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他走到春和茶铺,不但街上的人已是熙来攘往,而茶铺里也已高朋满座了。
朱街正站起来打着招呼道:“傅掌柜,大家已把你公举出来了,快过来商量!”
他笑嘻嘻的道:“公举我做啥子!落到我脑壳上的,一定不是啥子好事情!”
好几个声音竟把左右前后那一片瀑布似声潮掩过了,抢着告诉他:“咋个不是好事情?是公举你当本街代表,同朱大爷一块到皇城去庆祝独立呀!”
于是大家就商量穿戴什么衣帽去。光复独立,是全四川的大喜事,这和以前办皇会一样。不过,以前参与喜庆的衣帽容易办,一顶红缨大帽,一件红青羽毛缎长褂,生意人们又不须乎穿官靴,戴圆领,便是光脖子,便是元宝鞋,只要不是光脚板,而穿有白布袜的就行。但这是清朝的衣冠,今天是我们汉人光复的日子,却不宜。那么,穿什么,戴什么,才对呢?
有一个人,因他的老表在一个学堂里当司事,曾从他老表口中,听见过许许多多的新议论。便道:“我听见说,军政府是作兴尚武的,军装才算礼服,如其要穿礼服去庆祝,那只好找军装了。”
大家都有点愕然道:“那却不容易找啦!作兴就找到了,好像也不大好穿罢?首先就是那一双皮鞋,这岂是我们的脚Сhā得进的!”
“还有哩,这条帽辫也该剪掉它!”
傅隆盛朱街正一齐摇着头道:“把帽辫剪掉,我却不赞成。”
街上一伙小孩子又在叫,又在笑,吵做了一团。只隐隐听见:“看啦!看断尾巴狗!看假洋人!”茶铺里许多吃茶的也哄然立起,长伸着项脖往街上看。
像是一群学生,发辫全剪掉了,有把短头发长披在项脖上,好像戏台上装扮的头陀,有剪得很短,一直把后脑骨都亮了出来。只有两个的头上,各戴了一顶青呢有搭搭的帽子,一个戴了顶下操的草帽,其余都是光头。走在顶后面的一个,穿了身浅蓝色的洋装,两只手很不惯的分Сhā在裤侧口袋里。手臂似乎过于长一点,袖口齐在手腕下两寸高处,口袋外面露出的那一段黄手腕不算外,并且两个肩头也高高的耸了起来。
傅隆盛呸了一口道:“活像一个猴狲儿,何苦要弸做洋人呢?我想那一身绳捆索绑的东西,穿得也不自在罢?”
这伙人似乎在街上已着小孩妇女们嘲笑惯了,所以走到这里,被小孩子跟着那么样的笑喊,他们并不像要发气,要回骂的样子,仍是嘻哈打笑着,昂昂然的向顺城街走了过去。
大家重新坐了下来道:“剪了帽辫子,真不好看!我们的帽辫子是不剪的。”
傅隆盛重新把叶子烟叭着道:“好看不好看,倒不在乎。只是独立就独立,为啥要学洋人?难道我们一独立,就该投降洋人吗?照这们办,倒不如还是等清朝来坐天下的好,再说他们不对,到底是中国人啦!”
他这一番感慨,把朱街正的话也勾引出来:“傅掌柜的话不错!我们中国的事,就坏在样啥都学洋人。比方我们四川,不要闹着学洋人修他妈的啥子铁路,何致先把我们当百姓的骗来出钱,把钱出够了,又着奸臣拿去卖跟洋人?闹他妈的这几个月,到底这条铁路又咋个了呢?如今清朝江山闹丢了,又来闹独立,并且更凶了,连穿着都学起洋人来!我看,将来吃的住的用的,无一不要学洋人,我们不如简直变成洋人好了,何必还自称是中国人呢?昨天夜里,我就和王洪发生了一场气的了。他杂种,不知着了啥子人的吹吹,喝了几杯黄汤回来,闹着要把帽辫剪去。我问他为啥要剪呢?圣人说过,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那能把大把的头发,一下剪去的道理?他杂种,跟我强辩说,剃头还不是毁伤头发吗?我说,这是朝廷制度。他说,以前朝廷是满清,满清是胡人,我们现在独立,就是不要胡人当我们的管头,我们要光复汉人的江山,自己作自己的主人。我一下就生了气,甩毬他两耳光,我说,既是闹光复,那就应该把头发蓄起来,照戏台上打扮,梳起髻子,戴网巾,才算是我们汉人的制度,为啥子要学洋人呢?……”
四五个人全跟着傅隆盛拍起掌来叫道:“对呀!对呀!汉人光复就该照汉人的制度!我们反对剪发学洋人!我们要把头发蓄留起来,挽髻子,这才是正南正北的大道理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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