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厮杀,本可以由中间人出而解和的,只要国有商办的根本问题一决,连带的枝叶问题自然不成其为问题。无如赵尔丰先生始终确定不下他究该刚吗?还是柔呢?于是遂令争路的人,也就纷乱到忘记了所争的根本,而竟把李稷勋事件作为必须先行解决的事件,这是在他接事以后,便如此了。
但是股东们只管天天在开会,天天在讨论李稷勋的事情,却天天把李稷勋没办法。看来,非得赵先生到会一次,凭藉他那有出奏之权,是不会有什么结果的。天天请他,他总有点害怕麻烦,不敢来,只是要派周善培胡嗣芬代表来敷衍。而代表的话,又每每不甚可靠。
有一天,众股东代表们看出赵先生并非以前的赵先生,实在没有什么可怕之处。便仗恃人多口杂,于开会之际,忽然大闹起来:“赵大人这样的躲避我们,我们总不能就这样的任其不生不死下去!他既不来,我们何不一齐涌到院上去见他?”
此言一出,巴掌声便雷动了。在座的周胡二位,登时骇得汗如雨下。大概他们必是这样在着想:“我们既奉派而来,大众偏又涌了去,不说我们不才,反而还要疑惑我们煽动,将人带了去哩!”因才使出全副工夫,联合起会长颜楷,副会长张澜,费了无数唇舌,扮了无数面孔,才把乱吵、乱闹、乱骂、乱走的君子们,安顿下来。两个人拍着胸膛说:“我二人代大众去请赵大人。我二人负责,包把他请来。”
赵先生那时,若不是接了内阁打来的一通电文,他本可以不再令周胡二人的轿夫,赤脚在晒得滚热的石板地上,来回跑上四趟的了;也不再使得他二人出了若干的汗,作了无算的难,才向股东代表们说好,举一位代表到院上去面商的了。
这通电文,包含了两件事。其一是:
奉旨,盛宣怀奏,沥陈川路情形一摺。所有请饬四川总督转饬李稷勋,仍驻宜昌,暂管路事;督办大臣未接收以前,勿许离工。并责成该督遵照前旨,迅速会同端方,将所有收款,分别查明细数,实力奉行,俾得按照所拟办法,早日决定,等语。均著照所拟办理!本日又据瑞徵端方电奏各节,应由端方就近迅速会商赵尔丰,懔遵叠次谕旨,妥筹办理,严行弹压,毋任滋生事端。并将详细情形,随时查明电奏,钦此。
其二是抄示两湖总督瑞澄与铁路督办大臣端方二人会同电奏川事的节略。原文是:
川汉铁路,自奉旨收归国有,川人即思反抗。迨前护督王人文代奏,奉旨严斥,始渐帖然。嗣经瑞澄因宜昌夫役数万人,诚恐未接收以前,谣诼纷纭,怀疑生事。与邮传部及端方往返电商,仍留李稷勋暂行经理,以免停工生事。工项仍就川款开支,俟接收后,一并核议。由邮传部照会李稷勋在案。此因顾全路事,绥靖地方起见,非别有私意于其间。乃川人计无所逞,辄指专擅害公,妄议辞退总理,要求代奏。传播到宜,人心惶惑,于地方治安,大有影响。虽经电饬地方官晓谕弹压,能否不致滋事,尚难逆料。查川省集会倡议之人,类皆少年喜事,并非公正绅董,询之蜀人,众口佥同。非请明降谕旨,派李稷勋仍留办路,并责成川督懔遵迭次谕旨,严重对付,不足以遏乱萌,而靖地方。瑞澄等不敢避谗畏谤,披沥直陈。
赵先生为难极了,大有感觉作磨心之苦。不禁向偶然走来的四少爷叹息:“我以为四川总督还是我护院时那么清闲自在哩,不料现在比川边的事棘手极了!士绅们如此桀骜,僚属们又如此胆小怕事,想做好人,御下已是大难,而京内外的大臣们,偏生不谅,偏生把许多事推在我一个人身上!你看这电报。”
四少爷略为一看,遂说:“饶道凤藻,人虽年轻,却很明白事理,多同他商量一下看?”
“不行啦!股东会代表邓孝可,已同周臬胡道同来候见,有刻把钟了!”
四少爷率然说道:“既这样,就把这电报赏给他去看罢!一则,叫他们晓得,咱们对他们实在宽厚极了,一直让他们这样胡闹,闹到如此地步,并未严重对付他们一下,可见咱们以往,还是同王采臣一样的啦!其次,也叫他们明白点,京内外的人对他们是怎样议论的,少年喜事,并非公正绅董,谁又不知道呢?并叫他们看看,旨意是怎么样的严厉,倘若不再收敛,朝旨一定要咱们怎么办,咱们只好照办,那时却怪不着咱们了!”
他尚凝思了一会,才决定采纳了四少爷的建议,而他后来举棋更是不定的办法,也就因了四少爷的这一番建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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