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文炳似乎留了心了,追着问他是什么人说的,可不可以给他介绍会一会这个人。话说得是那们诚恳。
他大为得意,带着又把王文炳报复了一下,学着他以前的态度,似乎答应了,却又不能十分作准。这种圆滑的对付,官场中原本是作兴的。
谢秋谷始终肯定说陆军里不见得有革命党,“如其有革命党在煽动,陆军早就变了。这些都是谣言,靠不住的。”甚至于说龙泉驿陆军之变,并非革命党煽惑,而是因为闹饷。“队长是外省人,应付不开,陆军才鼓噪起来,互相开枪。跑是跑了几十个人,并不像外间说的拉起了革命旗。这因为我有一个亲戚做龙泉驿区官,逃跑回省,向上司禀报后,亲自对我说的。”
黄澜生也像半醺了,多年来不与人争胜的脾气忽然的又勃发了。他遂笑着向王文炳说道:“谢先生是不相信的,但陆军上的那个朋友却说有个尤铁民……”
“尤铁民,有他?……他到了成都?那一定要生大变化了!”王文炳是那样大撑起眼睛的说。
“你晓得这个人吗?他当真是革命党?”黄澜生心下业已坦然。
王文炳把右手拇指一伸道:“四川的革命党,恐怕以他的资格最老,声名最大的了!今年三月广州事情,他也在数,同黄克强一道逃出,听说右手带了伤。他是我们向来就很佩服的一架豪杰。笔下也行,《民报》上几篇文章,做得火辣辣的,令人读了很爽快。他果然来了,这事就非同小可。黄老先生,你可晓得他住在那里?”
黄澜生大笑道:“我若是晓得他住在那里,那我也投入革命党了。只是从陆军上的那个朋友口里听见说。”
“贵友到底姓甚名谁?座无外人,何妨告诉我呢?”
黄澜生只是笑着摇摇头道:“时候还没有到,到了,我自介绍你去。”
“现在已是时候了!”
谢秋谷道:“文炳到底是少年,还喜欢与闻这些险事。革命党是何等可怕的人物,我们避之尚恐不及,亏你还要去寻找他。就是黄老先生,我也要奉劝,这等人总以不与亲近为是。”
王文炳笑道:“迂腐到了你,真可说找不出第二个了!并且你又在赞成独立,又怕革命党,也未免矛盾了罢?”
“并不矛盾。独立,不过官由公举,不由朝廷钦命;制度还是这个制度,并没有好多更变,顶多,把名称改一改;而官吏百姓,名分等级,总是率由旧章,无改乎孔孟之道的。革命则不同了,我虽没有看过多少革命书,但平等自由,无君无父之说,却听熟了。别的姑且不说,光说平等,这就与我们中国太不合式。我们中国,士农工商各有其业,上下尊卑各有其等,自从三皇五帝以来,夷夏之辨,便在于此。而革命党首倡维新,就说要平等,这岂不是叫当儿女的和父母一样?叫当奴仆的与主人平起来坐?官若爱百姓,百姓就可以说,我同你一样的人,你敢爱我!这下,冠履倒置,全国人都变做了禽兽了!”
王文炳摇着两手道:“算了,算了,你的盛世危言式的高论,请收拾了罢!等几天,空了,我找几篇文章你看,你才晓得平等的真谛哩!”
然而黄澜生却很受了他这番伟论的影响。到罢,与大家告别,坐着过街小轿回家时,竟把这番伟论想了又想,确乎有点道理。在前,以为革命党之可怕,只在丢炸弹,打手枪,暴烈强横,毫不依理;还没有想到革命党的平等自由之害,乃如此其烈。平等的害处,谢先生已是说得头头是道,从而推到自由的害处:恶人可以随便杀人害人,强盗可以任意抢劫奸淫,一句话说完,强而有力的,任何事都可以做,惟有良善懦弱的吃亏。这样一来,还成个什么世界?无怪乎一般关心世道人心的,一提到革命,便视之为洪水猛兽,真无怪其然了!
革命党如此可怕,为何自己还要去附和他们呢?“没奈何了!他们始终是要闹的,既然躲不脱,不如也变成一个革命党,或者还可以苟全;光是怕,不中用的!”已经到了西御街了,他只好这样为自己解释。
他才忽然想起为什么竟自回来了?太太还在丈母家,“今天真糟糕!独我一个女婿没有上席,太太一定又有话说,并且知道我是同吴凤梧走的,已经要费唇舌,为啥子又对直回来了,不先到丈母家去陪她一道回来?”
连忙叫轿子掉头,但是已经进了大门。
看门老头子正待进去取门灯,眼睛不甚看得清楚轿内是那一个,站立一边道:“老爷还没有回来,只太太回来了。”
“太太已经回来了?”
“啊!才是老爷。是的,太太回来了好一阵。楚表少爷一到,叫我去外老太太家接太太,刚下了席,太太就叫去雇轿子……”
黄澜生兴匆匆的一进侧门,便高声唤道:“子材来了吗?原说你明天才来哩!”
掬花何嫂在厢房里挂蚊帐,整理床铺,两个孩子也在那里胡闹。
楚子材笑着从堂屋里出来,迎面便作了一个极其恭敬的长揖,然后彼此问了好,仍然相让到堂屋之东的书房内来。
及至把楚四爷伤病情形,以及如何请医调理,到近来才全好了的应有的话谈完了,才听见黄太太大声在阶沿上说道:“床还没有铺好吗?亏你两个能干啦!我把啥子事都做完了,还看不见一个人影儿!点得灯啦,天要黑尽了!罗升哩,还没有回来吗?一块午时茶,不晓得要到那儿去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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