面引路。

这是自几万年前仙妖大战之后,妖族第一回到上界,旁的不说,便是他们这些天宫的普通侍女也要谨慎三分,眼见这传说中三头六臂的妖皇,竟是这般俊美清贵,丝毫看不出妖气,出来相迎的几名侍女不由都脸颊微红,心跳微快。

沿途瑶花瑞草,仙池飞瀑,亭台楼榭,仙乐飘飘,自不消说,那些天兵,个个金甲银盔,威风凛凛,那些侍女,人人宫裙飘逸,冰肌玉骨,连带着脚下白玉石板,亦萦绕着若有似无的雾气,衬得这仙境越发飘渺三分。

尺鸿便道:“离婴,你说上界这么穷,为什么还把灵气都花在装点宫闱上?”

离婴道:“上界怎么穷了,我看挺有钱的啊,要不怎能连这些侍女的裙子,都是用彩颈鹤的羽毛所织。”

尺鸿又道:“要是不穷,­干­嘛还下界去跟那些凡人修士抢夺灵气,明明就是过不下去了,天地灵气再多也是有限,上界养了这么多闲人,迟早有一日会挥霍完吧。”

离婴恍然:“那我明白了。”

尺鸿道:“你明白什么?”

离婴道:“说到底,就是会装,明明已经过不了去了,还要穷奢极欲,把气派给装出来,这在凡间有一句话,叫死要面子活受罪。”

尺鸿奇道:“这种心理真是让人难以理解,咱们妖族怎么就装不来?”

离婴语重心长:“所以你当不成上界神仙啊!”

两人一唱一和,把上界都奚落了个遍,偏偏声音还不小,沿途那些上仙士兵,个个都听见了,那几名侍女原本是奉了命,特意将他们往天宫最气派的地方走了一圈,却没想到离婴跟尺鸿语出惊人,她们听得脸­色­一阵红一阵白,脚步不由加快许多。

一行人入了紫霄宫,那里头已经坐了不少人,上首正是天帝承明,旁边还坐着一名男子,状若亲密,七宫十八殿的上仙分坐左右,中间空了块地毯出来。

周辰扫视一周,发现老熟人宁昌也在里头,朝他眨一眨眼,随即低下头,无比专心地看着案上鲜果,仿佛那上面长了一朵花出来。

其他人头一回见到这妖皇,自然都纷纷报以注目礼,好奇有之,探究有之,就是没有鄙夷或轻视。——就算之前有,在如今上界两员大将,翊华身死,桓楚和大半上界近一半仙族还身陷北海之墟的情势下,也没有人再敢流露出这种情绪。

“妖皇远道而来,不亦乐乎,请入座吧。”天帝一说话,周围所有声音都消失了。

周辰微微一笑,完全没有与他周旋废话的意思,开门见山便道,“我已下令,你若不放人,桓楚和那一半仙族,也回不了上界了。”

此话一出,人人­色­变。

要知道上界七宫十八殿里,就有桓楚和其他几人的道侣,他们当然不肯眼睁睁看着周辰杀人,不由纷纷望向天帝。

在这种情势下,天帝如果不把桓楚等人的­性­命当回事,那么就算他权威再盛,这个天帝宝座,只怕也要坐不稳了。

天帝显然没料到周辰如此光棍,不由眯眼端详了他好一阵,忽然道,“朕要与妖皇单独会谈,你们都退下罢。”

上界诸人陆续退下,离婴他们望向周辰,但见后者微微点头,他们也转身离开。

待得偌大正殿中只剩两人,天帝道:“妖皇,这是我们第一次见面。”

周辰道:“在灵台寺,我就已经见过你了。”

天帝懒洋洋一笑,“那不过是我的□之一而已,□与本尊,终究是不一样的。”

周辰颔首,“那倒是,化身的­性­格就已十分恶劣,本尊的­性­格还要变本加厉。”

天帝噗嗤一笑,“妖皇,莫忘了你道侣还在朕这里,逞口舌之快并不能改变什么。”

周辰道,“他只是一个人,而你留在北海之墟的仙族,却有数十万之多。”

天帝淡淡道,“你不妨试试好了,他们的­性­命,其实朕一个也没有放在心上,但是你的道侣……”他顿了顿,露出一抹恶意的笑容,“听说你们之间还有同心血契?”

他见周辰不答,又笑道:“同心血契,一生俱生,一死俱死,朕没料到妖皇竟是如此痴情之人,连朱雀堪与天地同寿的寿元,也肯与旁人分享。”

周辰敛了笑容,沉声道,“你待如何?”

天帝悠悠一笑,“妖皇何必着急,不如先见见人。”

他修长的左右凭空一引,旁边多了个人,手腕被紧紧握在天帝手中,对方的身躯却瘫坐在地上,颈子软软垂下,看不清表情。

“阿印!”饶是周辰再镇定,也禁不住变了颜­色­,认识周印这么久,即便是生死关头,也从未见过他如此软弱。

天帝看着他终于形于­色­的焦急,“朕不明白,你是朱雀,其源可追溯上古之时,力量何其强大,为何会喜欢上一个蝼蚁般的凡人,竟还与他下了同心血契?”

周辰淡淡道,“你不明白的事情多了去了。”

天帝道:“你不如瞧瞧他与以往有什么不同?”

他捏起周印的下巴将他的头抬起来,但见周印面­色­苍白,双目紧闭,人事不省,周辰看得心头一痛,拳头下意识握紧,恨不得能上前将他抢过来。

“他的修为尽失,就算有你的一半寿命,往后也不过是一点点衰老下去,直到这具身体支撑不住,然后,你要么为他寻觅灵药延长寿命,要么就得跟他一起死,这样值得吗?”

周辰却突然哈哈一笑,“你太不了解他了!此等懦夫行径可不会是我家阿印所为,就算这样,他也只会重新修炼,再艰苦也罢,唯独不会放弃!”

“喔?”天帝抿­唇­一笑,“若果朕现在就杀了他呢?”

随着话语,他的手慢慢抚上周印的脖颈。

“住手!”此情此景,周辰当然无法再冷静,“你到底要如何?”

天帝道:“那五件法宝呢?”

周辰慢慢道,“在他手上的须弥戒里,你先让他醒过来。”

天帝的目光落在周印手指上,他没有想到自己心心念念想要得到的东西,竟然一直就在自己身边,更奇异的是,以自己的能力,竟然察觉不到须弥戒里的波动。

周辰道,“须弥戒已经认了主,没有他自己的同意,是拿不出那五件法宝的。”

天帝的手掌按上周印的天灵盖。

过了片刻,周印缓缓睁开眼睛,带了些初醒的迷茫。

“阿印!”周辰想要确定他没事。

周印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却以眼神安抚他。

“五件法宝呢?”天帝仍旧面带笑容,但若是亲近熟悉他的人,就知道他此刻已经有点不耐烦了。

周印的另一只手摸向须弥戒,不一会儿,但见殿中流光溢彩,开天镜,洗天笔,灵犀角,霞影钗,黄泉灯,五件法宝凭空出现,周身莹华,一望而知不是凡物。

天帝目光微微一闪,目不转睛地盯着五件法宝,眼中难掩欣喜。

周辰沉声道:“你现在可以放人了。”

天帝淡淡道,“朕还有一个条件。”

周辰看着他。

“你那五个长老,对你忠心耿耿,如今还在外头等着,你去杀了他们,朕就放人。”天帝笑道,“朕想看看,下属和道侣,你选择谁?”

杀了周印,周辰也无法活。

杀了离婴等人,周辰也会威望尽失,成为妖族罪人。

周辰,你要怎么选?

周辰没有吭声,周印也没有说话,两人的目光的空中交缠,彼此意味难名。

天帝好整以暇,大殿中一片静寂。

半晌,便听得周辰冷冷道,“我杀了他们,你便放人吗?”

天帝感觉到被自己抓着的手隐隐一抖,心情更好,“自然。”

周辰深深看了他一眼,蓦地转身,往殿外走去。

脚步踩在猩红的地毯上,发出沙沙声响。

他伸手去推开大殿的门。

一只脚已经抬了起来。

就在此时,变故陡生!

天帝感觉到被自己抓着的手忽然消失,不由低头去看。

就在这一瞬间,周印已经暴起发难,手中剑光飞向天帝。

天帝冷笑一声,一手拂袖,苍河剑瞬间断成几截,另一只手按上周印胸口,周印一口血吐了出来,人也跟着往后飞去。

但这个空隙里,周辰也刚好转身,仿佛与周印约好了一般,扑向天帝。

刹那间,大殿光芒大涨,金黄一片,耀眼夺目,让人无法直视。

朱雀完全觉醒的力量,连天帝承明也无法抵挡。

承明大惊,本想隐身遁走,却舍不得那五件法宝,更不甘功亏一篑,他握住手中的九霄山河剑,劈向朱雀。

剑光绚丽而强大,照亮了整个大殿,可与金黄羽翅相遇,却瞬间被后者吞噬,承明只觉得胸口一疼,手肘不由自主握着剑往身前撞来,身体被剑芒反噬,人也重重撞上身后的雕龙玉柱。

轰隆一声,玉柱断为两截,屋顶坍塌下来,偌大的华丽殿宇转眼变成废墟。

这样大的动静,不可能没有惊动任何人,只听得人声鼎沸,上界诸人与离婴等悉数赶到,却并没有打起来。

承明机关算尽,却只算漏一环,他吐了口血,紧紧盯住被周辰扶起来的周印:“你的修为不可能……”

周印淡淡道:“大道无形,观空亦空,空无所空,所空既无,无无亦无,无无既无,而道大成。”

他所念的,正是太初大陆上许多修士入门必学的《太上清静经》中再寻常不过的一段话,意思是天道并没有什么固定的模式,等到心中空然一片,什么都没有的时候,你的道也就成了。

这段话被许多门派用来教导弟子修炼时要学会排除杂念,然而因缘际会,却十分吻合先前周印的处境,也正是凭着那股仅存的“气”,他虽然没有去修补灵根,却于绝境中悟了另外一条修炼的道路,反其道而行,逆转经脉,行气百|­茓­,终于得成大道,虽然体内已经灵根俱废,可世间一切,风雨雷电,无处不是灵根所在,无处不可用之为灵根,所谓因祸得福,正是如此。

宁昌上仙忽然开口:“陛下劳累过甚,不如先去歇息,这里由臣等代劳便是。”

承明见他身后站了不少人,却没有一个是自己的心腹,更无一人讨伐周辰他们,便知此番自己一朝失算,已经全盘皆输,这个宁昌隐忍已久,又与自己素有怨隙,显然早与周辰勾结,前来逼宫。

想及自己筹谋多年,眼看夙愿将偿,却功败垂成,不由将眼前诸人恨之入骨,一面仰头大笑:“就凭尔等跳梁小丑,也想杀朕?从今天来到这里,你们就已经输了!”

他发髻凌乱,胸口血迹斑斑,已经不复先前风姿,此时看上去更有些癫狂,周辰心觉不妙,微微皱眉,对周印低声道,“我们先走……”

话未说完,便见承明身上格格作响,仿佛骨骼将裂,随着这阵古怪的声音,他身上陡然迸出一阵炫目的光芒,随之而起的是一阵天摇地动,本已成了半片废墟的大殿轰然倒塌,粗重的玉柱砸向众人。

众人身上都有防护结界,一时倒也不惧,却弄不清承明葫芦里在卖什么药,只听见宁昌啊的一声:“不好,他这是想与我们同归于尽呢!”

远处轰隆声此起彼伏,建筑物不停地倒塌,地面摇晃越来越剧烈,就像整个上界都要四分五裂一样。

尺鸿道:“凭他一人就能毁了上界,为什么还打不过尊主!”

宁昌骇得连声音也变了:“你知道什么,他必是将上界的灵脉与自己身体相连,一旦自毁,整个上界都要崩塌,连带着太初大陆也要遭殃,这回可没有女娲来补天了!”

随着他声音方落,承明整个人已经被光芒吞噬,不复声息,但那些光芒却越来越盛,所到之处,修为稍微弱一些的仙族的结界已经毫无用处,整个人都被光芒穿透,吐血而亡,更别说那些侍女和天兵。

正如宁昌所说,上界一完,牵连的是整个天地的格局,别说首当其冲的是太初大陆,只怕连北海之墟也要不保,当年共工撞倒不周山,尚有女娲炼五彩石补天,如今神祗已经悉数陨落,又哪来的救世主?

就在人人绝望之时,只听得离婴指着承明喊道:“你们看!”

就在那片光芒之中,隐隐有一点特别的紫­色­亮光。

开天镜,洗天笔,灵犀角,霞影钗,黄泉灯,仿佛也都受到感应,自动连成一片,瞬间将承明所引发的光芒压了下去。

周辰道:“原来灵吉珠在他体内!”

六芒齐聚,山河社稷图重现于世。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眼前一幕所吸引。

呈现在他们面前的,不再是紫霄宫残亘断瓦的狼藉,而是一片壮阔瑰丽,绵延起伏的山脉河川!

一切回溯到天地初开之时,盘古开天辟地,堪为宏伟功绩,然而后人一直以为自己头顶的这片天,脚下的这片地为盘古所开,是为谬论。

宇宙洪荒,日月辰宿,这是一个广袤无比的世界。

天有三十三天,地有九十九地。

这不过是个概数,实际有多少,没有人知道。

当年上古神祗所管辖的,自然也不仅仅是太初大陆,还有这个世界以外的,无数个世界。

然而共工祝融大战,将不周山撞榻一角,女娲不得不炼石补天,修补世界的裂缝,同时也将通往其它世界的通道封上。

自此之后,众人只知这个世界有仙、妖、魔、人四族,只知有太初大陆,上界,异界,和北海之墟,却不知道在这之外,尚且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山河社稷图的秘密,就在于此。

柔和的光芒蕴含了女娲遗留下来的力量,将承明所造成的破坏一一抚平,修补裂痕,重整三界秩序。

纵然那个神祗早已陨落,但她爱护这片天地的心,却从来未曾变过。

周辰忽然叹了口气,低低道:“我总算知道承明为何不择手段,都要得到山河社稷图了。”

尺鸿不解:“为什么?”

周印道:“因为这个世界的灵气迟早会枯竭,就算杀了所有修士也是治标不治本,所以他希望能借此打开去其它世界的通道,把其他世界的灵气攫取过来,甚至统治那边的世界。”

周辰道:“一个皇帝在知道他所统治的国家,不过是大陆一角时,总会野心勃勃,觉得他还能统一天下。”

周印淡淡道:“贪心不足,反受其害,天道有常,报应不爽。”

周辰将他抱住,亲了一口:“没错,所以我有阿印就满足了!”

大陆历六万七千三百年五月,包括上玄宗、青古门、天衍宗、金庭门等太初大陆的大部分宗门结盟,联手对抗灵台寺。

在前者的襄助下,东岳国节节败退,溃不成军,没了神仙助阵的灵台寺实力大减,主持非尘战死沙场。

同年九月,灵台寺被灭。

同年十一月,东岳国被灭。南句,西陵,苍和三国会盟,共同瓜分东岳,并签订百年同盟,借以共同对付北昌。

世事悠悠,白云苍狗,不过是久分必合,久合必分。

“周潮生,你在­干­什么!”

一声河东狮吼,吓得小孩手一松,一只猫从他怀里窜出来,扑向来人,委屈地喵呜喵呜地叫。

“娘,你来了!我想起今天的法术口诀还没背,我去背了!”小孩嬉皮笑脸,转身就想溜,奈何动作没有他娘快。

玲珑看着被他染得五颜六­色­的白猫,拧着他的耳朵狞笑道:“你竟敢把面团作弄成这样,今天不让你爹把你打得ρi股开花,我就把名字倒过来写!”

周潮生笑道:“娘,你名字倒过来写叫珑玲,不知道的还以为您老人家耳聋呢,不好不好!……哎哟,我的耳朵,耳朵!”

一大拖着一小走到院子里,却见堂堂金庭门掌门,此刻正趴在石桌上托着腮发呆。

“师兄,你怎么了?”玲珑摸上他的额头。

“喔,玲珑,”周章回过神,“潮生,你又调皮了?”

“没有啊,我就是跟面团玩儿,娘又凶我了!”周潮生靠过去撒娇,“爹你在­干­嘛呢,想情人啊?”

“胡说八道!”周章敲了他的额头一记,“难怪你娘要打你,我是在想你叔叔!”

周潮生道:“叔叔怎么了?”

周章叹了口气,“你叔叔一去就是好几年,也不知道如何了?”

玲珑笑道:“以周大哥的能耐,必不会出事,更何况还有妖皇陛下在。”她看了看周潮生,“若不是有这小讨债鬼在,我也想跟去看看,那传说中的与太初大陆不同的许多个世界,究竟是什么样的。”

春日融融,花开灿烂,周章看着这一大一小,只觉得岁月静好,现世安稳。

“别处再好,在我心中,也不及你们。”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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