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茶铺的人都震动了。若干声音争着问:“岑宫保?……是岑春煊岑制台吗?……他要来了?……仍然来做四川制台吗?……这下可就好了!你是从那里听来的,傅掌柜?该实在吗?……”
果然是傅隆盛,虽是瘦了,他哈哈大笑道:“岑大人的告示已贴出来了,多少人围着在念。说得真好!把我的眼泪都引了出来!”
登时就跑走了三十几个人,都是进城去看告示的。楚子材也是其中之一人。
文庙街口一堵砖墙跟前,便拥挤了一大堆人。这伙人便加入了。大概认得字的却不多,好些声音喊说:“请个人念出来才对啦!前面看的那位君子,念一念,请你念一念好不?”
一个似乎是什么铺子上的先生,挤在顶前头,便道:“我来念!你们听啦!咳!春煊与吾蜀……咳!父老子弟……别九年……矣!咳!”
“请你不要念了,你那么咳呀咳的,又不贯气。这位先生,请你念,请你念。”
因为楚子材穿着长衫,又穿着青布长袖马褂,虽然袖口上已不作兴有那绣黄龙的徽章,毕竟看得出他是一个读书的学生。他本来高些,并不必挤在顶前头,已把告示看清楚了。众人那样热忱的请求,他只好放大声音,平平的从头念道:“春煊与吾蜀父老子弟别九年矣!未知父老子弟尚念及春煊与否?春煊则固未尝一日忘吾父老子弟也!”
“真说得好呀!那里像是告示,简直是写跟我们的家信啦!岑大人真是爱百姓!”好些声音赞美起来。
又一些声音则吵道:“莫打岔!等念完了,再说,好不好?”
楚子材把声音更提高了一点,念道:“乃者,于此不幸之事,使春煊再与吾父老子弟相见,频年契阔之情,竟不胜其握手欷歔之苦;引领西望,不知涕之何从!吾父老子弟试一思之,春煊此时方寸中,当作何状耳?……”
他的声音竟有点不能由己的悲梗起来。他只好顿了一下,拿眼睛去看众人,果然有在那里擦眼睛的。他寻思:“想不到文章竟能动人至此!”
“……春煊衰病侵寻,久无用世之志,然念及蜀事糜烂,正吾父老子弟在颠连困苦之中,不能不投袂而起。是以一奉朝命,无暇再计,刻日治行,匍匐奔赴。第沪蜀相距,六千里而遥,断非旦夕可至。邮电梗塞,传闻异辞,苟不为耳目之所闻见,何能遽加断决,则此旬月间,吾父老子弟所身受者,又当如何?此春煊所以寝不安席,食不甘味者也!”
一般听众诚然不见得全懂他说的是什么,但有些句子是明白的,总觉得岑宫保说得很亲切,没一点官气。所以全那么凝精聚神的,张着大口,把告示望着,好像要从楚子材的声音中把它吞下去似的。
“……今与父老子弟约,自得此电之日始,士农工商,各安其业,勿生疑虑!其一切未决之事,春煊一至,即当进吾父老子弟于庭,开诚布公,共筹所以维持挽救之策;父老子弟苟有不能自白于朝廷之苦衷,但属事理可行,无论若何艰巨,皆当委曲上陈,必得当而后已;倘有已往冤抑,亦必力任申雪,不复有所瞻循父老子弟果幸听吾言,春煊必当为民请命,决不妄戮一人,朝廷爱民如子,断断无不得请。如其不然,祸变相寻,日以纷拏,是非黑白,何从辨别?春煊虽厚爱吾父老子弟,亦无术以处之!吾父老子弟其三思吾言,勿重取祸,以增益春煊之罪戾!即有一二顽梗不化之徒,仍复造端生事,不特王法所不容,当为吾父老子弟所共弃,则宜屏弗与通,使不得施其煽惑之技,而春煊亦将执法以随其后矣。至蜀中地方官吏,已电嘱其极力劝导,勿许生事邀功,以重累吾父老子弟。春煊生性拙直,言必由衷,苟有欺饰,明神殛之,吾父老子弟其幸听吾言乎?企予望之!春煊有印。”
稍为岑寂了一下,一片声便欢呼起来:“好了!岑大人当真来了!狗日的赵屠户,老子们看你还敢蛮横不敢!噫!周秃子,王壳子,田蛮子,路小脚,还有多少杂种的头,怕要搬家了!”听告示看告示的,总不下百多人,这一伙走了,那一伙又挤了拢来。
楚子材害怕再被众人点着,也连忙挤出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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