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你还要我怎样跟你们好说呢?我已经仁至义尽,低三下四够了。我的肉可以给人家吃,可骨头不能让人家啃呀!
“你要真往上面一告呀,这事情就弄大了。”表弟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白沙”牌香烟,明知我不抽,还是抠出两支,递一支给我。我推开他的手,他就将其中的一支重新装回烟盒,另一支叼在嘴中,握着个一次性塑料打火机,咔嚓一声点燃,咝咝地吸了一口,“表哥,咱们还是内部消化算了,都自家人么,何必让人家看笑话呢。因此呀,你走后,咱们村委会刚才就你的提留款问题,又专门开会认真地讨论了一番,大家摆事实,讲道理,觉得你的要求也不算过分,最后一致同意免去额外的五十元提留,就按合同上写的,今年每亩只交五十元,共计一千元就行了。但是,前两年多交的部分,概不退还……”
我打断道,过去交的,我并没要村里退还呢,我这人又不是不讲道理的。
“是的,你讲道理,大家都认为你讲道理,正因为你是一个蛮讲道理的人,所以才有了这个新的决定,大家一致推举,让我把这个新的决定告诉你,并征求你的意见,还有些什么新的想法与要求,咱们都可以考虑,可以满足的。”
我连连摆手,说其他的什么都没有了,哪怕我减产我亏本,但我还是履行合同,交上一千元的提留款。我说我这人最讲信用,我李治国从来说话都是算数的。
表弟问:“那……你的官司还打不打呀?”
我噗哧一声笑道,还打个屁,既然你们满足了我的要求,这个官司当然就可以不打了,我又不是吃饱了撑着没事干。我事可多着呢,一天到晚忙都忙不赢呢。不过……不过呢,明天我还是要去武汉的……我……
轮到表弟惊诧了:“既然不打官司了,你还去武汉干嘛?”
我说,我下一回决心不容易,既然东西都收拾了,既然我从来没有去过武汉,索性去那儿痛痛快快地玩一玩,观光观光,游览游览嘛。
于是,第二天鸡叫三遍,我就头顶满天星斗,从李家坪村动身了。
先是步行赶到镇上,接着从镇上搭车赶到县城,然后从县城乘车到武汉。
这是我有生以来出的最远最远的一次远门,临行前,我作好了充分的思想准备,准备将脸皮变得比牛皮还厚,忍受别人的讥讽嘲笑。令我万分惊讶的是,我搭车转车,在大街上、人群中走来走去,并没有引起他人更多的注意。一句话,就好象我不是一个驼子似的,人家没有半点大惊小怪的感觉。最多的,就是在我那山峰般高高耸立的背脊上多瞟几眼罢了。他们视而不见,或者说见惯不惊,使我那多疑、胆怯、防范的心理一扫而空。既然别人不拿我当驼子,我也就不拿自己当驼子,成了跟大家一样的正常人。我刻意地昂着头,充满自信地走着,向人问路,挤着买票,寻找厕所,这些都不在话下。
从乡村到集镇、县城、省城,一天间的变化够大的了,可在我眼里,将一些表面的东西抹去,透过现象看本质,我发现只不过叫法不同,其实都是那么一回事。集镇是乡村的浓缩,就好像把全村的房子呀,人呀什么的都堆在了一块似的;县城呢,简直就是集镇的放大,起码放大了四五倍;而省城呀,又是县城的放大,至于放大了多少倍,我还没有将武汉转个够,一下子算不出来,大几倍、十几倍甚至几十倍并不重要,总之是这么回事罢了。
老三治文在电话里说要到车站来接我,我说我又不是一个小孩子,要你接干嘛,你只要给个地址,我直接找去就是了。于是,他就告诉我下车后怎样走怎样走,在哪个站坐几路公共汽车,坐几站在什么地方下,再转几路公共汽车在一个叫什么路的地方下车等等等等,我都一一记在心中。我要考验自己的能力,证明我不仅在农村生活得比正常人强,就是在像武汉这样的大城市,也能很好地活着。走在武汉的大街上,按照治文给的地址,我一边走,一边打量四周,觉得像武汉这样的大城市,除了人多、车多、楼多以外,并没有什么了不起的。可不是嘛,挨挨擦擦的到处都是人,川流不息地满街都是车,拔地而起的遍地都是楼。这么多的人呀、车呀、楼呀,熙熙攘攘,吵吵闹闹、有劲带力地全都挤在一起,也不知为的一些什么。前后左右地望了一番,结果弄得我眼花缭乱,咳,大城市的事儿,我一下子还真琢磨不透呢。
等找到老三李治文时,都晚上八九点钟的光景了。他一见我,就开玩笑说以为我弄丢了,正准备去登一则寻人启事呢。我说我这么大一个活人,能丢到哪儿去呢?就是丢了,轮廓分明,特征突出,也好找呢。听我这么一说,老三倒没什么,可他那站在一旁的妻子,也就是我的弟媳妇却格格格地笑个不停,说我这人真幽默,蛮有味的。
吃过晚饭,冲了一个我从来没有享受过的高级热水澡,顾不得疲劳,就跟老弟谈了起来。一些事情在电话里面说不清楚,就留着了放在一起谈,谈的事情,主要是我承包抛荒地的事儿,谈来谈去,他才弄清了我为什么突然赶来武汉的原因。
老三治文在一家单位混了个科长,说话做事就有点小领导的派头了,在我面前也不知不觉地有所流露。他说,农民的负担实在是太重了,要在古代呀,肯定都揭竿而起要造反了。其实中央也晓得农民的负担重,积弊多,可咱们国家这几十年的政策,都是牺牲农民的利益来发展工业,壮大城市,历史的遗留问题多,一下子难以解决呀。不过据说农业收费问题马上就要实行税费改革了,除按田亩收提留款外,还按人头交税,只要是农业户口,哪怕在外面打工流浪,也要交这笔费用。这样一来,就可减轻田地负担,避免农民弃田不种,严重抛荒的失误与弊端。
我说,看来就是我再想承包那些抛荒地,也种不到手了。老弟说,就是呢,就是呢。我说,吃一堑,长一智,这辈子再也不做那样吃亏不讨好的苕事了。老弟说,你呀,只有干理发这一行,才是你的长处,才能发挥你的潜能。爹为啥让你学了一手剃头艺?就因为你种田种不来呀。种田是你的短处,聪明人对自己的短处唯恐避之不及呢,你却一个劲地将它往自己的怀里扒。我说,你不也支持过我,跟我鼓好大好大的劲么?还说要搞什么规模经营呀,建什么集体农庄呀……老弟连忙打断我的话说,彼一时,此一时也,事物总在不断探索中发展前进的么。说着就叹了一口气,唉!--中国的一些事情呀,复杂得很,真是太复杂了,搞不清汤呢……
谈到最后,治文说,哥,这两天我忙得不行,没时间陪你逛街,你就自个儿去转吧,我跟你给一张地图,告诉你几个着名的旅游景点,你想上哪就上哪,想怎样玩就怎样玩。不过呢,我建议你最好多逛逛武汉的美发厅、美容院,都跟你同行么,看他们是怎么做的,考察考察,看有没有什么值得你学习的地方,吸取的东西,回去了也好更加发挥你的长处……
老三说着,递过来几张百元大钞让我拿着花。我推辞着不要,他说不要也得要,都亲兄弟呢,又不是外人,还讲什么客气呀。于是,我就不讲客气了,顺手将几张“老人头”装进上衣口袋。
老三不愧为在外面跑的人,更不愧为一个单位的小领导、小头目,看问题就是比我要开阔、周到、远大得多,我还从来没想过要逛武汉的什么理发厅美容院之类的地方,经他一提醒,我就把它列为此次武汉之行的主要内容。
第二天,我几乎一整天都泡在了武昌那遍布于大街小巷的美容美发店中。这些店铺排列得密密麻麻,都取了一个蛮好听不得了的名字,什么娜娜名发美容院、丽丽美容沙龙、可可系列美容美发中心,名为院呀、中心呀、厅呀,乍一听,还真以为不知有多大的地盘,多了不得的规模,等进去了一瞧呀,就ρi股大那么一块地方。其实呀,叫店都大了,就那么一丁点地方,比我那一正一偏的小屋还要小,应该叫什么美容美发点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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