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个不眠之夜。

当白昼迈着舞者的脚步轻盈地踏入房间，张哲端清醒过来。翻身起床，围着小区幽径跑了七八圈，然后回家冲了个热水澡。昨夜的失落、沮丧随同污水统统流进了下水道，浑身上下立即­精­神起来。他现在是人事培训系长了，系长得有系长的样。——东川山田公司的系长，可不是格瑞德公司的总经理助理能比的。

对于此次破格提拔，张哲端心里明镜似的，曾太乙、高婷婷与其说是对他能力的肯定，不如说是对他的鼓励。一个来公司不到一年的人，除了本次人事改善，还有什么能拿得出手证明自己能力的？没有。

他不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人，他知道自己到底有几斤几两。在人事课，在人事行政部，在东川山田，他都只是个小学生、小字辈，还有许多地方需要学习和提高，他得夹起尾巴老老实实做人。

回到眼下，张哲端自知面临着一个不大不小的挑战。这个挑战不是新官上任如何点燃三把火，也不是他不知如何管理下属，而是怎么处理好与前任系长施予的关系。

改善说明会结束，施予就听说了到龄免职的传闻。十月中旬的某天晚上，施予跑到高婷婷家里大吵大闹，说什么：“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要人的时候求爷爷告­奶­­奶­地请我来，不要人的时候一脚踢开，你们这些领导做事讲不讲良心？”又说，“弄好了大家无事，弄不好人事课永无安宁之日！”还说，“从公司创办到如今，哪个人不是我招进来的？我加班加点累得椎间盘突出，从来没有休过一天假，我凭什么？”

最后掷给高婷婷一句话，“我太累了！要在家休养几个月，你们看着办！”此后两个多月，在办公室再没见着施予的身影。高课长要派人去她家中看望慰问，被施予以种种理由拒绝了。

昨天下午，高婷婷告诉张哲端，施予来电话了，说是要来上班。

张哲端的心咯噔了一下：施系长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他履新的第一天来上班，她想­干­什么？难不成要给他来个下马威，让他在众人面前难堪出丑下不来台？依他对施予的了解，说话不多但直率的施予，是什么话都敢说，什么事都敢做的。处理不好，真可能如施予说的，人事课永无安宁之日。他以后如何开展工作？当然，张哲端又想，施予50多岁，什么事没经历过？应该不至于如此。毕竟他是公司任命的。

她被免职与他有关系，但不是他能掌控的。施予要吵要闹，也是去找曾太乙、高婷婷吵闹，不会跟她之前的下属过意不去吧？

可世事难料，谁说得清楚呢？张哲端知道老领导喜欢龙井茶，于是在上班的途中专程去茶叶店买了一罐——他决定亲自给老领导泡一杯。俗话说得好，伸手不打笑脸人。惴惴不安地来到办公室，人事课男女老少一个都还没来，他给自己泡了一杯，端在手里慢慢品味。

茶叶­色­泽翠绿，香气浓郁，形如雀舌，果然名不虚传。

“哎呀，好香的茶！是不是龙井茶？给我来一点！”是张燕飞的声音。张哲端抬起头来，笑眯眯地看着张燕飞，把茶罐递了过去。“你是属狗的吧，鼻子那么灵。来来来，想来多少就抓多少。”

“施系长在的时候天天喝龙井，闻都闻习惯了。对啦，你这茶是买来讨施系长欢心的吧？”这么快就被张燕飞识破了心机，张哲端不好意思起来：“你咋看出来的？”

“这点小把戏还瞒得过我？你什么时候买过龙井茶？你平时舍得买吗？忽然就买了一大罐，刚好就在施系长回来上班的日子，这不是明摆着的吗？人事课除了施系长，还有谁喝龙井茶？”

张哲端不得不佩服，女人就是心细。“算你狠，可我不知道人家施系长喝不喝我的茶呢。”

“嗯，倒是有可能，你这马屁拍得未免太直接了，不过，心情可以理解。”

张燕飞的话，吓得张哲端的心悬了起来。“那你说咋办？你跟施系长时间长，你最了解她。”

张燕飞抓了一撮茶叶，置于鼻前闻了闻，放进茶杯，没理睬张哲端，蹬蹬噔地跑到开水器前倒了一杯，笑着握在手上，边走边闻。

“这茶真是香！”

“哎，美女，我在问你哪。”张哲端求张燕飞。张燕飞吸了一口茶香，眼睛一撩，故作娇态。“你求我呀，你要是求我，我就帮你。”

“好好好，我求你啦，我的姑­奶­­奶­。”

张哲端当真求起张燕飞来。张燕飞心安理得地听了，嘿嘿直笑。

“姑­奶­­奶­未免太老了吧？不过也没关系，姑­奶­­奶­就姑­奶­­奶­，人小辈份儿大呗。”

张燕飞搔搔头，瘪着嘴，故作沉思状，突然说道：“不过……”

“不过什么？”张哲端心里急了，见张燕飞不开口，催逼道，“哎呀，快说，事成了我请你吃饭，你想吃什么都行！”

这丫头片子真是难打发。

张燕飞得意地笑起来，身子蹦得老高。“此话当真？说好了，不准反悔哟！请我吃饭，我想吃什么都行？那好，我要吃西餐！”

“行行行，没问题，别说西餐，就是东餐南餐北餐，我都依你！”

张哲端无可奈何。张燕飞乐坏了，笑得媚态十足：“这可是你说的哈，到时候可别舍不得呀。”

“这个姑­奶­­奶­放心，子弹充足得很。”张哲端拍着胸口说道。

“那好，”张燕飞向张哲端抛了个媚眼说道，“下面的事你就别管了，交给我好了。”

张燕飞貌似成竹在胸。张哲端忐忑不安。

“放心吧，我说行就一定行。跟施系长这么多年，她什么脾气我还不了解？你一百个放心，统统包在我身上，谁叫你现在是我的上司呢？是不是？”

张燕飞诡秘一笑。

艾丫丫哼着小曲，一蹦一跳上班来了。

张燕飞假装没看见，吸一口热气，闭上双眼，脸微仰，陶醉似的自言自语：“哎呀，好香，好香呀，香得真是没法形容了。”

艾丫丫见状，左右望了望，不明就里，急匆匆地跑来问张燕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