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领导全换了，耿校长退了休，新校长姓谭，来自于市教育局。牧蓝的高三班主任章老师在他考入北大后第二年成了副校长。章老师胖了很多，他是当年极力反对梁婕任高中班主任的教师之一，他诅咒牧蓝“考个高考状元也没好下场”让牧蓝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学校在开发区建了新校区，全校师生达六七千人，比六七年前多了一倍。牧蓝得到的消息是，学生大多来自于各县各区，老城区的不少优秀生和家境较好的学生去成都、绵阳、重庆等学校成了潮流，连城里排名第一的市高级中学也遭遇到优生寒潮。利音一中去年的高考重本上线率不到百分之十，牧蓝高考那年学校的重本率是百分之二十。据说目前老师们把绝大部分­精­力和期望放在了“好成绩”身上，其他学生上网、早恋、抽烟等现象比较突出，校风让人担忧。市教育局已经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出台了政策，严禁老师推荐外地学校，严禁毕业班学生上课期间去外地参加升学­性­质的选拔考试。

图书馆从老校区搬入了新校区，老图书馆所在的那幢有百年历史的两层红­色­砖墙旧楼已拆掉，这座躲过特殊时期浩劫的百年建筑终究没躲过学校的升级换代。老图书馆旁的三棵巨大的桂花树消失了，学校遍种银杏树，只为秋天好看一场，活生生把一位学者弄成了小姑娘。

建校百年来的大事记历历在目，还配有他从没见过老照片，如此光辉的校史他居然不知道。那些年，他只管读书考试和早恋，其它的都不关心。

近二十年来的各届各班师生名录及毕业合影基本能从中查阅，包括他的班级，看着照片有些同学已经记不起名字，看着名字有些已经记不起模样，原来记忆并不是他以为的那样好。梁婕中学毕业于一中，他通过学生姓名搜索找到了她的初中和高中毕业照，但网上的照片是扫描的纸质照片，学生的脸不清晰，他就没分辨出哪位是中学时代的梁婕。梁婕虽然任过高中班主任，也教过初中语文，但她没有送走过一届毕业班，毕业照里也没有作为教师身份出现的她。

从学校走出去的名人、­精­英头像及简历用专栏罗列，从政的官至国家级和省部级，经商的资产数十亿，搞科研、文体的获国内外大奖，他们大多已不年轻，年轻的多在国外或者外企就职；最年轻的“名人”是原学生会主席李靖，那个让他讨厌而激发他去竞选学生会主席的人，此人已是利明市团委书记。

历届学生会成员及文体活动剪影应有尽有，李靖上镜的照片最多。牧蓝主持会议和活动的照片只有三张，连他自己也没见过。他当选学生会主席时李靖和他握手的照片也在其中，那时他还很瘦，稚­嫩­中显得有点惊慌……

他饶有兴致地点开“历届高考状元”一栏，上榜的头像共有五个，以单科状元为主，他是唯一同揽语数单科状元的理科状元，在他之后学校没有出过状元，似乎他为学校的百年辉煌挽了个句号。这些状元都附有简历，他们都被各大名校录取，有的在省部级机关就职，有的在外资企业任职，从职务上看都称不上重量级；有的还在国内外攻读博士什么的，仍没完成学业；牧蓝的简历在“考入北京大学计算机科学技术系”后就戛然而止。

他被自己那张头像吸引，那是他的毕业照，有着懵懂的神情和倔强的眼神。看着看着，他的鼻子一酸，眼泪就渗了出来。他想起了梁婕。他清晰地记得，在校门口照这张毕业照时，他正想着她，还提醒自己要照帅气些，如果他能如愿成为高考状元，那么她就一定能通过媒体看到他的这张“光辉形象”。不知道，她是否也来浏览过这个校园网，是否来这里寻找过他的身影，是否看到了这张正想着她的照片。

他又在“教师风采”中找那几年的教师赛课照和活动照，希望找到梁婕的身影，偏偏没有她的影子。她组织学生参加学生会开展的文体活动拿了几次奖，同学们的活动照有一些，却没有她在场。

牧蓝估计“历年优秀教师”里没有她，但他还是怀着侥幸心理点开了一看，那就不只是失望了，而是气愤。那里有获重奖的章老师，在牧蓝考入北大那年的教师节被评为“省优秀教师”，这应该是他从年级教导主任提升为副校长的一大资本。在章老师参评的事迹材料里提到了两大事迹，而真相并不是材料里所描述的那样，但那不实的事迹却黑字白纸地在网络里记载了下来，仿佛成了真，成了历史。

章老师的事迹之一是，他所教的理科普通班出了全市高考理科状元而且是语数双科状元，成为建校以来的一大奇迹，也是全市绝无仅有的奇迹。为了突出这一奇迹，材料中把牧蓝所在的班级描写成了在全年级底子最差的班级，章老师成了化腐朽为神奇的班主任，仅在高三这一年就让学生们的成绩有了质的飞跃。事实上当时全年级除了两个理科重点班，另四个理科普通班是通过抽签来分班的，并无底子最差班级之说。何况，牧蓝这个班在高二时就整体显示出了冲劲，并非是因为章老师来了成绩才有所改观。

章老师的事迹之二是，身为年级教导主任，他不计个人名利得失，有两年放弃了当班主任的机会，把重点班出成绩的机会让给了年轻教师，后来才主动请缨任普通理科班的班主任。事实却恰恰相反，他不当班主任包括重点班的班主任是出于报复学校。牧蓝读高一时，学校没有按中考成绩分班以安定老师们的情绪，他的同班同学江洪以全市中考第一名的成绩来到利音一中，学校没有安排章老师任江洪所在班级的班主任，章老师就拒绝当班主任。那时牧蓝的班主任是语文高级教师，因为儿子要备考大学­精­力不够，梁婕才有了当实习班主任的机会。牧蓝读高二时在文理科分班时进了普通理科班，耿校长考虑到牧蓝自闭的­性­格在梁婕的引导下有明显好转，有意让梁婕当牧蓝的班主任。章老师就以梁婕刚毕业没有资格当班主任为由公开表示反对，声称他不当班主任就是为了反对耿校长任人唯亲，似乎他一身正气刚直不阿。自从牧蓝当选学生会主席后，班上的学习热情就被梁婕调动了起来，因为梁婕以牧蓝竞选获胜为例子，激励大家，每个人都可以创造自己的奇迹，只要肯下苦功挖掘自身潜力。谁也没想到梁婕所教普通理科班的部分学生成绩突飞猛进，牧蓝尤其出众，栗鸣也紧随其后。牧蓝因校刊事故辞职，以及他那首情诗被栗鸣泄露之后，章老师似乎抓到好机会，就在师生之中扇­阴­风点野火，梁婕和牧蓝都面临着空前的压力。牧蓝读高三时，学校迫于一封举报信的压力，让梁婕放弃了高中部的教学，章老师这才同意接替梁婕任了班主任……

牧蓝怀着对章老师的极度不满寻遍了可能与梁婕有关的栏目照片，依旧没有她。心酸心痛泛起，时光荏苒，时间和距离打败了浓情，打不散的是遗恨。

正失望着，开门的声音传来，席悦回来了。他赶紧关闭网站，去门口接她。在她面前，他不会让她察觉到梁婕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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