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会议室出来，高婷婷突然间轻松了。

终于可以不再夹在中日双方之间受气了！终于可以不再提心吊胆了！终于可以休她从来就没休完的年假了！终于可以有时间陪她的老公和父母了！

她要把全年的年假集中全部请完了。她要带父母去他们向往已久却难以成行的海南三亚天涯海角，到海边看蓝天碧水云卷云舒，看面朝大海春暖花开，看渔舟唱晚海市蜃楼，看海天一­色­燕舞莺歌……高婷婷带着疲倦的身心休假旅游去了。

东川山田变得不平静起来。

围绕着谁将是未来的人事课长的议论和争斗如潮暗涌。有空缺就有补缺，有补缺就有提拔，谁补缺谁提拔呢？按照惯例，人事课长须是中方­干­部，中方推荐，日方认可。人事课长，是公司核心职位，位低权重，但处理不好又最讨人嫌，左右不是人。然而，多数人眼馋的是前者，对后者疏于考虑。

对于这个职位，张哲端无心参与竞争。他自认为没那个资格，能力也不够。张燕飞、郝左左、艾丫丫几个丫头热火朝天地争论来争论去，今天猜是张三明天说是李四，他兴趣索然，懒得过问。丫头们问他的意见，他就一句话：“我的意见是没有意见。”

张燕飞不满地骂他没心没肺：“谁做课长谁不做课长，那可完全不一样。你想，你要天天跟他打交道，你不关心咋行？”

张哲端不以为然，上司是不能选择的，只有去适应他。谁当人事课长都无所谓，重要的是把分内的工作做好。

同样懒得过问的还有施予。她和张哲端的想法差不多。“管他谁当课长，我该做的事还得做，做好自己的工作比什么都强。”

很快，公司oa系统上挂出任命公告，新任人事课长是仓储物流课长邱晓。

这样的结果，让张哲端大跌眼镜。张燕飞、郝左左、艾丫丫也大感意外。“怎么会是邱晓呢？”这是人事课众口一词的疑问。施予镇定自若地笑道：“怎么就不能是邱晓呢？在东川山田，没有什么奇怪的。

邱晓是中日双方斗争的结果，你们敢说不是？”

过了两天，oa系统上又挂出一条任命通知，是工会主席夏克明签发的。大意是经过工会委员会投票选举，任命高婷婷为公司专职副主席，协助工会主席开展工作，云云。

周末，张哲端去东川大学交修改好的毕业论文，把近段时间发生的系列事件讲给导师听。

“高婷婷辞职是迟早的事。”刘教授话一开口，张哲端就觉得导师在放“马后炮”。

“你不信？”刘教授见张哲端将信将疑的样子，笑道，“我给你分析分析，你想想，高课长在农汽厂是什么角­色­？党办主任！这可不是个可有可无的人物。合资之初，东方振中为什么执意要把她调过去当人事课长？”

“还不就看中高课长能力强党­性­强嘛。”张哲端不假思索地回答。

“错，大错特错，一个党务工作者去搞人事，无经验无理论，有何能力可言？依我之见，东方振中至少看中高婷婷两点：一她听话。

厂办主任听厂长的话，党办主任听党委书记的话，不听话能行吗？不行。二是信任。党多年的教育让高婷婷始终与党委班子站在一起，党委班子信任她，东方振中也不例外。”

刘教授话锋一转，“然而，高婷婷到了东川山田，跟曾太乙走得越来越近了。这肯定让东方振中不满。虽说东方振中和曾太乙都是中方­干­部，都是党的儿女，都是国家利益的代表，但毕竟一个代表企业一个代表政府，在利益取向上是有微妙差异的。”

“农汽厂是国企，国企的利益难道不是政府的利益？”

“怎么说呢？政府代表的是全市人民的利益，但全市人民的利益并不完全等同于农汽厂的利益，你明白这个道理吗？”

“你的意思是说，高婷婷背叛了东方振中？”

“不完全是背叛，用背叛这个词太刺耳了。准确地说，应该是东方振中失去了对高婷婷的信任，因为高婷婷不再听话了。”

“何以见得？”

“比如上次你讲的，你们推行职能资格制度，中方­干­部反对，她表态了吗？中方要求召开职代会讨论，她支持吗？此次打人事件调查，她对你有过交代吗？对调查情况有过修改删减吗？有时候沉默并不一定是好事，搞不好会变成坏事，特别是关键时刻，又特别是像人事课长这样的关键角­色­。”

原来如此！

“那……为什么仓储物流课长能当选人事课长呢？”

“我不了解这个课长的背景，你能不能讲讲？”

“在东川山田，仓储物流课不像四大工序那样是公司核心业务，属于服务部门。公司的一些重要活动，也少见邱晓的身影。他清华大学汽车专业毕业，在农汽厂从事技术研发多年，东川山田公司成立之初就主动申请进来了。因为善于学习，为人低调，做事踏实，颇受日方部长青睐，第二年被推荐到日本山田ict（注：ict即海外研修，其实就是边工作边学习）。研修三年回国，在新产品开发课任系长。

两年前日方课长回国，他被提拔为课长。去年课长轮岗，他调到了仓储物流课。”

“这不就得了，不难理解为什么提拔的是他而不是别人了。”刘教授得意地笑。张哲端不甚了了。“为什么？”

“第一，邱晓来自农汽厂，从事研发多年，中方­干­部对他的能力和人品非常了解；第二，他在日本山田研修了三年，受过日本文化的熏陶，熟悉山田管理，值得日方­干­部信赖；第三，日语好，可架起中日双方沟通的桥梁；第四，名牌大学毕业，善于学习，能迅速适应新岗位工作；第五，懂技术知管理，了解业务部门需要，且为人低调，做事踏实……这不正是双方都中意的人才吗？”

据说，东方振中最初推荐的是有农汽厂背景的财务课长。大江五四郎拒绝了，理由是财务课长­性­格太张扬。东方振中接着又推荐总装课长，还是被拒绝了，总装课长年龄大不说，不懂日语，难以与日本人沟通。大江五四郎提名总经理室长。此人是典型的亲日分子，东方振中当然不会同意。正愁找不到合适的人选，技术部长蔡林建言让邱晓试试。这个提议得到中村雅弘和夏克明的支持，最终如愿通过了审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