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十八这天,全城的居民仍照常的清晨就起来了,全城的商店仍照常的清晨就将铺板下了,吊的招牌挂了出去,各官署办事的人员也照常的吃了早点就各自办公去了;茶铺里依然是高朋满座,酒菜馆里依然是鸡鸭鱼肉的准备着;一切都与平常无异,而稍稍有点不同的,就是从早以来,打着英雄髻,穿戴得奇奇怪怪的巡防兵,和剃光了脑壳,穿着整齐军装的陆军,却不像往常一样的大街小巷触目皆是,连带而及,赌博摊子和鸦片烟馆中也清静了。
但是,大家也不诧异,知道今天全城的军队都集合在东校场,听候两位都督去点名。大家尚正期待有这么一天,因为太苦于军队之无纪律,终日成群结队,招摇过市,并且恶得同魔鬼一样;虽未普遍的,直接的,受过他们什么损害,但是心理上总不愉快,总希望点了名就发饷,发了饷就一齐开拔出去,而后成都城内便平安无事了。
然而也有些人很知道今天这个日子是一个关头。从早起来,就省省然的,生怕有什么事情发生。这倒不一定是些什么高明人,才这么样,即如傅隆盛,稍为有点儿世故的,在头天下午,听见陈占魁说:“明天都督要点兵,弟兄伙今夜都须回营。只是大家都在抱怨,欠饷不发清楚,就要我们开拔,这份粮,老子们不吃了!听说,老营里的弟兄们,更闹得凶。他们说,早晓得独立以后,是这样,倒不如早点听王大人他们的话,大家把枪械缴了,领点钱,各自回去的好。他们好像有个商量,要等都督点名时,再向他当面要求,硬要他答应把我们的欠饷补发清楚了,我们才走。”
答应了自然圆满,不答应呢?因此,傅隆盛就害怕起来。到底结局如何?他是思索不出的,只渺渺茫茫,感觉到“恐怕要出事!”
所以,他未及吃早饭,在春和茶铺同一般街坊说到眼前的景象,大家愁着眉头说:“像这样无条理,无头绪,乱糟糟的弄了下去,真不是一个了局”时,他遂摇着头道:“今天恐怕要见分晓了!”
倒是中上等人,如黄澜生的,反而不在意下。因为他相信吴凤梧的话:“乱是要乱一下的,但不要紧,也只是军权有点转移,和你们普通人全没有啥子关系。”
吴凤梧还笑着说:“如其不乱一下,我这一个管带前程,真就会弄到永远丢了。这也是蒲都督太不公道,像我们这些带兵的,他简直睬也不睬。要是大小安置几个人,大家又何必要这样七拱八跷呢?我看他将来还是不能不要放开一些,再要像目前这样一抹不梗手的,不把我们这些人放在眼里,你看,我先说在这里,还有些坡坎跟他爬哩!”
吴凤梧是一个个中人,他虽没有明白说出在干些什么,但是所说的话,总不是随随便便的。所以,黄澜生不但大放其心,毫不觉得会要出事,并且还甚为吴凤梧高兴,“倒好,这样来一下,也可得一个位置,免得大大小小的事,都着他们那一伙人把持完了。等他们武的先把门路打开,我们文的又打主意嘛。”
楚子材因此也逍逍遥遥,照旧到学堂找同学的去了。
但是,事情终于暴发了,满街的人像山崩一样,铺板也和火爆似的,砰砰訇訇,各家抢着关了起来。这声势比起七月初一初二罢市,七月十五逮捕首要时,还来得厉害。凡在街上飞跑的人,全是惊惶以极的吵着:“东校场兵变了!开了红山了!”
这时,黄澜生正打从新泰厚银号回家,恰恰走到盐市口,轿夫不抬了,放下轿子,立逼着他出来。
他不肯出来道:“只有一条半街了,讲好了的,为啥不抬拢?浑帐东西!”
轿夫似乎也反了,不怕他的骂。仍然说:“下来!下来!我们要回铺子,各人都有性命的!”
“多添几碗茶钱,在我公馆里也一样可以躲。”
轿夫似乎也廉了,不要他的钱,仍然说:“下来!下来!”
他只好捧着二百两整封银子,走出轿来。轿夫连轿木都不及要了,倒抬着轿子就走。
街上的人,已是稀稀的几个。铺子全关完了。他很是胆怯的,捧着银封,站在一家铺子门前,不知道该走吗?该站?
一个半肥的老头子,短紧身上披了件已经翻黄的青哔叽马褂,提着一根粗叶子烟竿,从顺城街急急的走来。一面大声的喊说:“没事啦!是地皮风!大家把铺子关了做啥?……”恰恰也走到这间铺门前,拍着门叫打开。
“咦!你老爷姓黄吗?”
“是的,我叫黄澜生。眼熟得很,在那里会见过你大爷?”
“贵人多忘事!独立那天,在西御街口上,楚先生不是介绍过吗?贱姓傅……”
“啊!傅大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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