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棵老柳树的树杆之粗,当年村里有人特意比划了一下,结果四个大男人伸开膀子,才勉强能合抱得住。在树干三米多高的地方,向上斜生出八根指向四面八方的大树叉,每根树叉互相对称均匀,撑开了整个大树更多的枝枝桠桠,也撑开了大柳树生长的所有岁月。
在树叉的高处,有八个喜鹊窝建在上面,窝里的喜鹊与树伴生了多少年,谁也不知道。人们只是一年四季,都能在树下听到喜鹊的叫声。还能听到的另一种声音,是有风的时候,风与树较力之声。无风的时候,树自已发出的“嗡嗡嗡”如同念经一样的响声。
在村人的眼里,这棵柳树是一棵神树,是一碗村风水的一大象征。村里的娃娃们爱攀援这棵老树,一代又一代地喜乐在其上面。村人们有意无意地保护着这棵老树,同时也享用着它夏日的阴凉,接受一份心灵中祈盼的冥冥的护佑。
在大柳树的东面,便是当年整个村队集体财产的集中地,也是村里政治与文化的中心所在。那里并排建有十多间大小不一的房子,和一大片牲畜圈棚,以及粮仓、库房,场院。这些房子是村队部办公的地方,也是看场院的老人和喂牲口的饲养员的住处。开阔处的中央地方竖着两根大杨树杆子,那是专们为悬挂电影银幕而栽下的。更为开阔的所在,要算足有三个足球场大小的大场院,平展展光溜溜,被一人多高的土圪垃墙围着。夏天,场院中堆满了收割回来的麦垛,多数是五、六米高的圆锥体,也有长长如麦秸盖成的大屋子,那几何体造型的很错落,看上去非常的童话。等到这些麦垛被一场场打收了之后,腾出的空位陆续又会耸立起糜子垛,和红高梁、玉米棒、黄豆稞子堆成的五颜六色的大堆。
到了深秋,场院中所有的作物都颗粒归仓,空出来的地上便剩下了小山一样的作物秸杆。这些告杆既是村里牲畜过冬的草料,又是社员暖家烧饭的柴禾。其中最为鲜亮,如松软软的大面包一样的麦秸堆,白天在阳光的映照下格外灿烂,夜里则会散发出温暖的太阳香。这个时候的场院,也是村里娃娃们集中玩乐的一处好地方,特别在有月亮的晚上,二、三十个年龄不等的孩子们,汇聚到一起喊叫的青红不顾,不到深夜绝不会散去。
在场院的东边,紧傍的就是村里最肥沃的几百亩大田,一律是两亩一方的格子,沟渠埂堰布局的井然有序。在大田的东头便是那条南北走向的人工河,名叫乌拉河。河畔上长满了杨柳树,偶尔杂着一些沙枣树、榆树。由于水源丰富,河畔上的蒿草长得特别的旺盛,留有空白的地方,往往是村里娃娃们耍水之处,或村里大人们浇田的闸口。在乌拉河的东头,是一条顺河修建的柏油公路,被称为110国道线。在公路的更东边,是一条铁路。在铁路的东面,便是这个平原小村落的太阳每天升起的地方。
外来户
七岁那一年,我随了父母搬离了陕北老家,搭了几天的汽车,又坐了两天一夜的火车,来到了米粮之都的河套平原。那一天天空中飘着阴云,冷空气冻得人手脚麻木。村里原来联系好接站的人没有来,父亲只好让我们看了行李,自己沿着一条土路迎了上去。我们背风呼吸,跺脚取暖,等了足有一个小时,终于看到了两辆牛拉的小胶车,从落雪飘飘的土路上摇晃了过来。
到了我们跟前,车上跳下了父亲,也跳下了两个赶车的人。他们都穿着白茬子羊皮袄,扎着腰带,捂着棉帽子,脸挡得看不清楚,呼吸从嘴里以白气的形式显现着。他们边帮父亲装家当边咕噜着什么,那语音怪怪的,我听不懂。父亲翻译了一下,我和母亲才听明白,那年轻一点的赶车人说的是要我们跟着车走一会就暖和。
路太平了,走起来比翻山上岭过沟不知轻松多少倍。我和母亲跟着牛车步行,很快就走得浑身发热,一点也不觉得累。视野里的雪却一会紧,一会慢,一会是雪霰,一会是雪花,随风在开阔的四野里飘落着。
前边的赶车人像个哑巴从始至终都没说一句话,后面赶车的年轻人和父亲肩挨着肩,各人用自己的方言交流着。我问母亲那个人说什么?是不是外国话。母亲也听不懂,说大家都是中国人,绝不会是外国话的。我知道要是外国话,父亲也肯定听不懂的。
其实来接我们的这两个村人,说的是当地方言。他们一个叫刘三亮,有二十来岁,腰身虾弓着,马脸细长,还有点内凹,脸上生满了竖多横少的皱纹,一双说眯不眯,说醒不亮,简单如豆荚一样的眼晴迷茫中透出几分狡黠。两片薄嘴唇如黄瓜上切了一个口子,而最为突出在脸上的,是那个非常特点的长鼻子。这个鼻子占据了他脸颊的三分之一还多。另一个年龄大的叫陈果然,相貌生得怪怪的,不爱多说话。
为了对两人冒雪为我们接站的辛苦表示谢意,父亲掏出了珍藏的纸烟。刘三亮接了,却不让给那个走在前面的怪老汉,说:“你们不要理他,那是个老倔头子,姓陈,就会拾粪种地,平时三鞭子抽不出一个响屁的人。让他抽这好纸烟,纯粹是浪费。”父亲只好做罢。
我们一家人随着两套牛拉的木轱辘车,一路上不知过了多少个沙丘,多少个村庄,最后走进了一碗村,走进了一户人家的院子。刘三亮回屋叫了一声之后,才有一个五大三粗,眉目有几分粗糙的人从屋里出来。审视着我们一家人说:“又来了一家子吃饭的嘴!瞧瞧,一个个饿得像讨吃子一样。”父亲听了有点尴尬,手足无措不知说什么好。这时来了一个花眉俊眼的男人,与大块头走到一边叽哩咕噜了几句后,过来指挥着两个赶车人,把我们送到了村边上的一长排土屋子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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