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川说不出反驳的理由,只好悻悻地说:“就算是这样,我还是没法相信你的推理!”
残酷的事实却证明汪铁桥这次的推测是错误的。警方很快自山下调集了更多警力,从搏斗现场出发向山顶展开地毯式搜索,直到曙色微明却始终未能发现那两名逃犯的踪迹。
天光大亮后,我们听特警们提到四名护送者的登山棒都不见了,在格斗中被踢飞的那柄军用匕首也下落不明。在这个为人忽略的细节启发下,汪铁桥终于悟出了犯人逃离时不留脚印的真正方法:他们是把登山棒夹在腋下,支撑着身子缓缓退离现场的。登山棒的尖锐棒头在雪地中仅留下两串微不可辨的点痕,在大风纷飞的暗夜里是相当隐蔽的。
然而,最后一个谜团还是没有解开,那就是犯人的去向。在搜捕过程中,桂沟山林区外围始终处于警方的严密封锁,但逃犯最终还是神秘地消失了。
有些勘察过现场的专家认为,犯人唯一的退路只可能是水路。可我和老汪事后都曾去那段临江的山崖察看过好几次,觉得这样逃脱的成功率几乎为零。山崖高出江面起码二十几米,山壁又平滑如镜,就是训练有素的特警队员也没法落脚攀援。
另一种假设是犯人穿着厚衣服以自杀式的勇气跳进了一帆江。处于这样的高度,就算他们的跳水姿势再标准,也难免被水拍死,或者立刻被汹涌湍急的江水吞没。更何况当时的水温近于冰点,在这种彻骨酷寒的侵袭下,任何肌体一两分钟内就会因麻痹而失去行动能力。
桂沟山大搜捕就此成了悬案。而对于汪铁桥、我和高川,它也成了警察生涯中一道难以愈合的伤疤。
经过A省警方为期一周的大范围搜捕,越狱案的11名逃犯,落网的落网,自首的自首,只剩从桂沟山失踪的王庆生、齐英年两犯下落不明。这个结果让警方感到很为难,在内部甚至发生过多次激烈的争论。虽然该案社会影响恶劣,还导致多名公务人员伤亡,但由于桂沟山搜捕案情特殊,无法获得任何在逃者仍然存活的明确证据,公安部只得在案发3个月后尴尬地撤消了原先对王、齐两犯下达的通缉令。
我心有不甘,于是想方设法进入档案室,调出这两名逃犯当年的起诉案卷。我相信任何一个读过那些卷宗的人都不会否认,这两个家伙就是那种名副其实的亡命之徒。
逃犯王庆生是个胆大妄为的赌徒,一直以非法出售自制炸药为业,06年因参与抢劫运钞车的犯罪活动落网,被判处死刑,缓期1年执行。然而,比起另一个犯人齐英年,王庆生只能算是小儿科。
齐英年的案子要复杂得多。他是在05年11月被送入第一监狱服刑的,当时的罪名是“故意杀人”,判处有期徒刑20年。齐英年企图谋杀的对象是一位政府高官,他原本计划在公开场合用狙击步枪来实施犯罪——这其实就是不折不扣的行刺。由于A市警方早有准备,事先在现场布置大量人手张网,行刺没有成功,齐英年本人也被当场抓获。。
这个齐英年既顽固又狡猾。从被捕后首次进入审讯室直到法院宣判的那天,他始终紧闭着嘴一言不发。负责讯问的警官怀疑“齐英年”不过是个假名,他的随身证件也悉属伪造,从作案方式上看,此人的真实身份多半是职业杀手。
另外,警方还在齐英年身上搜出了一款国内罕见的手枪和子弹。这种枪弹正是北方近年来多起未能告破的神秘杀人案中所采用的凶器。如果这并非巧合,那么这个化名“齐英年”的家伙极有可能就是黑道上赫赫有名的杀手“豺狼”。
可惜这一切都不过是推测,警方始终无法在法庭上拿出强有力的证据,针对齐英年唯一有效的起诉罪名当时仅止于“杀人未遂”。出人意料的是,离宣判不过两个月,齐英年竟然在狱中悍然组织了骇人听闻的“大越狱”。
读完案卷,我的目光停留在卷首的犯人照上。尽管只是张两寸照片,齐英年那双凌厉而冷酷的眼睛仍然让我脊背发冷,雪山搜捕时的恐怖感又一次侵袭而至。
豺狼!我哆嗦着嘴唇默念道。我知道,自那一刻起,这双可怕的眼睛将永远铭刻在我的噩梦里,除非有一天他被捉拿归案或被证实死亡。
因为桂沟山大搜捕中有三名警员殉职,省厅领导遭遇到前所未有的巨大压力。他们被迫以“指挥失当”为由对我和汪铁桥分别执行了行政处分。事后不久,我们又一同从原岗位被调离,转到S市市局工作。这件事让一贯自信的老汪深受刺激,他的性子从此日渐孤僻,话也越来越少,除工作外跟同事不多说一句废话,出门还常年戴着墨镜,因而落得了“汪哑子”的外号。其实,大越狱的牺牲者也不止我们两个,很多干部都受到牵连,最惨的是第一监狱的原监狱长,听说他被就地免职后在家上吊自杀了。
说到这里,陈可为轻吁了一口气,抬头看了眼墙上的仿古挂钟,花纹繁复的指针正指着11点15分。他对两位客人抱歉似的笑了笑:“对不起,故事说得太长了,你们听乏了吧?”
“不,我觉得故事很吸引人!”宋晓锋沉思着说,这是他今晚第一次表现出主动。“我只是不明白您讲这个故事的用意何在。”
陈可为又给自己倒了杯啤酒,仰起脖子喝尽,接着转向舒畅说:“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舒畅神不守舍地摇了摇头,扭头望向宋晓锋,却发现他似乎正用穿透性的目光盯着自己。这种奇怪的审视让舒畅有些不寒而栗。
陈可为吃力地晃了晃脑袋,自己揭开了谜底:“当年,从齐英年身上搜到的正是伯莱塔手枪和帕拉贝鲁姆9毫米弹!”
舒畅像惨遭电击般在椅子上虚弱地颤抖了一下,脸色瞬间苍白无比。
宋晓锋则仿佛早有所料,毫不惊异地问:“陈局,您的意思是不是说,陆平、齐英年、豺狼其实是同一个人?”
陈可为忽然神经质似的惨笑着说:“我认得那双眼睛,我永远认得那双眼睛!无论他怎么乔装改扮,我也认得出他的眼睛!”
宋晓锋冷静地说:“凭您个人的证词是远远不够的!我们必须取到更确凿的证据才能向公安部再次申请A级逮捕令,而且这还需要一个过程。”
陈可为似乎没听见他的话,目光迷离地呢喃道:“杀了那个家伙!你们一定要杀了他!绝不可以让他再次逃脱!”
宋晓锋把他扶到客厅沙发上,贴着他的耳朵安慰说:“请放心!如果事实与您的猜测吻合,接下来的指纹比对一定会有所收获。”
毕加索汽车一启动,舒畅就软倒在座椅上合起了眼,好像全身骨骼已被沉重的现实压得支离破碎。她真希望自己可以就此睡去,永远不用苏醒。
宋晓锋关切地问:“你的脸色为什么这么难看?”
“我只是……有些累了。”舒畅现在其实什么话都不想说。
“放心,我会尽快把你送到家的!”宋晓锋顿了顿,又说:“说说你对今晚这顿饭有何感想吧!”
舒畅不知道他是不是在试探自己,便下意识地抬起眼皮看了看他。宋晓锋正神色专注地轻打着方向盘,从这个角度看他开车的样子还挺有型。
“陈可为请这顿饭好像……是特意为了让我们俩帮他抓那个豺狼。这应该算是公报私仇吧!”舒畅想了想,有气无力地答道。从心底里,她并不在乎陈可为针对陆平的个人恩怨。
“嗯!”宋晓锋点了点头,“看得出,他对那个逃犯确实非常介意。我们这次真的撞上大鱼了!当初在捷达汽配站,我就感觉那个家伙不简单。没想到连汪铁桥都着过他的道!”
虽然语气平淡,宋晓锋眼里却闪烁着刑警遭遇猎物时特有的狂热。这让舒畅再次感到不快,她重新闭上眼,不想再看他。
“可我还是有一点奇怪。”宋晓峰似乎还不想结束谈话。
“什么?”舒畅支撑着问。
“陈可为今晚的态度。”宋晓锋斟酌地解释说。“在整个叙述过程中,他几乎细致入微,甚至对许多私密的心理细节都没有放过……可是,怎么说呢?……他似乎对我们俩过于推心置腹了,这反而让我感到别扭。”
“有什么好奇怪的?他希望我们替他卖命呗!抓到逃犯,于公于私对他都有好处!”舒畅并不喜欢说刻薄的话,她只是希望谈话能尽快结束。
宋晓锋低声叹了口气,彻底安静下来。耳边只剩下小汽车催眠般的行驶声,睡意逐渐上升,开始层层包裹舒畅的意识,最终把她送入了一片无知无觉的混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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