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手机又响了,这一次,沈嘉言迟疑了一下,最终按下了手机。
屏幕上沙漏状的小图示转了几转之后,简讯打开,出现的房间赫然是卧室。
之所以知道那是卧室,因为照片正对的是一张床。没有人物,只有一张床。
彷佛被指引一般,沈嘉言没有做其它的寻找,直接拐进了乔夜雪的卧室。
然后,那里,他看到了照片上出现的那张床,以及床铺上方,吊在吊扇之上的乔夜雪的尸体。她的尸体一摇一晃,彷佛钟摆。
心里咯一声,沈嘉言往后一退,手中的手机再度响起,这次的屏幕上赫然是他惊愕晦然的脸孔。
什么时候!他怎么会出现在照片里的?
头皮一阵阵发麻,沈嘉言僵硬的转动脖子,向自己的左下方、刚才照片中的拍摄角度看去──
那里,赫然一只人手,纤细的、少了一截小指的女人的手,手掌之间,拿着一只手机。
喀嚓一声,又是一张照片,然后没过多久,沈嘉言的手机响起了熟悉的音乐。
这一次,沈嘉言没有按下接收键。
看着那只自塑料袋之中伸出的人手,沈嘉言感觉身后阵阵发冷。
他认出了那个塑料袋,是乔夜雪出门时拎着的那个塑料袋。他忽然想起了第一张接收到的简讯,那个仰视角度的照片……
沈嘉言弯下身,僵硬的解开了那个塑料袋。
里面露出了一张人脸,双目圆睁,面目诡异扭曲的、姚美雪的脸。
袋子里面,是姚美雪的人头还有右手,那颗头头顶空空如也,照片中姚美雪的一头长发完全不见,想到那消失的头发,沈嘉言忽然想到了浴室里面那个垃圾桶……
沈嘉言吞了吞口水,将塑料袋里的姚美雪的头颅拿出来。
「你、你想让我知道的……就、就是这个吧?」
看着面前表情恐怖的死人头,沈嘉言浑身颤抖不已。
彷佛响应一般,袋子中姚美雪一直握紧手机不放的手忽然松开,手机落到地上,沈嘉言的身后。
不想再面对那可怕凄厉的女人头颅,沈嘉言忙转过身,一边往手上套着塑料手套、一边弯腰去捡那可以作为证物的手机,匆忙中,他按下了手机上一个开关,之后他手机再度响起的时候,沈嘉言几乎跳起来。
「该死──」又是简讯,一看号码,竟然还是姚美雪的手机发来的,想到自己刚才按下的键,心想估计是当时自己错按下了什么的沈嘉言,再度按下了接收键。
照片打开,占据屏幕大部分的,是弯腰看手机的沈嘉言的脸,然后,上方一个小小的角落,是那被沈嘉言摆放在床上的、姚美雪的头颅。
照片上那个瞬间的姚美雪,不是之前沈嘉言看到的那样狰狞。
直直看着屏幕,照片上,姚美雪正在微笑,对他微笑。
之后的事情,沈嘉言只是听说,负责该区域的邮差正好赶到,看到房门开着觉得有些不对,就进去了,然后看到了那一切,立即报了警,正好,还是之前报警的那名邮差。
算是被那名邮差救了两次,沈嘉言却一次也没见过那名邮差。脖子上的伤口恶化,他被要求住院治疗两个星期。
沈嘉言的手机和姚美雪的手机被送去警局的时候都不能用了,原本可以当作证据的照片也完全消失。
那些不可思议的相片能够当作证据么?沈嘉言也怀疑,他想起那些已经消失的照片中,有好几张正是记录乔夜雪死亡过程、他因为恐慌而没有查看的,那些照片上到底有什么,手机坏掉了,沈嘉言自此无从查之。
取而代之,重新被警方当作证物的,正是那名邮差当时送往杨承延家的包裹,那个寄信人写着「姚美雪」的包裹,充分引起了警方的注意,打开查看的时候,里面赫然是姚美雪的其它肢体!
非常不可思议的一件事。按照那名邮差的说法,那个包裹本不是正常管道的包裹,而是他在楼下被人托付的。
他在楼下碰到一名女子,问明他即将送出的信件中有杨家的信件,于是将自己的包裹托付给他。
那名女子的长相,对比核查之后仍然不能确认身分,事情于是只能这样不了了之。
案件最终被定性为情杀。
丈夫有了情人想与妻子离婚,情人不知道以什么样的手段绑架了他们的女儿,或许她杀了那个可怜的孩子,殊不知妻子有了准备在先,早早搬到了情人住所的对面,那正冲情人窗子的搬家原本不是巧合,然后,某一天……
情人杀了孩子,妻子又肢解了自己的情人,可怜的丈夫或许是事件中唯一被蒙在鼓里的家伙。最早在情人家发现女儿尸体的丈夫不敢声张,也不敢询问失踪情人下落,害怕事情进一步扩大的直接后果就是:情人死亡多日也无人知道。
杨承延被送去了郊外的疗养所。
乔夜雪的死亡最终被认定是自杀,而勒死她的绳索材料被确定为姚美雪的头发,警方认为她是畏罪自杀。
只有沈嘉言不这么认为。
病好之后,他最后一次路过乔夜雪家门之下,抬头往上看,居高临下,他看到了窗边朦胧一个白色影子。
乔夜雪!那是乔夜雪!
面容模糊,可是他就是确定那人的身分。
世界上,有些事情原本就是说不清道不明的。
紧了紧衣领,沈嘉言快步离开了那里。当天晚上,他坐上了前往Q市的火车,那是个遥远偏僻的地方,居民善良淳朴,没有大案发生,或许不是警察发展的好地方,可是,对于现在的沈嘉言而言,那里却再好不过。
鬼楼 正文 第六章 邢楠之一
章节字数:6649 更新时间:08-12-14 20:56
「……那一天,谁也不许迟到,我们在这里集合。」
「拉钩上吊,死约定,一百年,不许变。」
每个人都有童年,邢楠也不例外,每个人的童年大概都做过一些后来看起来非常愚蠢的约定,邢楠也没有例外。于是在他长大后的某一天,他收到了一份要求他履行童年时代约定的信函。
「八月三十一号,时光宝盒开启的日子,死约定,不见不散。」
信是打印出来的,没有寄件人地址,邮戳则显示了信件来自很远的地方。
既然住得那么远的地方的人,都有热情为了一个约定过来了,那么留在本市的自己似乎没有理由不参加。于是,八月三十一号那天,邢楠摘掉了鼻子上耳朵上嘴唇上的钉环,头发规矩的扎了个马尾,然后难得穿了件正常的休闲西装,出门了。
习惯就是最正常的,平时一副视觉系打扮走在街上都自觉很正常的邢楠,如今难得穿得和普通人一样,却忽然浑身不自在起来,老觉得有人在看他,可是回过头,却一无所获。
那天阴天,走到半路的时候,明明还是白天,天却阴得像夜晚,他没有带伞,可是已经离目的地不远。中途,忽然想起了什么,邢楠跳下公交车,走到路边的书店,挤在一群小朋友之间,从一个小男孩手里抢走了最后一份《小鬼当家》。
被抢了杂志的小男孩固然委屈,可是邢楠其实也很想哭,一个年轻的大男人去买这种书也是很需要勇气的好不好?可是没办法,谁让信函里要求作为相认信物的杂志,正是这本畅销了十来年,正准备庆祝创刊十五周年的《小鬼当家》呢?
该死的杂志!将杂志附赠的兔子玩偶粗鲁的塞进口袋,邢楠站在公车站,左等右等,等待下一班通往目的地的公交车。
「年轻人……你今天不该出门哦。」
就在他看到远处徐徐驶来的公交车时,忽然,邢楠感觉自己被什么东西抓住了,一个老迈的声音随即在他眼皮下面响起。
「啊?你说什么?」看着眼皮底下背驼的像一座桥的阿公,邢楠掏了掏耳朵。
「年轻人,你今天不该出门哦,出门见阎王哦。」
老人的声音粗哑,邢楠觉得自己好像听清了每一个字,可是却好像有听没有懂。
「你印堂发黑,是快死的面相,快点回家,往北走,不要回头!」老人说着,用力推了推他。
被老人的动作激起了刚刚平息下去的怒气,邢楠猛地后退一步。
「我说阿公,你要钱就说嘛!不要装算命的随便诅咒人啊!」任谁被人无缘无故说是短命鬼都会生气,何况原本心情就有些暴躁的邢楠,按捺住想揍对方的冲动,邢楠狠狠的用眼神剜了对方一眼,然后飞快跳上了正好停在自己前面的公交车。
「真倒霉!」站在公交车上,拉住吊环,邢楠出着汗,心情越发阴霾。透过玻璃,那个老人花白长长眉毛下,看不见的眼睛却似乎仍然瞄准自己。
「小心……信使……」
那个老头似乎还在说什么,邢楠转过身,眼不见心为静。
虽然心里告诉自己不要在乎,可是,老人的话却听进了耳朵。邢楠原本就浮躁的心情似乎有了一个解释,心里隐隐有些害怕,几次想要回去,可是因为这种老封建的理由回去,也太……
犹豫间,目的地到了。
没有了思考的机会,邢楠下了车,一路前行,他来到了一栋异常破旧的楼前。
他忽然发现,从自己家到这栋楼,他竟然是一路向北的……
「喂!喂!」
就在邢楠犹豫想要掉头回家之际,远处忽然有人呼唤。
「我是杨洋!杨洋!记得么?」远处走来一个穿着运动服的男人,看起来和他差不多大,露出的雪白牙齿彷佛可以闪光一般。
「啊?喔……」印象里好像有那样一个人,但还是没有完全想起来,不好意思让人失望,邢楠支吾了几声。
然后对方开始问他:「你是……我猜你是邢楠吧?那个小不点,嘿嘿,现在长得真高啊!比我还高,你有一百八十公分么?」
「一米八三。」说出自己上大学最后一次体检的时候测出的结果,邢楠不吭声了,任由男人引着他进了那栋楼的入口。
「这里真破!」
里面已经有两个人,一个是一副淑女打扮、明明傍晚了还头顶墨镜的女人,另一个则是又矮又胖,穿着笔挺西服,一脸厌恶的评价着现在置身的所在的男人。
邢楠注意到,那两个人除了人手一本《小鬼当家》以外,也各自带了一个杂志附赠的兔子玩偶。
两个人一个名叫徐梦瑶,一个名叫郑荣,都比邢楠大,当时一起玩的伙伴里,郑荣是最大的,而邢楠是最小的。说是一起玩,实际上邢楠因为年龄小个子又小,经常受冷落,所以见到他们,邢楠也并没有什么好心情,今天过来,其实只是想见一个人……
「杜伊!快来快来!」
心里正想着的名字冷不防被人叫出,邢楠猛地抬起了头,迎面走来一个苗条的长发女人,带着一股好闻的香水味道,婷婷走到几人身边。
「哦!哦!老大是你么?天啊!穿上裙子简直换了一个人,您做了变性手术还是整容手术?」杨洋故作吃惊的捂住胸口,大呼小叫着,然后被女人穿着高跟鞋重重踩了一脚,不吭声了。
「臭小子!老娘本来就是女的!女的!」女人嘴角微微上挑,恶狠狠一笑,之前的优雅荡然无存,瞬间变成了几年前那个整天带着他们上房翻瓦的小头领的样子。
女人一来,气氛马上不一样了,几年没见面的隔阂因为女人亲密的话而一下消失,大家说说笑笑,像是又回到了小时候的样子。
邢楠于是微微笑了,盘旋在他心头一天的紧张焦躁就这样慢慢消失了。
「不过,这里什么时候多了一栋楼呢?」熟悉完毕,郑荣手搭凉棚,皱眉看了看身后的楼道,「好阴森的样子。」
「听说是地震之后建的房子啊,没有办法,我也是刚才才知道的,找了半天,最后还是靠那边那棵树确定就是这里。」指了指楼前的一棵大树,杜伊耸了耸肩,「早知道就埋那棵树下面了。」
「唉,那时候是你说要埋这里的嘛。」杨洋看了眼,不置可否。「东边那棵树向西一百步,西边那棵树向东五十步,然后……」
回想着那时候埋藏盒子的方法,当年的几个孩子都开始头大起来。颇费了些心思换算了一下大人和孩子的脚步度量衡,杜伊忽然笑了。
「原本还担心咱们的盒子会被埋在楼房范围内,没想到在外面嘛──」
按照几个人算出来的距离,邢楠一行五人站在了楼道口前面一小片草地上,距离楼房险险的不到一米距离,只差一点点,他们的盒子就被埋在地基底下,再也无法挖掘了。
「好吧!那就开始吧!」像小时候一样,杜伊一声令下,几个人开始挖掘。
固然邢楠由于粗心大意忘记携带工具,不过杜伊、杨洋他们倒是带了许多。虽然有点干坏事的感觉,不过几人看了看附近不像有人住的样子,也就心安理得的挖了起来。
毕竟脚下这片土地只是盒子大约在的地方,还有误差存在的可能,为了扩大挖掘范围,五个人各自分工,各自圈了一平方米左右的地方挖掘。
「好久没干力气活,体力下降了呢,不过也和年纪有关吧?」满头大汗还兀自笑呵呵的,是郑荣,明明才二十出头却有了四十岁中年男子体型的他,看起来确实体力不济。
「嘿!别把这个推到年纪上,你当年就是这种体型了!」毫不在意的揭了郑荣的短,杨洋冲旁边几人一乐。
几个人又是一阵笑声,夜色慢慢覆盖了他们头顶的一片天空,周围的公寓楼里面住户的灯光渐渐亮起来,只有他们身后的这栋楼一片漆黑。
周围别说人了,连虫声鸟叫都没有一声,格外安静黑暗,就在郑荣决定找手电筒之际,忽然,眼角余光部分一亮,郑荣随即抬起头,前方,远远驶来一辆车子,车子的前进方向竟然是他们这里!
「喂──」向自己的同伴示意了一下,几个人不约而同的拿好东西,然后有志一同的退到旁边的树影中间。
毕竟,众人现在这副拿着铁锹刨坑的样子,怎么看也有点说不过去。
过来的是一辆普通的小轿车,半晌,车灯关上,里面的司机随即下车,虽然夜色里看不到人脸,不过从身形可以看出那是个女人,也不点灯,那个女人路过他们躲藏的地方径直进了破楼。再之后,五个人注意到头顶上四楼的某个房间的灯亮了。
「哎?这栋楼还有人住哦……」看着灯光,郑荣喃喃道。
然后,以为就此无事的几个人又开始继续挖掘,最后还是徐梦瑶警醒,从四楼的灯光一灭就用上了心思,一听到了楼道内传来的脚步声就及时提醒同伴回避。
几个人刚刚躲到之前的树影中间,楼道里果然又走出了一个人,从身形判断,似乎还是之前的女子。
不只她一个人,还有另外一个女人紧紧跟着她从楼道里走了出来。
那两个女人从他身前经过的时候,邢楠忽然皱了皱眉:总觉得……有哪里不太对……
这两个人挨得……也太近了些……之后的那个女子,就像趴在之前的那个女子身上一样。而且那女人拎了好几个看起来很沉的袋子,她旁边明明有人,以那个人和她亲密的距离推断两人关系应该很好,可是那个人却双手空空,没有帮她分担任何一个袋子。
非但如此……
「奇怪……我明明就只听到一个人的脚步声……」身边,徐梦瑶在小声的自言自语。
甩了甩头,邢楠看着那两个女子,直到她们走近了车子,那个拿袋子的女人去车后放东西,另外一个女人还是那样趴在她身上一般的尾随,等到那个女人放下后车箱盖重新回来的时候,另外一个女人竟然──
消失了!
不敢相信似的,邢楠揉了揉自己的眼睛,直到车子缓缓离开,他还是愣在原地。
他想问问自己旁边的人,却发现自己的同伴早就拿起铁锹继续投入到了挖掘活动中,根本没有人注意自己这边。邢楠最后看了一眼车尾灯的灯光,忽然觉得有点冷。
「……当年那场地震,真是悲惨啊……」
重新回到集体中,才发现众人的话题又回到了小时候。
「是啊,我那天因为水痘没去上课,幸好没去,我幼儿园所在的那个班级,学生全部死了,我妈说我命大。」
「我则是正好上厕所,看来厕所管道多不容易塌的说法还是满有道理的。」郑荣附和着,大概是觉得邢楠半天没有开口会尴尬,于是话题重新引向邢楠。
「对了,阿楠当时才真是命大吧?我记得阿楠被埋在地下两天才得救,对不对?听说救出来的时候,你旁边的孩子都死了,就活了你一个,对不对?」
「啊?哦……嗯……」邢楠愣了愣,然后低下头,狠狠将铁锹Сhā入了泥土之中。
「真是可怕。」末了,杨洋为他们的童年追忆做了一个总结。
「……我觉得……真的是很可怕……」半晌没开口的徐梦瑶忽然低低嘟囔了起来,放下手里的铲子,她呆呆蹲在地上盯着眼下方寸土地。
「嗯?」没有停下手里的铲子,她身后的杜伊应和了一声。「那场地震么?确实可怕,不过我的哮喘病在那之后倒是好了,算是因祸得福……」
「不,不是说那场地震啦,我是说现在……」静了静,徐梦瑶摇了摇头。
「啊?现在?现在风平浪静的,有什么好怕?」
「……这片地……」徐梦瑶拿起了铲子,重新开始慢慢挖土。
「当时……好多人不是宣布失踪了么?好多人……没有被人从地底挖出来……这个城市的地底下,不知道有多少当年的枉死之人,我一想到这里……就觉得挖土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你们说,万一要是有一双手忽然从地底下伸出来,那……多吓人?」
她的话让众人愣了好半天,半晌,杨洋的干笑声才打破了那片静寂。
「我说你小时候怎么不敢玩泥巴呢,那时候还以为你们小姑娘怕脏,敢情是因为怕这个……哎!」郑荣一铲子没把握好,泥土挥到了他的脸上,刚好吃进他正因为大笑而张开的口中。
「呸!呸!」咳嗽着,杨洋一脸菜色的吐着土,「什么东西啊,软软的,不会是虫子吧……」将口中的异物吐到手上,杨洋随意看了一眼,只一眼,这个开朗大胆的男人立刻软倒跪在了地上。
看着脸色苍白、浑身发颤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的杨洋,剩下几个人奇怪的看向他之前扔在地上的东西。
看到东西的瞬间,徐梦瑶尖叫出声,不过没等那刺耳的声音响够二秒,杜伊立刻伸手捂住了她的嘴巴。虽然强忍着没有尖叫出声,可是杜伊捂着徐梦瑶的手,也是颤抖得厉害。
静静躺在泥土中、被郑荣一铲子喂入杨洋口中、把他吓得半死、之后又让众人全部愣在原地的东西,赫然是一截断指。
「天哪!天哪!竟然──」焦躁的在四周踱来踱去,郑荣身上的西装背后隐隐渗出汗水的图案。
杜伊强自镇定的咬着嘴唇,而杨洋和徐梦瑶则是坐在原地,根本一步也动弹不了的样子。
手指还带着血,很明显,是刚从身上切下来不久,如果那个人只是失去一截小指还好说,可是,万一对方是死了以后被分尸砍掉了手指……
「地、地底下……有、有尸体?」面色惨白,杨洋不大的眼睛瞪了个浑圆。
「喂!喂!是警察局么?我们这里──」徐梦瑶清醒过来,第一件事就是报警,话没说完,立刻被旁边同时清醒过来的杨洋掐断了电话。
「你这家伙在干嘛?」徐梦瑶像一只被踩到尾巴的猫,一下子竖起了全身的毛。
「我才想问你这家伙想要干什么!」比她的声音还大,杨洋腾地站了起来。
「搞不好这是谋杀!谋杀耶!你看看这里的血,万一凶手还在附近,他看到了我们……先不说这个,你想过报警之后的后果么?我马上就要出国了,和刑事案件扯上关系可是够我受的,哪怕是当证人也是!」一句话,杨洋不同意报警。
「不……不管怎么说,我们先离开这里。」果然是几个人中的老大,虽然是女子,杜伊迅速做出了选择。
鉴于几个人中只有徐梦瑶开了车子,几个人挤了挤,都上了徐梦瑶的车子,徐梦瑶大概是吓傻了,车子发动了好半天一直熄火,就在众人的焦躁情绪被她的失败打击到一定程度的时候,车子这才晃悠悠上路。
「快点!你开车快点!我想快点离开这个鬼地方!」
坐在后面也不耐烦的杨洋拼命敲着驾驶席的车座。
「我也想快点离开这个该死的地方!可是不要催我!我刚刚拿到驾照!哦──该死──又熄火……」
「你印堂发黑,是快死的面相,快点回家,往北走,不要回头!」
车子里,邢楠一直安安静静,他的安静只是表面的,心里,下午那个老人的话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涌上心头。
越是着急越是挫折,好不容易将车子重新发动,徐梦瑶将车子开到了自己有史以来的最快。
……往北走……往北!
「北──」
忽然意识到己方现在的方向乃是正南,邢楠忽然慌了心神,从后面一下子抢到前面的方向盘上,不顾车内其它人的阻拦,邢楠用力转动方向盘,说时迟那时快,身后忽然一阵亮光,头重重砸在挡风玻璃上,邢楠的头脑遭到重创,狠狠的晕了过去。
朦胧中,邢楠觉得自己又回到了小时候,自己正在课堂上,老师叫他回答一个他不会的问题,他支支吾吾不愿意站起来,心想要是有点什么事情打断自己回答问题的这个过程就好了。
然后,地面就开始战栗,剧烈的震动!周围的小朋友有的害怕,有的不明所以,他看到老师惊慌失措的脸。
他果然不用回答那个问题了。
之前觉得好高好高的房顶,就像积木被人冷不防戳了一下那样掉下来,老师紧紧抱住了他,热乎乎的液体从老师身上淌下来,钻进他的脖子,他的眼前一下全部黑暗。
黑暗中,一开始周围还有他同学们的哭声,慢慢的,声音变得嘶哑,再然后只剩微弱的呼吸声。
就像一个捉迷藏的游戏,他觉得,一定是有个厉害而可怕的家伙,听到那些同学的哭声、呼吸声,所以发现他们、把他们抓走了,邢楠于是拼命压低自己呼吸的声音。
他不敢哭泣,呼吸放得又慢又小声。
黑暗中,有个可怕的人,会将被他发现的人带走。
他竖着耳朵仔细的听,漫长的捉迷藏,一天一夜之后,他周围再也没有声音,身上老师的身体已经僵硬,冰凉,他怕得厉害,呼吸越来越困难,他于是呼吸得更加缓慢。
他口渴的厉害,然后想到了平时每顿饭偷偷倒掉的胡萝卜汁。
他想回去回答问题,答不出来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大不了回去妈妈敲手心。
又过了一天,他被人从黑暗中抱了出来。
然后再过了几天,他在简陋的病床上醒来,最后,他知道自己再也见不到自己的妈妈,老师还有同学们了。
鬼楼 正文 第七章 邢楠之二
章节字数:9039 更新时间:08-12-14 20:58
玻璃?
邢楠醒了过来,车窗外面一张模糊却陌生的男人脸孔让他皱了皱眉,随即,从脑袋上传来的剧烈疼痛,让他的眉毛纠成了一团。转下车窗,邢楠发现,外面下雨了,很大的雨,不过之前自己听到的敲车窗的声音似乎也不是错觉。
「你们没事吧?车子……停在路中央。」
那是一张年轻男人的脸,戴着眼镜而雾气朦胧的脸上看不清他的眼睛,邢楠的视线向下,忽然注意到男人穿的赫然是邮差制服……
邮差……信使……邢楠的眼皮一跳,头更加疼痛。昨天,好像撞到了什么,然后自己就晕过去了,再然后……奇怪,再然后发生了什么呢?
雨幕层层,周围除了那名邮差,其它的一切都是模糊。
不过尸体、碰撞……哪一件事都是他暂时不想让人知道的,于是,邢楠只是冷漠的说了一句谢谢,表示自己没有事情,只是累了。
「那个……雨有点大,请问哪边是通往市里的路呢?」这是实话,眼前这种情况,邢楠确实有点迷路,他知道自己正在一
条公路上,可是公路两端尽被雨幕淹没,他顿时雾煞煞起来,趁着现在有人,问问比较保险。
那名邮差样子的男子没有立刻回答他,被对方静静凝视半晌,就在邢楠被盯得心虚之际,那名男子忽然开口了,指向邢楠他们车头的方向,「那边,应该是那边吧。」
「啊,谢谢啊。」向对方客气的道了谢,邢楠重新关上车窗,然后开始检查自己旁边同伴的情况,他用了足足十分钟才将剩下四人一一摇醒。
「昨天晚上到底发生什么了?」一看到对方醒来,邢楠立刻不客气的发问。
「啊?能有什么?不就是发现了一截……指……头……天啊!」记忆一下子回笼,杨洋原本残存的睡意一下子没了。
「再然后我们的女魔头撞到了路边的障碍物。」苍白着脸,同样刚刚被人摇醒正在起床气的杜伊没好气的回答。
「女魔头?」郑荣挑眉。
「「女」司机,「磨」合期,「头」一次上路,简称女魔头,指的是徐梦瑶啦!」杨洋笑着说,然而他的笑话没有一个人附和,车内的气压极低,配上外面的雨声,一时很是低迷。
「我……我害怕,就拼命的开,然后开到半路,好累好害怕,结果、结果就睡着啦……」低着头,徐梦瑶嗫嚅。
「还好这里没有人经过,那个……我们在别人眼里肯定很奇怪。」岔开话题,杨洋忽然开口。
「不……事实上……我刚刚见到一个邮差……」想了想,邢楠还是说出了自己刚刚见到第六人的事情。
「糟糕!那家伙不会觉得我们奇怪吧?」郑荣立刻重新吊起了心脏。
「能、能有什么?我看你是心里有鬼,我们不就是发现一截手指头而已么?你们看那些黑社会的电影,不是动不动就让人剁小指么?
「搞不好咱们发现的就是哪个黑社会分子犯错被切下来的手指,那些东西垃圾桶里多的是,你就……你就当作壁虎的尾巴好了!」不愧是杜伊,很快的,她就恢复了小时候凶巴巴的样子。
看得出她今天是特意穿得女性化一点的,可惜,从头到尾,杜伊说话一直都是小时候的假小子老大风范,一点淑女样都没有。而从小就很文静的徐梦瑶虽然举止打扮很淑女,可惜这么一折腾,眼线眼影全部花了,看着极是狼狈。
几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半晌集体干笑了几声。下车检查了车子,发现没什么问题,雨把车子冲洗得干净,几个人商量了一下,然后掉头踏上归途。
之前那个邮差指了错误的方向,邢楠皱了皱眉,决定再见到那个邮差时要他好看,不过还是想想而已,真的见了那个邮差,邢楠觉得自己一定会躲得远远的,毕竟,这个夜晚对他来说,实在不是什么美好的回忆。
几个人之后并没有联系,回到家之后,邢楠连澡也没洗,直接就上床睡觉,然后第二天早上起来的时候,被衣服上大片的血迹吓了一跳。
看着昨天出门穿的T恤上面狰狞黑红,邢楠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心,一下子又乱跳起来。这种血量,白痴也知道不正常,他第一个反应就是全身脱光光,仔细查看确认血迹不是自己的之后,邢楠开始犹豫,十分钟之后,他拨通了杨洋的手机号。
「那个……昨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有谁受伤了么?」
「啊?什么受伤?你说什么呢?」电话另一头的杨洋愣了愣,然后很快用他一向轻快的声音否认。
「……可是,我昨天穿的衣服上有好多血迹。」
电话另一头,杨洋没有说话。
「我昨天没有发现,早上才看到的,那个……血太多了,我有点……」
「那个啊……是我大意了,昨天徐梦瑶好像扭到手,她说手疼来着,不过那时候只是个小伤口,可能血是她的吧,没关系,你看昨天的车还不是她开回来的么?没事的!」
「啊?哦……」
「那个,昨天事情搞成那个样子真是不好意思,改天我们再约你出来啊,下一次我们好好喝一顿,我知道一家好吃的店,酒水便宜,女士免费,我们可以喝个够!」
接下来就是一连串和昨天无关的话题,邢楠和对方客套了几句,然后挂了电话。
盯着电话好久,邢楠将视线转到床边的闹钟:十点二十三分。
他很久没有这么早起床过,日夜颠倒的生活让他几乎忘记了上午阳光的滋味。
趴到床上又是一阵大睡,晚上八点的时候,邢楠准时出门。
昨天摘掉的那些耳钉鼻环全部各就各位之后,邢楠随便穿了件衣服,然后骑机车到最近供职的那家酒吧上班。
他是那里的驻唱,客人点歌,然后他唱,唱别人的歌,什么流行唱什么。高中大学的时候还组过乐队有过出道的梦想,然后大学毕了业,当时乐队的成员纷纷成了公司职员,被剩下的邢楠就再没做过歌手的梦。
偶尔会想想以后怎么办,不过想了半天还是没有结果,索性就不再思考。
今天邢楠的运气不太好,歌刚唱了半首,台下的客人忽然打了起来,也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勇气,他竟然冲过去劝架,身上平白挨了好几拳头,直到警察来了,将打架的双方拉去警局喝茶为止。
警察来的那一刻,邢楠反射性的后退了,一直缩在吧台后面最不起眼的角落,心里没来由的心虚。不过事实上,警察并没有抓他,甚至连审问都是酒吧老板出的面,他们这些工作人员因此提前下班。
「阿楠,你受伤了!」就在邢楠走到休息室拿好东西准备回家的时候,忽然,同间酒吧工作的小李叫住了他。
「啊?什么?」被对方的话吓了一跳,邢楠慌不迭收了收全身的肌肉:奇怪,不疼啊……
「衣服!你看!好多血!」小李一脸慌张的跑到他身边,飞快的拉起了他的上衣,邢楠的胸背瞬间祼在了白炽灯下,这下换成小李不解。
「哎?怎么什么都没有?」
「废话,你非要我有点什么不成?八成是沾到别人的血。」没好气的,邢楠重新拉下自己的衣服,从衣柜里拿了备用的衣服换上,邢楠离开酒吧。
邢楠飞快的走着,用了平时三分之一的时间回家,走到卧室床边,邢楠急急剎住了脚步。他的心跳得飞快,可是却不完全是因为快走的原因。
将袋子里刚才换下的T恤拿出来,邢楠将衣服展开,借着台灯的灯光细细看去,他的手先是微微颤抖,然后越抖越厉害。
「……这两个痕迹……好像……」
眼前摆着的有两件T恤,一件是地板上的那件昨天穿过的T恤,另一件则是刚从袋子里拿出来的,此刻,两件完全不同的衣服上的血迹,竟是出奇的相似!
「怎么会……」心烦意乱,邢楠脑中一片空白,咬紧牙关,他最终将两件T恤卷了起来,团在一起扔进了垃圾桶。进到浴室,烧上水,坐在床上等待水开,然而最终没有等到那个时候,坐立不安的邢楠冲进浴室,开始洗澡。
旧式的加热式热水器果然不行,水在邢楠冲头的时候就开始变凉了,不喜欢冷水洗澡的邢楠咬了咬牙,坚持将头上的泡沫冲完,关上莲蓬头的开关,正要出去的时候,浴室的灯却忽然暗了下来。
「哎?」浴室的灯泡坏了么?邢楠愣了愣,随即抬头看向头顶。
该死!什么也看不到……懊恼的想着,邢楠抬起脚,抓起毛巾向外面走去。然而,本来想要抓毛巾的手却扑了个空!非但如此,触手那种奇怪的触感……
泥土……不敢相信的又在原地抓了抓,甚至在鼻端嗅了嗅,竟然真的是泥土!
天──谁来告诉他,他怎么会在浴室里抓到泥巴?!
非但如此──
「该死……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双脚浸泡在水中,邢楠呆楞住了,他发现自己根本无法向前!一动不能动,他现在竟是被挤在一个相当狭小的空间里。
这里绝对不是他的浴室,他的浴室虽然非常小,可是不至于让他产生一种自己被夹在里面的感觉!拼命的伸长了脖子,邢楠向上蹭,忽然──
一个冰冷的东西重重落在了他的肩膀上,愣了愣,邢楠颤抖着,费了好大的气力,用左手摸向那个砸在自己肩膀的物事。
「天……」他先是摸到了丝状的物体,然后……眉毛……眼睛……鼻子……嘴巴……砸在他肩膀的竟然是一个人!一个女人!
对方是那样冰冷,那样熟悉的冰冷,邢楠立刻发觉对方根本就是一个死人!
冰冷黏稠的液体,顺着他的脖子,从对方的身上转移到他的身上。
这种感觉……好……熟悉……牙齿不受控制的上下打架,大滴的冷汗从邢楠额头慢慢淌下来。眼底慢慢变得潮热。
「妈妈……爸爸……老师……快来人啊……我好怕!」
童年时候噩梦般的两天内的经历忽然再现,邢楠瞬间泪流满面。
每个人心里都会有个最为惧怕的地方,而现在,邢楠发现自己正在那个地方。
这里,是当年那个地方。
湿润的泥土,冰冷的石板,还有从上面不知道什么地方留下来的细小水流。
心里无比恐惧着,邢楠屏住了呼吸,他知道自己一定要减少呼吸的次数,在不能确定这里氧气数量的情况下,呼吸次数多一点,就越向死神靠近一步。
他挪动手指,颤抖着摸上冰冷的泥壁,向上?向下?该死──他完全不知道这里是哪里。后知后觉的,他发现自己的口里竟然也塞满了泥土,慢慢的将泥土一点一点从口中吐出,那种土腥味让他想起了虫子的尸体。
「哈……」
忽然,他听到了一声绝对不属于自己的响动!
哭声!鸡皮疙瘩骤然起了一身,邢楠感觉毛骨悚然,呼吸屏住,邢楠僵硬的维持在原地,果然是哭声,极细极细,呜咽着,
更让邢楠害怕的事情发生了,脚下……
在他的脚下,有什么东西紧紧抓住了他的脚!那是一种极其冰冷的触感,直接的摸上了他赤祼的小腿……
「不!」闷吼一声,邢楠用力向下踹去!
然后──
邢楠重重摔倒在硬硬的地板上,他发现自己又回到了自己的浴室。不敢相信的爬起来,虽然周围一片黑暗,可是借着外面微弱的光线,这里分明是自己租来的小屋没错。
「该死……电匣跳匣了么?」轻轻的骂了一句,惊魂甫定的邢楠怀疑的看了看四周,然后试探性的跺了跺脚,确定自己所
在的确实是自己家没错以后,围上浴巾,走出去在外面摆弄了一通,喀嚓一声响,电闸重新被拉上,室内再度一片光明。
「该死……该死……」将音响打开,将声音开到最大,邢楠放下遥控器,看了看自己,不意外的发现刚刚洗完的身上又附了一层冷汗。
坐在电视对面的单人床上,邢楠将身体向后仰去,闭上眼睛,他重重呼了一口气。
手里的异物感让他动了动。
「那是什么?」并没有太在意的将手伸到头顶,邢楠将手掌张开,然后──
一截断指从他的手心直直砸到了他的脸上。
该死!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一脸苍白的邢楠从床上弹跳起来,那截断指在慌乱之中掉在了地上,邢楠盯着那截断指,原本踏地的脚都收了起来,在床上缩成一团,邢楠感觉一头冷水从脑门灌下,冷得他牙齿上下打架!
怎么回事?这截指头是谁的?该死──是那天的断指?那天的断指为什么会在自己手里?天──脑中乱七八糟缠成一团,邢楠彻底慌了。
离开!一定要离开这个鬼地方!不管怎么样,先离开再说!
这个念头最终占据了邢楠的全部思绪,匆忙穿好衣服,邢楠拉开大门就要外出,却在大门打开的瞬间被吓了一大跳!
门口赫然坐了一个女子!长发及肩,就那么低着头,手抱着身子,就那样坐在那里。
「你、你是谁?这么晚、晚了……你坐在这里干、干什么?」勉强将质问的话说出来,邢楠紧紧抓着铁质大门,彷佛那就是他现在唯一的依靠。
那名女子慢慢的抬起头来,那张脸……
「徐梦瑶?」邢楠彻底楞住了,那名女子就是他前几天见到的儿时好友徐梦瑶。
「你、你怎么知道我家的?这么晚了……你来找我……有事?」虽然不再像之前那样害怕,可是这样一来,邢楠心里又有了新的问号。
徐梦瑶却只是仰着头,静静的看着他。
昏暗的灯光下,徐梦瑶巴掌大的瓜子脸显得格外瘦削苍白,宛如幽灵一般的青白。
「你、你这是怎么了?总之……站起来先。」愣了半晌,总算反应过来的邢楠慌忙弯腰将徐梦瑶扶起,却在看到什么之后一下子松了手。
血!好多的血!
邢楠这才发现,徐梦瑶衣服上的红黑之色竟然都是血迹!刚刚因为她蜷缩的动作而不明显,自己刚刚这么一扶,那些大块的血斑就赫然出现在他眼前。
看着徐梦瑶摇摇欲坠的身体,邢楠如梦初醒般想要再度搀扶。然而对方的身形虽然晃动,可是毕竟还是稳住了。
「你……你受伤了,受伤了……怎么办呢……怎么办呢……对了!要去医院!我们要去医院!」
慌乱中,一条明路忽然出现在邢楠脑中,小心的将徐梦瑶扶住,邢楠扶着对方下楼拦了一辆出租车,将徐梦瑶小心翼翼的平放在后座,邢楠飞快坐上副驾的位置。
「快!最近的医院!」急吼吼的对司机说完,邢楠绷住脸,心里越发焦躁。
路上竟然碰到了堵车,据说是出了什么事故,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前方的车子却一点移动的倾向也没有,邢楠焦急着,想起后座需要就医的徐梦瑶,猛地回头,看到的却是空空如也的后座。
不可置信的打开车门,邢楠跳下车子,拉开后座的车门──
没有!什么也没有!没有人!没有血迹!甚至连头发也没有一根!
徐梦瑶,就这样消失了?!
之后几天的日子,邢楠用尽一切方法,得到的却是徐梦瑶失踪的讯息,她的同事已经报了案,距离警方真正发单查找,却还需要一段观察时间。
徐梦瑶去参加同学会的事,没有人知道,除了他们四个人以外。
邢楠打电话给郑荣,得到的却亦是郑荣几天没归家的消息,杜伊的手机一直没人接,最后没有办法,邢楠拨了杨洋的电话,电话终于接通。
这一次,不等邢楠开口,杨洋先说话了,他只说了一句话:「今天下午三点,在绿岛咖啡见面,不见不散。」
说完他就挂了电话,一向爱说笑,随便打个电话都能讲半小时以上的杨洋,竟然会如此少话固然让邢楠惊讶,不过这似乎也暗示了真的有什么事情发生。
于是下午三点的时候,邢楠准时站在了绿岛咖啡屋的门前,他在门前顿了顿,随即推开了咖啡屋的玻璃门。杨洋坐在咖啡屋最隐蔽的角落,周围有长长的人工绿色藤蔓垂下来形成屏风,邢楠找了半天才找到他,走近了,发现与他一起坐在那里的还
有杜伊。
只有杜伊一个人,郑荣不在,徐梦瑶……更不在。
「坐。」对他说了一个字,杨洋示意侍者为他上了一杯咖啡,然后三人就陷入了静寂。
「徐梦瑶失踪了!那天晚上,当着我的面!不……我们一起坐上出租车,然后我再看她……就没人了!她身上有血,好多血,还有……她看上去……很不对头……」
邢楠知道自己的叙述实在太不专业,可是他陈述的全是这几天翻来覆去出现在他脑中的景象,当时还没有觉出异样的情景,
事件发生后反复咀嚼,竟是越想越不对劲!
「我说不清楚那种感觉,你们不会明白的,那天……真的不对头,我……」他想到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想要说,然而话到嘴边却情不自禁打了个寒颤。
「不,我明白……」邢楠正在笨嘴笨舌的解释的时候,忽然,杜伊开口了。
邢楠诧异的抬头看向一直沉默吸烟的杜伊。
杜伊面前的烟灰缸,已经不下五个烟头。
「我的手机丢了,这几天没来得及挂失,那天……抱着试试看的心情打了电话……然后……」淡蓝色的烟雾后面,是杜伊面无表情的脸,那张从来都是自信表情的脸上,此刻却是邢楠从来没有见过的僵硬。
「郑荣,电话另一头是郑荣,他……向我呼救。」说完这句话,杜伊深深的吸了一口烟,吸得太急,她被呛得狠狠的咳嗽出来。
一旁的杨洋匆忙将她面前的冰水递上,替她拍背。喝水,深呼吸,好半天终于不咳嗽的杜伊重新抬起头来的时候,烟雾散去,露出的是一张憔悴的、眼圈泛红的脸。
「我老是做梦!梦到那个夜晚!梦到有人拖着我!梦里有人一直拼命的抓我!我觉得我快崩溃了!好几次,明明是白天,
明明清醒,我却总在周围看到血!好多血!还有小孩子的哭声!该死──」
接下来开口的是杨洋,连珠炮似的说了一通,这些话憋在他心里大概太久了,杨洋说完之后,脸上的神情明显放松了许多。
「小孩子?哭声?」邢楠闻言抬起了头,「那个……」
「我也听到了哭声,那通电话里……郑荣的声音背后……有小孩子的声音……」杜伊低声开口,「我想,我们被人监视了。」
杜伊一句话,一下子,周围温暖宜人的温度感觉不到了,轻松愉悦的音乐听不到了,引人深嗅的咖啡浓香也闻不到了。三个人周围的空气一下子抽成了真空。
「我们……那个晚上的事情八成被人看到了,有人想要杀我们灭口!徐梦瑶和郑荣已经落到他们手里了,接下来,就是……」
小心翼翼的向邢楠和杜伊的方向靠去,杨洋将声音压到最低,说出了自己的结论。「搞不好现在……周围就有人盯着咱们……」
「为什么要监视我们?不就是发现了……」后面的话在杨洋狠狠一眼之下缩了回去,顿了顿,邢楠看了看周围,继续说,
「我们是发现人!如果真的像你猜测的那样……我们……我们报警吧?」
「不行!」
谁知这个提议刚刚出口就被否决,看着异口同声说出否定自己的话的两人,邢楠微微有些诧异,在他看来,自己的提议是现在最正确的决定。「为什么?我们那天就是一个发现者,而现在我们更成了受害者,难道……那天还发生了什么别的事──」
「够了!」伴随着重重敲击桌面的声音,杜伊站了起来,面容冷冽,「我要去补妆!」冷冷说完这一句,当着两人的面,不等两人回答,杜伊踏着高跟鞋喀哒喀哒的走向女士洗手间。
邢楠心中落了一拍,视线慌乱的向四周扫去,忽然……看到了什么。
邢楠的背脊一下子僵硬了起来。心脏怦怦跳着,邢楠仔细核对着刚才看到的人和记忆里那个人的长相。是那天那个邮差!错不了!是那个邮差!
沉默了两分钟,邢楠忍不住再度将视线挪向玻璃窗外:刚才,那里站了一个男人,穿着邮差制服,推着一辆摩托车……
现在,那个男人不见了。
小心……信使……
那天,那个老人噩梦一般的话忽然出现在他脑中,薄薄的冷汗冒出来,汇成大滴的汗珠,滑下,跌落地面。
「你印堂发黑,是快死的面相,快点回家,往北走,不要回头!」
快死的面相……邢楠忽然想到了昨天的徐梦瑶,想到了刚才杜伊说的,郑荣的求救电话,还有昨天晚上那不明来源的血迹──
「奇怪,杜伊怎么还不出来?」他对面,杨洋忽然看了看手表,自言自语道。
邢楠猛地收回了心神,向店里挂着的钟看去,这才发现他以为没有很久的发呆时间已经将近半小时。
「女人补妆总是需要很久的,我看我们再等等……」杨洋笑着,安抚邢楠。
「不对!」邢楠却站了起来,从之前杜伊的位置拿起了一个女用手包,「杜伊根本没拿包。」
拿着杜伊的包,邢楠大步走向洗手间,叫了几声确认里面没人之后,邢楠毅然拉开了女用洗手间的门。
「你疯啦?这里是女洗手间,我们会被当变态抓起来的!」杨洋小声的吼叫着,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跟着邢楠进了洗手间,末了还不忘记将门反锁上。
「杜伊不在这里。」小心翼翼的查看了一下,杨洋走向邢楠,「搞不好她根本没进来,害怕逃走了吧?」
「不……」邢楠却给了他否定的回答,指着前方,邢楠的声音有些颤抖,「你看那里……」
杨洋被邢楠的样子震慑住了,小心翼翼的顺着邢楠手指的方向看去,看到了是左边的洗手池,池子上方是大大的镜子,上面清晰的映出两人苍白的身影。
「你看池子……」
杨洋于是向洗手池内看去,那里,之前积下的水还没有完全流走,那水不是透明的,猩红的液体侵占了部分,那红色正在因为稀释而越来越淡。
「血!」杨洋倒吸了口气,脚步也忍不住后退了两步。
「不只这个,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杜伊今天用的……好像就是这种颜色的口红。」指着池子壁上虽淡却没有被水冲掉的玫瑰色,邢楠沉声道。
看着那印在接近洗手池底的唇印,两人都静默,心里,那股原本就存在的不安慢慢扩大,慢慢成了恐慌。什么样的情况会让一个女人的唇印印在洗手池壁上?什么样的情况会让一个女人将头沉在外面餐厅公用的洗手池内?那样子像极了──
杜伊在洗手,对着镜子看自己苍白的脸色,若有所思,忽然,镜中出现了另外一个影子!来不及让她反应,那个人抓住了她!卡住她的脖子,将她狠狠按在了洗手池内!
无法呼救,杜伊的脸完全没入水下,嘴唇吻上了池底,她的牙齿磕破了嘴唇,血流出来……邢楠心里很轻易的模拟了当时可能的景象,两人对视一眼,都是脸色青白。
「不……怎么可能呢?她一定是回家了……我……」
倒退几步,杨洋的脸色难看得厉害,邢楠刚要说点什么,却见他拧开了门,就那样倒退着走了出去。
「喂!」任凭邢楠怎么喊,杨洋也没有回答,他只是头也不回的往前走,邢楠追到门外的时候,已经没了他的影子。
那之后,杜伊果然再也没回家。
鬼楼 正文 第八章 邢楠之三
章节字数:10335 更新时间:08-12-14 20:59
那个晚上,一定发生了什么自己不知道的事情!邢楠沉着脸,把玩着电话线,他的视线牢牢锁住自己的床单。那里,赫然又是血迹。
简直快要超出他的承受能力!
如果说有这样一个人费尽心思的吓唬他们,为的又是什么呢?
而且,这……真的是人为?
他开始做梦,怪梦,梦里,有好多血,有小孩子的哭声,还有猫儿凄厉的叫声。
梦里有个陌生的男人,还有那个邮差,那两个人的脸他记得格外清晰,可是那名邮差他好歹见过两次,而那个男子确实陌生的不能再陌生。
一个完全的陌生人为什么会出现在他梦里?太奇怪了……那个男人只是看着他,偶尔和他说话,可是他从来没有听清楚对方话语的内容。
梦里翻来覆去都是黑暗,他经常在梦里看到那栋破楼,黑暗中,那栋破败的楼房像个可笑的乞丐;偶尔有微弱的光,那是车灯的光芒。他梦到那个晚上,梦里,他们五个人坐在车上,徐梦瑶忽然撞到了什么,他的头狠狠砸在了什么之上,疼得几乎麻木!
撞?!
手掌摸上因为回忆而隐隐作痛的额头,邢楠忽然觉得自己似乎抓住了什么关键。
没错!当时,他们绝对撞到了什么!邢楠猛地抓起了电话!
「杨洋!那个晚上,我们是不是撞到人了?你别瞒我!我想起来了,你给我说实话!」几乎是用吼的,邢楠对着话筒咆哮。
「……」对面的杨洋不知道是被他吓傻了还是在思考,一直没有吭声。
「求求你说实话好不好?再这么下去我们都得完蛋!倒不如现在好好想想对策!别忘了,那天的事情我也算有份,现在就剩下我们两个人了,求求你别装不知道!」
「猫……」对面,杨洋忽然开口,不料开口的却是莫名其妙的话题。
「猫?!」不确定的,邢楠反问。
「对!猫叫!你听见猫叫没有?」杨洋的声音很轻,很古怪,彷佛在侧耳倾听一般,「你听,猫又叫了。」
「啊?」不可否认,杨洋的这种语气吓到他了,邢楠觉得自己后背的鸡皮疙瘩全部起来了,他忍不住往后看,就在他小心翼翼查看的时候,他的耳边真的传来一声猫叫!
非常细非常细,但是绝对不会让人忽略掉的声音──
「你那边有猫?」试探性的,邢楠对杨洋说。
「混蛋!明明是你那边的猫!我这里怎么可能有猫?怎么可能!」
只是简单的一句话却引来杨洋如此剧烈的排斥反应,这是邢楠完全没有想到的。
「喂!你干什么骂人?明明就是你那边的猫叫,我这里根本什么都没有!」邢楠也生气了,骨子里,他本不是好脾气的人。
「不要……你一定是听错了,我这里怎么会有猫?怎么可能……」
电话另一头,杨洋竟然泣不成声了,听到一个大男人哭得这么可怜,邢楠呆住了。
电话另一端,却兀自时不时传来一声猫儿细细的叫声,而伴随着猫叫的,就是杨洋哭喊的声音。
小时候的记忆里,杨洋从来都没哭过,他是个快乐而且容易让别人快乐的男人,胆子不小,小时候什么恶作剧都会有他一份。所以杨洋现在这个样子,邢楠真的被吓了一跳,直觉告诉他,杨洋身上,发生了和自己类似的事件……
「那天,我们撞死了人。」
就在邢楠心里七上八下的时候,杨洋毫无前兆的一句话,彻底炸飞了他!
「什么?!」虽然猜想那个晚上定是有什么事情发生,可是天知道邢楠从来没想过会是如此严重的事件!
「哈……这个就是你想要知道的事情,如何?吓了一跳么?我那时候也吓了一跳,一醒过来,竟然撞死了人,那辆车里好几个人,好多血……」
「然后呢?然后怎么样了?」那个时候晕过去了,邢楠完全不知道这一段事情的发生,可是之前的事情,他却是知道的,记忆里,是他转动了徐梦瑶的方向盘,然后车子才失控出去,是他!是他!
「然后……埋了呗……哈……那天铲子铁锹真是没有白带,那时候,我们几个人全慌了,就把那些人都埋了。」
「什么?!」邢楠再度提高了声音。
「不敢相信是不是?要不然你打算怎么办?自首?哈……你知道自首之后等待我们的会是什么么?那种后果你负担得起么?」
面对杨洋的失控大吼,邢楠静默了。
「……你……你们确定那些人都死了?」半晌,邢楠再度开口,这一次,他的声音格外低。
「我们摸了,没呼吸了。」
「光凭呼吸是没法判断的,搞不好对方没死……」
「对啊!搞不好对方真的没死,他们爬出来,然后报复我们!」
杨洋却像忽然明白了什么,大吼大叫起来,语气里充满一种接近狂热的兴奋,这样的杨洋,让邢楠感觉危险。
「阿楠,拜托你!今天晚上和我去一个地方!」
最后,陷入疯狂的杨洋对他留下一句,然后不由分说的自行挂断了电话。
盯着空留嘟音的电话,邢楠盯了好久,正要放下话筒,忽然耳边传来一声猫叫。
极细极尖。
邢楠就像被忽然被踩到尾巴的猫一样,汗毛直竖。那声音是那么近。
紧张的四处环看一圈,邢楠的视线最终落在了手中尚未挂上的话筒。
于是,晚上十九点,时隔几日,邢楠再次来到了那栋破楼前。地点没变,只是这次的人物只有他和杨洋两个人,上次有说有笑的气氛全然消失,两个男人都静默着,半晌,杨洋将一个东西递给他。
「铁锹?」看着手里的工具,邢楠抬头。
「嗯……」杨洋低着头,半晌低声道,「我们……去上次的地方,把……把那些东西挖出来看看。」
「你说什──」邢楠当即瞪大了眼睛,这么该死的主意亏他想得出来!
「兄弟,拜托──我没别的办法了,求求你,跟我看看,我怕,不怕你笑话,我真的害怕,这几天我根本不敢睡觉!
「我每天都听到猫叫,每天一闭上眼睛,就是一片红,我、我活到现在都没见过那么多死人……我得去看看他们,看看他们到底在不在,我……我怕鬼……」
最后一句话杨洋说得极小声,那个「鬼」字让邢楠心里咯@了一声。他之前不是没有想过这个可能,只是这个可能实在太……如果是人为的,他们或许还有办法,可是……
「拜托──我不想死!」
最后这句话不知为何打动了邢楠,低着头握紧铁锹,邢楠跟上杨洋的脚步走向外面。
「当时太混乱了,好像是这里……又好像是那边……我记不清了,不过应该埋得不深。」杨洋低声说着,挖了半天未果之后,两个人约好分开去挖。
挖不到东西固然很气馁,可是这种情况下,挖到东西只能更加可怕。
心里矛盾着,邢楠鼻尖慢慢滴着冷汗。
周围很安静,只有土地翻动的声音,连虫叫都没有。
因为害怕蚊虫叮咬,邢楠特意穿了长裤,可是现在才发现,这里竟然连蚊子都没有一只。
周围安静的可怕。
安静……好可怕……
一阵凉风从背后经过,邢楠一直挖掘的动作顿了顿,过了好半天,重新开始挥动的铁锹明显迟钝了许多。
邢楠从来不是什么胆大的人,他很胆小,怕黑,怕鬼片,怕……安静。
安静的环境下,任何风吹草动都异常的可怕。
邢楠放下铁锹,双手捂住脸,用力擦了擦脸上的冷汗,然后继续挖掘。
忽然……
喵呜──
邢楠竖起了耳朵。
猫叫?手里的铁锹一下子戳到了脚上,邢楠跳了一步,一个没站稳摔倒在地。
刚才,虽然只是一瞬间的事情,可是他确定自己看到了一双眼睛,黑暗中闪着黄|色光的圆圆的眼睛。
猫眼。
这里有只猫。想到这儿,邢楠站了起来,握紧铁锹,邢楠小心翼翼的用它四处戳着,他不想对那只猫做什么,只是想把牠赶走。
那种走路无声无息的动物,晚上见到,吓也会吓死人的。
再度听到猫叫是在邢楠的铁锹碰到一个硬物之后,邢楠用手电筒照了照那里的地面,是他刚才挖过的地方,他已经挖得很深,刚才一直没开手电筒所以没注意,现在才发现那里有一段似乎不是土地。
邢楠试探着又挖了一点土,再挖的时候只听咯一声响,是撞到什么管道一样的声音!随着邢楠敲击管道,里面再次传来猫叫的声音。
难道有只猫在那里面?好奇心被激起,邢楠忍不住顺着管道开始挖掘,他没有费太多功夫,那截管道已经有些腐蚀,敲掉已经生锈败坏的管道,邢楠忍不住弯下腰。
「猫咪!猫咪!你在那里么?」
随着他的呼唤,黑暗的管道深处,忽然亮起两盏橙黄的小灯。
「猫咪,过来,过来,那里很黑吧,过来。」鬼使神差的,邢楠竟然开始叫猫,心里明明知道在这种情况下,做这种事情简直是不合时宜到了极点,可是,他就是没办法什么也不做。
他知道,等在黑暗里的感觉有多难受。一个人被困在一个黑暗安静又潮湿,没有任何人发现自己的感觉,是多么绝望,邢楠从小就知道了。
即使是一只猫,他还是没办法放下牠不管。
邢楠伸出一只手去。那个时候,也是一个男性救援队员对自己这样伸出了手。
那个时候,他犹豫着,紧紧的抓住了那只手,而现在……
邢楠感觉自己的手被紧紧抓住了!
「唔──」
非常紧,邢楠感觉自己的手被非常用力的抓住了!
该死!这绝对不是猫的爪子!这种感觉……
又细又长,也不像人的手,就像藤蔓,那东西紧紧抓住了他,邢楠开始拼命挣扎。
「杨洋!杨洋快来救我!」邢楠开始大声呼救!然而半晌也没有人过来,邢楠大急,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力量,他终究还是挣脱了那个东西的桎梏,身子由于惯性打了两个滚才停下,邢楠捂住自己被抓的手呼呼喘气。
低头查看刚才被抓的左手,那里,赫然五道细而黑的痕迹。
「该死!这是什么……」
不是猫抓的,也不是人手抓出的痕迹。邢楠的心脏怦怦跳个不停。
邢楠站起来,忍痛握紧铁锹,他回头去找杨洋,却发现原本杨洋的位置早已没了杨洋的身影。地上,静静躺了一个盒子,捡起来一看,竟是他们小时候埋下的那个盒子。
「……杨洋……挖出来的么?」迟疑着,邢楠打开了盒子,看到里面东西的剎那,邢楠扔掉了手里的盒子。
「这……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几天前附赠的玩偶会在这里!心里咆哮着,邢楠的脸色越来越白。
盒子里面除了他们小时候埋下的东西以外,赫然就是几日前买《小鬼当家》杂志附赠的玩偶。四个玩偶,带着傻瓜一样的微笑,此刻,正相亲相爱的并排躺在他们小时候的时光盒子里面。
就在邢楠心里乱成一团的时候,忽然有什么东西从他腿中间跳过,一个激灵,手里的铁锹就此挥出,一声凄厉的惨叫之后,邢楠呆呆的看向远处地面软软的一团,那是刚刚被他抡中的东西,一只黑猫。
「该死……该死!该死!杨洋到底跑到哪里去了?」比起意外死在自己手里的黑猫,杨洋的下落更让他焦急。
他刚才站在离开这里必经的地方,而当时他没有看到杨洋,也就是说杨洋并没有离开,而事实却是杨洋消失了,那么只有可能是杨洋他……
邢楠的视线最终落在了身后黑洞洞的楼道口上。
破楼,杨洋现在,唯一的可能就是就在这里面!
犹豫着,邢楠踏进了这栋外表看起来极为衰败的楼房,他的脚步放得很轻,彷佛稍微重一点就会踩塌楼梯。一层一层的上着,他一层一层的小声叫着杨洋的名字。
很快的,他到了四楼,楼层中间的门前,他隐隐约约看到了一个人影。「杨洋!杨洋?」他小声的唤着,然而没有得到回答,握紧手里的铁锹,邢楠慢慢向那人接近。
长发,制服,此刻站在昏暗楼道内的竟然是一名少女!
对方看到了他,回过头来。
「啊……那个,请问您是住在这里的人么?好几天没有见您出现在阳台上,我担心您这里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不等他开口,那个少女竟然自行开口了,说的却是邢楠完全无法理解的话。
「那个……您的身上好多土……请问……需要帮忙么?」
女孩说着,向他的方向走来,邢楠不由自主的向后退了几步,却撞到了什么人。
「啊?对不起!」反射的说着道歉的话,下一秒邢楠才忽然发现:自己撞到人?怎么可能?心里一慌,邢楠猛地回头,看到身后的瞬间,他的眼睛瞪得浑圆!
什么时候!他的身后什么时候跟了一个人?!
而且这个男人……这个男人……这个男人分明是他梦中见到过的那个陌生人!
为什么!只有在梦中才见过的男人,此刻竟然出现在这里?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邢楠惊恐着,视线忽然落在男人手中,那里,之前被自己扔掉的他们儿时的时光盒子,此时赫然出现在男人掌间。
不──
心里尖叫着,邢楠慌张逃走了。
回到家里,不意外的再也没有了杨洋的消息。至此,那个晚上的五个人里,就剩下他一人,那个晚上,邢楠哭了,最终,他做了一个决定。
何珍居住的这栋公寓阳台原本都是开放式的,住户自己可以选择是否需要将阳台封住,大部分住户入住之后都将阳台密封,整栋楼就她和她楼下的住户没有。
楼下的住户因为在阳台上种葡萄所以没有封,而何珍却是因为对方种的葡萄藤蔓全部爬到自己阳台,想封也没办法封。
讨厌阳光的何珍很少去阳台,不去阳台就看不到那些别人家的葡萄,所以,这件事并没有引起她的不便。非但如此,因为葡萄是何珍最喜欢的水果,早在第一根葡萄的藤蔓爬上自己阳台的时候,何珍还想过,以后偷吃葡萄很方便云云。
不过那个念头很快作罢:楼下的住户很明显不擅长园艺,种的葡萄别说结果了,往往连花也开不了就死掉了。然而那个人却并没有死心,从不断从楼下爬上来的葡萄藤蔓就可以知道,对方一直在补充新的植株。
不过,事情开始不对劲,也正是第一根藤蔓爬到何珍阳台后的事。
何珍是个典型的夜猫子,白天睡觉,晚上休息,过着昼夜颠倒的生活。
她搬过来没几天的时候,有一天白天忽然有人敲门,对方是拿着小桶的年轻男子,染得金黄的头发,耳朵上戴了一排耳环的男人,看起来就是走在潮流前端的青少年。
对于这样的人居然爱好园艺这种事,何珍心里稍稍诧异了一下子。
但这也没什么的,自己不也是一样么?很多人都说看她的长相,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她的爱好居然是看恐怖片。
男子看到自己,没有任何多余的寒暄,只是从桶里拿出一瓶除虫剂,说要给葡萄做除虫预防。虽然觉得对方有些不礼貌,不过对这种事并不在意的何珍随即让对方进门。
接下来的日子,每隔一段时间,对方就会拿一些专业工具上来护理葡萄。
对于结交朋友并没有兴趣的何珍,每次做的也只是开门让对方进门而已,她不知道对方的名字,或许对方也不知道她的。
护理的过程中,两个人偶尔会前言不搭后语的聊天,何珍印象最深的对方的话就是:「葡萄结出来的话,我请你吃葡萄。」
这个年轻男子,自然就是邢楠。
杨洋失踪的那个晚上的第二天,邢楠就想办法找到了提供这所房子出租的地方,对方对于他想要租住这样一栋破旧的老房
而惊讶,也好心的告诉他这里即将拆迁的信息。
不过邢楠表示自己租用是因为想要练习,他喜欢摇滚乐,而之前所有的邻居都受不了他练习时候的噪音,于是,他顺理成章的成功入住。
来这里第一件事,他开始种葡萄,有着长长藤蔓的葡萄,一部分种在院子,而另一部分种在自己家阳台,他想要借着种植的机会,偷偷寻找同伴那天掩藏的尸体,没有想到的是这些葡萄长得异常的快。
异常的快。
虽然觉得这样不太正常,不过他有了更好的主意,借着护理葡萄的机会,他将周围可能的邻居家的门挨个敲了一遍,搞清楚了自己居住环境的状况,四楼那一户暂且不谈,其它房子都是空的。然后过了几天,他楼上的房子住进了一个奇怪的女人。
在邢楠眼里,那确实是个奇怪的女人,无声无息,让人几乎感觉不到她存在的女人的家,晚上却一直亮着灯,就像灯塔一样,彷佛指示用的光芒。
邢楠怀疑过那个女人,可是由于缺乏证据,最终还是没有结果。
一天天的拜访过去,两人小有交情,那个女人似乎是个Сhā画家,她让他看过她画的画。不能称作美丽,都是很诡异的图,
她画过很多有关鬼魂的图。
她让他看刚刚完成的作品,那上面是一个阳台上梳头的女孩,看到那张画的瞬间,邢楠心中有了一种类似宿命的感觉。
画上的女孩,是他那个晚上见过的女孩。一样的长发,一样的制服。
那个女孩失踪了。
邢楠那个时候才知道,他搞不好就是最终见到那个女孩的人,可是他没有说,他不敢。他有太多秘密,一个秘密制约着另一个秘密,他不能说的事情于是越来越多。
那个女孩最终还是被人找到了,就在这栋房子的四楼,就在他头顶的头顶。
那个女孩的尸体被人高高的吊在吊扇上面。
邢楠想过,如果那时候他说出自己见过那个女孩的话,那个女孩是不是就不会死?
不过他最终还是什么也没有说。
那个女孩的母亲,每夜每夜都站在对面的阳台上,遥望对面的窗户。那个案件最终被定案的时候,邢楠忽然想起来,那个晚上,他们聚会的时候,曾经见过一个开车过来的女人,那个女人就是死去的女孩的母亲。
那截断指,那个袋子……想到自己那天目睹的,可能就是一场命案的发生经过的时候,邢楠浑身起了鸡皮疙瘩。事情……太巧合了。如果事情是人为的话,那么,自己身上发生的那些匪夷所思的事情,很有可能就是这个女人干的,她看到了他们,然后……
朋友们的消失,搞不好……毕竟,这是一个能将丈夫的情人分尸的女人。
「她疯了……」一天,再度在那个阳台看到一个白色影子的邢楠,忍不住对旁边的何珍说。他们现在算是朋友,起码见面的时候会说几句话。那个案子破了之后,他身上再没发生诡异的事件,心里暗暗肯定自己猜测无错的邢楠,于是松了口气。
「你说谁?」何珍转头。
「对面阳台,前阵子死在咱们楼上的那个女孩的母亲,你看,她天天都站在阳台往这边看。」邢楠说着,指了指那个阳台。
何珍原本就苍白的脸色忽然更加雪白,半晌,她露出一抹诡异的微笑,然后,她只说了一句话,那句话让邢楠顿时全身犹如被冷水灌透!
「她死了。」何珍只说了这句话,只说了这三个字。
「因为怨念也好,因为执念也好,也许是别的更加可笑的原因,他们走不了。」
何珍低哑的声音像一只小虫子,在邢楠心里挠啊挠。
「他们不知道自己已经死亡,几天,几年,几十年……他们待在原地,哪里也去不了。
「他们无法接受亲人的拜祭,也无法转世投胎。
「永远在自己死去的地方,守望。
「只有有心人,或者心里有鬼的人可以看到他们。」
「你……不怕他们么?」半晌,邢楠只艰难的问出一句。
何珍歪头看了他一眼,露出一抹苍白的笑容,「原来怕,不过……现在不怕了。」
低下头,何珍慢慢离开。盯着何珍慢慢上楼的身影,邢楠在原地站了很久。
那天晚上他很早就上床,然后梦里,他再次陷入了梦魇。
疼……
是他在梦里唯一的想法,梦里,他又回到了小时候。那个因地震坍塌的教室,老师压在自己身上,血从上面淌下来……
不!不是那里!
这里不是那里!
那里没有这样窄,自己没有这样疼──
邢楠挣扎着,他拼命的想要睁开眼睛,睁眼却是一片黑暗,他想从这个噩梦中逃出去,可是这天的梦却格外长。他觉得呼吸困难,喉头被什么东西噎住的感觉非常难受,再不离开,自己搞不好会死在这里!
邢楠更加激烈的挣扎,忽然,头顶被翻动,他看到了一点点微弱的光明!
那是极其微弱的光芒,然而对于置身无限黑暗的他来说,哪怕是这点光芒都是救命的导航。他更加用力的挣扎,挣扎中,下陷的泥土掉入眼睛,他流了泪,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他却看到了更加大的缝隙,以及……
他再次看到了那个陌生男人的脸。居高临下看着他的,陌生男人的脸。
邢楠于是醒了。
揉着自己的眼睛,那种异物感真实的简直不像做梦!邢楠跳下床,跑到浴室洗脸,却在开灯的瞬间,在镜子里看到了自己胸前的大片血迹,浓稠的,乌黑的血迹。
「不……不……」
那种无法呼吸的感觉又来了,邢楠眼前一片虚晃,那张陌生男人的脸似乎再次出现,邢楠慌忙奔出去,跑到阳台,他大口呼吸,却在低头的一瞬间惊讶的瞪大了眼睛。
那个人!此刻!就在他楼下!天啊!
最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邢楠的心跳彷佛停止了,猛地软倒在地,邢楠再次撑起身子向下看去的时候,那名男子已然不见,深呼吸两口,邢楠心里激烈的做着斗争,最终,他选择抓起手机冲下楼去。
他用力跑着,脚步声在走廊回响,跑到楼下的时候,邢楠闭上眼睛,半晌,睁开眼睛向上看去。
向左看,对面的某层,一个白色影子隐约可见……
向上看,破楼的四层,也是阳台上,一道白色的影子……
那个女孩!是自己那天见过的那个女孩!
邢楠轻易认出了对方的身分,同样也想起来:那个女孩,是已经死了的。
邢楠的身子不受控制的颤抖着,紧紧握着手机,彷佛那是他最后的依靠,视线强迫性的向下,三楼,何珍的小屋有微弱的灯光。那是极其微弱的光,可是此刻在邢楠看来,那无疑就是梦里救命的光芒。颤抖着,邢楠拨通了何珍的号码。
「喂?」
何珍的声音很清醒,他知道,她总是白天睡觉,晚上却是清醒。
「我杀了人──」
如释重负般的,邢楠说出了自己最大的秘密,然后,秘密的盒子有了缺口,其它的秘密也就一件一件倒了出来,从聚会那个晚上开车过来的诡异女人,到自己搬家来此的原因,邢楠全部说了出来。他一直说,不给何珍开口的机会。
「我知道那个梦是怎么回事了……是他们!是他们在怨我!他们被埋在了这么冷这么黑的地方,他们想要出来!那个梦……是被掩埋的梦!到处都是黑暗,没有光明没有希望!他们在怨我!」
邢楠不停的说着,站在那个男人之前站立过的地方,他蹲下来,开始用手徒手挖掘。「他们想要出来……想要出来……」
被人遗忘在地底是多么可怕的事,他不是最清楚的么?
手破了,邢楠继续挖;指甲断了,邢楠还是继续挖。
手掌碰到有别于泥土的触感的时候,他停下了。他笑了,解脱的笑。
「是你么……终于找到……」将对方皮肤上面的泥土小心翼翼的抹掉,对方轮廓展现在他面前的瞬间,邢楠脸上的笑容僵掉了。
「杨……洋?」
被他挖出的人赫然竟是前几天失踪的老友,这个事实几乎击晕了邢楠。
「怎么可能?」心里顿时慌了,邢楠慌张继续挖掘,陆续的,他又挖出三个人,「徐梦瑶……杜伊……郑荣……该死……
怎么会……」
徐梦瑶的尸体在最下面,扭曲着,僵硬着,好像抱住了什么,邢楠忍住害怕,仔细向下看,这才发现徐梦瑶的下面赫然还有一具尸体。
「不……不可能……」颤抖着,邢楠用力掀着徐梦瑶的手,他是如此用力,以至于他清楚听到了骨折的喀喀声,而此刻,徐梦瑶怀里那具尸体的长相已经跃然眼底。
「不可能……不……怎么可能……是……
「我?」
看着徐梦瑶怀里,和自己长的一模一样的男人,邢楠呆住了,那个「自己」手里的手机一闪一闪,正在通话中,手机里,熟悉的女人的声音在吼叫。
「邢楠!你在哪里?你在哪里?怎么忽然不说话了?」
何珍的声音。
看看那个男人,又看看自己,下一秒,邢楠重重栽倒了。
他听到有人在叫他的名字,那是何珍的声音,他感觉自己被人拉起来,然后上了车子,接着就是医院的消毒水味,电击的感觉真难受!
他听到周围医生不断的大呼小叫,他觉得自己的意识清晰的可怕,而与此相反的,他的心跳却越来越模糊,听到最后一声属于自己的心跳的一剎那,他感觉自己脑中连接意识的那根神经即将断裂。
朦胧的视线中,他最后见到的人让他瞪大了眸子。
那个陌生男人!梦里那个陌生男人!
怎么会──
惊讶的瞬间,他终于明白:他,即将死去。
那个黑暗的夜里,他们就在死去,那个时候,他们或许还没有死,那个出了车祸的车里面被他们认为死亡的人不是别人,而是他们自己!
在他昏迷的时间,他的同伴掩藏了他们受伤的身体,掩藏了他们最后获救的机会,他的同伴的身体慢慢死去,表现在他这里就是他们一个接一个的离奇失踪。那些诡异的梦,正是他偶尔清醒时候的真实!
「他们不知道自己已经死亡,几天,几年,几十年……他们待在原地,哪里也去不了。」
「他们无法接受亲人的拜祭,也无法转世投胎。」
「永远在自己死去的地方,守望。」
何珍曾经对他说过的话,忽然出现在他朦胧的意识里,那个时候不太明白的事情,此刻却异常好懂。
对面机器显示屏上,代表他生命的波线变成一条直线的瞬间,邢楠陷入了纯然的黑暗。
鬼楼 正文 第九章 何思远之一
章节字数:7831 更新时间:08-12-14 21:00
「我知道你的秘密。」
「请问,您是何思远医生么?」
午饭的时间,何思远被叫住了。
「是的,我是何思远,不过目前的身分不是医师而是病号……」将包着重重石膏的胳膊指给对方看。
「总之,如果您是何思远的话,就请和我到旁边说话。」
对方完全没有幽默细胞的绷着张脸,看了看对方出示给他看的警员证,何思远愣了愣,和对方去了偏僻的地方。对方找他的原因是他家的老房。
「您自从搬离后再也没有回来那里,是么?」打断何思远的沉思,一旁的警察问道。
「嗯,快十年了,那里环境不太好,又是震后临时修建的老房,所以买到新房子之后我们很快就搬开了。这房子也不好转手,所以就留着出租了,您看,那里大部分户主都是这么做的。」
脸上挂着得体的笑容,何思远回答,小心翼翼将自己的石膏胳膊放在桌子上,何思远看着警察递给他的照片,看到什么的瞬间忽然挑了挑眉毛。
「哎?那里怎么有截绳子?」指着照片上吊扇上悬着的绳子,何思远偏了偏头。
「咳!实际上,那个就是我这次特意找您的原因,几天前,那里发生了一起命案……」
那名警察将事情的原委娓娓道来,全部听完,何思远愣了很久。
「……何先生,您有在听么?」那名警察叫了很久,何思远才醒过来。清醒过来的何思远有些恍惚。
「抱歉,我在听,只是……太……太不可思议了,电视里才发生的事情,居然发生在离我这么近的地方……」
「是的,确切的说,是发生在您的房间里。」警察沉声说着,那双不大却有神的眼睛闪过一道精光。
「……不、请不要说的这么吓人好不好?我只是个普通市民。」干笑着,何思远提了提衣领。原本还没有觉得什么的事情经过别人的提醒,一下子鲜活了起来,视线忍不住重新移向手中的照片,看到那截绳子,那里曾经挂了一具少女的尸体……
「普通市民么?发现尸体的人可也是普通市民。」而且比自己这个晕倒的正牌警察还胆大,想到这儿,年轻的警察咳了咳,慌忙屏蔽掉自己这段不光彩的历史,「您受伤了?」
「嗯,实际上关于这件事,我已经报警了,几天前我外出的时候,忽然有车子撞到了我,我一直昏迷,是后来好心的路人送我去医院的,而撞伤我的人全部逃逸……」
「啊?真是可怜,那个应该是交通科的范畴,不过我回去后可以帮您询问一下。」
「是么?那就太感谢了,要知道,虽然我是本医院的医师,可是看病也是不打折扣的,这段时间我的存款可是着实大出血了一把──」
于是接下来的话终于转向正常,那名警察似乎一直想揪出自己和命案的关系,不过想当然的,他什么也揪不出来,自己和那个死在这里的少女原本就没关系。
「……抱歉,出租的事情……我全权委托中介了,而租金一向是转到父亲的户头的,他现在身体不太方便,如果你想了解更加详细的事情的话,还请直接找那家中介,至于那家中介的电话……呃,我有些记不清了,等我回去找给您好么?我回头给您电话。」
有礼的和警方交代完,何思远不再开口,他等待对方主动开口同意自己离开。
「好吧,最后一个问题:何先生,您对何珍这个名字有印象么?」将笔录放在一旁,忽然想起了什么,警察开口。
闻言,何思远怔了怔,「何珍……何珍?我认识她的……」久远的记忆伴随着这个名字一下子涌现,何思远一时接不下去。
「嗯,我说这个没有别的,何珍就是这次命案的发现人,你们果然是青梅竹马吧?她最近回来了,一个女人家一个人住在楼下,又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她在这里已经没有亲戚,既然你们认识的话,不妨去看望她一下。
「当然,以上纯粹是我个人的建议而已,好了,打扰你一个上午真是不好意思,接下来,您可以自由行动了。」对他点了点头,那名警察露出见面以来第一个笑容,然后离开。
何思远却因为对方刚刚的一番话而呆住了。
何珍?
何珍她回来了么?
何思远从小就知道自己是个表里不一的人。
在别的小孩还不会这个成语的时候,他已经隐隐约约的将这个词表现的很好了。
何思远很小的时候,就知道有个和自己年龄差不多的堂妹,住得也近,可是妈妈却从不让自己和她玩,提到那孩子的时候,也是一副鬼鬼祟祟、厌恶的表情。
后来终于见到了,是爸爸带他去的,要他陪她玩。何思远大失所望,只是个毫不起眼的小丫头罢了,一点也不像其它的女孩:香香软软,扎着各种各样漂亮的小辫子。何珍只是个脏兮兮,头发长得连脸都看不到的小孩。
别的小孩子都怕她,因为害怕所以欺负她,可是何思远小时候,对那个总是被人推来搡去的孩子的唯一情绪,却是好奇。
好奇心加上亲戚关系,何思远成了当时唯一和何珍说话的小孩。
其实还有另外一个原因,不过爱面子的何思远不愿意承认罢了。他的身体不太好,胎里带下来的毛病,偏偏这个年龄的孩子玩的游戏拼的都是体力,他玩不过人家。
这是好强的何思远受不了的事情,他和他妈妈一样,是特别好强爱面子的人。
所以他就开始每天观察何珍。何珍和一般的孩子不一样,别的小孩欺负她的时候,她从来不反抗,可是事后,那些孩子身上总会发生点不大不小的意外。
别人都说何珍这孩子邪乎,不过何思远却知道,那些意外是事在人为:比如,小胖子书包里忽然出来的那些百足虫,是何珍前天下午在花园里找了一下午的结果,他还帮着抓了两条呢。
不过何珍身上确实有些何思远理解不了的东西。比如,只认识自己名字的何珍,有时却能写出长长的,他看不懂的东西,大人们说,那叫文言文。
何珍总是低着头,像是怕着什么一眼,她不和任何人说话。
她有一只黑猫,黄|色眼睛,乌黑毛皮的黑色老猫。
别人都ⅿⅿ、ⅿⅿ那样叫唤的老猫,何思远却知道牠有个特殊的小名:爸爸。
没有人的时候,何珍会小声的叫那只猫「爸爸」。
何思远知道,何珍没有爸爸,她爸爸在她出生前就死了,在她妈妈刚刚怀上她的时候。老人们说那叫「阴胎」,不吉利,可是何妈妈却坚持生下了何珍,但是烧了何爸爸有关的一切,包括所有的照片。
何珍被其它孩子欺负的很大一个原因就在于这个,何思远听过别人说何珍是「没爹的野种」。
「我见过爸爸的。」有次被欺负之后,何珍却忽然开口,「我爸爸一直都在我身边。」
何珍喜欢画画,何思远见过何珍画的她的爸爸,虽然小孩子的手笔很抽象,不过何思远还是分辨出那是个穿军装,有小胡子的大个子男人。
事后,何思远在自己家见过一张照片,他爸爸和一个男人的合影,照片上站在何思远爸爸旁边的,是个穿军装,有胡子的男人,看到照片的时候,何思远问了一句,他妈妈告诉他,那是何珍的爸爸。
从此何思远就觉得何珍真的很神奇。
那个时候,他还不懂得恐惧。
然后,恐惧铺天盖地的来了。
地震。
对于那场地震,何思远的印象其实不是很深,他只记得那个时候,他本来与何珍一起坐在楼下,前面有好多小孩子在抢一颗皮球,他们不愿意跟他和何珍一起玩,他就和何珍一起逗猫。
也不知怎么了,那猫忽然尖锐的叫了起来,黑色的毛也全部竖了起来,那样子可怕极了!那猫就那样跑走了,何珍愣了愣,很快的追了过去,他不想一个人留在那里,也跟着跑了过去。
黑色猫儿在前面跑,他和何珍在后面追。
街上好多狗在吠,吠的凶极了!天上也忽然出现了好多黑色的鸟。
他不知道那是怎么了,他心里非常不安,只好跟着眼前的何珍,拼命追赶那只黑猫。
那只猫最后停在了一片空地。
「嘿!抓住你啦!」满头大汗的何珍正要喊出这句话,忽然──
伴随着这句话,就像验证何思远的不安一般,地面开始剧烈的抖动,非常激烈的抖动,街上忽然传来了好多声音,有人喊:「地震啦!地震啦!」
于是,两个孩子傻眼了。
越来越激烈的震动,他们听到楼房倒塌的声音,孩子的哭声,人们的惨叫──
他们什么也不知道了,只好紧紧抱住彼此。
过了好久好久,他们听到了大人的喊声,有人把他抱起来,说:「这边有幸存者,是小孩子!天!他们一点也没受伤!」
是的,他们一点也没受伤,可是后来,何思远知道,当时,楼下抢皮球的那些孩子,全部死了。被忽然倒下来的楼压到,一个也没活。
大人说,如果不是他们俩去那块平地玩,他们肯定也……
大人们还说,那块平地,是本次地震中受影响最小的地方,那里平时很少人知道……
何思远却隐约知道,如果不是那只黑猫,如果不是那只黑猫带着他们……恐怕……
因为这场地震,何珍的另一个与众不同的地方也展现了出来。
一开始是因为何珍的黑猫,那只猫,在地震中不见了,营救人员发现他们的时候,说并没有看到黑猫。
何珍听到消息就开始挣扎,她到处跑,直到路过一片废墟,她忽然停住了,然后开始搬石块,身后追赶她的大人想要把她拉开,可是何珍一直挣扎,大人问为什么,何珍只说她的猫在这里。
对于所有人来说,这是匪夷所思的,可是在何珍挪开某块石头,露出黑色毛皮的一角的时候,那个营救人员也加入了何珍,搬开最后一块的时候,何珍抱起她死去的猫咪,呜咽出声。
没有人知道为什么何珍知道牠在那里。
「胖子的奶奶在那边,往前……有张永平的妈妈……」
小小的指头指着,营救人员将信将疑,却抵不过那些听到人名疯了的家属。
挖掘!挖掘!然后……
那里果然发现了何珍说的那些人,不过,都是尸体。
何珍发现的,都是尸体。
「我看到的,我看到他们在那边看着我……」面对大人的追问,何珍最后只说了一句。
何珍渐渐成了一个禁忌的名字,没有人愿意自己认识的人的名字从她嘴里吐出。
何珍的妈妈抱起女儿,自觉的去了帐篷最偏僻的地方。
何思远看看自己的爸爸,最后还是没敢追过去。
大人们忙着灾后重建,小孩子却懂得寻找新的乐趣,灾后的大家都住在一起,原来不认识的孩子们纷纷玩在了一块,何思远也认识了新的朋友,只有何珍,每次看到她,她都是一个人坐在帐篷里,呆呆的。
她妈妈不让她出去,何思远想她一定很难过,她的猫不在了,他又不理她……
可是他不敢过去,那是他第一次知道什么叫害怕。
何珍和自己,和其它人不一样,何思远第一次那么觉得。
何思远的妈妈在那场地震失踪,爸爸一下子老了十岁,何思远知道自己必须学着尽快长大。
灾难终于告一段落的时候,当时一起玩的小伙伴分开了,大家一起埋了一个盒子,大家把自己最重要最心爱的东西埋在了一起,约好长大了以后一起挖出来。
他们的愿望没法实现了。新的房子起来了,就在当时他住的那个帐篷区,就在他们埋下时空胶囊的地方,他家在那里分到了一套房子,何珍家也是。
再后来,大家从灾难的阴影中走了出来,上学的上学,上班的上班,爸爸带来了一个阿姨,说从今天开始,那就是他的妈妈。
新妈妈很和蔼,做的饭菜也好吃,可是完全不知道他喜欢吃什么。
那天晚上,何思远把头埋在被窝里哭了一个晚上。
新妈妈有了孩子,何思远看起来很高兴,心里却担心家里有了新孩子就不要自己了,然后,就像听到他的心声一般,新妈妈的孩子没有了。
新妈妈伤心了一阵子,然后重新振作起来,没法再有自己孩子的女人,从此专心致志把他当成自己唯一的儿子,从此对他很好很好。
虽然开始了新的生活,可是灾难时何珍的表现却印在了每个大人心里,大家纷纷疏远何家,后来,何思远听说何珍她们要搬家了。
「我们要搬到很远的地方了,以后见不到了,你要保重。」那天晚上,何珍跑下来,敲了自己家的门,她是很晚来的,那个时候周围不会有人经过。
「何思远再见,叔叔婶婶再见。」何珍说完这句,走了。
何思远的爸爸摇了摇头,最后也回去了。
站在门口,何思远的身子却开始颤抖,看着何珍即将消失在楼梯处的身影,他追了过去。「你……你看到……我妈妈了对不对?」
何珍乌黑的瞳仁静静盯着他。
「你看到的不是那个阿姨,是我妈妈对不对?」
何珍没有见过自己的新妈妈,不会叫她婶婶,而何珍一直叫婶婶的是──
「她穿着白花红底的裙子,上衣是白色衬衫,虽然脸色有些青,不过看起来……很好。」何珍轻轻的摸了何思远的头。
何思远却知道何珍的意思。「我妈妈……我妈妈死了对不对?你可以看到她……就说明她死了对不对?」何思远说着,热流从眼里不断滚落。
「不管如何,她一直在你身边。」轻轻说完,何珍又摸了摸何思远的头,最后头也不回的离开。
于是,在妈妈失踪五年之后,何思远终于承认了母亲的身亡。
他知道,妈妈一直在他身边,保佑着他。
从此,何思远的生活一直很顺。
升学顺利,上了班升职顺利,就连买个乐透,中奖机率都比一般人高。
何思远想,现在自己应该算是自己小时候想成为的大人了。
警察离开后,这里就剩下他一个人,原本还觉得狭窄的地方一下子宽敞了起来,过堂风穿过,有点凉凉的。他的手机这个时候忽然响了,接完电话之后,何思远慢悠悠扶着胳膊站起来,慢慢离开。
走到医院门口,外面不知停了多久的车子向他鸣了一声喇叭,车门随即打开,里面跑出一个女人,那是他的未婚妻慧美,因为他的手不方便,所以这段时间一直都是她开车接送他。
何思远现在住在一栋距离市中心不远的新公寓里,和慧美一起。因为某些缘故,他们暂时还没有结婚,不过也就差那一张结婚证书而已,两人早就已经住在一起。
何思远现在住的房子就是为了结婚买的,三室一厅,对于他一个刚开始工作的年轻人来说,房贷稍微吃力了些,不过这么
年轻就能拥有自己的房子,感觉还是很不错的,何况自己的职业原本就是越老越吃香的职业,还清房贷就是早晚的事情。
「思远,你刚才去见谁了?」发动车子,慧美目视前方的同时忽然开口。
「一个男人,你不感兴趣的。」本来还想说对方是警察的,后来想了想,那个身分说出来反而让人大惊小怪,所以最终何思远选择了一个模糊的说法。
慧美果然不吭声了。
不知道女人是不是都是这样小心眼,慧美经常会忽然问自己一些奇怪的问题,类似今天和谁在一起之类的,不过大凡都是自己身上有迹可循的时候发生,比如不小心沾到口红印,或者身上有女士香水的味道,今天……今天自己身上能有什么呢?
从到处都是消毒水味和细菌的医院回来,走进自己现在住的这所宽敞明亮、完全符合使用理念的住所时,何思远感觉一阵放松。反正已经请假了,干脆顺势休息下去。
靠在沙发里,何思远疲惫的闭上了眼睛。大概是沙发太舒服了,他竟然这么睡着了,等到他被饭菜香弄醒的时候,已经是三个小时以后了。
「今天上午不是没去医院么?怎么还这么累?」
慧美的声音从厨房传来,何思远愣了愣,然后继续伸到一半的懒腰。
「你打电话去我医院了?」他不经意的问。
「嗯,只是想问你晚餐想要的内容而已。」
慧美回答得很平静,一周之内,她这样的问询电话大概要有十四通,同医院的同事都羡慕他有个如此愿意伺候老公的老婆,只有何思远心里有点不以为然。
还有一点点被监视的不悦。
「去洗澡吧,我放好水了,这几天你一直没法沾水很难受吧?你洗完我们就开饭。」迅速将话题带开,慧美不再说话。
何思远于是慢慢移动到浴室,浴缸内果然已经放好温度适宜的热水,换洗衣物也摆在里面,快要用完的、何思远喜欢的洗发精旁边,也摆了一瓶一模一样的新的洗发精。
不可否认,慧美是个贴心的女人。
看着慧美小心翼翼用保鲜膜将自己身上所有有绷带石膏的地方裹上,何思远安静的不出声。
「闭眼。」
然后慧美一声令下,何思远闭上了眼睛。
闭着眼睛一边想事情,一边享受慧美力道适中的洗发服务的何思远自然看不到:顺着泡沫一起滑入下水道的,那几缕绝对不属于他的,长长的头发。
何思远没有注意,可是帮他洗头发的慧美却注意到了。
「你身上哪里来的长发?」
声音一沉,何思远知道这是慧美发作的征兆,不过像往常一样,他还是不吭声。
慧美从来不歇斯底里的纠缠,而是慢条斯理的缠,如果不能得到满意的答复,她就会无止境的用各种方法,在各种事件上不断重复提问一个相同问题。今天的问题就是浴室内的长发到底是谁的。
和时下喜欢长发飘飘的女人不同,慧美从来不留长发,开始还觉得那样清爽,后来何思远就开始忍不住怀疑,慧美这样做是为了方便检查自己的缘故。
任凭慧美怎么盘问,何思远一声不吭,末了慧美开始大吼大叫。
「你等着!我明天就把这头发带到工作室去查,你──」慧美是警察局法医科下属的一个实验室的工作人员,所以她说出这样的话,还是很有分量的。
慧美还要继续叫,何思远腾地站起来,用力夺过慧美手中的头发径自走人,任凭慧美重重的摔到地板上而充耳不闻。
何思远进入自己的卧室,锁门,门外不久便响起乒乒乓乓的声音,对于慧美砸东西发泄的手段习以为常,反正那个家伙发泄够了就会自己收拾好,没有什么可担心的。何思远看了手中的长发一眼,半晌,将那头发的末端用打火机点着。
「妈妈……太可怕了不是?」何思远看向床头柜的照片,照片上,一个抱着小男孩的女人含蓄的向他微笑,一如往常。
何思远关上灯,闭上眼睛,看起来像是睡了,外面砸东西的声音慢慢停了,不久传来轻轻的扫地的声音,又过了一会儿,什么声音都没有了。
凌晨的时候,天还黑着,何思远从床上爬起来,拉开自己卧室大门,门板上贴了一张卡片,上面写了「对不起」几个字,还有一个可怜兮兮的哭泣小人头。
何思远将卡片收起,放轻脚步,穿好外套鞋子,竟然出了门。
走出自己住的地方很远,他在路上招了一辆出租车,说了一个地点之后,司机发动车子,司机是个爱说话的人,和何思远试探性的唠叨了几句,后来看何思远一直不吭声,也就意兴索然的收了口。
半小时之后,司机将何思远送到了目的地,目送出租车走远,何思远看了一眼四周,然后从之前下车的地方走远,越走越偏僻,最终来到了住宅区深处,那栋孤单的破楼前方,整栋房子只有三层的某层有微弱的光芒。
面对黑暗中诡异的楼房,何思远只是静静矗立在它之前。
过来这里的途中他路过了一辆车子,那辆车子他上午见过,就是过来见他的警察开的车子,不过此刻那辆车子却是空的,那名警察大概……是在三层吧?和何珍在一起。想到这儿,何思远的视线在三楼的位置顿了顿,那里,果然有微弱的光芒。
移开视线,何思远迈开了脚步。
鬼楼 正文 第十章 Truth
章节字数:10480 更新时间:08-12-14 21:01
何思远不知道的是,在他之后,慧美跟在他身后也悄悄出了门。
慧美是个疑心很重的女子,眼看年纪渐渐不小了,可是何思远还是没有结婚的意思,她有点着急。
这几天何思远的行动也实在有些可疑,她就开始胡思乱想起来,就像今天,思远一个人这是要去哪里?慧美越想越不是滋味,于是一声不吭的跟着何思远。
不敢太接近,也不敢太远,结果就是在最后跟丢了。原地懊恼的转了半天,抱着胳膊直打哆嗦的时候,远处忽然过来一个人影,身影很是婀娜,看起来是个年轻女子!
慧美一下子皱起了眉:深更半夜的,一个年轻女人独自走在这种地方,怎么不可疑?
慧美迅速将她和半夜出门的何思远联系在了一块儿。
重新确定了方向,慧美跟上了那个女子。
那个女人走得很慢,慧美拼命压着步子才能和对方保持着一定距离。然而走到一半的时候,她心里忽然有点害怕:大半夜的……自己跟着一个完全不认识的诡异女子……
对,诡异。
那个女人……走得异常的慢,死气沉沉。是的,死气。
小时候,爷爷讲的鬼故事里面就有这样类似的内容,夜间行路的时候,千万不要和路人打招呼,搞不好,对方就是……慧美犹豫着,脚步越来越慢,然而那栋破楼出现在她眼前的时候,那种迟疑立刻消失不见。
没错的!就是这里!如果她没记错的话,思远他们家在这里有套房子!
思远家的旧房子,加上半夜出门的何思远,再加上陌生的年轻女子,等于……
心里冷哼了一声,慧美随即大步跟着已经快要消失在楼口内的女人进了那栋房子。
楼道内很是昏暗,慧美全凭一股怒气在行走,看准了那名女子之前进去的房间,慧美用力敲门。
虽然力气用的很大,可是当时她真的只是想敲门的,谁知门却因为她这一敲,开了。
吱扭一声打开的门让她愣了愣,慧美随即推开门走了进去。屋子就是普通的屋子,踏入房门的时候,有一瞬间慧美觉得难以呼吸,闭上眼睛稳了稳,半晌才恢复。
这间房子太安静,完全不像有人在里面的样子。慧美小心翼翼的向内室走去,只顾观察四周忘了脚下,被什么东西绊得差点摔跤的慧美慌忙向下看,看到的却是一枝钢笔。
「哎?」看着就眼熟,慧美捡起钢笔,只看了两眼就明白眼熟的原因所在:这枝钢笔分明是自己去年圣诞节送给思远的礼物!
「何、思、远──」咬住嘴唇,紧紧的握住钢笔,对于何思远就在这里这件事确信无疑的慧美,直直冲进了像是卧室的地方。
「何思远你这个混──」看到屋内的被子下面依稀有人就冲了过去,脑子被怒火烧懵的慧美一下子揭开被子,却被下一秒看到的事物吓得倒吸了一口气!
「天──」即将脱口的尖叫被她用手扼杀在喉咙,慧美后退一步,不敢相信的瞪大了眼睛──
床上赫然两具尸体!紫黑的血液染红了白色的床单,慧美吓得膝盖一软,跪倒在地,然而视线这一低下来,余光却又瞥见了床底下伸出来的一只青白手掌。
床底下还有一具尸体!怎么回事?这里……怎么这么多死人!
这里发生命案了!
这句话成了慧美心里此刻唯一的念头,干呕着,慧美扶着墙壁慢慢站起来。离开!一定要离开!刚才那个女人搞不好就是
凶手!一定要尽快离开!
这个念头撑着慧美用尽了最后的力量离开这个屋子。然而等她踏出这间屋子的时候,周围却瞬间黑暗。
走廊里原本虽然昏暗却还亮着的灯泡熄了,她身后即将离开的屋子里的灯也一下子灭掉,一瞬间,慧美僵住了。
她听到了脚步声。
不!不要──
用力捂住自己的嘴巴,生怕自己不小心叫出声来,慧美拼命回忆着之前灯还亮着的时候记下的房屋设置,然后悄悄的弯腰移动到一个衣柜里面。
屏住呼吸,她咬着自己的手指。
脚步声停了,她听到拖动的声音。那声音沙沙的,时有时无。
当那个脚步声离她越来越近的时候,慧美情不自禁将自己的身子又向内挪了挪,动作间,她感觉自己压到了什么软软的东西,听到对方不小心发出的声音。
那是个人!这里还有别人!
慧美瞬间心思一惊,随即向后看去,黑暗中,那里赫然缩了一个小小的身子!
她拼命咬住自己的手指,慧美知道,一旦牙齿松开,破碎的尖叫就会破口而出,所以,即使嘴唇舔到了血腥,她也仍然没有松口。
终于,那个脚步声离开了,慧美颤抖的朝反方向缩了缩身体,「你……你是谁……为什么在这里?」她的声音也颤抖着,太久没有说话,她的喉咙很干涩。
「……」
那个黑影却一言不发,黑暗中只是沉默着,慧美的身子于是颤抖得更加厉害。
「哥哥让我躲在这里的。」
半晌,就在慧美兀自慌乱的时刻,那人却回答了她的问题。
那是极其稚嫩的声音,是个孩子,很小的孩子。
「哥哥告诉我,躲在这里,就没有人能找到小凡了。」细嫩的声音虽小却异常坚定。
是……是了,那个孩子的哥哥发现有人行凶,所以让自己的弟弟躲在这里么?
想到外面的惨案,慧美心里立刻得出了答案,再度看向那孩子的时候,视线里带了浓浓的怜悯。「跟阿姨出去,好不好?」母性被激发出来,慧美知道自己必须尽快离开这里,这个可怜的孩子自然不能单独留下。
「不,哥哥说过,除非是他来找小凡,否则谁来也不能吭声。」男孩却固执着,将身子又往里面缩了缩。
「不行,现在太晚了,你哥哥已经回家了,我们去找他好不好?来,和阿姨出去!」慧美心里很是着急,那个人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回来,她要离开!一定要离开!不由分说的,慧美抓住了孩子的手!
几乎是碰触到对方的一瞬间,慧美感觉自己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呀!」
她摸到的东西硬硬的,仔细一想那竟是一截手骨样的东西!慧美怎能不害怕?身子猛地站起来,头被狠狠的撞了一下,眼冒金星的慧美什么也顾不得了,咬着牙,她飞快向外面跑去。
外面很黑,慧美跌跌撞撞的跑着,她不知道自己应该往哪里跑,未知的恐惧让她情不自禁的流下眼泪。她跑了很久,累得厉害,她扶着墙摸索着,摸到门的时候,慌不迭走了进去,隐忍的喘着气,慧美正准备松口气,就在这个时候,裙襬上忽然一股拉力──
「阿姨……」
小孩子的声音让慧美毛骨悚然!是那个孩子!这是刚才那个房间!
大惊失色的慧美用力向裙襬的方向挥打一下,摆开桎梏的瞬间再度冲了出去,每当她停下来自以为找到出路的时候,身边就会出现那个孩子的声音。
她竟然一直在原地绕圈?!
这个念头爬上心头,「鬼打墙」这个词随即出现在慧美脑中!
「怎么办……我该怎么办……」抽泣着,慧美感觉自己渐渐没有力气,她完全不敢停下,可是,她知道她坚持不了多久了,呼吸越来越快,她感觉空气越发稀薄──
忽然,远处出现了一个光点,极小的光点。看到那个光点的时候,慧美忽然有了力气,脚下用力,她用力向那个光点的方向跑去!离那个光点越近的时候,她觉得困扰她许久的不适感在慢慢减弱,这个感觉让她有了希望。
「到、到了!」最后几步的时候,一个用力,慧美向那个光点抓去,她抓住了一个圆柱体!闭着眼睛呼呼喘气,气息稍平的时候,慧美抬起头向自己手中的物体看去,那是一个手电筒没错,她抓住了手电筒发光的那头,而抓住手电筒筒身的,则是另一只手。
手的主人,是一个苍白的,面无表情的女人。
慧美呆呆的看着那个女人,太过震惊的她只是僵硬的握着那个手电筒。
然后,不敢相信似的,慧美紧紧闭上了眼睛,心里数到三,睁眼,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对面哪里还有什么女人?
咳嗽了几声,眼皮慢慢搭下来,慧美趴倒在地。
慧美是被用力摇醒的,梦里的她还在无尽的黑暗中奔跑,那个女人的脸和那个小孩子的声音是她梦境的唯一主题和背景。
慢慢睁开眼睛,她看到的是何思远的脸。
「尸体!好多尸──」她立刻尖叫着把自己看到的事情说出来,才说了几个字就被何思远捂住了嘴。
「冷静些,喝点水。」何思远说着,递给她一杯水。
慧美哆嗦着喝着水,好不容易,身子不再发抖了,她环顾四周,发现自己在卧室柔软的床上──何思远的卧室。她慢慢冷静下来,小心地看了一眼何思远,然后低声说了自己跟踪他去破楼之后发生的事。
视线落到床头柜多出来的那个手电筒上,她一眼就认出那个锈迹斑斑的手电筒,是那个女人引导她所用的那只!正要说点什么,她忽然看到了同样放在床头柜上的那个相框。
「就是那个女人!那个女人给我引路!她用这个手电筒给我引的路!」
指着照片中抱着孩子的女人,慧美大叫出声!
指完才觉得不对劲,那个女人的照片……怎么会出现在何思远的屋内?难道……
「她是我妈妈。」半晌,何思远忽然开口。
「啊?」慧美抬起头。
「她很久以前就死了,死在那场地震。」
这句话如同一枚鱼雷摄入慧美心底,沉寂片刻,慧美脑子嗡的一声,她彻底呆住了。
那晚,慧美在何思远的安慰下,留在了他的卧室,不敢关灯,慧美即使睡着也紧紧抓着他的睡衣一角,将睡衣脱下来让她抓着,何思远下床收拾东西。
将床下慧美脱下来的衣服一一捡起来,捡起裙子的时候,他注意到裙襬的地方,有五道细细的指痕,看到那个痕迹的时候何思远的眼皮跳了跳,心里忽然一阵烦躁,将那裙子捡起来,连同之前的衣服一起,卷了卷扔进垃圾桶。
愣了愣,他弯腰从床头柜里拿出了一本相册,相册的封皮已经开始磨损,那是年代久远外加经常被人翻看的缘故。他打开相册,里面几乎每张照片上都有那个女人。
「妈妈,是你么?」盯着照片上含蓄微笑的女人,一边轻轻摩挲着自己胳膊上面坚硬的石膏,何思远的心神飞去了很远的地方……
他和警察说了谎。
他其实经常去那栋破楼的。心情很好的时候,心情不好的时候,他都会去。
那个晚上,他又开车去了那里,然后,遇上了车祸。
昏迷的时候依稀看到了妈妈,像小时候一样,轻声叫自己起来。然后,他醒了,像今天这样,醒在冰冷的地下,血腥的味道是他熟悉的,而腐烂的泥土味则是他陌生的,他醒来,发现自己旁边还有另外几个人。
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他的车子还在事故现场原地没动,而他却在这里,被人埋在地下,像尸体一样被抛弃掩埋,那天,他将地表复原,然后迅速离开。
然后,那栋破楼的存在就更加微妙,一方面他害怕那里,害怕地底下剩下的那几个人;而另一方面……
于是,今天他又去了那里,然后发现了更加诡异的事情。
先是来了一个男人,然后又来了一个女人。
外面传来奇怪的声音,他躲在厨房屏住呼吸,等到一切声音消失才出去,然后看到了被人勒住脖子高高挂起的那人,是那名警察!
何思远慌忙离开,然后,在楼下曾经埋葬过自己的地方,发现了本来不该在这里的慧美,然后……然后他们就在这里了。
他不再提这件事,慧美也不敢提,直到几天后,那栋破楼之下埋葬的尸体,终于被人发现。
何珍坐在椅子上,脸色一如既往的苍白,她的前面是一张桌子,上面有一杯一口未碰的热茶。
邢楠死了。
她在冲下楼的时候,看到的就是地上摊了一地的尸体,以及已经露出半个身子的邢楠,他不敢相信似的瞪着双眼,手里的手机开着,上面显示的号码正是自己的!
她没有惊讶,因为她在某天,忽然发现邢楠本不是活人……
随后她异常惊讶,因为她在拖出邢楠的时候,发现对方竟然还有轻微的脉搏!
打电话、叫警察、叫医生──邢楠最终还是没有活下来。
如果早一点发现他是生灵就好了,是不是,邢楠就不会死?
她忽然想起了邢楠在最后、也是唯一打给自己的电话里说的那些话。他说,如果那时候他说出自己见过那个女孩的事实,那个女孩是不是就不会死?
何珍面无表情,放在上衣口袋里的手却握成了拳头。左手旁边有个硬物咯着她的手,也咯着她的心,那是邢楠的手机。
她知道那个手机上和自己的通话记录被警察发现的后果,所以赶在警察到来之前,她从邢楠握得紧紧的手中抽出了那只手机。
「也就是说,您是散步时发现的尸体,而那个「散步」完全是巧合?」前方,一个警察沉寂了半晌忽然说。
「是的,完全是巧合。」
「……好吧,那您可以离开了。」用审视的眼光盯了她足足一分钟,那名警察终于松口让她离开。
「那个……你认识一位叫沈嘉言的警察么?他现在……如何?」最后一次见到他还是上次的案件,第二天,楼上去了好几名警察,她依稀知道沈嘉言出了事,可是具体的就无从得知。
「他……受伤住院了。」那名警察迟疑了一下,忽然想起了两人的关系,微微松了些口,不过再深入的消息却不再透露。
得不到其它消息的何珍于是离开,她并没有直接离开而是去了厕所,出来的时候,路过刚才审问自己的房间,看着敞开一道缝的大门,何珍停下了,静静站在门外,里面传来模糊的说话声。
「周围除了何珍的脚印完全没有别人的脚印,难道真的是尸体自己爬出来的不成?」是刚才那名警察。
「我看那楼真的有鬼!之前沈嘉言那件事就……」接着开口的是另外一个人,那个人的声音越来越低。
静静站着半晌,何珍大步离开。
回到家第一件事,何珍破天荒的没有开计算机而是坐在了桌前,手指深深Сhā入头发,看着漆黑的屏幕,看着屏幕上那个模糊的白色影子,何珍折磨似的揉着自己的头发。
「杨小青……你到底要我干什么……为什么一直跟着我……你不是已经看到自己的尸体了么?你已经死了,应该离开了……」
她的背后,不理会何珍的焦躁,已经死亡的少女依旧保持着尸体被人发现时的样子,用尚未腐烂的那个眼睛静静凝视着何珍的背影。
楼下,震耳欲聋的摇滚乐再度响起。
何珍绝望的抬起头,抬头看向窗外,那边,对面的阳台上,隐约一个白影。
为什么!为什么这些家伙不肯离去?为什么?
为什么只有她看得到这些东西?
活该她每天看到这么不养眼的东西么?
等等──
不是「只有她」……还有另外一个人!还有另外一个人也看到了这些东西!
何珍忽然想到,那天,见到杨小青的那天,她们之间进行了对话的,不太愉快的对话。然后那个少女离开,走的时候她还对自己说再见,还说了……
邮差?
瞳仁猛地一缩,何珍咬了咬嘴唇。
是了!杨小青提到了邮差!
她在碰到自己之前遇到了一名邮差!那名邮差还对杨小青说了话,而那个时候的杨小青就是死了的,也就是说那个邮差也同样看到了杨小青!
那个邮差搞不好是个关键!
何珍忽然有点兴奋,如果要能找到那名邮差就好了……
可是……怎么找到那名邮差呢?
何珍盯着计算机屏幕,半晌,看到桌子上那些信封,脑中灵光一闪:是了,非常简单,要想见到邮差的话,写信就是了,自己哪里也不用去,只要有信,那个邮差自然会再次到来。想到这儿,何珍当即开始行动。
完全不用考虑信封里的内容,她只要写好信封就可以。
……313室……何珍收……
写完,脑中忽然一个念头,想了想,何珍最终将313的第一个3划掉,然后写了一个4。
最后看了眼信封,封好。好的,就这样,明天一早她就去超市购物,那家超市旁边有个邮筒,到时候将信投进去就可以,市内的信件应该两天之内可以收到,她需要做的就是在未来的两天之内守株待兔。
静静等待那个邮差到来。
想着,何珍嘴角勾起一抹微笑。
第二天一早,何珍去投了信,然后,买了水果去了医院──她决定拜访沈嘉言。
警方并没有告诉她沈嘉言入住的是哪家医院,不过她却知道沈嘉言上次住进的是哪所。没有费太多力气,她就在那家医院草坪旁边的椅子上找到了沈嘉言,脖子上戴着可笑的固定器,沈嘉言闭着眼睛,似乎正在晒太阳。
「今天太阳不错。」轻轻坐在他旁边,何珍主动开了口。
沈嘉言闻言慢慢睁开眼睛,然后吃力的微微转了转头,看到何珍时,他的脸色瞬间苍白!
「你看到了吧?」大拇指从肩膀上方微指身后,何珍轻轻道,「杨小青,你看到了的,我知道你看得到,所以,请告诉我你知道的一切。」
何珍对面容白到发青的沈嘉言,露出了在他看来不啻是恶魔般的微笑。
那个噩梦般的夜晚发生的事情,沈嘉言将他看到听到的一切告诉了何珍,明明是阳光明媚的天气,说到最后,他竟然发起抖来。
「你说,世界上真的有鬼么?」完全不敢看向何珍的方向,沈嘉言低声开口。
这个问题,是他心里一直有了的。从那个晚上开始,他就一直觉得那件事根本不像人做的,可是,这种理由他完全不能和上司说。
「你说呢?你……不是已经看到了么?」
得到的却是何珍的反问,低下头,沈嘉言沉默,他沉默了很久很久。末了,他轻轻问,「你……不怕么?」
半晌无人回答,诧异的抬起头,沈嘉言这才发现旁边的女人不知何时已经离开,代替女人留在原地的,只是一个小小的果篮。
何珍大步走在回家的路上,脑中拼命拼凑着几件事情的关系,她觉得,这几件事似乎是有某种联系的。那名邮差出现了好几次,于是她就更加想要找到那名邮差。
被人吊死在四楼吊扇上的杨小青;被杨母杀掉的杨父情人;楼下埋葬的五人尸体……
所有当事人全部死亡,警方认为杀害杨小青的凶手乃是杨父的情人,事情看起来似乎合理……
等等!
何珍忽然停下了。
不……不可能!
邢楠死前打给自己的电话里,清楚的说了他目睹的一切,根据他的说法,杨父的情人应该在那一天就死了!而邢楠见到杨小青却是在几日后,那个时候他见到的是活着的杨小青!
杀掉杨小青的不可能是那个人!另有其人!
猛地转身,何珍盯着身后紧紧跟随自己的那个女孩,半晌,一字一字的轻声开口:「你……想让我帮你查……杀害你的真实凶手么?」
话音结束,女孩腐败的眼里,答复似的滴出一滴猩红的泪。
她什么也不记得了,何珍原本不知道还有这样的鬼,但是她知道,随着时间过去,她还会遗忘更多。
为了进入下一个旅程,遗忘是必须的,等到所有事情忘光的时候,他们也将不复人间。
杨小青正在慢慢遗忘,遗忘自己的生平,遗忘自己的爱情亲情友情,遗忘自己的语言,遗忘到底自己是谁……她作为人的记忆正在慢慢消失,别人也会慢慢遗忘她。
可是她不想遗忘,身上依旧鲜明的死体特征就是证明,她每天跟着自己,或许就是为了抓住最后的记忆。
她想要知道自己死亡的原因!
何珍忽然明白了女孩坚持的唯一理由。
看着女孩眼里大滴大滴滴出的血泪,何珍轻轻点了点头。然后,她陷入了忙碌,她掌握的信息虽然多,可是都是口头上的材料,她有很多事情需要向警方确认,拿不到杨小青的尸检报告,何珍决定自己检查。
杨小青身上的伤口只有两处,一处是脖子上的致命伤,另一处则是右手手指。
看起来像是骨折,手指软软的垂着,何珍知道那是杨小青死前最后挣扎的证据。她抓住了对方,不过最终被对方弄断手指挣脱,那个凶手很小心的没有留下任何指纹。
下午的时候,何珍疲倦的回家,听到响声向楼后走去,那里,一个奇怪的男人蹲在地上,看样子正在……挖土?审视的看了对方一眼,何珍咳了一声引起对方的注意,对方闻声站起身来,然后惊讶的叫出了何珍的名字。
「是我,何思远,你不认得了么?」说出自己的名字,男人淡淡的笑了。
自然而然的,何思远接受了自己远房表妹的邀请,来到了破楼的三楼。
「那个时候,每天我在上面敲地板,连着敲三下就代表现在出去玩。」看着屋顶,何思远回忆起往事。
「那个时候,只有你和我玩。」何珍将一瓶绿茶放在桌上,视线不经意扫过何思远胳膊上的石膏。「受伤了?」
「嗯,车祸。」
「撞人还是被撞?」
「被撞。」
「真逊!拿到赔偿了么?」
「呵呵,犯人都跑了。」无奈的笑了笑,何思远的表情忽然沉淀,「我爸爸昨天死了。」
「啊?抱歉我不知道,告诉我墓地……」何珍愣了愣,按照血缘,自己似乎应该过去拜祭一下。
「不用麻烦了,父亲他就在这里。」指了指刚才放在桌上的盒子,何思远表情还是沉静。
「骨灰?」看到何思远点头,何珍不由挑了挑眉毛。
「昨天下午过世的,我去看望他的时候。」何思远看着盒子,半晌目光移开。
「那样很好,不像我,父母去世的时候都不在身边,连句话也说不上。」
「我只对他说了一句话。」何思远却不理会何珍的客套,径直说着自己的话。
「啊?」
看着小时候印象里一直很缺乏表情的何珍,如今因为自己而大皱其眉的样子,何思远微微勾起嘴角。
「爸,妈妈是你杀的吧?我就说了这一句。」说完,何思远有点凄凉的笑了。
父亲早就有了外遇,想要和母亲分手,然后地震发生了……
「地震之后,我见过母亲的,她说没有找到爸爸,然后拿了两把手电筒冲出去找他,结果,回来的就我爸一个人。
「他说他没有见过母亲,可是手上却拿了她带出去的手电筒的其中一把。」
另一把,几天前也重新回到他手里。
从地底下。
「我妈妈在这里,就在这里。」像说悄悄话一般的,何思远压低了声音。
「所以今天,我送他去见她。」说完,何思远站了起来,拿起盒子准备离开。
看着何思远的背影,何珍没有说出告别的话。
她脑子里正在快速的思考!
那个晚上,杨小青活着,邢楠是生灵状态,杨小青只是普通人,她是看不到生灵的,所以,她是看不到邢楠的!可是邢楠却说,杨小青和他说话了,然后,邢楠向后转身,看到了另一个男人──
他梦里反复出现的陌生男人!
是了……她怎么忽略了他呢?
那个陌生男人!邢楠除了提到过邮差之外,还提到了他见过另外一个男人的事情,邢楠给自己打电话的那个晚上,他说他就是见到那个男人才冲出去的!
她可以这样想么?那个晚上,杨小青其实不是和邢楠说话,她没法和他说话,因为她根本看不到他,所以,实际上杨小青说话的人……是那个男人?
当时那个男人手里拿着邢楠他们的时光盒子。盒子……
「等等──」何珍忽然叫住了何思远。「我想最后看一眼大伯,可以么?」
她在赌,赌自己心里的猜想。
何思远停住了,半晌转过身来,何珍冲过去,不等他拒绝的夺过盒子,打开,里面的东西随即露了出来。
「邢楠的时光盒子……」喃喃说着,何珍用视线数着盒子里的每样物事,「你刚才……是想埋掉这个盒子?」
埋盒子的行为被自己发现了,何思远为了掩盖自己的行为,和自己上楼,然后说了上面那些话故意误导自己,那一切只是为了掩饰自己手中盒子的真实身分!而何思远为什么这么慌张的想要掩盖一个盒子呢?这个原因只能是──
「杨小青!是你杀了杨小青?!」
说话间,何珍猛地抬起头,然后看到了何思远高高扬起的手。
猛地将手中的盒子向上挥去,趁对方伸手格挡的工夫,何珍慌忙向后一跳,离开对方的攻击范围!何思远用来格挡盒子的胳膊上面的石膏,因为冲击的力道竟然碎了!
看着对面警惕看着自己的何珍,何思远慢慢的用一只手卸下了左臂上的碎石膏,露出来的左手手腕上,赫然是紫红色的五道指痕!
「距离那天已经很久,一般的痕迹早就没了,可是这个一直下不去,所以只好自己打了石膏。」活动了一下左臂,何思远对前方的何珍淡淡道,语气平缓,就像说和自己毫不相干的事。
「没办法,被看到了,本来不想杀她的,可是我不想为和自己无关的命案负责。」何思远继续说,他慢慢向何珍走去。
「所以宁愿背上另一个命案?」何珍反问。
何思远笑了,然后,从口袋里拿出一截绳子。
后来的记忆何珍很模糊,何思远不愧是学医的,对人体构造很了解,轻松几下卸掉了她的主要关节,何珍完全无法反抗的情况下,一条绳子无声无息的被对方绕住了她的脖子,然后她就被吊了起来,很熟悉的位置,吊扇之上。
「你……之前说你妈妈的话……是骗我的?」还能开口的时候,何珍只问了他这样一句。
「不,那是真的。」何思远轻轻说着,然后勒紧了绳子。
「我妈妈……还在我身边么?」
意识朦胧的时候,何珍记得何思远似乎贴着自己的耳朵,问了这样一个问题。
看不见你妈妈,倒是有个小孩在你身边……
何珍想要告诉他,可是喉咙已经完全没法出声。
朦胧的视线里,何思远擦掉一切证据,然后拿着那个盒子慢慢离开了,他的身后有一道小小的影子,跟着他,一直跟着。
何珍醒过来的时候,旁边一张年轻男人的面孔。
「你……是谁?」喉咙撕裂般的疼痛,何珍忍痛问。
「邮差。」
「你……救的我?」
「不,送信的时候顺便而已。」
举起手中雪白的信封,男子轻轻盖上何珍强自睁着的眼睛。
鬼楼 正文 尾声
章节字数:442 更新时间:08-12-14 21:01
何思远的尸体最后被人在家中发现,不是他自己的床上,而是他未婚妻的床上,邻居嗅到恶臭这才报的警。他未婚妻的尸体就在他身旁,肚子里有个未成型的孩子。
邻居说他们有一阵子经常吵架,然后何思远就不再出现,他们也就不吵了。
按照死亡时间先后,警方认为是何思远的未婚妻耿慧美杀害了何思远,然后自杀。
法医鉴定何思远的死亡时间是四个月前,那个时间在何珍被攻击的时间之前,在杨小青死亡时间之前,在车祸之前,甚至,在何珍搬过来之前。
破楼最终还是被推翻了,那片土地下最终又挖出两具骸骨,一具属于女性,而另一具则是男童。
「为什么这次不是413而是313了?」
即将搬离的时候,何珍收到了最后一封信。看了看信封上的收信人地址,何珍斜眼看向门口的男子。
「因为现在你这里是三楼了。」扶扶眼镜,男子狡猾的笑了。
那是邮局的录取通知信,一个星期后,何珍成了那名男子的同事,成了一名邮差。
──鬼楼·完——
鬼楼 正文 后记 分别的日子
章节字数:1045 更新时间:08-12-14 21:07
我家的小狗哈里死了。
今天是二00八年八月二十九日,晚上妈妈卧室那个不听使唤的闹铃,再次刺耳的响起时,哈里(小狗的名字)的呼吸开始急促,牠的四肢面颊已经冰冷,身上的温度也在渐渐消逝,牠的眼睛开始还是睁着的,然后慢慢闭上,失禁一次之后,眼睛忽然圆睁,四肢僵硬的伸直,然后,心脏终于停止了跳动。
今天下午,牠的肚子开始发胀,牠最近消瘦的厉害,我一开始以为牠是腹积水,不过不是,下午的时候,牠睡到了三郎的床上,妈妈回来的时候,即使四肢发颤还是跳出去迎接,去山上的路上,妈妈抱着牠,牠静静的,看着窗外,我不知道牠眼中看到的是什么,牠一直是个安静的孩子,多难受也不吭一声,只有高兴的时候小声的叫唤。
哈里就是这样一个安静的孩子。
小时候被撞到不吭声;
被我下床不小心踩到不吭声;
打针输液多疼不吭声;
然后,死去的时候,也是静静的。
我和爸爸一直在叫着牠的名字,牠安静着,我想牠听到了,哈里很聪明,我们说的话,牠大部分能听懂,听不懂的时候就偏着头,尽量努力去理解。
上个星期五晚上,我煮宵夜,哈里凑到我膝盖前,下巴搭在我膝盖上,乌黑的眼睛看着我,要我煮马铃薯片给牠吃,那个时候牠因为生病不吃不喝很久,看到牠有食欲,我很高兴,可是也不敢多给牠。
这个星期五晚上,牠什么也吃不下,勉强舔了几口营养膏,然后离开了。
我对牠说,好了,哈里宝宝,我们再也不打针了,不吃药了,也不输液了。
我对牠说,好了,哈里宝宝,好好睡觉,看着家,有坏人来的话,咬他!
于是哈里就静静睡在我家的院子角落的核桃树下了,和牠的红色小毯子一起。
新生的核桃树,旁边种着绿色的蔬菜,远处有三叶草和红色的花,远处有一座湖,天气好的时候,可以看到清晰静美的湖面。
哈里不是很喜欢水,这个距离刚刚好。
三郎什么也不懂,看着我们静静的哭泣,把哈里埋葬,牠太小,不懂什么是死亡。
死亡,就是再也看不到了。
一直没有哭泣的妈妈蹲下来,哭了,三郎用头顶顶妈妈的掌心,然后开心的去玩地上的小螳螂。
远处,核桃树下,飞起了一只萤火虫,真的,一只萤火虫,我想,那是哈里对我们最后的告别。
注:哈里是六岁的沙皮小姐,三郎是我家的新成员,八月五日来到我家,两个月的哈士奇boy
月下桑
二00八年八月二十九日二十点四十四分
·六道大学 ·亲身经历之异怪讲谈2 ·净魔物语 ·绝对侦探社
·暗夜三部曲之问米 ·缘来见到鬼 ·还阳的女孩,迟来的爱
加入书架 | 打开书架 | 推荐本书 | 申请作家 | 返回本书 | 返回目录 | 返回书盟
0 0
一秒记住www点dier22点com,最新小说等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