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凝向后仰躺在竹椅上,想,只有我一个人是属于梨园的,思飞会走的,子安也根本就踏不进来,再热闹也只是一场欢宴,过眼云烟。
中秋节的傍晚,方小宇和思飞回来梨园。
小宇从车里搬出一箱水果,思飞手里提了两盒月饼,他们刚进大门,就看见在墙边翻土的罗子安。
“你在干嘛?”小宇疑惑地冲着他大声问。
“哟,你们来了,”子安的眼光从小宇的身上转到思飞的身上,眼角的笑意带了往常一样的戏谑,“带了这么多东西,回娘家来了?”
小宇冲他做了个鬼脸,没答话,他把水果箱放在石桌上又走回去,从车里把雨凝的琴搬出来。
“真是有心,连琴都搬回来了!”子安说。
“是啊,中秋月夜,怎么可以辜负了雨凝的琴声。”小宇把古琴放在竹椅前的木制琴架上,然后就走进房里去了。
思飞把月饼放在石桌上,走到罗子安跟前问:“怎么?打算在这里安家了?”
“不可以吗?”
“当然可以了,不过别把我们家墙角挖断了就行。”
“放心吧,我罗子安做事从来都是稳打稳扎。”
思飞冷笑了一声就进房去了。
她穿过客厅,走进雨凝的书房,小宇正站在旁边看雨凝画画,她凑过去见又是一幅山野小图,只是这幅上没有山羊。她翻开雨凝先前画的那张,仔细端详,“你的画跟以前有些不同了,仿佛添加了人间烟火味。”
“大概是不想活在仙境里了,毕竟我也不真的是梨花仙子。”雨凝抬起头开玩笑地说。
他们从房间里走出来,罗子安也已经放下他的锄头坐在石凳上休息了。思飞从房里拿出两个水果盘,两个糕点盘,小宇打开箱子,摆上水果和月饼。罗子安问,这么早就准备赏月啊,太阳还没下山呢!思飞说小宇不陪我们赏月,他过会儿就要回去了。
“哦——”罗子安这一声长长的答应终于惹怒了思飞,“你今天这是干吗?阴阳怪气的让人讨厌。”
子安向左右看了看,做出一副不解的样子,“她在说谁?”
引的小宇和雨凝笑起来,思飞也跟着笑了。四人围在石桌旁,边吃边聊。罗子安侧脸对小宇说,过会儿我们一起回去,我再待下去有人就得下逐客令了。
“我都不想走了。”小宇一边调侃着一边去掏响个不停的手机,是方茗,她对小宇说今晚不必回去陪她过中秋了。
思飞叫道,你妈真是神通,你刚说不想走了她就听见了。
“哪里是神通,是体谅你这位未来儿媳妇嘛!”子安说。
秦思飞伸手便打,却又在半空中停住,一刹那,她的手落在他面前的酒杯前。她拿起他的杯子,说,“这酒你不能喝了,喝多了总说胡话。”
“别闹了,思飞。”小宇从她的手中抢过杯子,又放回到子安面前。
这时候月亮已经升起来了,但还只是薄冰似的一片,仿佛镂刻的冰花,浅浅地印出来。很快就清晰了,惨白变成了鹅黄,像一洼蛋清向外凸起,凸成一个光滑圆满的镜子。
“好大的一个月亮!”小宇仰了头望向月亮。他弓着身子,仿佛那月亮就要压下来似的,又满心欢喜,原来梦想靠得这样近啊。
“简直像一块玉浮在空中,真想上去摸摸它。”思飞说。哪里只是上去摸摸那么简单,如果可以,思飞一定据为己有。
“今晚的月亮变厚了,看上去这么温润,如果能把它摘下来就挂在院子里的梨树上。”因了这句话,大家都看着他,以为只是戏谑的玩笑,子安却认真地接着说:“梨园是一个能够让月亮栖息的地方。”他想起从自己的窗子里望出去,就算有时候能看到月亮,也是云遮雾罩朦朦胧胧的那么一小片儿。他自己再怎么含糊,也还是希望尽收眼底的全是明朗。
“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只相似。”雨凝没在意他们有一搭没的搭的玩笑,望着月亮不禁想起了这句诗。
子安说:“张若虚道出了一个很广漠的哲理,他看到了宇宙,看到了人生,他是一个善于思考的人。”
“善于思考的人都是寂寞的,寂寞让人善思。”思飞接口道。
“因为善思所以成为智者。”雨凝说。
“如果要成为智者必须忍受寂寞的话,我想我还真要考虑一下。”小宇Сhā了一句。
“那你去慢慢考虑吧,我要吃月饼了。”思飞捡了一块月饼放在嘴边咬了一口说,“葡萄馅的,味道不错,画饼不能充饥,月亮可没有月饼好吃,你们要不要吃啊?”
“当然了,思飞带来的月饼哪能不吃。”子安也拿起一块月饼。
“雨凝,你也吃葡萄馅的吧。”思飞用竹签挑起一块递给雨凝,不经意地说,“不知道嫦娥能不能吃到水果馅的月饼。”
“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子安是想借嫦娥警戒些什么,可是思飞的情绪明显有些低落了。由碧海青天想到嫦娥的孤单,从嫦娥想到玉兔,又想到砍不尽月桂树的吴刚。砍了生,生了砍,砍了再生,就像那个西西弗小神不停地向山上推着还要再滚下来的石头,重复着同样的动作,永远都没个尽头……
“冥冥中真的有什么力量肆意发挥他的权威,来给人类制造不幸吗?”小宇问。
思飞说:“这冥冥中的力量其实就是自然的力量、人类本身的力量,自然被人类一点点征服着,而人性越来越复杂,他们习惯了自讨苦吃。”
“你也是自讨苦吃吗?”小宇问。
“我?”
“‘那颤魏魏的黑天涯的光明里,一个又美又可怕的精灵,挣脱锁链腾空而起,飞过海洋,飞过大地’——”子安见她疑惑,竟然代答了。
“往前走的路总是无可凭借,命运总有它的不确定性,向左走还是向右走,有时就在一念之间,但一切都不再一样。”雨凝接着说,仿佛是提醒那个挣脱锁链腾空而起的精灵。
“也许正是这种不确定性给了人生活下去的希望和乐趣。”小宇犹豫着总结道。
“还有焦虑和无奈,”思飞说,“生活从来不是完美的,辉煌的阴影里藏匿着堕落,幸福来临紧随着死神——”
小宇抗议地说,“不再讨论这些毫无意义的问题了,还是听雨凝弹琴吧。”
“就是,听某些人的灰色论调简直大煞风景。”子安站起来,特意给雨凝闪开路,还一边说:“雨凝的琴声是可以把月亮融化掉的,何况心中块垒。”
雨凝笑笑,走到琴旁,坐在竹椅上,十指轻触,琴音渐渐成韵。
她弹的是那首《春江花月夜》,雨凝的琴声也确是到了出神入化的境界,竟然把他们带到了浩瀚苍茫的宇宙之中,心灵一时澄明如练,洁净无波,悠然忘我。
一曲终了,众人却迟迟未醒,良久沉浸在音乐里。
好久,子安忽然说:“我爱上了梨园的月亮!”他望着夜空,安静又认真。
“那你就留在梨园好了——”小宇说。
子安转头望向雨凝,问“可以吗?梨园的主人?”
雨凝轻笑了,“梨园里没有白兰地,而且毛豆也不可以做一日三餐。”她轻抚琴弦,又一首曲子不由自主的在指下飘散,高山流水般的意境缓缓展现。
“梨园的主人并不欢迎我!”子安叹息着对小宇说。
“那送毛豆的老伯肯定欢迎你的,你不如就跟他住好了,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不行,明天我去为你考察一下,田地的附近有没有南山。”小宇说。
“小宇,今晚连你也拿我开心?”子安说。
“真是好心没好报,怎么是拿你开心,我是为你寻开心嘛,看到老朋友这么一副颓废的样子,我心痛啊。”
子安不禁被他逗笑了。
思飞也笑了,“小宇的幽默今晚是发挥到极致了。”
“你终于肯欣赏了?”小宇不失时机地问思飞。
“一直在欣赏,”思飞顿了一下说,“欣赏雨凝的琴,听,高山流水的调子。”
“一直在欣赏,我还以为在欣赏我呢。”小宇摆出一副大失所望的样子。
庭院渐静,月影西移,雨凝说累了。小宇也觉得时间太晚了,而且又累,打算住在梨园,不住地向思飞使眼色,希望她给他们安置个睡觉的地方。雨凝就让英姨去整理客厅。
罗子安仍旧坐石凳上,仰望着月亮,漫不经心地喝着小宇带来的白兰地。思飞也给自己倒了一杯。
“人都走光了,你陪我喝一杯,这里能喝白兰地的人只有你和我。”子安说。
“那又怎么样呢,你已经习惯了独自饮酒,或者说你原本就喜欢独自饮酒。”
“寂寞让人善思,可是我并不打算做一个智者。”子安低下头,望着自己的酒杯,那子看起来非常非常的孤独。
“你可以不做智者,但是如果你敢打雨凝的主意,我不会饶过你的。”仿佛一下子揭去了面具,此时的思飞又恢复了先前的凌厉。
“你那么爱雨凝,难道不希望她获得幸福?”子安抬起头,眼神迷离的有些凄凉,语气也相当地缓慢,仿佛他的力气刚才全用光了。
“幸福?你这样的人不会给雨凝幸福!”
“我这样的人?我是怎样的人?”子安的语气仍旧是漫不经心的,然而这漫不经心里却夹杂了挑剔的成分。
“雨凝需要的是一份专一的感情,她的内心不是她所表现出来的蜻蜓点水的样子,她的爱情只能燃烧一次,她不能受伤。”
“那么你呢?”
“爱情只是我生活的一件奢侈品——”
“是真话吗?”
“至少,除了爱情,还有别的东西可以让我活下去,未知的世界,还有好多好多值得我去探索的东西。”
“什么东西?恐怕连你自己也说不清楚吧。”子安嘲讽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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