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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最安静的婚礼

恍然若梦,雨凝记得他站在她面前说,每当疲倦的时候就想到梨园里听她弹琴,那是一剂安神静心的良药,她就是他的药,在这个浮躁的世界里,她是他心灵的家园,他愿意永远驻足在里面,过着采菊东篱下的日子——

她还记得他的哭泣,像个迷失的孩子一样把头埋在她的手心里——轻轻地啜泣着,在夜深人静的床前,有月光照进来——

一个成熟稳重的男人,在他坚强的背后却是怎样的脆弱呢?

她想,她懂得那脆弱,然而,她不愿意提及,他也不愿意,所以,他才会在清晨不辞而别吧。

总以为会发生点什么,最终却什么也没发生,一切太顺利,顺利的让人心不踏实。

他们仍旧住在蓝羚公寓里,雨凝说是为了罗子安上班方便。他每天按时起床,吃她做的早餐,然后上班;她仍旧用很长的时间梳洗,然后看看书,有时候去图书馆或者博物馆。

生活平淡如水却也是相敬如宾。

每天晚上回到家里,他不会再像以前一样打开落地窗,扯开帘子任风吹得呼啦啦地响,他不会从窗子里望出去,望天边的月亮。

房子还是以前一样的大,只是没有了空旷的感觉,房间里的灯是亮着的,雨凝的笑也是温馨的,可是这一切于他都感觉陌生,这不是他想要的,尽管他已经厌倦了那空旷的孤寂,可是这温馨太陌生了,疏离的空气足以冲散这一点点温暖,雨凝远远地站在他对面,他忽然觉得他们根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

罗子安很想再去看看思飞的博客。

打开,他惊住了,竟然有更新。

——伫窗前

似乎所有的往事,

都偏爱——

潮湿的季节;

似乎善思的人,

常眷恋——

窗外的风景;

玻璃上流淌的雨水,

模糊了一段又一段记忆,

黑白胶片一样的疏离,

仿佛来自一个久远的时代;

塑像般的冷漠,

在黑­色­外套里沉淀,

风吹过格子巾,

飘落十六世纪的质朴;

雕花的白瓷杯里,

雾气一点一点少下去,

冷掉的咖啡,

凝固着棕­色­的香气;

斯克芬司的面容,

在月光下越发凌然,

永恒深邃的目光,

兆示着守候的谜底;

残酷的答案,

在荒谬的世界里回响,

贻误了多少次的猜测,

回避着不能回避的妄想;

结束在那一刻,

又似乎结束在千年之前,

早已注定的命运,

却相信着那一次偶然;

在痛苦中嘲笑,

在嘲笑中淡然,

拂过所有的过往,

一切尘埃落定。

思飞——这是她的风格!

子安忽然浑身发冷,他的手终于颤抖了。

她根本就没有自杀,根本就没有,一切都是假象,她一手制造的假象,天衣无缝。为什么?她为什么要这样做呢?思飞——你在哪里?

他无法压下此时内心的震动。他站起了,拿了一件外套走出去了。

走着走着,不觉走到了蓝羚酒吧,他抬头看了看,走进去。

子安坐在原来的角落里,要了白兰地。一只纤手在眼前一晃,白兰地便放在他面前了,他不禁抬起头,看见正笑吟吟望着自己的墨玉。

“你好久都不来蓝羚了。”墨玉说着坐在他对面。

“怎么,想我了?”他故意作出一副无赖的样子。

“想你的不应该是我。”

“什么都可以用应该和不应该来规定,只有想念不可以。”他慢条斯理地说。

墨玉笑了笑,“最近过得好吗?”

子安把手一摊,说:“风平浪静,波澜不惊。”

“是啊,她是一个如此安静的女子。”

“安静的让人抓狂。”他收回自己的手,开始端起面前的白兰地。

“怎么,你不是一直讨厌太吵的女孩子吗?你说你喜欢有内涵的女人——”

“本以为有内涵的女子会比较有情趣,可是她的安静真的让我抓狂,你有没有听说过没有虚荣心的人是最难以对付的人?”

“她是你的爱人,不是你的敌人。”墨玉正眼望着他。

“我知道,雨凝是无可挑剔的,也许,是我自己出了问题。”子安低声说。

“男人就是这样,对他好一点他倒不舒服了,却喜欢整天跟他找别扭的人。”

“我喜欢谁了?”

“雨凝这么好的人你竟然会厌倦,却喜欢让你永远抓不住的秦思飞——”

“你住口。”

“你敢说你真的忘了思飞?”

“我为什么要说,为什么要对你说?”

“那你为什么要来蓝羚?”

“是啊,我为什么要来蓝羚?”他自语道,对面坐的不是思飞,以前一直都是的,墨玉的位置在巴台前,她今天似乎故意跟他作对一样坐在这里。

此刻的心情很矛盾。他有些恼火,因为墨玉,也因为思飞,然而,恼火只是表面现象罢了,在潜意识里,他又感到欣喜,因为思飞还活着,无论如何,她还活着。可是活着又怎么样呢?她并不再出现,跟消失了又有什么区别?而且出现了又能怎么样,雨凝可是他的妻子!

他的懊恼忽然加深了,却不露声­色­。

“你终于还是结婚了。”墨玉说。

“是啊,你也不用再等了。”

墨玉没有反驳,只是眼睛里含了笑,不屑一顾地笑。她已经不再爱他了,他想。心里却有不甘,他试探地把手放到她的肩上去,“我今晚不想回家。”

墨玉轻轻地推开他,“你喝醉了。”

“只有喝醉了才敢说真话。”子安仍旧一副无赖相。

这时候蓝羚酒吧的老板在叫墨玉,她向子安笑了笑,就站起来走到巴台去了。

“你走啊,你走好了,你们都走吧。”罗子安在心里叫嚷着,他摔碎了那只酒杯。

他又喝醉了,但总算还可以回得了家。

雨凝过来扶他,他推开她,“­干­嘛要扶我?你以为我自己走不了路吗?”

“子安——”雨凝迟疑了一下,“你喝醉了。”

“哦,是啊,你曾经说过不喜欢我醉酒的样子。”他凑近她,仿佛要让她把他的醉姿尽收眼底一样,他故意挑衅,以使自己在她面前暴露最让人厌恶的一面,他想看到她的厌恶,想看到她厌恶的表情,就像扒开自己溃烂的伤口,贪婪地嗅着一样。

雨凝不由得后退了一步,这出乎他的意料,他以为她会扶住他,所以,结果他便倒在茶几上,几个玻璃杯被碰到地上,发出清脆的玻璃碰撞的声音。雨凝没有再靠近来管他,只是远远地站着,她说:“如果你有什么不满意的可以讲出来,而不是酗酒;思飞说——”房间里静悄悄地,雨凝的声音仿若游丝。

“思飞——思飞——不要再提这个名字好不好。”罗子安的吼叫打破了刚才的安静,连屋顶的漆花吊灯都在颤抖。他终于倒在沙发上,死死地抓住一个抱枕,如果那是个小孩子,脖子应该被他扭断了。他仍旧叫喊着:“难道我所想的每件事都要向你解释吗?我娶了你就是要你来管束我的吗?”

雨凝惊愕了,甚至比先前他说他喜欢的人是雨凝的时候更让她惊愕,“你真的是喝醉了。”她又说了一次,缩了缩肩,脸上流露出无可奈何的表情。这样的阵势她见得并不多,从书里读到的情景搬到自己家里来,她却不能像书里的角­色­一样以牙还牙或者嘤嘤而泣。心里有些乱,面上却是安静的。

“不是因为爱情,是因为失望,思飞是真的失望了,因为她最信任的人却是这样欺骗着她。”罗子安忽然说。

“我不明白——”雨凝疑惑地望向他,她想,他今天的醉酒跟思飞有关。

“思飞根本就没有死,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子安的声音已经低下去,目光却在她的纤细的身体上扫­射­,仿佛要她死于乱箭之中。

“我也是后来才知道的。”雨凝终于明白他为什么发火,却仍旧不动声­色­。在她回梨园之前,思飞曾经打电话给她,她说她厌倦了这里的一切,所以想出这个办法逃离,制造一个灰飞烟灭迹象,她唯一记挂的人就是雨凝,她还告诉她这一切有赖宋威的帮忙,宋威从火葬厂买来死尸,思飞把自己的戒指和围巾戴在死尸身上,浇上汽油,木屋很容易就燃烧起来——

“可是你仍旧不告诉我——”子安说。

“如果她不愿意别人知道,我会为她守住这个秘密。”雨凝已经恢复了镇静,不容置疑地说。

“是吗?听起来多么冠冕堂皇!”

“你什么意思?”

“这还用问吗?”

“你就是这样看待我的吗?”她仿佛受了莫大的耻辱,皱下眉头来。

“可是你欺骗了她!”

子安大概是醉糊涂了,他的话像一柄利剑一次次Сhā向她的心口。

“我有没有欺骗她,我也不喜欢解释。”雨凝扔下这句就走进卧室去了。

这是他们第一次争吵,这突如其来的争吵一下子就撕碎了她的心,对于不信任,她没有丝毫的免疫力;而罗子安也有些后悔,他不该这样对待雨凝,他只是想忘记思飞,只是希望这个名字在他们之间永远消失,可是,自己却不由的提起她来。

罗子安又离家而去,他开着车在公路上漫无目的地狂奔,酒也渐渐醒了。车停在墨玉家门口,子安摸着黑走上楼去。门铃按了好久,墨玉才趿着拖鞋嗒嗒地跑来开门,她看见贴着墙的罗子安,问:“你怎么来了。”

“阿玉,让我进去。”子安有气无力地说。

墨玉闪到一旁,他走进去,一下子倒进沙发里。

墨玉给他倒了一杯冰绿豆汤。

“阿玉,只有你理解我,只有你对我好。”醉眼迷离中,他有些忘情地望着裹在红­色­睡裙里的墨玉。

墨玉望着他多情的眼睛,笑了笑,不置一词。

后来子安说:“她竟然指责我醉酒。”

“你是喝醉了。”墨玉接过他手中的杯子,“现在好些了吗?”

“我看到她了,看到她了。”他的声音忽然变得异样,凄苍又无奈。

“她?谁?”

“秦思飞。”

墨玉耸然一惊,“她没有死?她回来了?”

“她还活着,只是没有回来,我看到了她的博客更新了。我看到那些句子就像看到了她一样——”

墨玉不想陪他一起陷入回忆,她冷静地说:“那又怎么样呢,你的妻子是苏雨凝,而且你说过你爱的是雨凝。”其实连她自己都怀疑这些话,然而她仍旧这样说。

“是的,我不否认,我曾经说过我爱的是雨凝,而且当时是真心实意,可是,我无法容忍——”

“容忍?”

“容忍思飞和那个什么枫在一起,她害死了小宇,竟然还大模大样地去跟别的男人在一起。”

“难道方小宇死了,思飞这辈子就不能嫁人了,她一定要用一生的时间去忏悔这个无心之过吗?”

“至少,她不能嫁给枫。”子安的底气已经不足,却仍旧固执地强词夺理。

“为什么不能,为什么不能?”

“那我的苦心不是白费了?”

“你的苦心?”墨玉似乎明白了什么,她站起来,走到窗前,落日的余辉斜洒进来,她蓬松的头发变成金丝。过了一会儿,她说:“我终于明白,小宇为什么会死去,思飞为什么要离开。”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子安不以为然地问。

墨玉回过头,一字一顿地说:“子安,你太自以为是了。”

“是啊,我太自以为是了,我还以为我可以掌控一切,我还以为思飞不会再爱上别的男人。”

墨玉望着他不再说话,原来你也只是可怜的人,我一直以为我是,其实你也是。

雨凝回到自己的卧室里,静卧在床上,想,我早该知道的,罗子安是没有任何归属­性­的人,我早该知道的,思飞为什么离开。可是,我却犯下了不可饶恕的错误,一切都无可挽回了。

她迟迟睡不着,只是躺在床上,静静地,甚至到后来都停止了思考,她忽然觉得好累,从来没有过的疲惫,她想到了思飞,那个月华如水的晚上,她倚着墙坐在地板上,把眼泪流在月光里的情景——

那时候,她以为,她永远都不会像思飞一样疲惫,永远都不会像思飞一样迷茫,她以为,只有她是思飞的安慰,而今,却希望思飞立刻出现在自己的面前——

门一直没有响,子安一夜未归,雨凝躺在床上,也一夜未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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