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声 后记 分别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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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楼 正文 人物介绍:
章节字数:235 更新时间:08-12-14 20:49
杨小青:中学生,和母亲一起搬到现在的城市之后,她发现了对面的楼上每天有个人向自己张望,然后失踪……
沈嘉言:调查杨小青失踪案件的警察。
邢楠:自由业者,参加了一次小学同学聚会之后,生活就陷入了一团混乱。
何思远:何珍的远房堂哥,医生。有严重的恋母情结。
何珍:Сhā画作者,似乎有不为人知的能力。
乔夜雪:杨小青的母亲。
杨承延:乔夜雪的丈夫。
慧美:何思远的未婚妻。
邮差:本系列的主角。
鬼楼 正文 楔子 回来
章节字数:3026 更新时间:08-12-14 20:50
「快点,我拉到你的手了,再用力一点,坚持住,千万不要放弃!」
「坚持住!马上会有人来的,坚持住!」
「坚持……」
梦里,有人在自己耳边不停的说着,有一只手,向自己伸过来,刚刚想要拉住对方,却忽然醒了。
星期一凌晨的时候,何珍突然从梦中惊醒。刚才她似乎做了很悲伤的梦,梦里流下的眼泪至今黏在颊边,不知哪里的风吹过来,脸上冰凉冰凉的。
拿起床头的手表,按下荧光键看了下表面,现在的时间:凌晨四点五十一分。
这么早啊……
抓了抓头,何珍将手表放回远处。
刚才她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里情绪跌宕起伏,可是醒了却什么也记不得,何珍把这个的发生原因归为刚刚搬家不久的缘故。
环顾四周,黑暗中其实什么也看不清的,可是何珍却完全不在意,深色的木质地板,青色的墙纸,那种闭上眼睛都历历在目的熟悉感,何珍忽然发现人的身体记忆要比自己想象的厉害的多。
这里是她很久以前的家,旧式的公寓楼,里面每间房子面积都不大,何珍却在这里住了整整五年。从五岁到十岁,童年中很长一段记忆都和这所房子有关。
她看着这栋房子建起来,然后如今,她又将亲历这房子被推倒。
这种老式的简易房子已经不再符合现在的潮流,破旧不说,能住的人很少。有家房地产公司非常看好这块地皮,用了多种管道,最终将这块地皮买下。
之前的用户也不用沮丧,那家房地产公司允诺在新的大楼建起之后,赔偿给每户一间房子作为损失补偿。
何珍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才回来的,她家早已搬离这个城市,走的时候这栋房子因为各种原因没有卖出去,索性就扔在这里,偶尔租出去。
没想到十来年后的今天,这栋房子却占据了这个城市的繁华地段,赔偿的房子到手之后,卖出也好租出也好,都是一笔不错的收入。
毕业之后暂时没有工作打算的何珍,于是回到这里处理这所房子的交接手续事宜。
这个城市在她离开之后变化很大。
路边的建筑,过往的人群,每一样都和她记忆中完全不同,她本来以为自己对这里会很陌生的,可是站在这栋房子前,她才发现自己错了:原来,童年记忆的复苏是如此容易的一件事。
到处都是回忆,房子成了一间童年记忆的博物馆。
昏暗走廊的墙壁上,何珍甚至发现了自己某年的涂鸦。
记不清自己为什么画了这么个怪东西,不过依稀记得,那是自己用当时工地附近淘来的煤渣加水,然后用揪来的树枝小心画在墙上的。一边画一边害怕被大人发现,那种明知道做坏事还是很高兴的感觉再次在心底鲜活起来。
摸着墙壁上黑压压的涂鸦,何珍微微一笑。
这是她第一幅作品么?
忽然想起来,喜欢画画这种事,似乎从她小时候就开始了。
高中时第一次投稿被采用,一路画下来,到现在也算小有名气的画手,这也是她暂时没有找工作的原因。反正,靠画画也能养活自己,那种朝九晚五需要每天和不同人打交道的生活,她暂时没有兴趣。
大概是因为那些回忆牵引了她,本来只是打算过来看看房子的,结果看着看着时间就晚了。一下飞机就直接前往这里的何珍还没有预定旅馆,没有多想,何珍几乎是立刻做出了暂时住在这里的决定,和她的黑猫一起。
这栋房子的最后时刻,她想住在这里。
住的是她以前的房间,她过来之后,惊讶的发现原来的家具竟然还在。
何珍不是什么娇气的人,简单掸了掸床上的灰尘,从行李里拿了床单一铺就睡了。不过毕竟是许久没来的地方,她睡得并不安稳,她需要一定的时间适应,她的猫也是。
小黑不习惯这里,从来到这里之后就一直缩在猫笼的最里面。开始的时候怎么叫也不出来,好不容易被何珍用食物引出来之后也是伏在地面,毛竖着,不安的喝着牛奶,然后一喝完就不等何珍反应,哧溜一声重新钻回猫笼,再也不肯出来。
新环境下,猫总是很小心的。
想到自己的猫,何珍坐了起来,视线落到正被吹起一角的窗帘上,透过偶尔撩起的窗帘看到后面那扇通往阳台的门──何珍发现,那扇门是半掩着的。
自己睡前明明检查过的……
心思一动,何珍光着脚下床,脚板接触到冰凉地面的时候,她哆嗦了一下。皱了皱眉,何珍穿上丢到一旁的拖鞋。
她先走到猫笼前,探手进去却没摸到应该的温软:小黑果然出来了。
小黑毕竟是好奇心重的猫,即使害怕还是对新地盘感兴趣,那扇打开的、通往阳台的门应该就是牠的杰作。
一边走向阳台一边轻轻呼唤着爱猫的名字,果然没多久,黑暗中传来低低一声猫叫,随即,何珍感到自己的脚踝冷不防被某个温热的毛茸茸物体蹭住了。
几乎是反射的,何珍的眼睛看向脚下。脚边的暗处,她果然看到了两盏黄澄澄的小灯一样的猫眼,随即,又是「喵」的一声。
「果然是你把门推开的。顽皮鬼!亏你还记得回来。」
弯腰向自己脚边捞去,下一秒,何珍怀里多了一只乌黑的猫。
何珍注意到,小黑脖子里的铃铛没有响,诧异了一下,何珍随即向黑猫的脖子里摸去,这才发现原本挂在那里的铃铛果然不见了。小黑对于桎梏自己脖子的东西消失这件事显然没有感想,被主人抱在怀里搔动下巴的黑猫只是发出舒服的呼噜声。
原本打算关上门后立刻回到床上睡回笼觉的,可是不知道为何忽然没了睡意,于是原本想要关门的手改变用力方向,轻轻一拉,何珍打开门走到了阳台上。
深深吸了一口室外冰冷的空气,这下可好,脑子里残余的睡虫也消失了。抱着猫,何珍难得有兴致欣赏起外头的景色。
现在这个时间天还是黑的,连鸟儿都没起床的城市安安静静,宁谧异常。开始的时候,对面的房子只有一间亮了灯,然后陆陆续续有几盏灯亮了起来,是上学的学生么?就是有学校有这样变态的规矩,强迫学生早早到校早自习。
何珍记得自己上过的高中就是那样,毕业班凌晨六点到校,每天五点多就要起床,感觉糟透了。
视线收回来落在自己现在站立的地方,看向阳台边缘的时候,何珍惊讶的扬了扬眉毛。「葡萄?」
让何珍难得露出惊讶神色的是爬在她家阳台的葡萄藤,隐藏在暗色中的葡萄藤上不知何时结了不起眼的圆粒,非常小的果实,应该长出来没多久。将怀里的猫放到地上,何珍的注意力完全转移到了刚刚结果的葡萄藤上。
左手感受着小小葡萄粒硬硬的触感,眼睛却顺着葡萄藤向下看去,视线最终被阳台的地板阻止。
葡萄不是何珍这里的阳台上种的,葡萄的根也没长在何珍的阳台上,这几株葡萄看起来是楼下的某户人家种的。
看起来不错。看着那些果子,何珍心里想着,不过却并没有动手去摘。
她站在阳台上,趴在阳台边,不知站了多长时间。
越来越多的灯亮了起来,只有她现在置身的这一座安静异常,一片黑暗。不过这是现在的何珍无法看到的事情。她的注意力在对面──
对面的阳台上出来了一个人,很远,何珍只能依稀看出那是个有着长头发的女人,可是奇怪的,何珍知道对方在看她。
自己这边一点光亮也没有,那个人能不能看到自己还另当别论,可是何珍就是感觉对方在看她。
漠然的盯着对面那间阳台,几秒钟之后,视线转移到东边的天空,那里,已经微微红晕。
天快亮了。
何珍轻轻拉开门,重新进了房子。
鬼楼 正文 第一章 杨小青之一
章节字数:9401 更新时间:08-12-14 20:52
「她走了,就再也没有回来。」
僵硬的握着梳子,杨小青的手却顿住了。
刚刚……自己看到了一个人……
「小青,快点,过来吃早饭了,你快迟到了!」
妈妈的大嗓门从身后传来,杨小青急忙刷了几把头发,别上一个郁金香型的发夹,然后拿着梳子回到内室。
今天的早饭是炒饭,昨天晚上的剩饭炒剩菜,最节省时间的食物。
叹口气,杨小青拿起勺子开始吃饭,妈妈坐在自己对面吃着同样的早餐。吃到一半的时候,杨小青忽然想起刚才看到的事情,随口对妈妈说:「我刚刚看到一个人。」
「啊?你又没出门,哪里看到的人?」
「对面那栋楼的,对面那栋楼有人住。」
会这么说,是因为当时搬到这里的时候,母女两人观察过附近所有的民居,独独没有考虑对面那栋。按照杨母的想法,对面那栋楼看起来太破,八成没人住了。
今天的发现算是反驳了母亲的判断,那栋看起来破烂阴森的楼原来还是有住户的。
回想着刚才的情景,杨小青将一口米饭送入口中,「正对着咱们家阳台的那个房间,也是阳台上。我看到一个白影,刚开始吓了我一跳,那个人也没开灯,忽然就出现在那里,我还以为是鬼呢。」
「这世界上哪里那么多鬼。好了,你快点吃饭,今天你第一天去新学校不是?」妈妈说着,也加快自己的进食速度,她今天也是第一天到新单位报到。
「哦。」杨小青应着,匆匆扒完最后几口米饭,然后穿好外套,和妈妈说了再见之后跑下楼。
下完三层台阶,杨小青已经到了楼外的大道上,初升太阳的第一抹光芒随即照亮了她的全身。
嗯,今天一定是个好天气!加油!
对自己笑着,杨小青向正好开来的公交车跑去。
初来乍到的杨小青完全没想到,她和母亲在新城市的第一个早上,交谈内容隐藏的究竟有什么不对头……
杨小青在学校的第一天过得还算满意,学校虽然小了点,不过设施很好,同学老师对自己也够亲切。
第二天早上,杨小青还是拿着那个梳子去阳台梳头,反射性的向对面看去的时候,又看到了那个白影。这次杨小青不像昨天那样,她继续静静梳着自己的头发,然后别了一个鱼型的发夹。
回屋之前发现对方还在,她向对方笑了笑,然后进屋,吃早餐,上学。
第三天还是这样,第四天……
对面的那个白影成了杨小青心里的一个「熟人」。虽然从来没有近距离见过面,可是毕竟是每天早上会看到的人,时间久了,杨小青会在每天离开时和对方挥挥手。
国中阶段的小女生心里都是浪漫的,每当她看到对方的时候,她心里已经编织了一个浪漫的认识过程,那存在于七八十年代言情小说中的巧遇─住在对面的男女,呃……或者女女,因为每天早上相对而产生的一段关于爱情或关于友情的故事。
而后某一天,对面那个白影对她挥手了。
很缓慢的,冲着她挥手了。
那天杨小青的心情格外的好。她没有注意过,对面那间房间的灯从来没有亮过。
之后,杨小青还是没有和对面的人近距离接触过,可是他们每天静静相处的那一段时间对于杨小青来说,不再是枯燥的一人时间。她知道,对面那个人也是知道自己的,对方一直知道自己,或许对方每天早上出现在那里,就是为了自己也不一定。
她觉得自己可以理解对方的感想,她也相信对方可以理解自己的。
直到那一天。
那一天,那个人没有出现。
第二天,还是没有。
然后第三天──
杨小青记得很清楚,那天是个下雨天,隔着雨幕,她向那个熟悉的方向望去,然而,那里还是没有人。出门的时候差点忘记带伞,还是妈妈喊住自己将伞塞给她的,那一天,杨小青的脚步有些踌躇。
那个人是干什么的?为什么这些天一直没有出现呢?他/她出什么事了么?生病了?还是……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在杨小青的脑子里盘旋了整整一天。
放学的时候,本来打算和新朋友去附近的火锅店吃美味的小火锅,早就约好考试完要去的,可是事到临头,杨小青却犹豫了。用一个很牵强的理由推辞了这次的约会,杨小青直接坐车回家,不过和往常不同的,她路过家门口,从左边的街道穿了过去。
她知道,这是通往那栋破楼的唯一路径,这条路是她在每天早上梳头的时候,借着居高临下的位置发现的。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想要找出那条路,或许,她早就想要去那栋楼看看。
那栋楼静静的,它现在就在她的眼前了,如此接近的时候,杨小青有种奇怪的感觉,这栋楼……和自己每天看到的那栋楼……真的是一栋么?
从外表看去,这是栋老式建筑,褪色的墙壁,窄小的楼道,大概是因为建筑材料的缘故,杨小青觉得这里的楼道比别的地方的都要凉。
如果夏天住在这里一定很舒服,那时候,杨小青是那样想的。
怀着一种类似于见笔友或网友的兴奋,杨小青站在楼下,以对面那栋自己家所在的建筑为基准确定了方向,然后坚定的上了楼。
那栋楼里面也很乱,几乎每户都把自己家放不下的杂物堆在了楼道,不但乱而且昏暗,杨小青找了很久也没找到走廊灯的开关,只好作罢。
楼道里有种怪异的味道,像是垃圾腐臭后的异味,杨小青捂着鼻子,走到二楼的时候,一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老鼠吓了她一跳,惊吓中她推到了旁边的什么。
叮叮当当的响声过后,旁边的门忽然开了,一张脸从门缝里露出来,那是个年轻男子,金色的头发乱蓬蓬的。
让杨小青吓了一跳的是,那人脸上竟然有很浓的妆,非但如此,那人的耳朵、鼻子、嘴唇戴了好多的钉环。视线颤抖着落在那人嘴上的钢锥上,杨小青怯怯的,完全不敢去看那人涂成黑色的眼皮……
那人的样子太怪异,本来还打算道歉的杨小青心脏怦怦直跳,顾不得刚刚被砸得生疼的额头,杨小青扶起旁边的东西就跑
了,身后传来的男人叫骂声渐渐听不到的时候,她已经到了自己的目的地──三楼。
杨小青扁扁嘴,不过发现自己已经到了目的地,随即又高兴起来。她小心的分辨着,最终站在一间写着13的房门前。
应该是三位数的,不过最左边那个数字掉了,否则按照情理猜来,这里标着的原本是313三个数字。而门口,杨小青注意到,门口站了一个男人。
女孩的心脏跳动瞬间加快,这里,就是那个人的家!这么说……那个男人就是……
那个男人转过头,露出一张相当年轻的脸,白净的面孔,端正的长相,细窄的镜片后面是一双细细的丹凤眼。
「你……」「你……」两个人几乎同时脱口而出。
男人对她微微笑了笑,示意她先说。微微红着脸,杨小青小声道:「请问你是……你是这里的住户么?」
出乎意料的,男人摇了摇头,「真抱歉,我只是过来送信的邮差而已。」
看着莫名其妙失望的女孩,邮差脸上露出了为难的神色,「本来还想问您相同的问题的,看来没有必要了。」年轻的邮差说着,看了看手中的东西,杨小青注意到,那是一封信。
顺着男人的视线望去,杨小青惊讶的看到了一个邮箱,一个……相当饱满的邮箱。确切的说,已经快要溢出来的邮箱。
「这里的住户已经很久没有查收邮件了,今天的信完全塞不进他的邮箱。」
看来这个邮箱正是邮差先生此刻感到棘手的原因。
「看来您和住户是认识的,这样好么?如果可以联系上住户的话,能不能帮我通知他清理邮箱?长久下去,最终困扰的会是住户本人……」
杨小青忘记当时是怎么答应下来的,总之,之后那个邮差就走了。他是个尽职的邮差,塞不下的信最终也没让旁人转交,将信件塞入随身包,男人点点头,随即离去。
邮差高瘦的身影渐渐远离,杨小青只是静静看着,直到那人消失在楼梯那边,杨小青这才收回视线,视线掠过那个带着些微铁锈的信箱的时候,她皱了皱眉。
这么多没有清理的信件……按照那个邮差的说法,住户已经消失很久了,可是……
她明明直到三天前,还每天可以透过阳台看到那个人的。
故意不清理信箱么?
以上的内心话,杨小青没有告诉邮差,毕竟还算是陌生人,她没有必要和一个陌生人讲那么多。不开门的原因……躲债?
有不想见的人?
被电视腐化的小女孩脑子里浮想联翩,可是并没有减弱她想见到房门内的人的决心。盯着那扇破旧的房门,杨小青迟疑着,最终还是轻轻敲了门。
「有人么?有人在家么?」
半晌无人回答。
忽然想到了自己刚才浮想联翩中的某条假设,杨小青将声音压得更低:「我是你对面楼的那个女生,我周围没有别人。」
同样的话,杨小青重复了两遍,说第三遍的时候,她觉得自己的举动很无聊,本来打算离开了的,然而……
门却开了。
慢慢打开的门发出暗哑的声音,楼道内本来就黑暗,那突然打开的门缝内却更是漆黑,那屋里,竟是没有开灯的。就算是不开灯,按照现在这个时辰,室内也不会这么漆黑,除非是连窗帘都全部拉上……
盯着那慢慢扩大的门缝,杨小青忽然有了一种错觉:那是一张嘴,正在慢慢张大,它静静守候着,守株待兔,而傻乎乎站在门前一动不动的自己,就是那送上门的食物。
想到这里,杨小青忍不住退了一步。
不过什么也没有发生。
「那个……是你么?」站在距离门板一米的位置,杨小青扬声道。
门内静静的,门外的光亮射入房内,室内看来似乎亮了些,可是深处却在对比之下越发看不到底。
门板来回微微摆动了几下,最终静止了,却始终没有人出现在门口。看着门板和墙壁之间似乎还有一点距离,杨小青吞了口口水,往前走了两步,然后迟疑着抬起右腿,犹豫半晌,然后用力踢了一下门板。
杨小青的力道其实没有多大,却足够那门板「匡当」一声砸在墙上,然后弹回来。
不过那「匡当」一声已经很能说明问题:没有人躲在门板之后。
换句话说,没有人给她开门。
那……门是怎么开的?
杨小青皱了皱眉,伸手固定住还在反复开阖的门板,看了看门锁:锁匙是缩起来的,如果不是有人开门的话,就是门根本没有锁,这门原本就是虚掩着的。
「我进来了。」大声说了一句话,杨小青踏进房门。室内果然黑暗,在门口附近的墙壁上摸着,杨小青想要开灯,可是触手那种粉状物的感觉……
「好多灰……」缩回手,杨小青将手在校服裙上揩了揩,可是怎么揩还是感觉不干净。呆呆的站在原地,杨小青迷惘了:自己为什么来这里?门为什么莫名其妙的打开也就算了,自己为什么就那么进来了?
门外的光亮照亮自己脚下,自己的影子深深融入室内的黑暗,一瞬间,杨小青忽然害怕了。
自己怎么会在这个地方?
这个时间,自己不是应该已经在家了么?看看每天固定收看的节目,等着妈妈回家。如果刚刚答应同学的邀请,现在自己应该在火锅店享用美味温暖的小火锅,可是现在,自己却在一个黑暗、冰冷、空气中充满尘土的破楼……
正要转身逃开的时候,杨小青忽然愣住了。
虽然很微弱,虽然可能是自己的错觉,可是……杨小青的视线转向右边,静静凝视着,半晌终于确定:那里,果然有些光亮。
离开、想知道……
杨小青最终选择了后者,收回原本已经想要逃离的脚步,杨小青鬼使神差的向右边走去。
眼前的东西让杨小青愣住了。
黑暗中,那微微发出白光的东西,是一台笔记型计算机的屏幕。
阴森的环境里忽然出现一个这么生活化的东西,杨小青心里刚刚窜起的恐惧感忽然压下去许多,轻轻的接近那屏幕,随着距离的缩短,杨小青终于看清了屏幕上的画面。
不看不要紧,一看清了屏幕上的东西,杨小青惊得差点叫出声,倒吸口气,她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这是怎么回事?!
只一眼,却足以让杨小青分辨出画面上的人物,就是她自己!
屏幕上是一幅画,已经上色完毕,画面上是一栋楼,黑暗中的楼,确切的说,是一个阳台。整张画上只有一个人物,那人站在阳台上,微微偏着头,头发全部甩到一边,正在梳理头发。
画上的女人没有五官,整张脸模糊不清,衬着黑色的发,黑色的夜,画中女人显得格外的白皙。
虽然无法分辨长相,可是那个动作却足以让杨小青认出那个人正是自己,更不要说那个女人身后的背景:阳台左边的绿色花盆,右边晾着的两件衣服,和自己家丝毫不差。
不是自己是谁?
看到这儿,杨小青心里浮现了一种恼怒又有点兴奋的心情,心脏跳得飞快,脸上也渐渐热起来,然后──
画面动了。
其实说是动了,然而画中的「自己」并没有动,还是维持着原本梳头发的动作,只是画面的颜色忽然变了,就好像天亮的过程一般,画里天亮了,只是颜色的些微变化就让人觉得整个画面动了起来,就好像一个偷窥者……
杨小青觉得自己的感觉很奇怪,画中的人明明是自己,可是此刻站在计算机前面看画的自己却好像是一个偷窥者。
随着天色渐渐明亮,她看到了很多之前掩盖在黑暗中的东西,她看到了地板上血色的脚印,顺着脚印的方向,她看到了躺在昏暗室内的地板上的一只手……
透过画面中自己身后的窗户,她看到了……她看到了什么?
一个女孩!她看到了不知被什么东西吊在房顶上的女孩!
和自己穿着同样的衣服,手里甚至拿了一样的梳子,室外的光线不足以让她看清室内上吊女生的长相,可是一切特征都表明被悬吊在室内房顶上的女孩,和室外正在梳头发的女生是一个人!
室外五官模糊正在梳头的女孩,室内上吊死亡的女孩。
血色的脚印,地板上的手。
一瞬间,杨小青感觉自己的心跳几乎停止──
「讨厌……真讨厌……」一股强烈的被偷窥的感觉从杨小青心中升起,而画面上室内的诡异景象,更让她忽然涌出了恶心感。
慌张的想要出门,脚下却冷不防踩到什么柔软的东西,一声凄厉的猫叫,杨小青向脚下看去,黑暗中莹莹两点黄光,接着就是小腿一阵挠痛。
杨小青慌忙后退几步,紧接着,一个小小的黑色身影无声无息的跳上桌子,杨小青这才看到,她刚刚踩到的东西原来是一只黑猫。
黑猫的身体遮住了给她带来无比坏心情的计算机屏幕,屏幕的灯光暗下去,黑暗中猫儿发光的黄|色眼珠就更加醒目。
那只黑猫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她,杨小青感觉自己的身子彷佛被钉住,一动不能动。
「你是什么人?」
就在这个时候,旁边忽然传来一个声音,僵着脖子向声音的方向看去,却什么也没有看到。
一阵咯吱咯吱的声响之后,杨小青听到了脚步声,黑暗中,杨小青只能听到声音,越来越近的声音让她知道有人正向她走来,可是她什么也看不到!
「啊!」陷入莫名的恐慌,杨小青尖叫出声,然后,屋子忽然亮了。
「你叫什么啊?」
还是那个声音,低低的,有种特殊的金属质感的女声,惊魂未定的杨小青贴在墙上,视线颤抖着向前方看。
此刻,桌上发出光亮的台灯旁边,正站了一个穿着格子睡衣的女人。女人的头发很长,似乎是刚刚从床上爬起来的缘故,她的头发很乱,盖住了整张脸。
此刻,那个女人正用手将落在脸前的头发向脑后拢去。
心脏怦怦跳着,然而却没出现恐怖片中常常出现的「某个女人将头发拢到脑后,露出一张恐怖的鬼脸」的情景。出现在杨小青眼前的是一张普通的女人的脸,虽然稍显苍白,表情也冷漠,可是却是很正常的人脸。
那个女人刚刚站在那里,那只黑猫就扑入了她的怀中,于是那个有着诡异画面的计算机屏幕又出现在杨小青眼前了。
「你是什么人?怎么会忽然出现在我家?」那个女人坐在计算机前的座位上,转椅一转,面向自己,那个女人再度开口。
「我……我敲门……门自己开了,我就、就进来了,然后……」然后就看到了那个屏幕,脚步于是再也离不开!
注意力一下转移到那个画面上,原本怯怯回答的杨小青,忽然回忆起刚才看到画面时那种浑身发毛的不适感,视线一下凌厉起来,抬起头,杨小青直直看向女人。
「你是谁!干什么画我?!」
「画你?我……」女人原本还想反驳,看到杨小青身后的计算机屏幕之后愣了愣,然后,女人的脸上露出了一抹僵硬的笑容。
「哦──你是对面那栋楼的那个小姑娘啊。」
对方悠闲的态度激怒了杨小青,顾不得自己刚刚还被审问为什么出现在别人家的事了,杨小青向前一步。
「原来你就是那个每天早上在对面阳台看我的人!你、你凭什么画我?而且你、你画的是什么啊!那个屋子、屋子里……」
「屋子里的东西是我自己想象的,黑暗中,看不到的地方,格外让人浮想联翩,不是么?」和杨小青激烈的语气形成鲜明对比,女人的语气是异常轻松的,甚至,她的嘴角微微上扬。
「什么浮想联翩!你、你……」声音因为太过激动而颤抖了起来,杨小青语不成句。
「我怎么了?好了小姑娘,你口口声声说我画的是你,不过,你仔细看看,我这张画上的女孩明明连脸都没有,怎么可能是你呢?」
那个女人重新将转椅转回到计算机前,鼠标一晃,之前的画面立刻消失。杨小青这才发现自己之前看到的原来是屏幕保护程序,只见那个女人又点了几下,然后,一幅和之前杨小青看到的屏幕保护程序一模一样的画就出现了。
画面被放得很大,两人看得清楚,画面上的女孩果然是没有脸的。
「你──」手指颤抖着指着屏幕,后面的话哽在嗓子眼再也说不出来,半晌,杨小青颓然放下了手。「好吧,我说不过你,你这两天没有去阳台,我还以为你出事了的说,不过看来你过得很好,我……」
没有说再见,杨小青踏着重重的脚步离开。刚走不到两步,杨小青又重新回来。
「有个邮差让我告诉你记得清理邮箱你家的邮箱已经满到无法收信了就这样!」
一个标点不用的将话说完,杨小青重新离开。
看着杨小青就那么消失在自己屋内,看着一点都没有入侵者自觉的孩子,女人──何珍扬了扬嘴角,视线重新回到面前的屏幕,看着画面中女孩空白的脸,半晌,哼着不知名的歌,何珍为画面中的女孩描绘起了五官。
勾勒好雏形的时候,何珍有些渴,从厨房里拿出自己之前囤的矿泉水,喝了几口,忽然想到那个女孩给自己的留言。
邮箱么?
那个东西还有人寄信过来?估计都是广告吧。不过自己也得找得着钥匙才能考虑这些问题,这么多年过去了,自己还有邮箱的钥匙么?
不慌不忙的想着,何珍向原来放钥匙的地方走去,出人意料的,那把属于邮箱的小小钥匙竟然还在。好吧,钥匙是没问题了,接下来就看锁有没有锈住了。
何珍想着,向门口走去,然后站在自己住进来之后从来没有想过的邮箱面前。
儿时只能仰头相望的邮箱现在只到自己胸前,还要弯下身子才能看到里面的东西。何珍感慨着,转动钥匙,锁眼有些微微生锈没错,不过并不影响她将邮箱打开,拉开邮箱,不等何珍弯腰,里面的东西劈里啪啦掉了一地。
好多信!
看着落了一地的雪白,何珍扬扬眉毛,蹲下身子将那些信收好,然后看向邮箱,确保自己已经将所有东西都拿好了之后,她锁上邮箱,进屋,锁门。
进屋的时候,何珍被地面上一个玩偶吸引了注意,这个粉嫩嫩、一看就是小女孩风格的丑娃娃,让她想起了几个小时之前在自己面前发抖的小女孩。
对方不是高中生就是国中生吧?应该是挂在书包上的装饰品,现在的小女孩,装扮自己也就算了,还要给书包挂一堆七零八碎的东西,琐碎到丢了也不知道。
那是一只兔子,有着长长的耳朵还有X型的嘴巴,傻乎乎的,无辜的看着自己。
明明是兔子还穿着衣服,何珍注意到,衣服上写了几个小字:青青生日快乐。
青青?那个女孩的名字么?
看来是生日礼物。
看着那个被保存得很好的兔子玩偶半晌,将手里的信放在桌上,拿起一件外套,将兔子玩偶塞在口袋里,何珍出了门。
从自己现在住的这栋楼出去只有这一条路,每次出门的时候,何珍都觉得路很难走,回来的时候却轻松。何珍想大概是因为自己不喜欢出门的缘故。
是的,何珍一点也不喜欢外出,她讨厌阳光,阴天也不行,确切的说,她讨厌光亮,旁人的视线每每让她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就学时代经常逃课,毕业后也选择了不需要和人打交道的工作,一般情况下她能待在家里就待在家里,买东西能用网购就用网购,她这种人,现代似乎有个专有名词,说的就是她这样窝在家里,憎恶和人打交道的年轻人。
何珍知道这种说法,也知道按照旁人的看法,这样并不好。不过对于这样的自己,何珍并没有改变的欲望。
所以,这样的她竟然主动出门了,何珍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从回到这里之后,她就开始做自己以往不会做的事,所以,今天这个也没有什么奇怪吧?
何珍想着,感觉旁边似乎有人注视,紧了紧头上的帽子,她加快了脚步。
那个名叫青青的女孩的家就在自己家前面,看上去不远的距离,可是因为只有一条路的缘故,绕了很久。
这边的房子虽然也不新,可是毕竟比自己住的那栋楼看起来好许多,何珍记得自己很早以前住在这里的时候,这里应该是个公园来着,很大的公园,自己可以藏在里面,保证没有人找得到,除了……
何珍忽然发现自己已经站在了目的地前,看了眼远处自己住的破楼,确认了一下是这里没错,便径自上了楼。
然而上了四楼敲了门,开门的女人却否认自己家有一个叫青青的女孩,心里有些奇怪,不过毕竟不习惯和陌生人说话,何珍生疏的和女人告别,然后下楼,回家。
那个兔子玩偶也只好继续留在她的口袋里。
到家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八点,楼道内准时响起了邻居鬼哭狼嚎的音乐,路过的时候,何珍重重敲了那户人家的门,和那个满身穿环还涂黑眼圈的年轻男人义正词严了几句之后回去自己家。
刚刚关上门,那原本因为自己的抗议而弱下去的音乐再度高扬,明明是楼下屋子的音响,可是自己的屋子都在震动。
脱掉外套,何珍戴上耳机将计算机的声音开到最大,然后伸手拿过刚刚出门前查收的那堆信件。
除了各种广告之外,剩下的竟然全部不是自己的信!
自己住在313,可是信封上写着却是413,这也就算了,看看那些收信人:张德明,陶升,侯永贤,姚美雪……全部都是陌生的名字。
看来楼上的房子租户经常换。
没有自己熟悉的名字,当年的邻居应该早已搬离。
心里想着,何珍的手也没闲着,在黄|色的便笺上写了几个大字,然后将便笺重重的拍在了邮箱上面。
噪音,外出未果,莫名其妙被塞错信,三件事加在一起,何珍的心情有些烦躁。
外出果然没好事,为自己今天的行为做了一个简单评价,何珍继续窝在计算机前,这一窝,又是好几天。
鬼楼 正文 第二章 杨小青之二
章节字数:7736 更新时间:08-12-14 20:47
「青青,怎么不去阳台梳头?在浴室梳弄得多脏。」
妈妈的声音从浴室外面传来,杨小青正在梳头的手顿了顿。
「那样不好,头发从阳台上扔下去,飘到人身上不好。」
「这个时间外面哪有人?我们小时候都是在外面梳头发。」妈妈继续说。
「妈妈你那是在乡下好不好?扔到地上只会砸到母鸡和蚂蚁。」杨小青撇撇嘴,继续手上的动作,梳完头发,将梳齿间的头发小心的收集起来,扔进了垃圾桶。
「我走了!」
从桌上抓了几片吐司,杨小青奔出家门,不顾母亲在自己身后的呼唤。
「青青,你的衬衣!」杨母在女儿身后叫着,叫了好几声只看到女儿越跑越远的身影而已,看看墙上的钟,快要七点半了,
难怪女儿走得那么急。家里离学校比较远,现在这个时间出门肯定快迟到了。不过往常五点半就起床的女儿今天怎么会这么晚起……
摇摇头,杨母打开了电视,正好是早间新闻时间。
那张画最后作为一本少女杂志的封面在本月出版了,想当然的,编辑选用的是「天亮」之前的那张。
黑暗中梳发的少女,或许时间有些诡异,不过并不影响整张画面的唯美性。编辑还建议何珍可以加一些花啊,月光之类的,不过何珍最终还是没有那么做。
那个孩子……这张画的最终稿上,主人公的脸孔赫然就是那个孩子的。熟悉她的人应该一眼就能认出她吧?
自己是不是应该送一本杂志给那个孩子?
看了眼计算机旁边的兔子玩偶,何珍很快收回了视线。
下午的时候,何珍打开冰箱,发觉里面空空如也,叹了口气,不得不再次外出。穿上外套,犹豫了一下,何珍将那个玩偶放进包内,想了想,又塞了一本杂志进去。
超市在离她住的那栋楼很远的地方,说实话,她现在住的这个地方除了安静之外还真的不方便。离其它的住宅楼远不说,附近一家商店也没有,每次买东西都要走很久。
记得小时候那栋楼附近还有一家叫阿发商店的小铺的,不过这么长时间早就没有了,不知道她现在所在的这家叫阿发超市的小店,和当年那家商店是不是有点关系。
「您是新搬到这附近的吧?」交钱的时候,负责收银的超市工作人员热络的和何珍说话,这里是居民楼中间的小超商,超市的工作人员和住户彼此多半熟悉,俨然一个小生活圈。
何珍点了点头。
「这里挺好的,周末有小区活动哦!我是这个月的干事,你看看,感兴趣的可以过来参加,方便联系邻里感情。」
那个女人分外热情,结帐完毕,拿了一张纸给她。何珍看了看,如那个女人所说,纸上无非是一些邻里活动之类的东西。
主妇会对这个比较感兴趣,何珍想。
「那个……我记得原来有家阿发商店的……」一句话不说也不好,何珍最终随便找了个话题,不料却引来了女人惊讶的倒抽气。
「啊!那可是很多年以前的事情了!您是那时候就住附近的么?哎呀呀,当时附近的小鬼都在我那里买棒冰,让我看看!」
女人惊喜的口气印证了何珍的猜想,这家超市果然是那家小商店发展来的。
「……早就搬家了,那个地方一下雨就容易积水,没有办法啊。唉……难为你还记得……」女人看了半天也没认出何珍是
当年那群小鬼中的哪一个,不过还是很高兴,提起了搬家的原因,又是一阵感慨。
「不过幸好搬了,那栋楼现在是有名的鬼楼,早就没人住了,倒是现在这个地方起了好多住宅楼,客源还挺稳定。」
这个时间没有别的客人,女人拉着何珍一直聊,何珍的脸色随着外面的天色一起变暗,到后来,外面忽然下起雨来。
原本还在心里责怪那个女人拉着自己不放的何珍,在接过那个女人递来的雨伞后,心情好了一些。
左手拎着硕大的购物袋,右手举伞,何珍和女人道谢之后走出超市大门。
好大的雨……感慨了一下,何珍撑着伞走进雨幕。
雨很大,而且越来越大,何珍忽然想起来,以前住在这里的时候就经常下雨。
那栋楼周围绿化非常好,不知道什么原因,同样的树种,同样程度的照顾,那附近的树木花草就是长的比别处好,郁郁葱葱,那时候可是很多小朋友喜欢游玩的地方。
一进春天,各种花赶趟儿的开放,有一次作文的时候,何珍用了「上帝在浇灌他的花园」这样的句子来形容下雨,那篇作文还得到了老师的表扬。
那是她国小时期唯一得到老师赞扬的一次。
现在,上帝又在浇灌他的花园。
何珍想着,加快了脚步,她很冷,雨水落在地上,汇成小流,顺着鞋子钻进来,凉气顺着脚掌爬上身,透心凉。她加快了脚步,可是雨水还是不断的涌入鞋中,到后来,简直可以说是在水里行走了。
水里?
何珍这个时候才反应过来,猛地低头。可不是?她的脚面竟然已经没在水里了!
怎么会这样?何珍皱起眉头,看向离自己还有大概一百米远的破楼,雨水流过她的脚,顺着她脚下的路向那栋楼的方向淌去。
何珍忽然想起了刚才那个超市老板娘说的话:「……那个地方一下雨就容易积水……」
何珍忽然想起自己每次觉得出去的路格外难走的错觉……不!那根本不是错觉,这里根本就是一个斜坡嘛!
想到这里,何珍忽然笑了。
难怪这附近的植物长的好,难怪自己觉得回家容易出门难,难怪老板娘说这里下雨天就积水……这个破楼根本就在一块类似盆地的位置上嘛!
可想而知,一楼的人是多么厌恶的搬出去的,幸好自己住在三楼不用担心积水的问题,而且,这座楼马上就要拆了。
想通了一个问题,连恶劣的天气都变得可爱起来,何珍哼着歌往住处走去。
忽然──
何珍的眼皮忽然跳了跳。
她原本坚定的脚步停住了。
视线向下,她盯着自己被泡得起皱的皮鞋鞋尖,脑中忽然灵光闪过,一开始只是一个模糊的念头,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那个念头在她脑中越来越清楚,逐渐成形的时候,何珍发觉自己在轻微的颤抖。
她转身,看向身后。
确切的说,是看向身后的那栋楼,和自己现在住的这栋破楼正对面的那栋楼。
她现在正在这两栋楼之间。
微微的高度差。
忽然想起了什么,何珍从书包里掏出那张印着女孩梳发图的杂志,仔细观察,半晌……
「那个青青……其实是住在三楼的……」手里紧紧抓着雨伞,何珍露出一抹古怪的笑容。
向身后跑去,何珍奔向破楼对面那栋楼。
不顾自己的样子在别人眼里看来有多么疯癫,何珍直直冲上了三楼。这里一栋楼只有两户,估量了一下方位,何珍直接敲了右边那扇门,不一会儿门开了,不等女主人开口,何珍直接冲向了阳台。
站在陌生的阳台上,何珍瞇着眼看向对面的破楼,看到向下一点的那扇熟悉的窗户的时候,何珍满意的笑了。
果然!果然是那样没错!
这里是三楼,可是正对着三楼窗户的,却是自己那栋楼的四楼。
两栋楼之间看似平行,而实际上,由于那栋破楼所在的土地比其它地方低的缘故,那里的楼层比其它地方的建筑整整低了一层!直接造成的后果就是,那里的四楼窗户对着的竟是其它建筑的三层!
所以自己的画上其实是一个微微仰视的角度。
所以……
「你是什么人?为什么闯进我家?我要叫警察了!」
何珍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背后忽然传来一个女人颤抖的声音。
看到背后拿着菜刀指着自己的女人,何珍这才发现自己的所作所为有失常理。
天!她竟然一声招呼没打就直接闯到人家阳台上来了!
「那个……我可以解释……我、我认识青青!我是还她东西来的!」忽然想到了什么,何珍从包里拿出那个兔子玩偶,翻动间,那本杂志也落在了地上。
并不擅长处理这种情况,何珍还想说点什么,却听到「匡当」一声,那个女人手里的菜刀就那样直直落在地上,女人通红的双眼瞪着她。
就在何珍被瞪得毛骨悚然之际,那个女人从她手里拿过了玩偶,然后蹲下,捡起了那本杂志。看到封面的瞬间,大颗的眼泪从女人的眼里落下。
「青青……我的青青啊……」
被女人的反应弄胡涂了,何珍正要后退,小腿却冷不防被女人抱住!
「青青!你在哪里看到青青的?是不是你带走她的!你要什么我都给你!让我的青青回来啊!让青青回来啊!」
女人的哭声引来了附近越来越多的人,何珍被包围在了小小的房间。
那些听到声音凑过来看热闹的人始终不肯离去,何珍想要离开,可是这所房子唯一的出口被那些陌生人层层围住,她根本不能脱身!
总算,一个男人从门口围观的那些人之中费力的挤了进来,何珍看着他简单的问了原因,然后有礼貌的将赶来的众人一一送出门外,然后关门。
疲惫的将公文包放在桌子上,男人松开脖子上的领带,看看刚才放开何珍,在沙发上坐着的女人,半晌低声说:「做饭去吧。」
叫了好几声,女人终于从呆愣中醒过来,看了看表,眼睛虽然还是通红,脸上却忽然挂上了笑。
「青青要回来了,我得做饭去。」
屋子里于是就剩下男人和何珍两人,何珍以为他会和自己说些什么,可是没有,男人只是看着茶几上多出来的那个兔子玩偶,一直盯着,也不说出送客的话。
客厅里静悄悄,唯一的声音就是厨房,叮叮当当的盘碟声,梆梆的切菜声,还有嘶嘶的油烟声……
「我……这张画是你画的么?」男人终于开口,问得却是离题甚远的话。
不过何珍还是点了点头,她看看表,心里的焦躁越来越浓,她想要回去,虽然那个地方不能完全叫家,可是好歹是只有她一个人的地盘。
一天之内见了这么多陌生人,此刻又和两个神经兮兮的男女共处一室,一切的一切,都让她感觉很不好。
那个女孩似乎出了什么事情,这条信息还是她从那个女人和众人的反应中推出来的,没有人告诉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虽然她是个好奇心不浓厚的人,可是这并不意味着她想蒙在鼓里被人耍。
「您画得真好,和那个孩子……真像。」男人笑了笑,手指轻轻摩挲那张封面,视线落到阳台,「您住在对面?」
何珍又点了点头。
「我都不知道你们认识呢……那孩子从来没有提起过您。」
这句话有些微妙,不知道是感慨孩子不和自己谈心或者仅仅是一句尖锐的试探,何珍皱起眉,身体重心挪了挪位置,随时可以站起来走人了。
何珍真的打算走了,她站了起来,心里已经准备好告别的简单措辞。
她是真的焦躁到一定程度,对于她这种有相当自闭倾向的人来说,这种焦躁已经到了有些危险的地步,她想要趁自己压抑不住之前离开。
然而,就在这时候,那个男人忽然说了一句话,只一句话,何珍心里所有的焦躁,一下子没了。
那个男人口张开:「青青……我的女儿杨小青……已经失踪一个半月了……」
何珍的脚步一下子停住了,她转过身来,眼中难以掩饰的惊讶。
一个半月?
失踪?
何珍的脸色不着痕迹的变了,那个低着头的男人看不出来,只有她自己知道自己心里掀起了怎样的巨浪,只有她自己知道自己现在的心情有多么微妙。
只有她自己知道自己心情微妙的原因,那个原因并不是她在几天前还见过杨小青,而是更加匪夷所思的──
她搬来这里,还不到一个月!
那幅画完成,还不到十天!
如果那个孩子真的如那个男人所说,在自己搬来之前就已经失踪的话,那自己画上的那个女孩、自己在好几个清晨透过窗户看到的那个女孩到底是谁?
何珍的表情忽然变得高深莫测起来。
杨母一进厨房就是半小时,半小时之后摆出了丰盛的四菜一汤。
「吃吧,都是家常菜,青青最爱吃的,那孩子最近晚自习,回来的晚。」
将一双筷子递给何珍,女人坐在何珍对面的座位上,半晌,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重新走到客厅,何珍注意到,她将大门门锁拧开了,然后把门轻轻掩上。
看到何珍看她,女人微笑的解释,「给孩子留门,省得她开门了。」
女人轻轻拉开椅子,在何珍面前坐下,她的旁边,是一张空位,碗筷已经摆好,何珍知道那个位置是谁的。
坐在何珍旁边的男人也知道,面对妻子的行为,他只是低头吃饭。
何珍脑子里忽然回想起刚刚男人最后和自己说的话。
「……前阵子发生过好几场恶劣的犯罪事件,青青的年龄正好和那几个可怜的孩子差不多,警察已经通知我们做好心理准备了,说真的,就连我……不知怎么的,我心里就是相信了那些警察的话,可是……我太太没有办法那么认为。
「她每天装作孩子在的样子,过和原来一样的日子,也不搬家,我一直以为她只是……不过今天,今天回来的时候,我听说她哭了,我才知道,她大概心里和我有一样的想法,毕竟呣子连心,她果然只是无法接受事情的真相……」
说完,那个从进屋起就冷静相对的男人无声的流泪了。
何珍想着,看着埋头吃饭的男人,她知道,男人低垂的脸上,有一双和妻子一样通红的眸子。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盯着饭桌上诡异的夫妻,何珍心里大喊!就在这个时候,杨母之前给女儿留的门忽然开了──
杨小青?
饭桌上的所有人在第一时间同时抬起头来,脸色苍白,然而,进门的却不是那个穿着蓝色学生制服的女孩,而是一个年轻男子。
「打扰了,我是沈嘉言,负责杨小青失踪案件的警察,听说有案件相关人员出现?」
男子说着,亮出了警察证,鹰一样的视线也同时落在了目瞪口呆的何珍身上。
「这位小姐,听说你今天是过来归还案件主角失物的,我可不可以问你,你是在什么时间什么地点捡到失踪少女失物的呢?」
年轻的警官客气的说着,不过他的表情动作却绝对不像他语气中那样的客气。
他居高临下的看着眼皮下面的年轻女人,这个女人看起来就是一副很可疑的样子,头发留的那么长,把脸都盖住了,穿着密不透风,严重脱离季节感不说,还有些湿……
好吧,就算今天下雨,衣服湿情有可原,可是她现在看自己的眼神干什么这么惊讶,不……
她看的是自己的身后?青年想到这儿,狐疑的向自己身后看了看,他身后除了一扇开着的大门,什么也没有,只有空气。
「杨小青……」
何珍的嘴巴张了张,半晌说出的话却无声的消失在空气里。越过那个狐疑向后看的警察,何珍的视线牢牢落在别人看来只有空气的地方,她无声的说出了自己看到的人的名字。
是的,她看到了!她竟然看到了那个在别人口中已经失踪一个半月的少女!
她此刻就在她面前,就在以为她失踪、悲痛欲绝的亲人面前,就在正在寻找她的警察面前!可是,现在的情况看起来,竟然只有自己一个人可以看见她!
那个叫杨小青的少女脸色苍白着,目光游移着,不敢相信的看着屋里的所有人。
半晌,听到几个关键词之后,何珍听到少女口中发出一声难以置信般的尖叫,然后飞一般的冲出了门。
再也坐不住,何珍什么也顾不得,抓起沙发上自己的外套,飞快的追了出去!
「该死!我正在询问你!你给我停下!」误会了何珍此刻的行为,名叫沈嘉言的警察跟在何珍身后,也追了出去。
外面的雨没有停,相反的,雨更加大了,豆大的雨点砸在身上,何珍却完全没有感觉,她只是奔跑。
前面的黑影隐隐约约,几乎消失一般的脆弱。黑夜和雨幕彻底遮挡了何珍的视线,杨小青最后真的从她眼前消失了,呆愣在原地,何珍任由大雨瓢泼砸下,然后──
「啪──」
玻璃破裂的声音忽然划破了长空,一阵白闪撕裂黑暗,眼前那栋自己居住的建筑赫然出现眼前。
在闪电的映照下,这栋楼竟然如此阴森,那敞开的入口就像一个黑洞,黝黑不可测,彷佛通往某个未知的神秘空间。
闪电的光反射在某层楼的窗户上,看上去,就像那户人家忽然开了灯,何珍注意到,那层楼某个房间的玻璃是碎了的。
四楼!
自己楼上那间房间?!
何珍觉得自己被人狠狠打了一巴掌。
天空爆响一阵惊雷。
「喂!你醒醒!你醒醒啊!」
再次回过神来的时候,何珍感觉自己浑身冰冷,脸颊却热辣辣的,眼睛一瞇,右手挡住对着自己的脸而来的巴掌,何珍冷冷的看向对面的人──那个警察。
原来自己竟然真的挨了一巴掌。
「你怎么了,忽然发呆?我还以为你失去意识了……」看起来有些愣头愣脑的警察忽然说话。
何珍一言不发,直直前行。
「喂!你知道你现在是嫌疑人么?!嫌疑人!你懂不懂?你再这样不配合,我有权利向上级申请发拘捕令给你!」
「……那你先去申请,等拿到那张纸再说好了。」冷冷的,何珍继续往前走。
笨蛋警察真烦人!
二楼那个混蛋又在放他的摇滚乐了!
又打雷了!
周围的环境一片混乱,可是奇迹似的,何珍脑中却异常清明。
她没有在自己居住的三楼停下来,迟疑只是一秒钟的事情。下一秒,她毅然决然的踏上了通往四楼的楼梯。
「喂!你停下!」
某人的声音还在耳边聒噪,何珍却只是前行。
前行,前行,然后停下,她站在413的门前,想到脚下就是自己每天仰望的房顶的时候,心情有些微妙。心脏跳动微微的,奇迹般的加速了一点,何珍心里有点兴奋。
非常不适合出现在这里的微妙情绪。
她是个怪人,她只在别人恐怖的时候兴奋。
「原来你就是那个每天早上在对面阳台看我的人!」
那个小姑娘强撑一口气装出来的理直气壮的声音还在耳边。自己今天下午发现两栋楼同样楼层不同落差时的豁然开朗还在心头,两件事情加在一起,却让何珍心里有了一个猜测。
一个非常合理的猜测。
那个杨小青一直看到的对面的人不是自己,而是住在自己楼上的某个人!
通往那个阳台的门,就在自己眼前。
就在自己眼前。
「喂!你住这里?啊?天!该死!你别踹门啊!这难道不是你家?你、你这是擅闯民宅!你知不知道擅闯民宅是犯法的!好……好臭!」
聒噪警察的唠叨终止于浓厚的鼻音。
从被女人强迫踢开的房间里传来一阵恶臭。
一种极其恶心、难以形容的恶臭。
房间里一片黑暗。
唯一的光线就是那被风吹动的窗帘间落下的闪电。
透过那光芒,沈嘉言看到了他的案件主角。
杨小青,还没有腐败完全的杨小青此刻正静静躺在地上,还未烂掉的左眼静静看着房顶,看着房顶上的电扇,那里,有一截断开的绳子。
绳子的另一端,在地上杨小青的脖子上。
至此,失踪案件的主角尸体被找到,案件告一段落,可是案件却没有结束。
鬼楼 正文 第三章 沈嘉言之一
章节字数:9383 更新时间:08-12-14 20:53
「这个世界上,原本就有一些我们无法理解的事。」
沈嘉言闭上眼睛,深呼吸,十指交叉挡在脸前,挡住一脸苍白。
「好点没?」额头被什么温热的物体碰了碰,沈嘉言睁开眼睛,看到眼前拿着咖啡冲自己微笑的前辈的时候,露出一抹虚弱的笑容。
「难为你了,刚来没多久就见到那个……那个东西。」
即将脱口的话被沈嘉言更加苍白的脸色吓了回去,男人最终没有给自己的后辈脆弱的心理雪上加霜。
不过他及时缩回去的话却并没有让沈嘉言好一点,马上就猜出了他临时收回的话是什么,沈嘉言本能的在脑中再现了「那个」,然后……
「呕──」又是一阵干呕。
「你呀!」轻轻拍着他的背,算是半个罪魁祸首的男人苦笑着。
「你看看你?这是什么样子,和你一起目睹现场的民众都没像你这样,人家还是女孩子,现在正一脸镇定接受阿飞的刁钻盘问呢!亏你一个五大三粗的男人,还是警察,自己晕过去不算,还让一个普通女市民帮你报警……」
男人说着,想起了一个小时前的电话。
「喂,你是警察?」
同事的电话里传出了意外的陌生女声,他一开始还以为是恶作剧,却……
「我发现了一具尸体。」
淡淡的女声说出了一点不平淡的事情!不同于语调一下抬高的他,那个女声一直很平淡,平淡的叙说,然后平淡的说出了现场的地址。
「电话的主人──沈嘉言呢?」想到现在和自己通话的电话是谁的,男人心里一紧。
「他?你最好帮他叫一个担架。」女人彷佛忽然想起来一样,说完,就挂了电话,完全不顾电话另一头男人的反应。
「我当时听她口气还以为你出什么事了,叫了法医部的担架就过去了,去了才发现……」同事不好意思的嘿嘿笑了两声,
得到沈嘉言白眼两枚。
同事于是不再开玩笑。「何珍,女,二十二岁,兼职Сhā画作家,一个月前搬来本市,为了处理家中老房的后续问题……」
弹弹手中轻薄的一张纸,男人啧了一声,「背景真单纯的女孩,现在的女孩都这么胆大么?」
「她可一点不普通。」沈嘉言低着头,挨K。
「又开始给自己开脱了。」对沈嘉言的嘟囔完全不满意,男人将手里的纸扔到沈嘉言面前。
沈嘉言索性一声不吭了,好吧,他承认自己当时看到腐尸就晕倒是有些……丢警察的脸,可是……可是……
这个女人哪里「单纯」?她哪里是可以用大胆两字形容的?正常人见到那种情景像自己这样才是正常吧?可是她……她……
想到那个晚上的情景,沈嘉言忽然感觉身上薄薄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那个晚上……盯着地上女孩的尸体,那个女人……
笑了。
虽然非常淡,淡到旁人难以察觉,可是他知道,那个女人当时那种诡异的表情是笑容。
可怕的女人!
疲惫的从警察局回来,进入卧室,掀开窗帘往下看,那辆刚刚送自己回来的警车正在往回路开去。保持现在的姿势不变,果然,过了十分钟左右,有个人影顺着那条路过来,看身影正是送自己回来的那个姓沈的警察。
被监视了。
松开窗帘,何珍将身子重重抛入床中,闭上眼睛。
闭上眼睛,脑子里满是杨小青那张腐烂了三分之二的脸,少女脸上唯一没有腐烂掉的就是左眼,很漂亮的眼睛,那只眼睛死死盯着房顶,是盯着那截勒断她生命的绳索么?还是……
杨小青说有个人每天在对面的阳台和她对望,然后,前几天忽然不再出现。
实际上,杨小青看到的对面的那个人就是她自己吧?被吊在电扇上面的她自己的尸体。然后,几天前,绳子断了,尸体掉下来,落在地上,这也就是那个人不再出现的真正原因吧?
那个少女──杨小青,不知道自己已经死了。
又是一个明明死去却仍没有死亡自觉的人。
这样的人其实很多。他们游走在自己生前经过的土地,过着和生前毫无差别的生活,直到他们意识到自己死亡的那一瞬间。
「你已经死了。」静静的,何珍忽然开口,眼睛慢慢睁开,视线和床边人的对上。
「杨小青,你现在明白了吧?你已经死了。」何珍静静盯着床边的人,或者说……鬼。
那个叫杨小青的「鬼」只是看着她,或许那鬼脸上的表情是惶恐,可是配上那腐烂的皮肤,带给人的只能是惶恐。虽然何珍自认不是胆小的人,可是大半夜的对着这样一张腐败的脸,还是心里不舒服。
完全没有了自己笔下的娟秀,那张青灰色的脸孔只有死亡的气息。
少女那唯一没有腐烂的左眼牢牢对着自己,慢慢的,黑色的血从眼眶里淌出,滴在她雪白的床单上,一滴一滴。
已经分不太出来的嘴唇开合着,间或露出里面森白的牙齿,像是在和她说话,可是何珍听不清楚,楼下青年的音乐声太大,她什么也听不见。
「够了!你给我走开!你已经死了!不管因为什么原因!你死了!死了!尸体都烂了!法医都懒得解剖你!你还留在这里干什么?有没说完的话,去找你爸妈去!他们想你想的很!干嘛留在陌生人这里?我根本不认识你好不好?你给我滚开!滚开──」
这个「鬼」一直跟着自己。从自己发现她的尸体的那一剎那,她跟着自己到警察局,跟着自己作笔录,然后跟着自己坐上警车回来。
那个傻乎乎的警察什么也不知道,那个女鬼根本是坐在他身上被他载回来的!
那个鬼就那样,一直跟着她!
心里的焦躁累积到极限,再也受不了。何珍紧紧闭上眼睛,捂住耳朵,她大吼出声!
许久许久,她睁开眼睛,本以为这回可以看到空无一「人」的室内,谁知对上的却是少女那张丑陋无比的腐脸!血泪从那鬼脸上滴下来,滴到她的脸上,躲闪不及,有一滴竟然滴入了她的眼睛!
「该死──」何珍大叫一声,猛地将被子拉上来,紧紧盖住脸孔,她缩在被子里狠狠揉着自己的眼睛。
为什么!为什么自己总会遇上这种事情?
为什么自己总要看到别人看不到的东西?那么丑陋的、那么恶心的──
「喂!你没事吧?」
被子外面忽然传来门板被踹的声音,有点熟悉有点陌生的男声紧接着进来,脸上的被子被拉开,那个警察的呆脸再次出现在眼前。
何珍通红着眼睛,恶狠狠的看着他。
「你……我……」小警察笨口笨舌的解释着,半晌也没给出合理的解释。
「有什么不放心的就查好了,顺便帮我擦地板,如果查完了,别忘了给我关好门。」冷冷的丢下一句话,何珍再度拉上被子缩起身子。
她怎么会不知道那个警察是怎么回事?他们早就在自己身上或者其它什么地方安好窃听器了。这个警察八成是听到自己的吼声跑上来的,结果冲上来又说不出来自己会出现的理由。真是个笨蛋!
何珍紧紧闭着眼睛,感觉那个小警察被自己一吼之后果然收声,可是,并没有走。
那个鬼也没有走。她知道。
她感觉得到那种冰冷的气息,不属于人类的气息。
她并不害怕,她不认为自己现在的感觉是害怕,她不能害怕。
从小到大,她总是这样,不停地、不停地见到这样的东西。
小的时候,她会害怕,然后将自己看到的东西告诉别人,可是这样做的结果从来没有换来任何安慰,没有人把她抱在怀里安慰她不要哭泣,甚至没有人摸摸她的头给她最基本的安抚,别人给她的,只是害怕。
诉说出自己害怕的她让别人害怕,所以她不能说。所以,她只能自己一个人生活在恐惧之中。
慢慢的,麻木了;然后慢慢的,习惯了。
她的世界里,只有自己。她只要闭上眼睛就好,闭上眼睛,看不到就好。
那个警察没有走,相反的,那个呆呆的警察竟然真的听了她的建议,搜索起房间,那种轻微的响动让她莫名安心。身子微微颤抖着,一片冰冷气息的包围中,何珍谨慎的睡着。
沈嘉言看看床上缩成一团的女人,叹了口气。
自己怎么就这么冲动的冲上来了呢?怪不得同事们之间,老是打趣自己没有卧底天赋。可不是?连最起码的监听都做不好,听到点响动就一个冲动跑了上来,这也就算了,连个理由也编不出来。
这个女人看来知道是自己在监视她了,不过她似乎完全不把自己放在眼里……
机警方面,沈嘉言承认自己确实有点缺乏天赋,不过相对的,他的行动力绝对是一等一的好!
想到这儿,沈嘉言开始打量起自己置身的房间。
非常普通的房间,这种老式格局的房间他小时候也住过的,管线很多都暴露在外面,没什么美感,格局也不科学,不过却实用。这间房子的楼上就是案发地点,想到楼上就是发现那一具腐尸的地方,沈嘉言的心脏打了一个突。
男人怎么了?警察又怎么了?只要是人就有胆小的权利!
心里没种的安慰自己,沈嘉言缩了缩脖子。
这屋子里特别冷。
不知道为什么,刚刚自己一个人在楼下都没觉得冷的,偏偏在这女人卧室里待了一会儿就立刻觉得冻人起来,想到这儿,沈嘉言忽然想起:
刚才,和那女人一起在车上的时候似乎也特别冷……
该死!那女人果然不正常,连周围磁场都是冰冻的!
这里和楼上的格局大体相同,不过细节上根据住户的喜好还是有所更改,比如阳台,何珍住的这所房子通往阳台的地方有道门,而楼上那里为了扩大空间,则是将那扇门打通了。沈嘉言一边对比着两个房间的不同之处,一边进入了阳台。
和第一天来到这里的何珍一样,沈嘉言的视线也被阳台上茂盛的葡萄藤吸引了。
「哇──」沈嘉言感叹着,看到那成熟的紫葡萄的时候,沈嘉言偷偷转身看了一眼房内床上的何珍,然后轻轻从藤上拽了一颗葡萄。
「好甜!」赞了一句,有了甜头就再也收不回手。沈嘉言一颗一颗的揪着,不多时就把一串葡萄全部吃光光。
拨开葡萄藤向对面看去,一开始没有想到,后来马上就注意到了:
对面,不就是杨小青住的地方么?屋里那个女人虽然神经兮兮了点,不过观察力却不错,如果不是她后来声明,他完全没有注意到两栋建筑物之间的高度落差。
所以,杨小青家应该是在自己平行视线上面的那一层,对吧?
心里想着,沈嘉言瞇着眼睛透过黑暗往那个方向看,朦胧中,他看到那里隐约一抹白色,像是个人影。
就那样静静的矗立在那里,静静的……是杨小青的母亲么?
听医生说,杨母现在的精神状态极不稳定,一方面好像隐隐约约接受了女儿惨死的事实,而另一方面却死活觉得女儿活着。
又一个白影从阳台外面进来,像是个男人的影子,那个男人在阳台上停了没几分钟,没多久,两个人影一起消失了。看来是杨父将她劝进去了。
想到这几天接触的印象,沈嘉言感慨的叹了口气:已婚男人真是辛苦,工作已经够忙了,女儿又失踪,这个时候老婆不能和他同舟共济也就算了,还精神失常……
作为案件的附加调查,沈嘉言也了解了一下这对夫妻的情况:杨父工作调任,先行搬到这个城市一步,长久以来一直过着夫妻两地分居的生活。
太太大概是寂寞了,终于选择瞒着丈夫,偷偷带着女儿搬了过来,自己找好房子,布置好,本来还想给丈夫一个惊喜的,结果……结果女儿就出事了。
按照他们的调查,这对夫妇已经不睦多年,隐约有离婚征兆,不过经由这次女儿的惨事,两人俨然重新亲密起来。
希望他们能够真的认识到,现在,没了女儿,他们就是这世界上最亲密的两个人,然后,可以继续走下去,也算让女儿死后瞑目了。
想到这儿,沈嘉言觉得自己实在有点不正常,竟然有如此文艺的想法出现,抓了抓头,他也从阳台离开。
一个大男人终究不好待在陌生女性的卧房内,重新回到室内的沈嘉言看了眼床上已经陷入沉睡状态的何珍,走到了外屋,忽然觉得无所事事了起来。
按照计划,他应该守在楼下一整夜的,不过这一招已经被监视对象看穿,索性就把监视拉上明面,毕竟待在屋里总比蹲在电线杆旁边喂蚊子来得舒服。
局里所谓的监视其实也是保护,这栋即将废弃的住宅楼里发生了这种事,本身就意味着不安全,而这个时候孤身一个人搬进来的何珍不但诡异,而且更加危险,警方监视她也是为了保证她的安危。
毕竟,在凶手没有落网之前,谁也不知道凶手是谁,没有人知道杨小青的死是结束,又或者仅仅是一个连环谋杀的开端。
他的视线忽然落在了客厅唯一一张桌子上面,布满灰尘的桌子有阵子没擦了,不过上面放着的一迭信看起来却没有那么脏。
没有多想,他伸手将那些信拿过来,一张张看去,全是不认识的名字,看起来没有什么特别,从信封上面的提示,可以猜到这些信大部分是账单广告之类的内容,这些信基本上没什么共同点,除了收信人的房间号码都是413这一点……
等等──这里不是313么?想到自己现在所在的楼层,沈嘉言皱了皱眉,快速将手里的信函翻了一个遍,果然,这些信全部都是寄往413的。
沈嘉言情不自禁的仰起头,像楼上的天花板看去,忽然想到,今天在楼上发现的那具尸体……似乎正是自己现在头顶的位置。
沈嘉言看着头顶,头顶上,有一台和楼上一模一样的吊顶电风扇。想到这儿,沈嘉言吞了一口口水。
那具尸体就那样悬在电风扇的扇叶上,直到有一天绳子禁受不住尸体的体重,断掉,然后那可怜的女孩从上面掉下来……
啪嗒一声响,沈嘉言的眼皮跳了跳。
啪嗒──
「该死……我怎么好像真的听到响声了?」拍着自己的额头,沈嘉言收回仰视的视线,干笑着。
刚才,随着他脑中绘声绘色的想象,他觉得自己真的听到了啪嗒一声响!
「幻听!一定是幻听!」对自己说着,沈嘉言闭上眼睛,试图减少自己的恐惧。
然而,越是拼命安慰自己不要在意,脑袋里那根掌管听觉的神经就越是纤细,他感觉自己的听力一下子灵敏起来,很多平时听不到的声音现在全部听得到!
他听到自己急促的呼吸声,听到室内那名女子绵长的呼吸,听到……
楼上的声音不是幻觉!
眼睛一下子睁开,沈嘉言不敢相信的重新仰视房顶:刚才!他确定!他确定自己再次听到了来自楼上的声音!
脚步声!绝对是脚步声没错!楼上有人!沈嘉言站起身,猛地拉开门冲了出去。
即将废弃的住宅楼里,走廊灯基本上是不亮的。黑暗中跌了好几个跟头,沈嘉言磕磕绊绊来到四层,来到413门前的时候,沈嘉言忽然停住了,刚才冲上来的那股勇气一下子消失,他发现自己又害怕起来。
手指颤巍巍的碰到门板,犹豫要不要碰触的时候,指尖已然碰到了一片冰冷,那冰凉坚硬的感觉冻伤了沈嘉言的胆子,他猛地缩回手,却吃惊的听到暗哑的吱吱声──那门,竟然开了?!
天知道!在这里发现尸体之后,这扇门绝对是锁上了的!
是他亲手锁的!因为没有之前的钥匙,警方还特意给这破门换了新锁,唯一一把钥匙,就在自己腰间!
沈嘉言脸上的表情微微扭曲了起来。吞了一口口水,发觉自己口中干涩的可怕,沈嘉言掏出手机,然后按下了一键通的号码。
无人接听!无人接听!无人──
薄薄的汗水覆盖了沈嘉言的额头,将还在拨号中的号码放入胸前的口袋,沈嘉言竖起配枪在耳旁,推门进屋。
屋里,安安静静。
警醒着四处探看,沈嘉言走到了客厅中央。移动中,他的后脚忽然踩到了什么,发出清脆的碎裂声响,他弯腰去看自己刚刚踩到的东西,却在碰触的瞬间,手指传来深深的刺痛!
「该死!玻璃──」他知道自己踩到的是什么了,是玻璃的碎片!
似乎割到了比较粗的血管,明明感觉不太深的伤口却有血液不断的淌出,半天止不住,沈嘉言听到自己的血滴答滴答落在地板上的声音,黏稠,沉闷。
他蹲在地上,懊恼着,冷不防的,他觉得自己的脖子忽然凉了一下。
后背上的汗毛一下子竖了起来。沈嘉言在地上摸到了一截细长柔软的东西。
「绳子……断掉的……」分辨出手里的东西是什么的时候,烫手似的,他扔掉了手里的东西。
那截绳子在这里的话,说明这里就是……电扇底下……
这里就是……之前悬吊尸体的地方……
想到这儿,沈嘉言忽然感觉脖子又凉了一下,有冷风从上面吹下来。
不是来自右手那边窗户的冷风,风──是从脑袋上面来的。
颤抖着,沈嘉言回头,向上……看到了正在慢慢转动的电风扇。
绝对不是风吹的,沈嘉言无法说服自己那电扇是被风吹动的,他心里很清楚,那是有谁按了开关的后果。
那个人开了电风扇,然后,又关了。他刚刚听到的东西果然不是幻觉:这里,刚才确实有人来过,头顶这还在转动的风扇就是最好的证明!
那个人……非常有可能……还在这里……
心脏怦怦跳了起来,握紧手枪,沈嘉言深呼吸,他冷静下来,脑中回想着白天了解到的这间屋子的情况:两室一厅,左边主卧室,右边是成了储藏室的客房,卫生间在主卧室旁边,厨房则和客房平行。
之前的房客似乎并没有使用储藏室,那里的门是锁着的,上面一层铁锈。厨房和厕所则很小,并没有可以躲人的地方,于是……
沈嘉言的视线转向左边:如果之前这里有人,那人听到自己进来躲起来的话,最有可能藏身的地方只能是……
「……我知道你在那里……」轻声说着,沈嘉言左转,转进了主卧室。
托白天来过这里的福,沈嘉言知道这里的电灯开关在什么地方。进了卧室,沈嘉言第一个动作就是伸手拍向电灯开关。
「该死!」白天的时候没有开灯所以不知道,一旦开灯才发现这间卧室里的灯竟然只是摆设,全然不亮!
不过幸好白天来过,印象里这间卧室很空,一个大大的衣柜,一张大大的床,就是屋子里唯二的两件家具了。
衣柜……想到这儿,沈嘉言本能向衣柜的方向走去,这间屋子能够藏人的地方,似乎只有那看起来极大的衣柜了。
轻轻的走到衣柜前方,沈嘉言放轻自己的呼吸,左手猛地将衣柜拉开,与此同时,右手上的手枪乌黑的枪口一下对准了衣柜之内!
「呼……」发觉里面完全没有动静的沈嘉言于是呼了一口气,虽然屋子里很黑,不过借着窗外微弱的月光,还是可以看出里面密密麻麻的都是衣服。
沈嘉言放下端枪的手,谨慎起见,他从衣柜里拿出了几个衣架,衣柜里一下子空旷起来,看来不可能有人藏在里面了,沈嘉言这才完全放心,同时,又有一点失望。
沈嘉言将之前拿出来的衣服又一件一件重新挂回去,挂到最后一件的时候,他发现手里的衣服赫然是一件男人的西装上衣。
沈嘉言挂回衣物的动作顿了顿。今天上午询问这间房子户主儿子租户情况的时候,他记得很清楚,这套房子最后一名租户是位年轻女性啊。
男朋友的也说不定,看这衣服的款式,搞不好是她爸爸的呢。沈嘉言耸了耸肩,将衣服挂了回去。
沈嘉言挂完衣服,将衣柜重新拉上,衣柜门上巨大的穿衣镜随着他的动作出现在他面前,从镜子里,他看到自己的影子身后的大床,然后就是窗户。
「……好累……」几乎是看到床的瞬间就累了,沈嘉言坐在床沿,没有坐多久,他将身子向后仰去,躺下的瞬间,床单上的尘土飞了起来,他打了几个大喷嚏,被灰呛到的感觉固然不好受,不过心里紧张的情绪也随着喷嚏打出去不少。
这个女人很会享受,床挑得又大又软,足足可以睡三个人,和自己家那张寒酸的单人床比起来,这张床简直就是国王级的!
不过这么破的房间出现一张这么豪华的大床还真是诡异。
根据他白天向户主儿子了解的情况,这里的租户是名年轻女性,一次付了三年的租金之后,双方就再没有联系,除了对方的性别,年龄之外,户主儿子对他父亲的这位房客没有太多记忆。
经手人不是他,双方的合约也并不在他手上,如果想要了解具体情况就要询问当时的受理人,也就是这所房子的真正户主──他父亲,可是他父亲偏偏在几个月之前就因为中风进了医院……
神秘的租户,离奇的死亡事件发生地,那名女子看起来极为可疑,然而就是这样一个关键人物,却没有一个人可以证明她的身分:周围没有邻居,户主又住院,至今昏迷不醒。
更为可疑的:那名女子失踪了。
「糟透了……」喃喃自语着,沈嘉言将手盖在眼睛上。
要是有别的途径可以找到那名女子的信息就好了,那个何珍是住在这里的,可是偏偏是刚搬来的,对这个女子一点印象也没有,唉,如果何珍早点搬来就好了。
唉……难道就真的没有别的办法知道那名女子的身分,哪怕只有一点点?
「信……」脑子里忽然闪过刚才的某个片段,沈嘉言一下从床上弹起来,眼睛瞪得大大的,精神一下子重新兴奋了起来。
他想到了刚才在楼下发生的事情:他在无聊中,看到客厅桌子上一迭信,随手翻看,却发现这些信全部是写给楼上413住户的。
413!不就是这里么!
沈嘉言彻底兴奋了起来,心里痒痒的,他知道自己搞不好发现了一件非常关键的事情,如果那些信里有那名女子的信,他不就可以知道那名女子的名字了么?然后进而透过名字确认女子的身分。
「就是它了!」完全振作起来的沈嘉言站起身,或许是他太激动了,他站起来的同时,只听重重一声响,有什么东西从他的口袋里掉了出去。
「该死!是我的手机!」
看着最后消失在长长拖地床单内的手机,沈嘉言认命的弯下身,双膝跪地,艰难的向床底探去。
「该、该死……掉得……好……远……咳!咳!咳!」身子压得太低,胸腔被严重压迫导致沈嘉言说话困难,由于他的动作而扬起的尘土更是让他咳声连连。手机跑得太远,他不得不将大半个身子钻了进去。
「构到……」
手指碰到手机,受到鼓励的沈嘉言又努力前进了两寸,然后用力用手将手机挥出床底的范畴。沈嘉言开始慢慢往外爬,床板压得很低,他极小心的往外退,以免磕到头,不时往床底外看去以确认自己的后退路线。忽然!沈嘉言愣住了──
一双……脚……
从狭隘的视线内,他看到了一双脚,属于女人的,细细的脚。
那双脚不知从哪里走了进来,此刻,正站在他刚刚抡出去的手机旁边。
沈嘉言吞了一口口水。
冷汗,慢慢浸透了他的衬衣。
他看到裙襬慢慢垂下来,他知道那是那个女人在弯腰!
随着那女人的裙襬垂到地面,他看到了一双手,非常纤细好看的手,天明明很黑很暗,他明明紧张害怕到几乎晕过去,可是奇怪的,他记得一切细节,他觉得自己看得很清楚,他甚至看到了那女人无名指上面的戒指……
然后,他感觉自己被人抓住了。
不是被床外那个女人,还是更加近的,床底──
沈嘉言猛地回过头去!
他看到了一双眼睛,黑暗中一双发光的眼睛,那是他晕倒前最后的记忆。闭上眼的沈嘉言当然不会看到,之前他以为不能用的电灯,在他倒下之后,一下子亮了。
鬼楼 正文 第四章 沈嘉言之二
章节字数:8380 更新时间:08-12-14 20:53
「……」最后看了一眼对面的阳台,杨承延离开了阳台,回到妻子所在的卧室,走到妻子右边的空位处,轻身躺下。
睡在他身边的明明是他的妻子,是他最亲密的人,可是他却好像睡在毒蛇之侧。这两天夜雪的精神一直不好,睡着睡着会忽然大叫,要么就睡到中途忽然爬起来。
有一次杨承延半夜忽然醒来,黑暗里只见一个人影直直坐在他床头,吓得他当场失魂,半晌才发现那是他妻子。
不知道是不是这几年外调太少见面了,杨承延发现自己几乎不认识自己的妻子了,原来那个不漂亮,却总是将自己装饰得优雅得体的妻子再也不见,现在睡在自己身边的只是一个憔悴的、神经质的、正在慢慢老去的中年妇女。
女儿的事情给她的打击太大了,杨承延心里明白,于是决定好好照顾妻子,可是这么几天下来,妻子的情况没有好转,倒是他自己已经快要顶不住了。
这几天他的头发掉得厉害,再这样下去,他那本来还被同龄男性羡慕不已的茂盛头顶,估计马上就要向地中海看齐。
一来年龄大了本来就浅眠,二来顾虑妻子的缘故,于是,这个夜里,像过去每个晚上那样,杨承延又醒了。
「小雪!」口里喊着,杨承延一头大汗醒了过来。
「哎?人又……」头反射性的右转,本以为又会像平时那样看到空空的枕头,然而出人意料的,他看到了旁边妻子的背影。心里叹了口气,杨承延擦了擦额头的冷汗,右手摸上妻子柔软的发。
「好冷,也不盖好被子……」说着,杨承延将妻子只盖到胸前的被子往上拉了拉。
做完这一切,杨承延再也睡不着了,睡衣被汗水湿透了,被冷空气浸得凉凉的,难受极了,杨承延索性下床进了洗澡间。
热水从莲蓬头里喷出,暖暖的洒了一身的感觉好极了,闭上眼睛,杨承延感觉自己绷了好几天的情绪暂时松了下来,这几天,连睡觉也不安稳,似乎也只有洗澡的时候让他轻松一些。
不过,杨承延并没有轻松很久,没过几分钟,他立刻觉得不对劲,他是淋浴,可是现在他却发现自己的脚已经泡在水里了。
看着之前自己身上洗下去的泡沫簇拥在脚边缠绵不去的样子,杨承延立刻感觉有点恶心。
「又堵了!」
是下水道,这里是老式的房子,下水道就在旁边。蹲下身子,杨承延摸索着排水的小口,半晌,抓起一团黑乎乎的丝状物体。
是头发。
「我的头发有掉这么厉害么?」看着自己手里乌黑的、还沾了些许白色泡沫却依然能够看出是头发的东西,杨承延用空闲的手摸了摸自己的头顶,还好,那里虽然轻薄了不少,不过还没有空空如也。
没了头发的阻挡,之前的废水终于顺利的流了下去,逐渐祼露出来的地面上还是零星留了几根头发,杨承延注意到:自己脚上也有一根。
长长的头发。
忽然想到了什么,杨承延将手里那团刚才堵住下水道的罪魁祸首展开,惊讶的发现:这些头发,不少也是长发。
难怪他惊讶。他是短发,妻子也是短发,屋子里怎么可能有长发?
手掌颤了一下,杨承延重新弯腰,将地上的几根长发连同自己脚上那根一起,揉进之前那团头发里,一同扔进垃圾箱,然后他重新拧开热水开关,用沐浴|乳将手掌冲洗了好几遍。
最后,简单的冲洗了一下全身,杨承延离开浴室,关上浴室门的瞬间,或许连他自己也没注意到,他的视线一直都是盯着地板上的垃圾桶的。
重新回到室内的杨承延像吃了一只苍蝇一样,心里有一种莫名其妙的不适感,他没有回到卧室,而是留在了客厅,桌上,那个属于女儿的玩偶静静坐在桌子上,露着憨憨的笑容。
杨承延将玩偶拿在手里,慢慢踱到了阳台。他将玩偶翻来覆去的看,看到上面「青青生日快乐」几个小字的时候,眼睛忍不住开始湿润。
「青青……爸爸对不起你……爸爸……对不起青青……」
将玩偶顶在自己的头顶,赎罪一般,杨承延静静的闭上眼睛,忍了好几天的泪水终于慢慢淌出。
「爸爸,你知道么?妈妈她其实一直很想你,我也很想你,所以,爸爸能回来么?妈妈买的是双人床,她一定希望你回来和我们一起住。」
最后一次接到女儿电话的时候,女儿对自己说了什么?只是希望自己回来而已,可是自己呢?
自己和妻子这些年确实比较疏远,甚至一度到了要离婚的程度,可是女儿毕竟没有错,因为自己不想见夜雪,自己已经多少年没有见过夜雪身边的青青了呢?
自己印象里,青青还是那个小小的,扎了两个小辫子,生日礼物除了要玩偶就是要芭比娃娃的小女孩。
可是实际上,青青在自己没有参与的时间里,已经长成大姑娘了,这个年龄的女孩,自己应该送她更加成熟的生日礼物,可是自己送的还是玩偶,而女儿也将那玩偶宝贝似的挂着。
自己那时候为什么不回来呢?
为什么不回来呢?
模糊着视线,杨承延抬起头来,用手背将狼狈的眼泪擦干,忽然──
「对面的灯……亮了?」看着对面黑暗中异常显眼的灯光,杨承延不敢相信的揉了揉眼睛,他很清楚,那里……是自己女儿尸体被人发现的地方……
「那个人是……青青?」接下来,他看到了更加不可思议的景象,他觉得自己看到了青青,自己已经死去的女儿!
明明隔着遥远的距离,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知道那是青青。
「不对……那……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嘴里胡乱的喃喃着,杨承延心里一团乱麻,盯着对面那个白色的影子,最终,杨承延咬了咬牙,冲下了楼。
凌晨时分的街道,除了路边的野猫之外再无人影,心里惶恐不安的杨承延最终挥开了413的大门。
「爸爸!」
他听到了女儿的声音。
「青青!青青!」口中喊着女儿的名字,杨承延紧紧闭上眼睛,哆嗦着。「青青……爸爸对不起你……爸爸对不起你……」
热流从眼眶中滚落,杨承延终于再度睁开眼睛,慢慢的,他向客厅摸索而去,那里,在阳台碎掉的玻璃之前,在那还在不断转动的吊顶风扇之上,他看到了静静的被一根绳子吊在上面的女儿。
「青青!你忍一忍,再忍一忍……爸爸这就、这就把你放下来!」男人痛哭流涕,去厨房找了椅子,爬上去,试图解绳子。
绳子很难解,他找来的椅子不够高,他站在上面,刚好和被吊起来的女儿同高。女儿睁得大大的眼睛于是就在他的眼前了,那几乎完全腐败的脸颊……杨承延几乎可以嗅到那腐臭的味道。
他的女儿怎么会变成这样呢?
他的青青,从小就爱干净,身上什么时候都是香喷喷的,怎么会这样臭烘烘呢?
「……青青……」
静静的和眼睛没有焦距的女儿对视,泪眼朦胧中,杨承延吸了吸鼻子,踮高脚尖,拼命扯着女儿脖子上面的绳子。
绳子不算粗,是用钓鱼线拧成一股做成的绳子,他钓鱼的时候就经常用这种线,所以知道这种线的厉害,这种线非常坚固,只要细细一根就可以钓起十斤的大鱼,同样的,只要细细一根,就可以轻易割破人的皮肤。
撕扯间,杨承延的手掌被狠狠割破了,血从伤口内喷出,溅到女儿的脸上,那张脸看起来更加可怕。
可是杨承延并没有停下,只要低头他就会看到女儿的脖子,那里,已经被深深的切了一个大口子,那附近的皮肉已经深度腐化,如果再不将她放下来,恐怕……
绳子,终于解开了,女儿的身子即将坠落的那一刻,杨承延慌不迭跳下椅子抱住女儿的身体。
「好了!好了!爸爸接住你了!爸爸接住你了……」
抱住女儿僵硬冰冷的身体,杨承延安心的闭上眼睛。
抱着女儿,杨承延彷佛回到了很久很久以前,那个总喜欢爬得高高的女儿,每每自己找她回家的时候,都会从上面跳下来。
「爸爸!接住我!接住我!」
女孩说着,然后跳下来,跳进他怀里。
「……总算接住你了……」闭着眼睛,黑暗之中,明明是森冷的环境,然而杨承延心中却是一片安然。
「爸爸。」
朦胧中,女儿的声音忽然在耳边响起,不敢相信的,杨承延缓缓睁开眼睛向四周看去,却发现周围只有黑暗。
「爸爸。」
声音再度响起,却是贴着耳朵响起的,感觉到脖子附近冰冷的气息,杨承延忽然清醒了,感觉着怀里冰冷僵硬的身体,杨承延毛骨悚然。
「……青、青青……是你么?你怪爸爸么?你在怪爸爸么?」
脖子忽然被怀中人的手掌无声无息的掐住了,那力气大的可怕,完全不像女孩会有的力气,杨承延被掐得几乎喘不过气来,脸憋得红紫,他的头被迫仰起,视线对上房顶上悬着的半截绳子,喉咙里发出模糊的喉音,眼泪再度淌出。
要死了么?我要死了么?
他觉得自己眼前一片金星,他无法呼吸,手脚拼命的挣扎,可是却完全没有作用。
那是一种清楚的感觉自己如何一步步慢慢死去的过程。
氧气在慢慢从他的细胞里耗去,他觉得自己就像一条被抛上岸的鱼。
「青、青青……」青青那时候就是这种感觉么?无法呼吸,连求救的声音也无法发出……为什么睁着眼睛呢?为什么……
完全放弃了挣扎,杨承延盯着头顶吊扇上的绳子,脸庞慢慢扭曲了。
朦胧间,他看到了青青。中学生模样的青青,梳着整齐的头发,干干净净的出现在他头顶之上,遮住了那半截绳子。
「青青……」手掌挣扎着向上抬起,杨承延试图摸上女儿的脸。
「爸爸不是……」
杨承延的手从女儿的脸上穿了过去,他看到女儿对他露出一朵有些悲伤的笑。
「爸爸,妈妈她……你们要好好的……」
女儿的手轻轻落在他的脖子上,然后,疼痛从杨承延的脖子上消失了,他重新呼吸,空气充满了他的胸腔。
杨承延看到女儿静静站在阳台上,向着家的方向,杨承延看不到女儿的表情,盯着那个纤细的背影,他慢慢闭上眼睛。
再次醒来的时候,沈嘉言发现周围一片纯白,空气里遍布消毒水的味道。
「是医院……」他想出声,可是惊讶的发现口里吐出的是极为破碎的字眼,与此同时,他感觉脖子一阵剧痛!
「别动!你脖子差点断掉!」
正想伸手检查自己疼痛的来源,沈嘉言却忽然被阻止了,他吃惊的看到警局的前辈站在自己床前。
「脖子?断掉?」沈嘉言吃惊着,却在手指触到一层纱布之后脑中一片空白。
他不记得自己的脖子有受伤啊?
「是啊,说到这儿,你还记得昨天晚上发生了什么吗?你不是应该在楼下监视何珍么?怎么会出现在413?你被人用绳子吊在风扇上了你知道不知道?谁干的?你最后袭击了上个案件死者的父亲你知道不知道?对方年纪大了,现在还没醒过来……」
一连串问题从前辈口里脱口而出,看样子憋得已经久了,就等自己醒过来答疑解惑了。
「我……」盯着医院雪白的天花板,沈嘉言陷入了沉思。
大概是昏迷了太长时间的缘故,他的脑中一片混乱,他的前辈也是知道这一点,不再出声,只是静静的等他自己回忆起来。
昨天晚上……他听到楼上有响声,于是跑上了楼,那里……他想到了确认413住户身分的另一个方法,然后……正要回去汇报调查,手机掉了,他去捡手机,再然后,在床底下他看到了一双脚,女人的脚,就在那个瞬间,他被抓住了!
瞳仁猛地放大,昨晚的记忆一下回炉,太多片段一齐涌入脑中让沈嘉言忽然激动了起来,本能的想将身子弹起来,却因为脖子的剧痛而不得不重新摔回原地。激动的扣住前辈的手腕,沈嘉言颤抖着。
「慢慢来,不要激动,你的嗓子受不了。」
前辈的温言劝慰下,沈嘉言终于冷静了一下心情,然后慢慢的用破碎的声音,将昨天晚上的奇遇一一道出。
「你是说你晕倒前看到了一个女人?」听完沈嘉言断断续续的叙述,前辈双手抱肩,皱起了眉毛。
「不、不止一个女人,床底下还有一个人……」闭着眼睛,沈嘉言彷佛又回到了那个晚上,那个黑暗的床底,最后,自己被人紧紧抓住了手腕……
手腕?
吃力抬起沉重不已的胳膊,沈嘉言垂下眸子拼命向自己腕上看去──
「这是……」四道细细的血痕,突兀的出现在沈嘉言的手腕上。
「嘿──你确定床下抓住你的是人不是猫?抓得够狠的,不过医生说问题不大,但还是给你打了疫苗,因为没怎么流血,
所以就没给你包扎。怎么,伤口很疼?」看到沈嘉言的举动,前辈立刻为他解惑。
「不……这个伤口……猫……」喃喃的,沈嘉言陷入了沉思。
前辈也沉默。
「可是,你还没有说你袭击杨承延的原因。」半晌,前辈再度开口。
沈嘉言吃惊的抬起视线。
「我刚才就跟你说了,杨小青的父亲被你袭击,他的脖子上有掐痕,指纹验证证明那是你的指纹没错。」
「什么?!」沈嘉言瞪大了眼睛。「我、我昨天晚上的记忆里根本没有杨承延!我跑上去是因为听到那里有人,杨承延跑到那里是为了什么?
「我在床底下的时候就晕倒了,杨承延是在哪里被我袭击的?难不成床底下那个人是他不成?可是我发誓我在床底下被人抓住手腕的同时就晕倒了……」
而且……床底下那个人绝对不是猫,更不是杨承延,虽然没有看清,可是沈嘉言确定那个人不是他,因为、因为那个床底下的人,看起来……像是个孩子……
很小的孩子。
不过那一段记忆实在太不可靠,踌躇着,沈嘉言最终选择不说出自己感觉上的判断。
「……你确定你在床底下就晕倒了么?」
看着惊慌失措的沈嘉言,前辈认真的看向他,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他,沈嘉言回给他同样的坚定,半晌,前辈收回视线。
「可是,你们两个被人发现的时候是在客厅,而且……」又深深看了沈嘉言一眼,前辈扬起下巴向沈嘉言的脖子点了点,
「你对你脖子上的伤口……有印象么?」
「脖子?这个……我刚才就想问你了,我记得我受伤的是头才对,怎么……」
「你被人用绳子吊在了屋顶的吊扇上,别瞪眼,就像你想象中那样,和杨小青一样,你被吊在了房顶。虽然我们现在还不明白杨承延出现的原因,不过似乎是杨承延把你放下来的,如果他再晚一点,你绝对死定了。
「你应谢那个家伙才是,可是……种种迹象显示,你在那之后袭击了他。」
听完前辈的话,沈嘉言彻底迷惘了。
他经历了整件事,可是他却完全不记得后半截事情。
「你还应该感谢一个邮差,是他报的警,要不是他送信的时候发现门开着,你和杨承延的两条小命,搞不好就真的交代在那里了。」
「邮差?邮差……信……对了!信!」
邮差所带来的关键词的联想,让沈嘉言记起昨夜自己的大收获!手掌用力伸向前辈的方向,被他的举动吓得慌忙走近他的前辈,立刻被沈嘉言紧紧抓住,一字一字的,沈嘉言迫切说出自己的发现。果然,他的发现让前辈欣喜不已。
「好样的!真有你的!我这就把这件事吩咐下去,你好好养伤,早点从床上爬起来,等着你的事情多着吶!」狠狠的握了握沈嘉言的手,前辈立刻丢下了所有的事,不等沈嘉言回答就兴冲冲走了出去。
摸摸自己被前辈握得生疼的手,沈嘉言苦笑了一下,还没多享受几分钟发现案情突破点的激动,沈嘉言的思绪很快因为昨晚自己不知道的那段记忆而重新阴霾。
413的最后一名房客名叫姚美雪,根据从何珍那里拿到的信件以及那名邮差的记录,这个答案被证明确实无误。
姚美雪,女,二十八岁,邻市人,五年前搬来本市,自由业。这样的生活背景下,这个女人住在这样的破旧公寓,看起来是很合乎常理的事情。
可是住所虽旧,里面的东西却并不廉价,服装考究,家具虽然少,却也各个是精品,她的经济来源是什么?为什么选择一个人单独住在这里?她和案件有什么关系?她现在又在哪里?
一个问题解决了,更多的问题钻了出来。
没有在病床上躺够医生要求的时间,沈嘉言在自己脖子能动之后,就开始拼命要求出院,局里当然是不同意的。瞒着同事偷偷办完退院手续,走出医院的大门,重新沐浴在温暖的阳光之下,沈嘉言深呼吸了一口,然后,脖子的疼痛打扰了他的惬意。
右手摸上缠着层层白纱的的脖子,沈嘉言忽然打了个寒颤:如果不是这个……他几乎以为那个晚上只是自己在做梦。
医生给他换药的时候,他借着镜子看到了自己脖子上的伤口,非常可怕的痕迹,完全符合他在警校时候的课堂上、老师讲解过的上吊伤口的特征:
「……如果是在激动的情绪下上吊,一来心脏受不了太大的压力,二来脑部由于兴奋加大了对氧气的需求,所以这种情况下,上吊几乎一上去就会死。
「而平静的情况下,人会进入一个内部供氧的休眠期,大概五分钟之内才会死。
「当然,以上是上吊方面比较有天分的人,如果上吊手法比较笨拙,压到的地方不对,很有可能痛苦几十分钟才挂掉的,所以,各位一旦成了警员,碰到想要上吊自杀的民众,可以把我说的话告诉他们,让他们换个更加轻松的死法……」
那个老师说的很是轻松,沈嘉言当时跟着同学笑个不停,可是现在,他笑不出来了。
几天前见过的少女杨小青的尸体还历历在目,那样恶心的……就是死亡!真实的死亡!而自己现在亲身经历的……
摸着自己脖子的手哆嗦了一下,沈嘉言忽然害怕:如果他那天就那么死去,就在昏迷中那样无知的死去……
实在太可怕了!
如果不是杨承延,自己就真的死去了!不过杨承延……
忽然想到这个名字,沈嘉言重新走进身后封闭的医院建筑。
「请问那天和我一起送进来的一名叫杨承延的病人出院了没有?」
「杨承延……查到了,没有,他还没有醒过来。」在计算机上检索了一下,接待处的护士小姐抬起头对沈嘉言说。
亮出自己的警察身分,沈嘉言又询问了杨承延的病房号,然后,重新回到了住院部。
杨承延住得离他之前的病房只有一层之差,沈嘉言轻车熟路的找到了那间病房,拉开门悄悄进去。
「啊!对不起!」
进门迎面就撞上一个女人,沈嘉言忽然想到自己忘了敲门,那个女人转过半张脸看了他一眼,一声不吭的走了。扶了扶自己因为刚才剧烈的动作再度感到疼痛的脖子,沈嘉言的视线重新回到室内。
这是单人病房,杨承延静静躺在屋内唯一一张病床上,手背上连着病床旁边的点滴。
病床旁边有一些包装很好的果篮花篮,看样子还是有人过来看他的,从名帖上对杨承延的称呼看来,探病的人应该是他的同事,不过从花篮果篮的新鲜程度看,那些人应该是前几天来的,水果和花朵都有些蔫了。
持起杨承延露在外面的手,只见上面缠满绷带,密密麻麻的,就像自己的脖子一样,听说杨承延是用自己的手强行将绳子解开的。那可是鱼线做成的绳子,极为割手,这个看起来有点冷漠的中年男子竟然这么有义气,居然这么花心思救下自己。
沈嘉言感动之余,有点困惑。
沈嘉言忽然注意到了桌上的手机,是杨承延的手机吧?对了,自己是不是应该询问一下杨太太的情况?女儿出了那样的事之后,她本来就有些不对头,现在丈夫又成了这样子……
想到这儿,沈嘉言拿起了杨承延的手机,他手边并没有杨家的电话,他想用杨承延的手机找出自己想要的号码,结果,杨家的电话没有找到,倒是找到了杨太太的名字。
「小雪」──这是标注在杨承延手机上的名字,沈嘉言记得杨太太的名字中就有个雪字来着。
一摸没摸到自己的手机,沈嘉言于是用了杨承延的手机,他拨通了杨太太的号码。
电话过了很久才被人接起。
「喂!是杨太太么?我是警察沈嘉言,请问──」
电话忽然被挂断了。
盯着手中的电话,沈嘉言皱起了眉。
沈嘉言又拨了几次那个号码,开始电话还会响,再后来就提示对方已关机。一开始他是觉得这样很奇怪,不过后来联想了一下杨太太现在的精神状态,沈嘉言随即放下了杨承延的手机,最后看了床上苍白的男人一眼,然后轻轻走了出去。
重新回到阳光下,沈嘉言第一件想做的事就是给警局打电话,伸手向口袋摸去,忽然想起刚才就没摸到电话,他脸色一僵。
沈嘉言这才想起来自己的手机早在那个晚上就被……
当时他看得清楚,有个女人弯腰想要捡自己的电话,然后他就晕了。
女人……那个时间出现在那个房间的女人,会是嫌疑人姚美雪么?
如果是那个人捡起了自己的电话……
沈嘉言停在了喧闹的街头。
鬼楼 正文 第五章 沈嘉言之三
章节字数:11223 更新时间:08-12-14 20:54
上午于是就在沈嘉言纷乱的思绪中度过了,简单的吃了午餐,重新回到413,空荡荡的屋子里四下找了一会儿,沈嘉言回到了警局,踏进警局的第一步,他就松了一口气。
嫌犯哭泣求饶的声音,警察冷漠盘问的声音,甚至队长吼人的大嗓门……听在沈嘉言耳中都格外亲切。
「报告队长,我回来了!」像第一天报到那样,沈嘉言踏进自己科室的时候,向队长敬了个标准的礼。科室一下安静下来,被全部同事上上下下扫描一遍,科室里重新炸开了锅。
「哎呀呀!听说你因公负伤了,我开始还以为又是和上次一样「解救人质的过程中不小心摔下楼梯骨折」这样的伤呢,原来不是嘛!」
「当然不一样啊,你们看,这次伤的是脖子嘛,啧啧!这次摔下楼梯扭到脖子?」
……
到处都是打趣声,同事们一个个走过来,勾肩搭背的笑着看他,沈嘉言顿时气不打一处来:这些人真是──
自己这些同事都是好人,不过格外喜欢消遣人而已,尤其是自己,不就是稍微笨拙了点吗?
不过,沈嘉言倒也听出了话外之音:自己受伤的真相……前辈和队长没有向其它人说么?
心里想着,沈嘉言惊讶的看向远处微笑看着自己的队长和前辈。
示意其它人散会,沈嘉言被单独留了下来。
「他们……不知道?」沈嘉言问出了自己的疑惑。
前辈走过来,对他点了点头。
「因为不知道怎么确定这件事的性质。」说着,他一ρi股坐在了沈嘉言旁边。
「有证据表明你袭击了杨承延,杨承延是什么身分?是一般市民!你作为警察袭击一般市民本来就是大忌。」前辈说着,看着沈嘉言激动的想要站起来,将手搭在他肩上,示意他冷静。
「不过,根据你醒过来说的那些,那时候你应该已经晕倒一次,记忆中并没有袭击他人这件事。
「就算作你那时候意识模糊好了,你为什么袭击杨承延?是不是他对你做了什么?还是有其它的理由?这些,我们都无法知道,必须等杨承延醒过来才能进一步确认。」
「而且医生说,按照你当时的伤势,基本上无法做到袭击这种动作的。」
队长补上的最后一句话让沈嘉言安心不少。
「所以我们决定先冷处理这件事,等杨承延清醒之后再做打算。」队长对沈嘉言点点头。
沈嘉言低着头,半晌,回应似的,也将头轻轻点了点。
看出沈嘉言的意志消沉,前辈看了眼那边的队长,得到队长点头示意之后,从旁边的书架上拿出一个A4大小的信封,然后将它推到沈嘉言面前的桌子上。
「这是……」看着忽然出现在自己视野的东西,沈嘉言抬起头。
「打开看看。」
收到许可,沈嘉言不明所以的打开了信封,那是一个人的资料,最上面的是一张照片,看到相片的瞬间,沈嘉言惊讶的「咦」了一声。
「怎么,有什么不对的?」队长斜眼看向沈嘉言。
沈嘉言迟疑着,眼珠向左上方转去:这个人……他好像在哪里见过……
忽然──
「啊!想起来了,这个女人我下午在杨承延的病房里见过。」非常满意自己的记忆力,沈嘉言嘴角微微翘起,反复看着照片,最终确认自己并没有认错人,「怎么,你们要调查杨承延的同事么?」
「谁告诉你这个女人是杨承延的同事的?」队长的口气却有些严肃。
「啊?我猜的……下午我在杨承延的病房内,看到好多他同事送来的果篮……」
「……」队长和前辈对看了一眼,半晌,前辈走到沈嘉言身前,用手指了指沈嘉言手中的档案上的某一行。
「你……读这里。」
狐疑着,沈嘉言向前辈手指的方向看去,然后……大惊失色!
「什么?!」
前辈的手指落处只有三个字:「姚美雪」。
「那张是我们刚刚找到的姚美雪的照片,大概是两年前照的了,这是我们能找到的她的最近照片,你说你见过她?你确定?」
紧紧握着那张照片,沈嘉言的手开始微微颤抖,心跳明显加快起来。
「这个……那个……姚美雪和杨承延竟然是认识的……」
如果自己下午确实没有看错,自己下午见到的人确实是姚美雪的话,那样不仅可以确认犯罪嫌疑人姚美雪还在本市的事实,而且,说不定,经由姚杨两人相识的事情,可以进一步找到犯罪原因!这是多么大的发现,只要是个人都会知道!
沈嘉言抬起头,果然,前辈和队长两人脸上也是一片激动!
于是,案情有了新的发展。队长立刻把姚美雪的照片以及沈嘉言的证言,通知队里全体人员,发动一切力量开始调查姚美雪和杨承延的关系,然后,得到了一个令人意外的事实:
姚美雪和杨承延竟然是情人关系!
不知道两人这种关系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具体保持了多久,两人的关系确实掩藏的紧密。不过,有警察在某家医院找到了姚美雪一年前的一张就医记录,是人工流产手术,而当时手术单上另一个签字人签的是一个「杨」字……
沈嘉言在姚美雪家发现的那件男装,事后核对也确实为杨承延的尺寸没错。于是,两人的关系就这么确凿了。
「这样下去,就是情杀喽?」整理完所有的已知数据,前辈做了总结。
情妇逐渐不满足自己见不得光的身分,怀孕却被要求人工流产,这样的女人有理由对男人的女儿产生怨恨。因为自己的孩子被要求扼杀,所以去报复别人的孩子,这种事情也不是没有过的。
「如果姚美雪就是凶手的话,那么……」
杨承延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在医院,然后,周围全部是警察。对方见他醒过来,默默的递了一张硬纸片给他,最上面是姚美雪的照片,然后下面,是一张医院开具的人工流产手术的病历,看到这一切的时候,杨承延紧紧的闭上了眼睛。
「……我……真的不知道事情会变成现在这样的。我犯的错……从来没想到会报应到自己女儿身上。」
杨承延睁开眼睛,焦距却并没有凝固在固定某个人身上,越过对面雪白的墙壁,他的思绪却深入到了某个昏暗的下午。
「那个下午……我去小雪家里,然后……」
那栋楼是姚美雪选择的地方,很破,他也不明白为什么她那样一个讲究生活质量的女人会住在那种地方,不过她既然住进去了,他也只好去那种地方找她。
他不再是年轻人,她也不是,两个人也不太讲究年轻人的浪漫,房子虽然破了些,不过毕竟比旅馆省钱许多。不过,自从姚美雪搬进那里之后,杨承延不自觉的减少了找她的次数。
「我不喜欢那房子,一点也不喜欢,每次进到楼道里面,我第一个感觉就是想后退……」
那一天,像往常一样用备用钥匙打开门,杨承延在玄关脱下鞋子,脱下外套,走到客厅的时候,他呆住了。
「那个孩子……青青就在那里……高高的!背对着我……」
回忆到那一幕的杨承延,表情难以自控的激动,脸部扭曲着,杨承延的眼睛瞪得很大。他又回到了这些日子在记忆里,震撼了自己无数次的那一幕!
一开始他只是看到女儿的背影出现在客厅里,他很害怕,然后是羞愧,有种在女儿面前被揭穿丑陋一面的尴尬。然而马上,他就发现了事情的不正常:他的青青……是被人用绳子勒紧挂在那里的!他的青青是被挂在房顶上的!
苍蝇在女儿身体旁边嗡嗡响个不停,杨承延颤抖的,慢慢走到女儿的正面,腿一软,就那样软倒在地。
「那个孩子在瞪我!她在瞪我!我把她放下来了,可是……她心里还是怪我的……怪我的!那个孩子心里怪我外遇,她因为我被残忍的杀死,那个孩子没走!我知道的!她没走!她就在我身边!家里现在还有她的头发!浴室……头发……」
杨承延的情绪越来越激动,开始说一些匪夷所思的话,队长听到后面再也听不下去,站起来走出门去。
不一会儿,外面走进来三名拿着器具的护士,其中两名护士熟练的压住挣扎个不停的杨承延,然后另外一名护士拿起注射器给杨承延注射,一分钟之后,杨承延终于不再挣扎,身子一软,他重新躺在了床上。
「一点镇定剂而已,或许他们还加了其它的有效安眠成分。」队长解释着,示意所有警察从病房里退出。
「……杨承延是第一个发现杨小青尸体的人,是他把女儿的尸体从上面放下来的,出于……父亲的爱心?啧!」说到这儿,队长不屑的耸了耸肩。
「他的外遇对象杀了自己的女儿,他不敢报警,害怕自己的丑事被曝光,或许还害怕这件事对他有不良影响……」
「那么……杨小青的案子算是结了?」踌躇着,沈嘉言问了一句。
「是这样的,不过,要在你抓到姚美雪之后。」拍了拍沈嘉言的肩膀以示鼓励,队长叼了根没有点燃的烟,带头离去。
下午的时候,一辆警车开到乔夜雪家门口,告知她丈夫已经入院,希望用警车接她去医院探望丈夫,乔夜雪并没有反对,毫无怀疑的坐上警车走了。
当然,这是警方商讨过后的结果,主要目的是支开乔夜雪,趁她不在的时候进入她的房间,看看能否在杨承延的物品中搜到有用的东西。
这是出于保护乔夜雪的心理,她现在的心理承受度已经很脆弱,如果正大光明的搜索,难免会把她丈夫出轨,情人是杀害她女儿凶手的事情泄露出来。
「杨承延根本没有多少东西放在这里嘛……」带着手套在衣柜里翻找着,小张无聊道。
「那是因为他刚搬来不久,之前听说两人几乎要离婚了的。」旁边小李回答,一边说一边打开了冰箱。
「喂!让你们来是检查杨承延物品的,你开冰箱干什么?」队长立刻火眼金睛的注意到了他的这个小动作。
「嘿,这个……不是老习惯么?咱们来检查不是想做得干净彻底不放过任何一个可疑角落么?」小李赔笑着,偷偷将手里的东西放到身后。
「那你手里的棒冰是怎么回事?放回去!」
一句话,小李只好灰溜溜的照做。
不像他的同事们那样的好心情,浴室里的沈嘉言一脸沉思。
他已经保持这个状态很久。
他的视线集中在浴室地板的瓷砖上,确切的说,是瓷砖上的一根头发上。
长发。
表面看起来不起眼,可是,乔夜雪是短发,杨承延也是短发。
这根头发是哪里来的?
「……那个孩子心里怪我外遇,她因为我被残忍的杀死,那个孩子没走!我知道的!她没走!她就在我身边!家里现在还有她的头发!浴室……头发……」
杨承延下午那句莫名其妙的话忽然浮现耳边,当时完全不明白他在说什么,然而现在,沈嘉言却觉得自己好像隐约明白了他到底讲的是什么。
沈嘉言的手指摸了摸脖子,那里,有些痒。
越来越痒,沈嘉言忍不住加重了手指的力道,然而还是不行,走到浴室的镜子面前,沈嘉言顿了顿,最终还是动手开始拆除脖子上的绷带。
丑陋的伤口露出来,第一次可以仔细观察自己的伤口,沈嘉言这才发现自己的伤势如此严重,脖子上蜈蚣一样的缝合伤口,可以想象,缝合之前那开裂的伤口会是如何可怕!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沈嘉言总觉得自己的伤口在发臭。
身子前倾,沈嘉言拼命靠近镜子,瞇着眼睛,慢慢的,借着镜子,沈嘉言敏感的在自己感觉痒的地方,捏住了一个黑色的线头,轻轻的往外拉,黑色的线越拉越长,沈嘉言的眼睛越张越大,吃惊的,他看到自己从伤口的某处,拎出一条长长的黑线。
「天……啊……」
看着食指和拇指之间的丝状物,沈嘉言大皱其眉,这个就是自己发痒的来源?这个……算不算是医疗事故?自己居然可以将缝线拉出来?等等──这个真的是缝线?与其说是缝线,不如说是……
沈嘉言的视线不自觉移到了地下,那根长发的上面。
他打了一个寒颤。
慌不迭将手里的黑线扔掉,拧开水龙头,黑线顺水而下,消失。
做完这一切,沈嘉言打算关上水龙头,然而,他拧了半天,水却仍然汩汩流出。
「该死──」嘴里骂着,太过激烈的动作让脖子抗议的疼起来。
一手用绷带捂住脖子,一只手拼命的制住水管,可是不管用!不管他怎么用力,水流非但没有停止,反而更大了!不仅如此,洗手池好像堵上了一般,积累下来的水没有泄下去,而是在水池里越积越多,一分钟不到,已经快要从水池里漫出来!
「队长──」沈嘉言扶着脖子向大门走去,他必须寻求帮助,好把这该死的水管停下来,然而他的脚步刚刚移动到门口,原本只是虚掩着的房门竟然忽然扣上,门锁转动,门竟然这么锁上了?!
「喂!谁在外面?不要开玩笑了!开门!快点开门!」敲打着房门,沈嘉言心里忽然冒出一股恐惧。
水,不知不觉已经漫过了他的脚面。
地板上的出水口似乎也堵了,水面不断上升,浮起来的水面有一层泡沫样的东西,看起来很是恶心。
盯着地板半晌,沈嘉言离开房门,在地上摸索半天,找到像下水口一样的东西,挖了起来,连勾带掏,从里面拉出一坨黑色的东西。
头发。
长长的,缠绕在一起成团的黑色长发。
像是看到了什么最肮脏的东西,沈嘉言慌忙要将头发扔进垃圾桶。踏上踏板将垃圾桶的盖子踩开之后,视线无意识的伴随自己扔进垃圾桶的东西看进去的时候,沈嘉言身子忽然一抖,好像电流从身上交流而过──
好多头发!
垃圾桶里竟然有那么多黑色的头发!
已经不是能用「掉头发」来解释的数量,乍一眼看过去,沈嘉言差点以为里面装的是个人头!
「不对!不太对……」口中喃喃的,沈嘉言重新冲向洗手池,两手并上,他用力的拧着水龙头。
然而朦胧间,他似乎听到有人说话的声音:女人的声音,好几个女人的声音,然后还有婴儿的哭声,他听到摇滚乐的声音,最后,所有声音的背后,他听到了女人啜泣的声音。
「好冷……好冷……」
女人的声音?怎么会有女人的声音?
心里无比奇怪,然而心神却完全被声音所吸引,沈嘉言凝住心神,全力去分辨那个微弱的声音,渐渐的,其它的声音全成了背景,耳中唯一清晰的只剩下那个女人的声音。
那个女人一边哭泣,一边小声的说自己冷,沈嘉言正想听得更加清楚一些,手机铃声却忽然响了起来。
沈嘉言猛地睁开了眼睛,右手反射性的去摸自己腰间的手机,发现自己的口袋空空如也之后这才醒过味来:他的手机早就丢了!
可是响铃的声音却还在继续,那个铃声越听越耳熟,那个……好像是自己的手机铃声?
心里奇怪,沈嘉言深呼吸,强迫自己安静下来好分辨声音的来源,最终,他的视线锁定了之前打开过的那个垃圾桶。
盯着那个装满头发的垃圾桶,沈嘉言像是盯着一个最恶心的东西,忽然伸出一脚将那桶踢翻,那些头发从垃圾桶里翻出,滚到水里,水草一样,迅速铺开一大团。
黑色沉淀于水面之下,那里,有个什么东西在发光,一边发光,一边发出暗哑的声音。
颤巍巍的走过去,沈嘉言鼓足勇气,飞快的从一堆头发之中抓住了那个发光之物,再也顾不上拿东西时沾了满手的黑发,沈嘉言只是惊讶。
这个东西……这个手机……像极了他自己的……
沈嘉言抓住的东西是一只手机,普通的NOKIA手机,据说很耐摔。
不……这个就是自己的手机……
左上角的划痕也好,键盘上几乎消失的字母Z也好,都显示这是他自己用惯了的手机。
前几天丢在413的手机,为什么会出现在乔夜雪家的垃圾桶内?
为什么?
沈嘉言忽然想到了那个夜晚,那双女人的脚,他忽然想到了那个女人手上的结婚戒指……
不会吧?这个……那个……
沈嘉言颤抖的拿着自己的手机,手机声声响着,那个原本悦耳的声音,此刻听在沈嘉言耳中,不啻为死神的尖叫。
呼叫他的是一个陌生的号码,说是陌生,可是看起来却又有点眼熟。
眼熟……
沈嘉言的眼睛忽然瞪大!
想起来了!他想起来了!这个号码是「小雪」的号码啊!是杨承延手机上面「小雪」的号码!
那个时候他还以为那是杨承延妻子「乔夜雪」的号码,可是现在想来,应该是杨承延的情人「姚美雪」的号码才对!
难怪自己拨完号码以杨太太称呼对方之后,电话会诡异的挂掉,可是……可是……
就在沈嘉言终于下定决心,准备接通电话的时候,电话铃声忽然停了。
沈嘉言松了口气,可是心里却更加害怕,一种隐约的恐惧,他觉得自己错过了什么重要的东西,可能致命的重要的事物。
电话又响了。
沈嘉言差点丢掉手中的手机,然而手一颤,他毕竟还是稳住了,这回,铃声只响了一次,不是呼叫,而是简讯通知铃。
这一次,沈嘉言选择了接收。
对方传给他的是一张照片。
盯着那张照片,沈嘉言几乎扔掉手中的手机!
是乔夜雪!
照片是仰视的角度,所以沈嘉言费了好大功夫才辨出上面的人乃是乔夜雪。
照片上的乔夜雪穿着刚才出去时候的外出服,脸上还是面无表情,照片的一角,沈嘉言甚至看到了他的那些同事,看样子,他们正在和乔夜雪告别。照片照得模糊,这样的乔夜雪看起来神经质,看起来有些骇人。
照片上的乔夜雪穿着裙子,脚上则是一双浅口圆头皮鞋,照片很模糊,可是刚好足够沈嘉言分辨的清楚,他越看越心凉:那双腿……那双鞋子……
分明是那天晚上他在床底下时,看到的捡起自己手机的女子!
那个女子是乔夜雪!
「不……这不是真的……」
摇着头,沈嘉言一脸苍白,手机这时候又响了,又是简讯进入的提示,这一次不等铃声响完,沈嘉言立刻按下接收键。
出现在屏幕上的又是一张照片,主角还是乔夜雪,还是那身装扮,地点却有些变化,照片上的乔夜雪站在一扇门前,那扇门看起来很眼熟。
「那个……是浴室的门……」
喃喃着,沈嘉言的脸色越发青白,这是什么意思?
拍照人在想什么?为什么这个时候拍这种照片给他?
沈嘉言想着,耳朵却竖得尖尖,门口传来细小的声音,那里,似乎真的有人在……
难道,拍照人想要告诉自己乔夜雪现在就在门口?
盯着门板与地面的缝隙,沈嘉言恨不得用眼光将那里瞪出一个洞。
水,顺着那里蔓延,外面的地板比浴室高,可是就算这样,现在外面也一定有很多水。
门锁被人扭动,咯吱咯吱。
乔夜雪果然在外面。
沈嘉言咽了口唾沫,大气不敢出一声,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这么窝囊,可是本能提醒他,他现在这样是正确的。
转了几圈,门锁不动了,似乎乔夜雪发现自己无法打开它之后离开了。
铃声又响了。
第三张照片。
吞着口水,这次又是什么照片?
紧张又害怕,沈嘉言颤抖的按下按键,倒吸一口气──
「天啊!」
刀子!照片上的乔夜雪竟然拿了完全不该出现的东西!
那是一把极其锋利的菜刀,这个时间,乔夜雪拿着菜刀干什么?
乔夜雪疯了么?!
沈嘉言慌乱的看着自己周围。水!到处都是水!大门紧闭,乔夜雪就在门外,听声音她已经拿到了钥匙……躲起来?躲在哪里?墙上有窗户,可是凭他现在的情况,贸然出去最大的可能不是生还,而是掉下去摔断脖子自杀!
密室。沈嘉言忽然意识到自己所在的地方,已经是一个完全封闭的空间,现在,他正置身在其中,唯一的出口,正被一个行径可疑、疑为疯癫的女子所把持!
慌乱的探看周围的环境,沈嘉言的视线最终落在那嘎嘎作响的浴室门板上,心脏怦怦跳着,等待下一秒钟就会出现在他面前的乔夜雪。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
吃惊的瞪大双眼,沈嘉言目瞪口呆的看着水忽然流向门口,不,并不是忽然,而是早有预谋般的,浴室的地面原本要比外面低下去几厘米,之前那任由沈嘉言如何用力也停不住的水龙头,彷佛就是为了现在这个时刻积蓄力量一般。
沈嘉言看着水龙头,那里彷佛有一只看不见的手在拧动开关,水龙头里面的水忽然喷了几下,水流更加大,沈嘉言分明看到那伴随着银白色水流喷薄而出的、分明是黑色的丝线一般的物体……
头发……
那些头发不慌不忙的、缠绵着,没在水面之下,之前垃圾桶内的头发也参与其中,汇成乌黑的一片。水面上,黑色的头发在浮动,一摇一摆,像有生命的水草。
那头发,好像在动……
不……不是好像……是真的在动……
沈嘉言脸色苍白着,盯着自己身下水面上的头发。
只见那团黑色逐渐抬高,白色渐渐露出,先是额头,然后眼睛,再来是鼻子……
那是一张苍白的,女人的脸。
沈嘉言觉得那张脸有些眼熟。是了,那是姚美雪的脸!
可是姚美雪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为什么会……
沈嘉言觉得不可思议,可是他又知道,自己现在正在目睹一件更加不可思议的事情。
露出半张脸的姚美雪看了他一眼,转过头去,慢慢的向浴室门游去,游到门前的时候,那黑色的头颅往下一沉,再也不见了。沈嘉言知道她出去了。
他的手紧紧抓着浴缸的石壁,瑟瑟发抖。
他的手机又响了,这一回不是响完即止,而是一声一声,沈嘉言知道,那是不断有新的简讯进入的声音。他不敢去接,他知道那是谁发来的,所以他不敢。
浴室里一片黑暗,只有手机屏幕不断闪着光。
沈嘉言听到门外乔夜雪的尖叫声,听到东西撞翻的声音,还有一切其它的、他无法分辨的诡异声音。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就在沈嘉言泡在水里感到浑身发冷的时候,外面一切响声忽然消失了,彷佛从来没有发生过任何诡异事情一般,消失了。
沈嘉言听到浴室大门忽然喀嚓一声响,之前他怎么拧也拧不开的门锁,竟然如此轻易的转开了。
那样的简单,就像别人设了一个圈套……
吞了口口水,沈嘉言挪了挪脚步,这才发现自己的双腿早已站得发麻。
他不想出去,可是警察的职责感促使他不得不出去。于是,他慢慢催动麻木的双腿前行,转开房门,吱呀一声响,房门应声而开。
门外,黑暗,且静悄悄。
他打开了客厅的灯,却不见乔夜雪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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