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次宝玉正在黛玉房中说着话,只见袭人走来,说道:“快回去穿衣裳去罢,老爷叫你呢。”宝玉听了,不觉打了个焦雷一般,也顾不得别的,急忙回来穿衣服。出园来,只见焙茗在二门前等着。宝玉问道:“你可知道老爷叫我是为什么?”焙茗道:“爷快出来罢,横竖是见去的,到那里就知道了。”一面说,一面催着宝玉。
转过大厅,宝玉心里还自狐疑,只听墙角边一阵呵呵大笑,回头见薛蟠拍着手跳出来,笑道:“要不说姨夫叫你,你哪里肯出来得这么快!”焙茗也笑着跪下了。宝玉怔了半天,方想过来——是薛蟠哄他出来。薛蟠连忙打躬作揖赔不是,又求:“别难为了小子,都是我央了他去的。”薛蟠又连声讲好话,宝玉向焙茗道:“反叛杂种,还跪着做什么?”焙茗连忙叩头起来。宝玉便应邀和薛蟠等一群声色犬马的纨绔子弟与妓汝鬼混了两天。
焙茗会耍滑头,极其机灵。最典型的是,与万儿通奸那天是他引宝玉出园游逛,偷偷来到袭人家后,袭人大为惊慌道:“这还了得!倘或碰见人,或是遇见老爷,街上人挤马碰,有个闪失,这也是玩得的吗?你们的胆子比斗还大呢!——都是茗烟调唆的;等我回去告诉嬷嬷们,一定打你个贼死。”袭人的确聪慧,一下子抓住了元凶,且将利害关系揭示得很透,茗烟不用思索,马上接口,还煞有介事的撅了嘴,道:“爷骂着打着叫我带了来的,这会子推到我身上。我说别来罢!——要不,我们回去罢。”末句回马枪尤其杀得巧妙,装得极像,花家哥哥马上劝道:“罢了,已经来了,也不用多说了……”花家见宝玉光顾茅庐,如此看重袭人,巴结都来不及,怎么能让宝玉空走一趟?临走时,袭人又抓些果子给茗烟,又把些钱给他买花爆放,叫他:“别告诉人,连你也有不是。”这小子将责任全推在宝玉身上。明知宝玉不会拆穿,将精明过人、本已识破他的袭人也给蒙住了。袭人还给了他钱买花爆放,实际上是保密费。
茗烟虽有些小智、贼智,毕竟禁不住别人抓住他性格中的弱点,前则在私塾中中了贾蔷的借刀杀人之计,挑起事端,大闹学堂,如无李贵的调停,必将酿成大祸;后则帮助呆霸王薛蟠,对自己的主人玩调虎离山计,使宝玉陷入声色犬马的一群狐群狗党之中,如无严厉家法约束,宝玉必被这班浮华子弟拉下水去。像这样的贴身仆人带在身边,很危险,犹如带着一颗定时炸弹。这种仆人如被人威逼利诱,必然出卖主子。但宝玉感到很安全,所有的秘密大事,多需他参与,需他奔走。如刘姥姥胡诌他们乡下有个小祠堂儿,供的是一位17岁病死的小姐,现在塑像的泥胎儿已成了精了。宝玉信以为真,盘算了一夜,第二天一早,便出来给了焙茗几百钱,按着刘姥姥说的方向地名,着焙茗先去踏看明白,回来再作主意。焙茗外出整整一天,没找着,宝玉又抚慰他:“你别急,改日闲了,你再找去。”“我必重重赏你。”
过不久,宝玉趁凤姐生日那天人们看戏、喝酒忙碌非凡,又带焙茗溜出贾府,出北门到郊外冷清的水仙庵,在简陋的井台上奠祭金钏。焙茗不知祭祀何人,将香炉放下,站过一旁,见宝玉掏出香来焚上,含泪施了半礼,回身命收了去。焙茗答应,且不收,忙趴下磕了几个头,口内祝道:“我焙茗跟二爷这几年,二爷的心事,我没有不知道的,只有今儿这一祭祀,没有告诉我,我也不敢问,只是受祭的阴魂,虽不知名姓,想来自然是那人间有一、天上无双、极聪明清雅的一位姐姐妹妹了。二爷的心事难出口,我替二爷祝赞你:你若有灵有圣,我们二爷这样想着你,你也时常来望候望候二爷,未尝不可;你在阴间,保佑二爷来生也变个女孩儿,和你们一起玩耍,岂不两下里都有趣了。”说毕,又磕了几个头,才爬起来。宝玉没听他说完,便忍不住笑了,踢他道:“别胡说,看人听见笑话!”焙茗管不住自己的油嘴滑舌,前面讲得郑重,越到后来越离谱,变成讲笑话了。焙茗怕宝玉肚饥,已和庵内主持联系了简单午餐,又跟宝玉说:“还有一说,咱们来了,必有人不放心。若没有人不放心,便晚些进城何妨?若有人不放心,二爷须得进城回家去才是。第一老太太、太太也放了心;第二礼也尽了,——不过这么着。就是家去听戏喝酒,也并不是爷有意,原是陪着父母尽个孝道儿。要单为这个,不顾老太太、太太悬心,就是才受祭的阴魂儿也不安哪。二爷想,我这话怎么样?”他怕担责任,拿大题目劝宝玉尽早回去。我们不得不承认他的设想周到和辞令之妙宛若游龙,非常得体。
这焙茗见宝玉信任他,待下人又随和,有时竟不分尊卑地与宝玉开玩笑。一次,宝玉被父亲叫去查他近日所读之书,查完后放他还老太太处去。宝玉答应了个“是”,慢慢地退出。刚过穿廊月洞门的影屏,便一溜烟跑到贾母院门口。急得焙茗在后头赶着叫道:“看跌倒了!老爷来了。”吓吓宝玉,与他开玩笑。
平心而论,焙茗是十分关心宝玉的,他看见宝玉空的无聊,就买了许多小说、剧本给宝玉看,其中有《西厢记》这样的经典著作。宝玉读了,又推荐给黛玉读,黛玉读了《西厢记》深感此书词句惊人,余香满口,美不胜收。从这件事可以看出这个小厮颇不简单,他还颇有文化,平时喜欢看小说,对这些书籍还颇为熟悉。
后来宝玉发疯、失踪,他也真诚地痛苦,努力帮助主人寻找。他对宝玉是忠诚的,也有深厚的主仆之情。
但是,像焙茗(茗烟)这样的小厮,善于逢迎主人,又会仗势欺人,在外惹祸,绝非忠仆、义仆;如干正经事,将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反叛杂种”。但当局者迷,主人往往不会觉晓,反感用得得心应手,而护花主人评论说:“万儿与茗烟,趁间私通,可见宁府家教之疏。”也有一定见地。
●兴儿的巧嘴快嘴搬嘴和祸从口出
兴儿是贾琏的心腹小厮,他是长跟贾琏出门的,头脑很是灵活。贾琏在外面的行动,他了如指掌,他与凤姐的事,他也都清楚。贾琏在偷娶尤二姐,尤二姐对下人和蔼、亲热,很得仆人的爱戴。有一次,尤二姐用酒菜招待兴儿还和他谈论各样家常。兴儿心里非常愉快,笑嘻嘻的,一面喝,一面将荣府之事告诉尤二姐母女。讲得兴起,他评论起王熙凤来,他对凤姐的评论,是《红楼梦》中的千古名篇之一。兴儿说:“……提起来,我们奶奶(指凤姐)的事,告诉不得奶奶(指尤二姐)!她心里歹毒,口里尖快。”“如今合家大小,除了老太太、太太两个,没有不恨她的,只不过面子情儿怕她。皆因她一时看得人都不及她,只一味哄着老太太、太太两个人喜欢。她说一是一,说二是二,没人敢拦她。又恨不得把银子钱省下来,堆成山,好叫老太太、太太说她会过日子。殊不知苦了下人,她讨好儿。或有好事,她就不等别人去说,她先抓尖儿。或有不好的事,或她自己错了,她就一缩头,推到别人身上去,她还在旁边拨火儿。”“嘴甜心苦,两面三刀”,“上头笑着,脚底下就使绊子”,“明是一盆火,暗是一把刀,她都占全了。只怕三姨儿这张嘴还说不过她呢!奶奶这么斯文良善人,哪里是她的对手?”
二姐笑道:“我只以理待她,她敢怎么着我?”兴儿道:“不是小的喝了酒,放肆胡说:奶奶就是让着她,她看见奶奶比她标致,又比她得人心儿,她就肯善罢甘休了?人家是醋罐子,她是醋缸、醋瓮!凡丫头们跟前,二爷多看一眼,她有本事当着爷打个烂羊头似的!”
。。: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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