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觉得自己身子被一股力猛得一推,不由自主朝前跌跌撞撞跑去,一头撞到了母亲的怀里。
等我困难地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躺在家里的炕上,身边围着爷爷、奶奶、父亲、母亲和大舅。我头痛欲裂,嘴唇干涩,浑身僵如木柴,双手试着动了动,每一个关节都有种遥远的感觉。大舅说:“醒了,醒了,娃娃没事了,快点把熬好的清米汤给娃喂点。”母亲答应的声音打颤,很快舀来了米汤,用小匙一点点喂我。母亲的一滴眼泪直直地砸到我脸上,“你个小东西,差点把妈吓死了,把全家人都折腾死了。”我想说话,舌头蠕动着,声音沙哑地问奶奶啥时回来的?奶奶闻声,探了身子过来,心疼地骂我是个不省事的费油灯,话音还没落,啪地给了我一耳光。我没有感觉到疼,觉得反而更清醒精神了一些。我问候大舅,又对爷爷和父亲笑了笑。
从昏睡中醒过来的我躺在炕上,每天喝着母亲从公社配的几幅中药,嘴上退了一层皮,脸上还起了许多红疹子。大舅用毛笔书写了许多张黄裱纸条,上面画着符号和图案,在我家的屋梁和门楣墙角等地四处张贴。为了更切身地起作用,大舅还写了几张内容特别的黄裱,盖了红印章,折叠成小四角,装在我帖身的衣服口袋里,成了我趋利避邪的护身符。
要走的前一天晚上,大舅和父亲坐在炕上喝酒,交流的主题还是我。大舅说:“玉明这个娃,按中医说法有点神虚。按迷信说法,小时候天眼没长住,容易招惹一些邪气上身。”父亲有点紧张,母亲急急地问如何才能避免。大舅笑笑说:“没事的,从命相上说,这娃将来的运还不错呢。这些都是点小毛病,你们不要当回事,有我这次的料理,帮娃提升了阳气,一般的邪祟是不敢侵身的。”
鬼娃
一碗村曾经下放来十多个知青,村里为他们盖了一溜房子。几年后知青一个个回城了,只有一个女的,因为家里成份问题严重,一直没能回去,独自一人住在这一溜房子里。知青屋后的那片荒地上,过去确实有过一口井。井是那些男知青为了自己方便,也是对打井的好奇,在村里年轻人的支援下挖成的。井砌得很粗糙,周边泥土不时往里塌方,井口越坍越大,风沙草茎落入的多,水就不能喝了。剩下的知青姑娘每天爱坐在井边梳洗头发。一天,不知是一条狗突然跑过,还是别的原因,那姑娘一头栽到井里淹死了。等人们发现时,尸体已经泡了一天多,面目都肿胀的变了样子。村里人把姑娘捞上来,伐了两棵树,让木匠零时赶制了一口棺材盛敛了尸体,就在村西找了一处空地掩埋掉,还修起一个小墓堆。随同入殓的还有那女孩的一应用具,不能埋的都一把大火烧毁在坟前。这事被反映到大队,大队上报到公社,公社报给县里,报到后来就没了消息。一个无主的孤坟堆,经一冬一春的劲风,后来扫得没有几人知道确切的方位所在。
空出的知青屋成了村里临时过渡困难人家的居所,有人住没人修葺,很快就破败得如我们入住前的情况。先期住过的人家,都说这屋子闹鬼,多是在月亮圆的晚上,老觉得有人在走来走去,有时还能听到隐隐约约的歌声。添油加醋出的传言,让更多的人感觉到灵异现象。一排房子前赴后继的住户,往往都是由不知情到知情,由知情到更多的见鬼说法。后来,就没人敢来这排房子住了,人们也就渐渐淡忘了闹鬼的事。
我们家是新来户,不了解情况入住后,没有人提醒什么,也没有发现什么异样。可是我本身生理上的灵异,发现了大姐姐的存在,后来又受大黄蛇的惊吓,使“天眼”原本就没长合好的我,在不可知的境界里,经历了神秘莫测的“一劫”。
在这个劫里,我随了大姐姐深夜在村里转悠,几个上了年纪的老人,半夜里到户外小解,他们对我视力不清的注视着。月光朦胧中,他们见我行走正常,有时还兴致勃勃奔跑得很快,初不以为然。后来饲养员老高奎看见我月夜在队里的牲口圈墙上,行走的超常平稳,又见我和牛羊咕咕哝哝说话,心里奇怪我一个娃娃,深更半夜跑出来耍,也不害怕。他走过来想问我话,我却飘飘然跑开了。老高奎人上了年纪,腿还有点拐,但靠近还是认出了我。几天后看见母亲卸车放牲口离得很近,老汉顺口说了起来,还提醒让母亲好好注意我,不要晚上乱跑从墙上跌下摔伤了。这一说引起母亲的紧觉,回来家里问我,我没有承认。
后来,见我夜半在村里乱跑的人越来越多,七月十五的晚上,母亲在栓门的时候多了个心眼,用一根细绳套在门扇上。母亲紧挨着我睡下后,又在我的脚上系了一根红毛线。这一切我自然不知道,半夜跑出去时,母亲和父亲跟着我,看见我在糜子地里打滚,他们想不明白究竟是怎么回事,耐了性子跟着我进到村里。我神态怪异,母亲和父亲分头拦我,可是几次都让我逃脱了,急得互相喊叫着追堵。惊醒的村人越来越多,大人孩子先是跟着母亲跑看稀罕,后来都加入了逮我的队伍。
终于母亲迎面挡住了我的去路,叫我的名字我不应,看我还想跑,伸出双臂,死死地抱住我不放。我挣扎不脱,大姐姐过来援手,才抱我重获自由。
自由的是我的灵魂,我的身体被母亲抱回家里,平展展放在炕上,眼睛紧闭,呼吸微弱但均匀,俨然还在睡眠中的情态。村里的好多人都围到我们家来,七嘴八舌,关于这排房子的前前后后的说法便透露出来。
黑香娥说:“你家娃怕是患一种叫做梦游症的病。过去在我们老家,也有人得过这种病,那是个大人,做梦后会在村子里乱跑,眼睛是闭着的,手里还爱拿一把菜刀,能把人吓死。”母亲就急了,问有啥办法才能救我。黑香娥接了前面的话说:“我说的那男人有一天又梦游了,队长组织了十几个年轻人,用一张拉粮车上的护网,一下子把那男人网在里面。刀抢下了,人却在网底下呼呼酣睡,任凭队里人如何喊叫也不顶用,一直到天亮后才自己醒来了。你们也不要着急,等到天亮再看,说不定就自己醒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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