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放的是一条老牯牛,名如其牛,它是队里资历最老、年纪最大的耕牛。老牯牛上了一把年纪,身子瘦弱得跟我差不多,所不同的是,它那一头高大的骨架外面披着的是一张牛皮,而我则是一根弯弯曲曲的脊骨外面撑着一张人皮。想到我有好几个名字,而它只有一个,感到太不公平,就琢磨着给它起了一个跟人差不多的名字,叫做旺旺,意思十分明了,希望它在老迈之年,保持旺盛的精力与旺盛的生命。我们人喜欢起动物的名字,比如村里的狗巴、黑鱼等,而对动物,又喜欢取一些人的名字,比如我起的这个旺旺就是;更有趣的是,有时候动物像人,人像动物,含混不清。这算不算一种错位呢?我心头虽然常起这样的疑问,却从没有去深究它。
时间一长,我与旺旺--就是我放养的那条老犄牛产生了感情。套用一句当时的时髦话语,可以称得上是深厚的无产阶级感情。为什么说是无产阶级感情呢?因为它一无所有,我也一无所有,都属于无产阶级,我们相互之间的感情,自然就是无产阶级感情了。
当然,感情的建立得有一个过程,我与旺旺之间,也如梁山泊的英雄好汉--不打不相识。
刚开始放养旺旺,它似乎对我有着一股严重的抵触情绪。分析原因,一是它长期归刘老汉放养,我才接手,比较陌生;其二,看我年轻,又长得勾腰驼背的,不放在眼里;三呢,牛跟人一样,上了年纪,资历一高,免不了倚老倚卖,甚至动不动就要发点上不得桌面的脾气,这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我一心一意地想着要放好老牯牛,对它那可以理解的抵触情绪,除了隐忍外,就是迁就。没想到它得寸进尺,在邪路上越滑越远,令我忍无可忍。
那天傍晚,旺旺吃饱了肚子,我牵着它到堰塘边去饮水。它低下头来喝了两口,索性将脑袋埋入水中长饮,牛头两边不禁冒出一串串咕噜咕噜的水泡来。喝过一气,它抬起头,喷着牛鼻,回头望了我一眼。我以为它已经喝饱喝足,就扯动牛绳,想将它扯离堰塘,在天黑前赶回生产队的牛圈。
扯一下不动,又扯第二下,旺旺还是不动。待我扯第三下时,它不仅不动,反而将头一摆,身子往前一跃,滚进堰塘的池水之中。我猝不及防,随着紧攥的牛绳一下子栽入堰塘。两口池水呛得我眼前金星直冒,要是再呛几口,我想今天肯定得完蛋。
一旦明白危险的处境,便赶紧寻找自我解救之策,我踢蹬双脚一个劲地挣扎着,总感到一股强大的力量将我拉向堰塘中心。我终于弄清了,这是老牯牛与那根攥着的缰绳在作怪,它想游向堰塘中心痛快地戏水,而我则想将它拉回岸边。两相坚持,吃亏的肯定是我。我的一条小命虽然不怎么值钱,但想想就这样葬送在老牛之手,实在有点于心不甘。于是,在一片手足无措的挣扎与忙乱中,我找准症结所在,果断地松开了缠在右手手腕上的牛绳。
牛绳一松开,我就从深深的池水中从浮了上来。幸而我跟李老大学过游泳,会几下狗刨式,不然的话,可真要成为老牯牛的牺牲品了。我双手在水面一阵乱扒,拼命向池塘边游去。
我狼狈不堪地拖着湿漉漉的身子爬上堰岸,翻着白眼喘了一会粗气,才从惊吓中恢复正常。
一旦恢复正常,我就气得肝火直冒,这老牯牛今天也太不像话太做过分了,是可忍,孰不可忍?得好好地教训教训它才是!它今天可以不顾一切地将我拉入堰塘,明天说不定就会用牛角向我示威了,而后天呢?后天我实在无法想像。长此以往,真是牛将不牛,人将不人,国将不国,天下会乱套了。
不以规矩无以成方圆,得让老牯牛尝尝无产阶级专政的铁拳,让它知道我这个小驼子的厉害,从此老老实实服服帖帖,再也不敢乱动乱来胡作非为才是!
我围着堰塘跑了一圈又一圈,想将老牯牛赶上岸来。可它半点也不买账,跟我捉迷藏似的四处躲避。我肚皮气得鼓胀鼓胀的,又不敢下水捉拿,只好听凭它得意洋洋地昂着个脑袋,惬意地在水中游来游去。
我围着堰塘跑得大汗淋漓,全身流淌的汗水与湿透衣衫的池水内外夹攻,弄得我比落汤鸡还要落汤鸡。跑着赶着,突然双腿一软,我立时瘫坐在地,半点力气也没有了。
这时,夜幕撒网似地开始从头上降临,周围变得一片朦胧模糊。老牛在水中“老夫聊发少年狂”地游过一阵,大概觉得闹够了玩够了,这才主动爬上岸来。
老牯牛刚刚上岸,趁它立足未稳,我像一个充足气的皮球,从地上一跃而起,扑上前去抓住缰绳,将它使劲地拉往一棵歪脖大柳树下,牢牢地系在上面。
然后,我跑回牛圈,找出一把清理垃圾的铁锹,张牙舞爪地挥动着,对准老牛的脑袋、身子、大腿一气胡砍。一边砍,一边大声叫骂不止。
老牛受到前所未有的打击,变得狂躁不安,它四肢跳跃着,脑袋摆动着,全身挣扎着,可那根粗粗的缰绳一头栓着它的鼻子,一头系在粗壮的柳树上,无论它怎样努力,都无法逃避我一下接一下的狠命打击。
牛不会说话,不会叫嚷,只知默默地忍受。它喷着响鼻,徒劳无益地挣扎了一阵,索性躺在地上,任我击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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