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大侠说过,对说书人来说,“话本”比什么都关键都重要,看来这话一点也不假,真是经验之谈,或者说是说书这一行当中的至理名言。
就拿我来说,虽然没有深入说书这一行当,但经过一段时间既娱己又娱人的说书活动,也有了一份冷暖自知的深切体会:没有新的、好的说唱本子,就只两部什么《薛仁贵征西》与《十二寡妇征西》颠来倒去地炒冷现饭,听众生厌,我自己也觉得无趣呢。作为一个名副其实的说书人,恐怕真得准备上百部说唱本子让人点才是。而我这个业余选手,若想真正达到既娱己又娱人的目的,肚里没有一二十部讲本,看来也是不行的。有个一二十部,轮流着讲,时间周期一长,便能藏拙,不仅观众,就连自己也会又有一份新的感受。
琢磨来琢磨去,我突然就想到了放牛时从樊老师处借阅的那些古典名着,除一部《红楼梦》我不喜欢也不适合于说书外,其他如《三国演义》、《水浒传》、《西游记》都可以搬出来开讲的。当然不能原封不动地照本宣科,因为那上面好多都是一些拗口的古文,我说着别扭,乡亲们也听不懂的,那不是成了顶着碓臼唱戏--人吃了亏,戏又不好看吗?为了吸引人,我也可以仿照过去的说书先生来一番改编的。
主意已定,就去寻书,再也不能像过去那样找樊老师借了。那时是买不到,而现在呢,据说过去遭到查禁的一些好书都重新再版了,到处都有卖的,我又不是没钱,去买几本回来就是了。樊老师曾经交待过我,要多读书,提高文化修养,不能像猪狗那样活着。这些年,也不知把他的话忘哪儿去了,更不知像什么东西一样在活着。唉,这些都不说了,赶紧去买些书回来,算是补火吧。
上镇新华书店逛了一番,不仅见到了《水浒传》、《三国演义》、《西游记》等古典名着,还见到了《七侠五义》、《罗通扫北》、《薛刚反唐》、《说岳全传》、《济公传》等通俗小说,我欣喜若狂,像个一掷千金的富豪,想也没想,就派头十足地对一个长得颇有几分可爱的营业员说:“这本,喏,还有那本……对,全部给我买下……”
当我拎着一大包书籍走出店门时,在背后听得那位卖书的营业员对另一个同事议论说:“一个驼子,买这多书干嘛?可真怪呢!”
唉,真没想到,这位营业员长得倒可爱,说出的话却一点都不可爱,不仅不可爱,简直是刺耳讨厌得很。我想转身说上一通大道理让她长长见识,后来一想算了,就让她这个样子下去吧,反正跟她是一锤子买卖,她长不长见识与我没有多大关系。
将一堆书往家里一丢,我觉得相当地出气解闷。高大侠不借我唱本怕什么?到处都有卖的,甚至比他那些抄来的说本更加精彩呢,是比善本更加善本的宝贝呢。不知是走路全身通畅,还是心情舒畅的缘故,我突然放了一个又大又长的响屁,听着觉得怪好玩怪好笑的,就忍不住独自一人格格格地笑个不停。
晚上翻着那些买回的书籍,觉得要将它们变成高大侠借我的那些说本,还得动一番脑筋。我一边翻阅,一边想象着怎样将它们变成说书那磁铁般的口语。花了一番功夫,总算琢磨出了一些名堂,在乡亲们的催促下,我边看、边改、边讲,由生疏到熟悉,时间一长,就渐入佳境了。
于是,我那一正一偏的小屋仿佛成了当地的一座聚会、娱乐场所,吸引了周围无数乡亲。其实,好多人住的房子都比我的宽敞亮堂,但他们就是呆不住,一有空便往我这儿跑。白天我要走村串巷去理发,有些人邀约了想来我的小屋坐坐聊聊,就找我借钥匙。借来借去的烦死人,白天出门,我索性连门也懒得锁了。哪些人想去就随他们去吧,他们在我那儿躲雨喝水、日白聊天、嬉闹不已。
姆狗黄丽丽在我的影响下也变得格外好客,不像刚开始那样只要见着生人就凶狠地汪汪汪地吠叫不已,很懂一点人情世故了。它先是察颜观色,如果觉得对方是善意的,就将一条长长的尾巴摇得像一杆招风的旗帜。也许是出于狗的一种天性吧,丽丽的察颜观色有时比我还要厉害,如果觉得对方心怀不轨,它就不声不响冷冷地坐在一旁观望着,做好随时出击的准备。
一次,几个小孩见我的大门没有关上,屋里一个人也没有,就进去耍。黄丽丽既不拒绝,也不欢迎,就那么冷冷地看着,任凭他们在里面找瓢舀水喝,找东西玩,在地上发疯似地打滚。然而,当他们离去时想顺手牵羊地带走屋里觉得好玩的东西时,姆狗黄丽丽突然出现了,它虎视眈眈地站在门槛外,张开大嘴露出狗牙汪地一声大叫。调皮的孩子们赶紧扔掉手中的东西,吓得掉了魂似地夺路而逃。一个小孩也许是吓得忘了扔掉手中拿着的一块磨刀石,也许是下决心执意要带回家中,总之是紧紧地攥着不肯松手,黄丽丽就盯着那个小孩赶,赶得他哇哇哇地又哭又叫,直到将那块磨刀石扔下为止。然后,丽丽就得意洋洋地摇着尾巴,叼着夺回的“战利品”,尽可能地将它放归原位。
日子过得真快,一晃师妹熊翠花就要结婚出嫁了,日期定在阴历年的正月初六。
我不能食言,赶紧拿出存款。我的存款分为两部分,一份存在银行,一份是备用的活钱。我家里几乎成了一个没有任何隐蔽角落的公共活动场所,活钱没有地方放,就储在一个小洋铁皮盒中,埋在屋后的一棵楝树底下。我既取出存款,又挖出活钱,倾其所有,拱手交给熊翠花,让她请人打一套上好家具,买几件最时髦最值钱的物品如黑白电视机、录音机之类什么的。
来到师妹家,我将所有钱款装在一个不起眼的小布袋中递过去,翠花还是扭捏着不肯收,见我又要生气了,才不好意思地接在手中。
“哥,你真是我的亲哥,比我的亲哥还要亲!”翠花喃喃说着,突然问我,“哥,就算是我借你的吧,到时候你结婚,俺一定还你!”
我故作潇酒地挥挥手说:“哥算了,我这辈子不结婚了!”
“为啥?”
“世上哪有配得上我的好女人呀!”
翠花一听,不由得笑了起来,一笑就笑成了一朵花,美得妙不可言。我觉得我又有点控制不住自己了,就一个劲地告诫,要立场坚定,旗帜鲜明,保持一生清名。
“那怎行,那……你一个大男人,没有享受生活的……乐趣,不是太亏了吗?”翠花边笑边嚅嚅地说道,“到时候,我一定给你介绍……一个让你满意的女人……”
我只当她安慰我说着好玩呢,根本没有放在心上。
这时,翠花将装钱的布包一放,又要做饭款待我,我赶紧撒腿就往屋外跑。不,我再也不能吃她为我准备的晚饭了,我跟她在一起的时间不能单独呆长,要是一不小心迷失心性,做出一些本能的举动,我想我就会成为一个地地道道的小人了。
翠花见留不住,也就叹一口气罢了。她站在屋门口,目送我走远。拐一个弯,就要看不见师傅的屋子了,我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却见翠花仍独倚门框,在向我张望呢。咳,这幅情景,多像一对情人相送呀……
这念头刚一冒出,我就毫不犹豫地伸出右手,在脸颊上啪地抽了一巴掌,连叫两声“该打”,然后捂着火辣辣的右脸,偏着个头高一脚低一脚地往家赶。
回到家中,我胡乱地吃了一点东西,心绪坏到了极点,天还没黑,就蒙头躺在床上,想呼呼睡去忘掉一切。
怎么也睡不着,我就学别人教我的方法,睡不着时数数,据说数到多少多少瞌睡就来了,会不知不觉睡过去。可我越数头脑越清晰,越想睡越睡不着。
这时,有人在外面敲门了,他们肯定是想来听我说书或是来日白聊天的。我装着没听见,不予理睬。敲了一会,来人就走了,边走还议论说这个驼哥们,今晚怎么出门了,是不是跟哪个人剃夜头去了?另一个声音说,该不是找情人去了吧?然后就是一阵远去的怪笑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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