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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我的第一个身份

案子终于结束了,当天午间新闻上也披露了这一消息。因为案子造成的影响很坏,门振生最终也没有保住­性­命,不久被执行枪决。案子结束后,几张脸不断地在我脑海里闪现,郭小东的,他倚在门边的母亲的,门振生躺在病床上看着外面的,卢大海的……

刘队的脸上有了笑容,嚷嚷着说晚上请大家吃饭。可大家都想回家……

我回到家后,有说不出的疲惫。妈妈做了好多菜,但我吃了几口就不想吃了,只想睡觉。妈妈心疼地看着我:“洗个澡吧!”我摇摇头,把衣服一扔,钻进了房间。那一夜我睡得很香。

第二天早上,妈妈告诉我连野昨天晚上来过,看我睡觉了,就没叫我。

到队里的时候,门口就听到了柴姐的大嗓门。午饭的时候,刘队让我跟他出去吃,于是我就跟着他,结果车子却停在了东平酒店门口。

刘队、大平、我坐在一个单间里,奇怪的是大平从我进来,就没跟我说话,装作不认识我的样子。但是我从他们之间的谈话隐约知道了这个大平在“4·16大案”的破获中起到什么作用,而且他们还提到了黄老邪。

从酒店出来,大平看了我一眼,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小兄弟有时间来玩啊!”我突然觉得这个大平城府实在太深。刘队把钥匙扔给我:“你开吧,刚才喝的有点多。”

之后的日子,我渐渐习惯了这样没有规律的生活。大案小案也不觉得有什么稀奇。虽然累,但是每天都很充实。

这天,我刚刚从局里回到队里,看见队里没人,我有些纳闷,便急匆匆地跑去门口值班室打听。门口张大爷说,他们都去了公安医院……

我急忙赶往医院,一路上有一种不安的预兆。一到医院门口,就看见队里的几辆车,我小跑着进到大厅,看见肖克几个人正站在那里商量着什么。我跑过去问:“怎么了?出啥事了?”王勇看看我说:“刘队心脏病发作了。”

“啊?现在呢?”“抢救呢!”说完了,大家都不说话了。几个人坐在拐角的椅子上沉默着。不知道过了多久,看见王勇从楼上下来,远远地冲大家挥挥手,我们急忙迎上前。

“刘队怎么样啊?”“头儿没事吧?”王勇点点头,大家的心这才放了下来。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刘队住院了,我知道他是过于劳累。平素里他总是关心其他人多,关心自己少。由于他是全队年龄最大的,有时感觉就像我们的父亲一样。

回到队里,已经快六点了,我突然想去看一个人……

小院子依旧安静,我轻轻地推开外面的门,顺便仰头看了看那棵杨树。刘洋见我来了,很高兴,我看她的神情,估计没人告诉她刘队住院的事,我也就没多嘴泄露这个“秘密”。桌子上铺满的书籍告诉我,刘洋正在学习。

“我不打扰你吧?”我很假地说。

“没有没有,平时我家是不怎么来人的!爸爸又不在,你来了我很高兴。”

我看着她,长长的头发,­干­净的面庞……一切都是那么纯洁美丽。我想起刘队问我:“有女朋友吗?”我自顾地笑了笑,我说没有。他如果说那你看我们家刘洋怎么样,那该多好啊!这时候我的脸又热了起来。

“你自己笑什么呢?”刘洋的话打断了我那美好的臆想。

“啊……没有,没有!”我才发现自己失态了。

刘洋微笑地看着我,那笑容让我觉得自己的脸更热了。

我们随便聊着,她总是在笑。不知不觉已经快十点了,我才起身道别。说实话,我真不想把她一个人留在这里。我叮嘱她关好门窗,有事给我打电话。她把我送到门外,“回去吧!”她点点头仍然站在那里看着我。我冲她摆摆手,“你以后可以常来我家吗?”我笑笑,“这事得刘队批准,今天我可是偷着来的。”我说的是实话,其实我心里希望刘队认可我,或者不反对我来找刘洋。

今天晚上我跟王勇值班,我坐在那里看电视,电视剧情节很恶心,所以不停地转换着频道。这时,电话急响,我急忙接起来:“刑侦二队……”原来是110指挥中心,因为有人举报说在一家地下的旅馆里,有人聚众赌博,因为人手不够,希望我们出几个人帮忙。“我去吧,正好没事。”我跟王勇说了一声,就开着队里的车出去了。

我拿着对讲机不停地询问具体位置,当我到达指定地点时,其他所的人都已经到了。这个旅馆在一个居民楼的地下防空洞,和平年代就被租出去了。我们蹑手蹑脚地走下黑黑的通道,才发现那扇门紧紧地关着。那不是一扇普通的门,厚厚的混凝土结构足有两吨重。我们扳了几次都没有丝毫移动,门里面已经被卡死了。

几个同事开始巡查外面有可能逃跑的地方,最后来自分局的一位领导,毅然决定,采取敲山震虎的办法。一阵急促的砸门声:“开门……警察……”果然有成效,只见地下室的一个铁栅栏被掀了起来,一个脑袋钻了出来。我们俩急忙冲过去,将他剩下的半个身子一把拉了出来,按在地上,戴上手铐。他拼命地挣扎着,我用膝盖在他的肚子上压了一下,他蜷缩在一边不敢出声了,我上去又是一脚:“还敢反抗。”

我借助昏暗的灯光,看见此时的他正用恶狠狠的眼光看着我,我拉起他的脑袋:“看什么看,仔细看清楚。”我一个耳光打下去,他继续看,“真他妈垃圾!犯罪还挺牛啊!”我接着一拳打在他的脸上,瞬间他的嘴角流出血水。最后旁边的同事过来拉我,我才罢手。“还敢不敢跟我玩眼神了!”我放开他的头发,但是那双眼睛始终恶狠狠地看着我。

开着车回到队里的时候,已经是后半夜两点多了。我洗了个脸便靠在沙发上打盹。没一会儿,电话又响了,我抓起来,电话那边却是刘洋的声音:“你是谁?快点来我家,我爸爸心脏病犯了……”话没说完就挂断了,我来不及去叫王勇就抓起车钥匙奔出值班室。

刘队又住院了,从大夫责备的眼神里我看出了刘队病情的严重。刘洋站在病床边流泪,我几次想过去安慰她,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寂静的走廊里,只剩下我一个人坐在那里,我掏出一支烟点上,眼睛盯着帽子上的警徽,心情已经复杂得没有了知觉。

我轻轻推开门,看见她木然地看着昏睡中的刘队,“我送你回去吧!大夫已经说头儿没事了。”

她摇摇头,­干­净的脸埋在那长长的头发中,我不知道她是不是在哭,也没有勇气去看她是不是在哭,我只好退出病房。玻璃窗外已经渐渐泛白,我看着满地的烟头,才知道已经坐了多久。我站起身来,把帽子戴好,走进病房。我把刘洋轻轻地拉起来,此时的她虚弱得像一根小草,软绵绵地靠在我的怀里。“我送你回家!”她没有反对,我搀着她走出医院。车子缓缓地驶出医院的大门,刘洋斜倚在车窗上,眼神呆呆地看着前方,一动不动。

打开院门,那棵杨树孤零零地站在那里,显得格外冷清。刘洋始终没说话,头埋得低低的,我将她扶到床上,“好好休息一下,头儿不会有事的。”我站起身想去给她倒杯水,胳膊却被她拉住,“别走……”“我给你倒点水。”她摇摇头,我只好坐在床边的凳子上。刘洋脸­色­很苍白,手冷冰冰的。许久她才幽幽地说:“从我记事起,我就没见过我妈妈,没体会过母爱是什么感觉,我的生命里只有爸爸,是爸爸一手把我拉扯大的。爸爸是我生命的全部,如果他有什么……”一滴泪水从她的腮边滑落。“放心吧,刘队不会有事的。”窗外一抹晨曦钻进房间,她的生活的确需要一点阳光。

刘队住了不到三天的院,就返回了队里。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急。自从他回来以后,我有很长一段时间没去看过刘洋,我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刘队看我的眼神,总让我退缩,我猜测不出他看我的真正含义。

这天,刘队拉住我,很神秘地说:“晚上去我家吃饭,尝尝洋洋的手艺……”说完他就走了。天啊,这是不是刘队对我的认可啊!很快大家陆续下班,我看了一眼慢吞吞收拾东西的刘队。他看见我看着他,就低下头冲我摆摆手“:你先去吧,洋洋在家呢,我弄完就回去。”

一阵兴奋。

队里到刘队家有一条捷径,穿过植物园的后门,大概半个小时,因为距离不远,我就决定徒步走过去。说来也奇怪,从队里出来,我就感觉有人在跟着我,但不是很确定。几次回头看,却又没发现什么,于是我也没把这当回事,继续埋头向前走着。当我走到五院的下坡时,那种被盯梢的感觉却愈加强烈。

因为已是晚饭时间,这条路又比较偏僻,所以没有其他的行人。我摸了摸口袋,什么可以依靠的东西都没有。我突然停住脚步,猛回头,视线里出现了一辆红­色­夏利车,一个急刹车停在了那里。我仔细地看了一下,车没有牌子,里面大概坐着3个人,心里有种不祥的预感。这时候,车门打开,下来两个人,其中一个,右手揣在上衣里。虽然有一段距离,但是我能看出那俩人看我的神情很不对。于是,我便撒腿向坡上跑去。我没有回头,但是我知道那车子已经启动了,奔着我就冲过来。我仍是拼命地跑,皮鞋踏在水泥路上,震得脑袋嗡嗡直响。

突然听见一声脆响,我不敢多想,继续狂奔。当第二声传来的时候,我的小腿一麻,险些摔倒,我没有停,继续跑,感觉腿上湿乎乎的,裤子粘在腿上,很快血顺着腿流到了鞋里。我跑了几步,跑不动了,回头看的时候,那辆红­色­夏利车已经不见了,地面上留下了一串血红的脚印。

我跌坐在路边,看着受伤的小腿,估计是被跳弹打伤的,因为裤子外被撕了个大口子,而且伤口的外创面也很大。因为还能跑,我想应该没伤到骨头。当兵的时候,我专门学过战场紧急包扎,所以我尽量稳定自己的情绪,抽出腰带紧紧地勒住动脉止血。我踉跄地站起来,向前走着。因为我知道,这样下去,我会因失血过多死掉的。看看这条马路上,居然一个人都没有。一摸兜,居然因为要见刘洋,兴奋得连手机都忘了带。

我想我大概是晕了一阵,再醒来的时候,身边停了一辆自行车,恍惚中他好像在跟我说话,渐渐地视野开始模糊,神志也不是那么清楚了,隐约中感觉他把我扶上了自行车……也许是我失血过多,脑袋已经出现间断­性­停歇,最后我就彻底昏了过去。

不知睡了多久,我才醒来。腿上传来阵阵剧痛,手臂上Сhā着输液的管子。我试着动了动,努力回想着发生的一切……身边没有人,我的警服挂在床头。我喊了一声,一个小护士跑了进来,她看看我问:“醒了?”接着,用手摸了摸我的额头。

“怎么回事?”

“你问我怎么回事?你自己中枪了,你不知道吗?送你来的时候,看你穿着警服,主任就赶紧抢救了。”

“谁送我来的?”

“不知道,他把你放下就走了。”

“哦,我的腿没事吧?”

“你命挺大的,子弹打穿了动脉,都挨到骨头了!”

“谢谢你们!”

“别谢我们,谢救你的人吧!你再晚到点,你那几斤血就流光了。”

“我家人呢?”

“没看见啊,主任一看枪伤就报警了,110过来看了你的证件,问了些情况就走了。好了,你现在别说话了,好好休息吧!”

我觉得头有点晕,肚子也饿了,看着四周,发现旁边的床上躺着一个人,一直目不转睛地看着我。我看了一下手表,手表已经停了。“几点了?”我问临床。他愣了一下,没说话,指指墙上的钟,快八点了。

这时候,妈妈推开门走了进来,后面还有老爸、刘队,还有就是刘洋。妈妈什么也没说,眼泪就流了下来。刘队走到我的床前问:“怎么回事?你还能想起什么吗?”我摇摇头:“不知道,我从队里出来,就感觉有人一直跟着我……”刘队给我使了一个眼­色­,示意我不要再说了。

爸爸问我想吃点什么,我摇摇头,这时候我看见妈妈流着眼泪将我的警服放在一边,嘴里说着:“我看啊,这警察咱不­干­了,这样下去,小命都没了……”爸爸看了妈妈一眼,没说什么。

“刘队,你们是怎么知道的?”

“我到家后,本以为你早就到了,洋洋告诉我,你还没到呢,我想着不是出了什么事吧,分局的电话就打过来了,说我们队有人受伤,我赶紧给你家打了电话。”我看了一眼站在旁边的洋洋。

母亲把刘队拉到一边:“刘队长,我们不­干­了,我们明天就办手续。”爸爸制止母亲:“你说的什么啊,当警察受伤不是很正常吗?你儿子是儿子,别人的孩子就不是孩子了?”老爸的话虽然很在情理,但是我听着不怎么舒服。

“你们别说了,我饿了。”

趁着爸妈出去张罗饭的间隙,刘队问我:“你得罪谁了?袭警不是小事,你好好想想,什么人最有可能?”我想了半天想不起来,摇摇头。“你上班没多久啊?能得罪谁呢?好了,我明天再过来,你好好休息。”我点点头,看了一眼刘洋,她一直站在旁边,自始至终没说一句话。临走的时候,看了我一眼。这一眼,虽然一秒都不到,但是我感觉腿已经不那么疼了。

老爸拎着几个饭盒回来了,我还真饿了,拿起饭盒狼吞虎咽着。爸爸坐在我旁边,看着我说:“别听你妈的,受点伤算得了什么。做警察就是这样,没什么可怕的。”我勉强笑了笑,说:“没错,这不算什么。”

后来,妈妈也回来了,手里拿着一大把票据:“明天转到二院吧!”

“别折腾了,又不是什么重伤。再说明天刘队还过来呢!”老妈帮我把被子盖好:“爱谁谁,咱不­干­了,我就你这么一个儿子,废话别多说,不­干­了。”我知道母亲是担心我,也就没接她的话。

晚上,爸妈在我的再三要求下都回去了,我被转到了一个单人房。警服被妈妈拿回去洗了。我躺在床上,就是睡不着。究竟是谁呢?窗外的夜­色­已经很浓,也许是失血的缘故,思路总是会断掉,但是想到刘洋的时候,却怎么也断不掉。

正当我躺在那里胡思乱想的时候,我看见窗外有一个身影,在我的窗前站了一下,转眼就不见了。我坐起来,警觉地观察着窗外的动静,而那个身影却再也没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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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子弹穿透防弹衣

当子弹穿透防弹衣

住院的那段日子,我突然觉得自己原来很重要,看我的人一波接着一波。三叔一家,柴姐、王勇他们,后来刘队居然带着局里的­干­部来看望我。直到下午,连野和邵年才过来,与往常不一样的是,连野身边多了一个女孩。

连野敲敲我的腿:“兄弟光荣负伤,是谁­干­的现在还不知道?”

“我真不知道!”

“靠,知道这事是谁­干­的,我敲掉他一条腿。”邵年狠狠地说。

“别瞎胡闹,已经立案了。”我真的不希望他们介入这件事。“立案又能怎么样,十有八九破不了。”

连野把那女孩子拉过来:“我老婆!怎么样?”说完哈哈大笑。女孩很有礼貌地点了一下头。“动作够快的,我跟邵年还没有女朋友呢!你小子也不地道啊,还是不是兄弟了?”他们来了,我心情好多了。

邵年开门看了一下走廊,又小心地把门关上,从兜里掏出一盒烟:“憋坏了吧?”我接过烟,点上。

“你真不知道谁­干­的吗?要不我打听一下吧,这小子崩完你,肯定到处吹牛!放心,几天就能泄底。”连野胸有成竹地说。

“你怎么能查出来?我们警察都没线索呢。”

“懂个屁,你们是雷子,我从道上打听,消息肯定比你灵通,等消息吧!”看着连野非常自负的样子,我也没说什么。

我们几个人在病房里嘻嘻哈哈地胡侃着,突然传来轻轻的敲门声,我示意他们赶紧把烟头掐了,因为这里的护士很厉害。邵年接过我们的烟,从窗口扔了出去。走进来的不是护士,是刘洋。

“我爸让我给你送点­鸡­汤。”刘洋看有人在场,显得有些拘谨。

兄弟就是兄弟,连野跟邵年眼神一对:“你先休息,我们明天再来看你。”

屋子里就剩下我和刘洋两个人。

“你的腿怎么样了?”

“你来了就好了。”

“以后要小心啊,多危险!”

“真没事,特种兵嘛,这点伤不算什么。”

“你可千万要小心啊,我真不希望你是警察。”

“警察怎么了,我喜欢这行,我也只能­干­这行。说实话,真没后悔过。”

刘洋不说话了,低着头。好长的一段沉默,直到老妈和妹妹进来,刘洋起身道别。妹妹神秘地一笑:“别害人家啊,这样的女孩不多了。我一搭眼就知道,属于国宝级的。”

毕竟是没大碍,不到一个礼拜我就出院了,所有的费用局里报销了。老妈也没再坚持让我换岗,而左腿上至今都留下了一块钱币大小的伤疤。

开枪崩我腿的人没找到,好心救我的人也没找到,心情在仇恨与感恩之间转悠。

重新回到警队,感觉很不一样,对生命的含义似乎理解得更深了一些。

晚上下班,连野跟邵年约我去大平那里打台球。我到的时候,他们已经在里面。我脱下衣服,坐在沙发上,李放跟我点了一下头,随手递过一支烟,我坐了一会儿,就感觉有人在看我。我四下里寻摸了一圈,终于发现隔着两张台子的后面,有一个人正在看着我。我第一眼看到那个人,就觉得眼熟,可是想了半天,也没想起来,那个人仍旧是固执地看着我。

邵年中场休息,换我跟连野打,我拿着球杆跟连野说:“有一个人在看我,我好像在哪里见过,就是想不起来了。”一杆将球打进去,连野顺着我说的方向看过去。“有什么好看的,不服吧?”他拿着球杆走向那个人。我跟着过去,到那人面前时,那人冲我微微一笑:“腿好了吧?”

“你怎么知道?”连野把球杆翻转过来。“是我把你送到医院的。”“是你?!”他点点头。“怎么想不起来了?”我仔细地看着眼前的这个人,也许他看出了我眼中的疑惑,强调了一句说:“你们抓过我,忘了?”我这才想起来站在眼前的不是别人,正是“4·16案”的怀疑人郭小东。

于是,我们直接下了楼,坐在靠近窗户的桌子,大平不在。

“真的谢谢哥们儿,没你,我就交代了。”

“别别……这么说,我也是遇到了。”

连野倒了满满一杯白酒:“你救了少白,没说的,咱以后就是兄弟了。”席间,郭小东说,那天把他抓走以后,他母亲就大病了一场。后来,他在化工厂找了个工作,那天正好下班从那里经过。

我破例喝了一口白酒,剩下的邵年折到了他的杯子里。我很高兴,跟着他们嘻嘻哈哈地聊着。我一抬头,看见大平径直向我们这边走来。我点点头,连野回头看了一眼就站了起来。大平走过来,拉了一把凳子坐下。

大平第一句话就是:“兄弟,腿好了?”我看了一眼连野和邵年,大平呵呵一笑:“不是他们说的,看样子是好了。”邵年给他倒酒,他用手挡住:“今天不喝了,刚喝完,我在外面就看见你们了。”

我跟李放换了个位置,靠近大平身边坐下:“你怎么知道我腿伤了?”大平没说话,看了看我,拿出了一支烟点上。“我们头儿说的?”我试探着问。“他怎么可能告诉我这个事儿?”大平摆摆手。

连野探过身子小声问:“大哥你肯定知道是谁­干­的,我们正找呢!”

“别找了,真要找就得去下面了。”大平还是没有很明确地说,指了指地面。“怎么,不能说吗?”我看着大平,他回头迎着我的目光:“不是不能说,是现在说已经没有意义了。”

“我就想知道是谁崩我!”

“你小子命好,偷着乐吧!”

我不说话了,我感觉大平百分百知道是谁­干­的,但他好像不想说。我站起身,准备回到原来的座位上,大平一把按住我:“小兄弟,以后做事给自己留点后路,打个麻将不至于动手,别当个警察就觉得自己是教父了。”邵年他们在一旁都不说话了。

“不能说算了,我早晚会知道。”我站起来。大平拿起茶壶给自己倒茶,边倒边说:“拿枪崩警察这不是小事,道上的人都知道是谁­干­的,我不想说是因为这个人已经死了,你知道不知道都没用了。我觉得这一枪就是给你一个教训,你这身皮不一定能穿一辈子。”

大平喝了一口茶慢悠悠地说:“少白,当警察你就是个雏;混社会,你就是一个幼儿班。你觉得我会知道什么,我知道的事情多了。找人崩你的人已经死了,至于怎么死的,你不需要知道,你也别费心思找那几个枪手,他们是拿人钱财,替人消灾,跟你没仇。你看到的只是摆在你眼前的明枪。小兄弟,当警察的要两条腿走路,一条腿白,一条腿黑。懂吗?多跟你们刘队长学着点。”他放下茶杯,向大家笑了笑,便转身走了。

大平的话给我触动很大,我似乎看到了一个法律无法触及的世界,那里面有一群像大平一样的所谓道上的人。什么是社会,我不知道,从火车上下来,把旧军装脱掉,我觉得我是回家了。找份工作,陪在父母身边就什么都ok了,人生怎么样,命运怎么样,压根就不是我该想的问题。可最近发生的事情已经由不得你我了。我躺在床上,想着这半年里发生的事情,过眼的都是一些笑容,有真实的,有虚伪的。

次日早晨,也许是晚上没睡好,起来的时候,感觉身心疲惫,但还是咬咬牙去­操­场活动了活动。天气有点凉,­操­场上人不多。我跑了3圈,胃里就开始翻江倒海,第一次感觉到从心里往外的累。

到队里的时候,稍稍迟到了些。大家奇怪地看着我,我知道为什么,因为我没穿警服。平时他们根本都不穿,因为那样办案方便,毕竟有些人还是不喜欢警察的。刘队跟我前后脚进了屋,看了我一眼,摆了摆手。我跟着上了二楼,他示意我关上门。

“怎么?最近有情绪了?”

“我哪有什么情绪啊?”

“都写在脸上了。”

“不是,就是有些事情想不明白。”

“有什么不明白的,当警察就一点不好,必须心硬,没什么人情可讲的。”

“这个我知道,可是……”其实我想说,什么样的警察需要两条腿,眼前的刘队是不是像大平说的,一条腿白,一条腿黑呢?

“你有什么话就说吧。你穿上这身衣服也半年多了。”

“‘4·16案’到底是怎么破的?我想队里只有我一个人不知道吧?”

刘队听完我的话,眉头一皱,“这个……我真不知道怎么跟你说,我想你早晚有一天会明白的。”

“刘队,我想过,但是真没想明白。”

“记住一点:我们是为了抓住每一个犯罪的人,至于使用什么样的手段都是次要的……”话没说完,门响了,“咣咣”两声,王勇推门进来:“头儿,出现场!”

刘队拿起手包,出门的瞬间,他拍了我一下。

我们驱车赶往现场,那是位于植物园西墙外的一片树林,早年有一条臭水沟经过这里,后来建了一个变电所,也就顺便把这里改造成了一个小公园。虽然环境比从前好了很多,但还是冷冷清清的,没什么人来。桥很窄,车只能停在桥对面,现场已经有很多警察,还有几个围观的人。地面上,白布盖着一具尸体。我掀起来一看,是一具女尸,20多岁,全身赤­祼­。头发粘在脸上,还有些碎草,下嘴­唇­裂开了一个口子,两只手死死地攥住已经被撕开的裤子,脖子上有一道深深的勒痕。在不到10米的草丛中,我们找到了死者的衣服和自行车。

柴姐对刘队小声地说:“强Jian杀人!”刘队点点头。我们还在现场提取到了很多有价值的证物。

回到队里,我们把勘察情况做了个汇总。根据罪犯在现场留下的脚印,现场打斗施暴的痕迹,可以判定这里是第一现场。而最重要的证据就是死者身体里遗留的罪犯的体液。

“线索很多,不是惯犯,大家把资料整理一下,到现场周围找找有没有目击者。顺便把那个报案的人找来,了解一下当时的情况。那里偏僻,一般人肯定不会走那里。马上搞清楚死者身份和排查一下附近几个单位上下班的人!”

化验结果很快就出来了。“现场提取的脚印显示犯罪嫌疑人身高在175cm~178cm,体重在65kg左右。根据死者体内的遗留体液分析,嫌疑人血型是b型……”柴姐顿了顿,接着说:“还有一个情况,就是……就是……”柴姐突然卡住了,众人疑惑地看着柴姐。她咳嗽一声说:“经过对体液分析,发现嫌疑人是一个没有生育能力的男人……”

这个情况让大家感到特别意外。有人想笑,但是看到刘队紧锁的眉头,都忍着继续往下听。“在嫌疑人的Jing液中,我注意到其­精­子均属于畸形,所以嫌疑人肯定没有孩子。化验结果就这么多。”柴姐说完,“啪”的一声把报告合上了。

王勇呵呵一笑,打趣说:“不孕不育与侦破案件有关系吗?”

刘队狠狠地瞪了一眼王勇:“亏你还是一个­干­了快10年的老刑警,嫌疑人不能生育,这是一个最好的排查条件,当然对案情侦破有很大的作用。”

说来也奇怪,我总觉得这个案子很快就会告破。第二天,我们从死者的饭盒和口袋里携带的出入证确定了死者身份。死者是一位纺织厂工人。据死者同事反映:平时她经常与一个姓隋的女同事一起上下班,本来当天是早上七点下班的,可是她妈心脏病犯了,于是四点多就请假回家了。死亡时间正好跟法医的化验结果相吻合。

与案发现场较近的单位,一个是面包厂,已经废弃,还有一个就是刚建不到一年的变电所。

变电所四周都是高高的围墙,上面拉着电网。我跟肖克走进变电所时,门口值班室值班的是一个60多岁的大爷。我们出示证件、说明来意后,便跟他了解了些情况。正当我们聊得尽兴的时候,一个30岁左右的男人骑着自行车经过窗前。

肖克看了一眼那个男人,就指着那个人问道:“他是谁?”

“他啊,小罗,大名罗春。”

“这个人平时表现怎么样?最近他们有没有异常的情况?”

“小罗啊,平时很老实,人也不错,话不多,工作很认真。听小陈说,刚离婚,心情不太好,最近总喝酒。”

“那前天晚上谁值班?一个班几个人?”

“前天晚上?就是小罗,还有技术员小陈。这不刚休班,今天晚上还是他俩的。”

“小陈?”

“是啊!陈华。”话音刚落,又一个人骑着自行车经过窗前,还冲里面招了招手。

肖克想了想,对我说:“走,找他们俩聊聊!”

我们走进机房的时候,那个叫罗春的正在换衣服。

我和肖克打量着眼前这个人。“我们是刑侦二队的,想跟你们了解点情况。”

那个叫罗春的手抖了一下,动作虽然很小,但是我跟肖克都看得十分清楚。另一个叫陈华的,神情自若地走过来:“警察同志,了解点什么?我们可是大大的良民。”说完呵呵一笑。

肖克冷冷地说:“未必吧?可能有的人就不是良民了吧!”罗春没说话,换完衣服,拿起记录本,就去抄电表。

“前天晚上是你们的班吧?”

“是啊!我跟小罗。”

“你们一直都在吗?”

“是啊,我们这个班是一天一宿24小时的。”

“早上的时候,有没有人出去过,或者……”

“早上?”陈华突然不说话了,透过玻璃看着里面正在抄表的罗春,而此时的罗春也正看着我们。陈华小声地说:“前天晚上小罗出去跟朋友喝酒去了,早上回来的,应该是四点多吧!我给他开的门,顺便去了一趟厕所,回来的时候看了一下表。”

当我们再看里面罗春的时候,却发现他打开一个变电箱,目不转睛地盯着我们。

肖克推开门走向罗春:“罗春,过来一下……”此时的罗春面无表情,突然将左手伸向变电箱……

眼前的罗春随着“啪啪”的几声,身体猛烈地抖动了几下,被电流击倒在地。外面的陈华忙拉下电闸,可一切都晚了。肖克跑过去摸了摸罗春的脉搏,摇了摇头。陈华被眼前的一幕吓傻了,睁大眼睛,木然地站在那里,直勾勾地盯着倒在地上的罗春。

我拍了拍他:“把你们领导叫来……”

事后调查:罗春的确刚刚离婚,原因很简单,他不能生育。

案子结了,凶手畏罪自杀。我写结案报告的时候,手有点抖。

队里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又能听见柴姐呵斥肖克的大嗓门:“小肖,你再敢提不孕不育,我跟你没完……”

日子一天天过去,案子也是接二连三地出现,而我已经习惯了从紧张到放松,即使是难以侦破的死案。

这几天,大会小会不断,马上就要“严打”,名单和任务都已经下达。大家又绷起了弦,我们从分局拿回近十年的死案卷宗和四十多张通缉令。刘队让我随同王勇去广州,将一个自首的案犯押解回哈市,当天晚上的飞机。

“路上你们多照应着点,虽然是自首的案犯,但也要提高警惕,注意安全。”刘队吩咐说,我点点头。

差不多要出发时,刘队拿着车钥匙:“我送你们去机场!”

“我开吧,你身体不太好。”我发动车的时候,刘队突然说:“小赵……”我看他的时候,他想了想,摆摆手,什么也没说。

我开着队里的吉普车,故意绕了弯路经过刘队家,我很想在车子经过的那一瞬间能看到刘洋,遗憾的是没有看到。

到了广州,已经半夜了,我们俩找了个宾馆住下,准备明天去提人,顺便定了返程的机票。也许是换了地方就睡不踏实,我们俩便趴在窗台上,看着街道的夜景。

“王哥,你当警察这么多年,后悔过吗?”

“怎么突然说这个,­干­咱们这行的,哪有时间后悔?说实话,没时间想这个问题,这几年消停多了,我也是像你这么大的时候进了警队,那时候治安非常糟糕。今天这死人了,明天那抢劫了,整天就是与案犯打交道,哪有什么时间后悔啊!怎么,你后悔了?”

“没有,就是有些事情弄不明白。”

“­干­我们这行,有些事情是需要自己去悟的……”

“悟?我好像是太­嫩­了,什么事情都悟不明白。”

“呵呵,慢慢来,这个不是谁能教会你的。”王勇递给我一支烟。

“我什么时候能像咱们头儿一样呢?”

“你小子目标还挺高的嘛!咱们头儿­干­了都快30年,你知道吗?刘队当警察的时候,比你还小呢。听老黄说,刘队的父亲也是一名警察,后来殉职了,他书都没念完,就接班穿上了这身衣服。”

“啊?没听他说过啊!”

“他说什么啊!正因为他没什么学历,所以­干­了快30年还是一个刑警队长,以他的资历,早就应该是局长了。”

“就因为没有学历就不提拔他了,太不人道了吧?”

“当然也有别的事儿……”王勇说到这却止住了嘴。

“什么事儿啊?”

“算了,过去都快20年了。”

“王哥,你是不是又把我当新人了,我不知道的事情太多了。”

王勇深吸了一口烟,眼神落到了外面的灯红酒绿当中。“咱们头儿啊,在20多年前一次案件中,追捕一个杀人犯。当时那家伙开着车玩命地跑,刘队就紧着追,追了有几公里,在一个岔路口转弯的时候,刘队开枪想打爆车胎,可能是当时车颠簸了一下,枪口抬高了,就这么巧,一枪打中了那个人,而且还是脑袋,车失去方向一头栽进旁边的排污沟里,翻了几个个……”

“后来呢?”

“当时车上还有一个女的,抱着一个婴儿。女的当场死亡,那孩子因为在她母亲的怀里才活了下来。”

“这样的情况应该怎么处理,不开枪怎么办?”

“这个时候就不能开枪,虽然我们是要抓人,但有时候,我们却要保护无辜人的安全。这枪是在我们手里,但在扣响之前,我们这个脑袋起码要转几圈。”

“后来怎么处理了?”

“记大过,如果没有他爹的面子,我估计他就被开除了。”

“就因为这个他至今没提起来?”

“我想应该是吧!”

我终于知道了一个关于刘队的秘密,但是我突然想起一个问题:“那孩子后来怎么办了?”

“孩子?你真不知道?”

“王哥,我真不知道,你快说吧!”

“就是刘洋啊……”

“啊……”

“啊什么,刘队为了这个孩子,一辈子没结婚……”

夜沉了,我听见王勇的呼噜声,我却怎么也睡不着。

第二天,我们俩早早起来,直奔广州市公安局。办完手续,我们就直奔机场。因为这个人是自首的,所以有一条不成文的规定,他是不需要戴手铐的。距离登机还有一个小时,我们就坐在那里等待。而那个人也不说话,呆呆地看着外面。

这时候,王勇的手机响了……

王勇合上电话,呆坐在沙发上,两行泪水瞬间涌出来。

“怎么了?发生什么情况了?”

“头儿,他……牺牲了。”

“什么?牺牲了?怎么可能啊?”

王勇面无表情,泪水却不断地流。快四十岁的大男人,此时已经全然不顾什么形象,坐在那里痛哭。刘队牺牲了,怎么可能,我们才出来两天不到,刘队就走了,不是开玩笑吧?此时,我却出奇的冷静,我看着王勇,他低着头,任由眼泪滴在手上。

飞机上,王勇始终看着窗外,四个多小时一动不动。犯人很老实,没什么要求。飞机落地的时候,我捅了一下他,他才回过神来。

我们拉着犯人上了警车,我看到每个人的胳膊上都有一块黑布……

王勇把卷宗扔给我,提前下了车。我从分局回到队里的时候,远远地看着队里的小楼,才发现那栋楼笼罩着一种灰­色­的氛围。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去面对战友,我害怕见到他们的神情。

我轻轻地推开门,没有一个人抬头,只有柴姐走过来,我看着她哭红的眼睛:“柴姐,怎么了?”她摇摇头,泪水再次涌出来。屋里的空气异常凝重。桌子上放着一件防弹衣,我拿起来,发现上面有血迹,还有一个弹孔,我摸着那个弹孔,手指头却能穿过去,子弹打穿的!

所有人都不说话,我拉拉肖克:“肖哥,出什么事了?刘队怎么了?”肖克没说话,头扭向一边。我转向柴姐:“柴姐,头儿现在在哪呢……”

我不知道我是怎么开的车,也不知道路上闯了几个红灯,我只知道,我下车的时候忘了关警笛,刺耳的声音一直在医院里回荡。

刘洋坐在旁边,两只眼睛盯着床头,而刘队静静地躺在那里,头上盖着白白的床单。我轻轻掀开……

“头儿,我回来了……”我再也管不住自己的泪水。

我们走的当天晚上,在肿瘤医院附近,发生了一起持枪入室抢劫。邻居听到枪响,及时报警,附近巡逻的110正好将歹徒堵在屋里。刘队带着人赶到现场,歹徒在对峙了3个小时后,仍拒不缴械投降。随着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人质的安全系数越来越低,最后只能采取强攻。刘队第一个带头冲进去……被歹徒的子弹击穿防弹衣,当场殉职。后来听肖克说,歹徒身上被打成了筛子。

我问王勇,为什么防弹衣可以被打穿?王勇告诉我,防弹衣不一定能防所有的子弹,而当时,歹徒发­射­的是钢芯子弹。

之后,我问了一个特别不该问的问题:“那为什么队里的人都抢着穿呢?”

王勇说:“谁穿上防弹衣,谁就要冲到最前面,这是队里的规矩……”听完王勇的话,我感觉自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小人。

不知道为什么局里没有给刘队开追悼会,也没举行送别仪式,甚至没有被追认为烈士。因为这个,我们气不过,找到分局,局长没说话,老黄叹了一口气说:“你们别气不过,这个都是老刘生前的遗愿,如果因公殉职,不开追悼会,不评烈士。我想我们是不是应该尊重他呢……”

我理解不了这种比无私奉献更高尚的情­操­,也许以后也理解不了。

局里虽然没有什么大的仪式,但是考虑到刘队家的状况,还是给了刘洋3万块钱的抚恤金。

刘队去世的第三天,我拿着3万块钱,去刘队家。我敲了几下门,屋里还是静静的。我站在门口等,心想也许刘洋出去了。好一会儿,门开了,原来她在家。本来很窄小的屋子,却被刘洋的单薄显得很空洞。她告诉我她不想再考研究生了,想找份工作,我不知道她的坚强是刻意的,还是因为与刘队没有血缘关系的缘故,她没有我想象中的悲痛。在她的脸上,只多了一些憔悴,没有其他的东西。

我把钱放在桌上,说:“这是分局的……”我一时间找不到该用什么词,补偿?3万块补偿得了一个­干­了30年老警察的付出吗?

新的任命很快就下来了,王勇升为队长。因为工作还要继续,队里的人几乎不提刘队,不是淡忘,而是不敢触及。

有时候,工作一闲下来,我就担心刘洋,想想已经几天没去看刘洋了,一个女孩子,孤孤单单的,真不知道她是怎么料理自己的生活的。

看看还有40分钟就下班了,我跟王勇请了假,他知道我去看刘洋,也就没说什么。

我敲门的时候,才发现门没锁,屋里静悄悄的。天­色­已经暗下来,可是屋里却没开灯。

“刘洋……”没人回应。

“刘洋……”屋子一角传来哭声。

我打开灯,发现刘洋坐在床边的地上,披头散发,浑身瑟瑟发抖。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她就是哭,我预感出了什么事。

“说啊,出什么事了?”

刘洋继续哭,最后休克过去。我把她送到医院,给王勇打了一个电话,没一会儿,王勇、柴姐他们都赶来了。刘洋的手臂上输着液,人昏昏沉沉地睡着。王勇问我发生了什么,我摇着头。我的确不知道,最后柴姐去找大夫了解情况。

柴姐出来的时候,脸­色­煞白。

“王八蛋,混账东西。”平时一点脏字都没有的柴姐此时狠狠地骂道。

王勇把柴姐拉到一边,两个人低声说着。我看见王勇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他紧握着拳头,牙根咬得咯吱咯吱响。我们几个人站在那里看着他们俩,谁也不敢问。最后我看见王勇一拳打在墙上:“老刘,我对不起你啊!”

柴姐留下陪刘洋,我们都回到了队里。王勇仍旧是铁青着脸,把桌子砸得咣咣的,大骂不断。“我他妈非崩了这个小子……”

我给家里打了个电话,说队里有工作,晚上不回去了。大家都没走,那晚王勇喝多了。

第二天一早,柴姐从医院打来电话:“洋洋说是一个叫金永哲的小子,外号‘金豆子’,是她中学同学。”

王勇放下电话,看看大家说:“这是我们自己家的事。案子不案子小事,这口气我咽不下去,老刘刚走没几天,洋洋就出了这样的事情,废话不多说,抓这个兔崽子!”

我们开始挨个网吧台球厅地翻,最后在花园的台球城找到了他。头发黄黄的,个子瘦高,正和几个人嘻嘻哈哈地说着什么,肖克若无其事地走到他的身边:“金豆子,借个火。”他从兜里拿出打火机递给肖克,肖克一个擒拿,将他摁在地上,我们几个冲上去。

王勇抓起他的头发:“你叫什么名字?”

“你们­干­什么,­干­什么?啊……”也许是肖克的手太重了,这小子开始声嘶力竭地喊着。

“你叫什么名字?”

“金永哲!”

王勇一记耳光甩过去:“就是你!带回去。”王勇把他从地上拖起来。“你们是哪的?­干­吗抓我?”肖克在后面就是一脚:“喊你妈,一会儿有你叫的。”我们把他塞到车里,拉响警笛开回队里。

刚一进屋,王勇上去就是一拳,那小子的鼻子就歪到一边,血溅得满脸都是。肖克我们几个冲上去,所有的愤怒都倾泻在他的身上。事后回想,那个时候,我们就像黑社会的打手。

“警察打人了……救命啊!”他拼命地喊,最后,柴姐怕出人命,拼命地拉开我们,王勇像一只狮子一样地坐在那里喘着粗气,那小子躺在那里,捂着脸一动不动。

肖克把他拉起来,让他坐在凳子上,结果那小子就像散了架一样,说什么也坐不起来了。拉上去,就堆下来。最后,他仍旧躺在地上,捂着脸。好一会儿,才听见他嘀咕道:“我让你们打我,我舅舅是省厅的副厅长,你们等着。”王勇上去又是一脚:“你舅就是省长,我他妈今天也收拾你。”金豆子不做声了。他知道,眼前这些人已经不是警察了。

柴姐把王勇拉到了走廊,过了一会儿,王勇回来关上门对大家说:“我不多说了,如果出事,我一个人顶着。马上取笔录!”金豆子一句话也不说,坐在那里装傻,嚷嚷着要去医院。

“装傻就没事了?我告诉你,有你张嘴的时候!”

王勇把我拉到外边:“事情这样了,你马上写一个笔录,我们让他摁手印,快点!”“这样能行吗?”“没什么行不行的,特殊情况,赶紧写!”

我开始写,半个多小时后,我把笔录递给肖克,屋里只留下肖克和金豆子两个人,其他人都退出来。很快肖克出来,手里拿着已经摁完手印的笔录。王勇看了看笔录,对我说:“你再辛苦一躺,跟柴姐去一趟医院,把洋洋的笔录也取了。”回头对肖克说:“今天晚上把这小子送分局拘留所,顺便让里面的人‘关照’一下。”虽然王勇把“关照”两个字压得很低,但是我还是听到了。我看到金豆子已经是伤痕累累,晚上进号里,再“关照”,估计够戗了。

到了医院,我隔着门窗,看见刘洋已经醒了,盯着窗外愣神。我对柴姐说:“柴姐,这个笔录你帮我取了吧!我真不知道该怎么问。”柴姐看我很为难的样子,就接了过去。

我隔着门,看着躺在病床上的刘洋,我不知道为什么她的命运如此多舛。

我站在走廊里,抽着烟,静静地等待着。经过的护士,提醒我不能在这里抽烟,我点头答应,仍继续抽。

当天晚上,案子的卷宗报到局里,局里上下都很震惊。很多人都知道刘洋,当然很多人也知道金豆子的舅舅是何许人也。

大概是昨天晚上,号里的人“关照”得过分了一些,这小子当天晚上因吐血被送到了公安医院。虽然已经立案,但是很快就被保外就医。那小子躺在病床上就翻了供。事情还没完,局里一纸文件,开始调查当天打人的事情。局里找我们几个人谈话,我们都矢口否认有这样的事情,但是他们心里清楚,如果受害人不是刘洋,也就不会发生这些事件。但偏偏被弓虽暴的就是刚刚殉职的刘队的女儿,而且我们这帮人跟刘队有着十几年的交情,身为警察的我们,什么事情都可能做得出。调查了几天,上面仍然不依不饶,很明显,他们被施压了。老黄也来了几趟,每次都是不说话,抽会儿烟就走了。

最后,王勇站出来承担了一切,处理决定当天就下来了:王勇被勒令开除警队。王勇勉强笑笑说:“虽然我们是打了那小子,但是我们还是对不起刘队,这个警察我已经不想­干­了。”王勇­干­了10多年的警察,就这样被开除了。

刘洋在医院住了3天,就出院了。柴姐把她送回家后给我打了一个电话,她说:“刘洋的状态非常不好,一句话都不说,这孩子怎么这么命苦啊……”

我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命运不济,最近发生的事情太多了。

冤家路窄,快意恩仇

冤家路窄,快意恩仇

晚上下班去看刘洋,我知道她在屋里,可是敲了半天,她也没给我开,我想她可能是不想见我。给连野打电话,很多感想真想跟他们倒倒。

“金豆子?原来是52中的,我认识这小子。”

“你怎么认识他?”

“动力又不大,外面玩的就这么几个,听说他舅舅挺牛的,好像是省厅的,黑白两道没人敢动他,所以很是嚣张。”

“省厅的怎么了?不是有法律吗?怎么也得判几年吧?”

“我看未必,人家可是公安口的。”

“我就不信,这样的人如果惩治不了,我这个警察就不­干­了。”

“你瞧你,又来劲,我家老爷子说了,这事十有八九不了了之。”

“哼,走着瞧吧!”

邵年好一会儿才急匆匆赶来,听连野说,他也有女朋友了。

人是有预感的,特定时期就特别灵敏。

早上起来,老爸已经活动一圈,买了豆浆油条回来了,我右手拿起碗,左手还没拿到油条的时候,碗就脱手落在了地上,豆浆溅了一地。老爸莫名其妙地看着我,我们家十几年都没摔一个碗。我没了兴致,索­性­饭也没吃,穿上衣服就去上班了。

刚到门口,就遇见柴姐。“洋洋怎么样啊?”

“我没去啊!她好像不想见我。”

“你怎么不去啊?我们都这个岁数了,不好沟通,你们都是小年轻,有话好说,赶紧的,去看看,别出什么事!”

柴姐这么一说,我心里咯噔一下。“你跟肖哥说一声,我去一趟。”

小院仍旧是安安静静,我敲了几下门,里面没动静。窗帘拉着,我看看表:“都几点了,还睡呢。”我敲着厨房的玻璃喊:“刘洋……刘洋……”屋里还是没动静。我继续敲,今天无论如何要见到她,也许是心情急迫,手上力度没掌握好,“啪啦”一声,玻璃被我敲碎了。

我用手撩开里面的窗帘,迎面看到刘队的遗像,那眼神似乎充满了愤怒,我激灵打了一个冷战,条件反­射­地往回一缩手,结果被碎玻璃割了一个口子,血涌了出来,我按住伤口,对着窗户喊着:“刘洋……你再不开门,我踹门了。”

屋里仍然是没有回音,我站到门前,对着门就是一脚。门没动,踹了几脚,门很结实,没有反应。我重新绕到厨房的窗口,用胳膊肘将玻璃全部击碎,跳上窗台,打开窗户,跳进屋里。

我走进里屋的时候,发现刘洋仍然在睡觉,我这么大的声音她都没听见?我轻轻地走过去,发现床头上仍然放着我送过来的纸包,里面是局里给她的3万块钱,下面压着一张纸,我拿起纸的时候,看到上面两个字:遗书。我顿时感到一阵眩晕,差点摔倒,再去看刘洋的时候,我傻了。她静静地躺在那里,已经真的“睡”了,白皙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

“柴姐……刘洋她……”

柴姐他们赶到的时候,我仍旧站在床边,手上的伤口仍旧滴答滴答地流着血。

我没勇气去读那封遗书,我只记得柴姐在哭,肖克在哭,我没有哭,也许这个时候流血能让我心里舒服一些吧。

事情过去了几天,我总是感觉恍恍惚惚的,见谁都烦,心里一股莫名火,憋得我难受。下午出警抓回一个在商场­骚­扰女人的家伙,40多岁的一个男人,看他那猥琐样就想把他杀了喂狗。肖克跟我说,这样的人只能教育,没别的办法,照例铐在厕所里反省。我去上厕所的时候,看见那个人耷拉着脑袋。我提上裤子,他看着我。

“看什么看,耍流氓很有意思吗?”

“下次不敢了,真的不敢了!”

“杀完人说不敢行吗?”一拳招呼过去。

“别打了,我真的不敢了。”我一拳接着一拳地朝着他脸上打。“别打了,我以后真不敢了。”他声音越来越大,肖克他们听见那男人的叫唤,冲进厕所,把我拉了出去。

“你­干­什么?”肖克真急了,上班一年多,他第一次跟我翻脸。

“不­干­什么,你不是说教育教育吗?这样的人关不了几天就放了,他有脸吗?”

“我看你最近就不对劲儿,我给你放假,回家休息几天。”

“回家就回家!”

柴姐拉开我俩:“都少说两句!”

我坐在沙发上,肖克在一旁抽烟,谁也不看谁。大家都不说话,过了一会儿,肖克去厕所,把那人的手铐打开就回来了,那个人仍旧在厕所里,好久也不敢出来。柴姐看看窗口,转头问肖克:“那人怎么还没走?”“大概是吓坏了,手铐我都给他打开了,就是让他自己走!”柴姐笑笑说:“这么放了他,不是便宜他了!”肖克看看我:“都‘教育’完了,不放怎么办,等着他去监察科投诉我们啊!”

大概过了半个多小时,柴姐才给我们使了一个眼­色­,只见那个人哆哆嗦唆地站在门口:“警察同志,我可以走了吗?我下次不敢了。”我们谁也没理他,柴姐看看表:“晚上上我们家吃饭,都谁去?”“我去,找你们家老张侃大山去,哈哈。”肖克接道:“去行,别像上次似的,酒都不让喝足。”

大家你一句我一句地说着,那个人傻乎乎地站在门口,我们继续谈论晚上去柴姐家吃什么,那个人慢慢地向门边挪着,一点一点地挪到门口,门是开着的。他挪一步看我们一眼,见我们都不答理他,整个人就已经移到了门外。我们把头都转过来,装作看不见的样子,那个人见没人叫他,撒腿就跑,我们看着他抱头鼠窜的背影哈哈大笑。

刚才只不过是演戏而已,因为谁也没有心情喝酒。见那个人完全消失以后,大家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了。眼看着就快下班了,我看了看值班表,明天才是我的班,就拿上衣服准备走,肖克走过来一拍我肩膀:“刚才我态度不好,大家心情都不好。”

晚上回到家,老爸找他那些老战友打麻将去了,家里就剩下我跟老妈,突然十分想跟妈妈聊聊天。我把最近发生的事一一讲述给她听,老妈叹息一声说:“你­干­这行是需要抑制力的,遇事多压压自己的脾气。不能说冷眼看世界,但是有时候还是兼顾法律与人情更好些。”那时候,我觉得我是幸福的,父母健在,家庭和睦,而心头上却总觉得压着一块石头,石头上深深铭刻着几个字:刘队、刘洋!

时间过得很快,却不像翻日历那样轻松,每天都有事,每天都会看到一些脸孔,他们有的待会儿就能走,有的却要几年,或者十几年才能出去。渐渐地,我不太爱说话了,工作以外的话,多说一句都觉得累,说话的口吻越来越生硬,以至于他们听我说话都像是在审犯人一样。

每个月发工资的日子对大家来说应该算得上是个开心的节日。我拿着900多块钱,掂量着。我有时候想,这么点钱值得玩命吗?也许是信仰,或者是责任。

已经是冬天了,警服里面套上棉袄显得异常臃肿。照照镜子,发现自己已经完全跟肖哥他们一样了,不修边幅,看上去邋邋遢遢的。连野跟邵年就像冬眠的狗熊,我已经快半个月没见他们的踪影,有时候通通电话,内容也就是最近又换女朋友了。邵年比较老实,跟那个叫杜杜的女孩子处得很好。

今天周末,连野来电话说晚上约了几个哥们儿去金豪蹦迪。说实话,我不喜欢那种场合。晚上八点多,连野带着新女朋友来我家找我。这个女孩子明显没有上一个好,穿着入时,给人感觉很不踏实。

我们到金豪的时候,邵年已经到了,身边还有李放、郭小东他们几个。我们进去的时候,保安用目光挨个把我们全身上下检查了一遍。连野说:“最近查嗑药的。所以,管得严了一点。”我一笑,心想,最近上面什么动作我能不知道。

舞场的人很多,我们在一个柱子边的卡台坐下,此时的音乐还不是很强烈,属于预热阶段,连野拉着女朋友跳进舞池。说实话连野挺帅的,也很有手腕,所以他女朋友换得勤,其他几个眼睛泛着绿光,四下寻摸着美女。只有我跟邵年安静地坐在那里,他偶尔给女朋友扎一个水果,或者用红酒跟我的可乐碰一下。

随着舞曲越来越high,舞池中的人几乎都是一个动作——摇头。男的女的,就跟脑袋上了弦一样,不停地摇。舞曲震耳欲聋,震得肺腔难受。我克制着,慢慢地喝着可乐,抽着烟。这时,我看见一个男人,鬼鬼祟祟地凑到一张台子前,一只手轻轻在一个可乐罐上掠过。虽然动作很轻微,但是我还是看得很清楚。过了一会儿,我看见几个女孩子从舞池回到那个座位上。我的视线没有离开那张台,女孩子坐定后,目光很随意地一扫,碰到了我的目光。我示意她看我的手,我做了一个往易拉罐里投掷的动作。她看看我,又看看自己眼前的可乐,点点头,随即四下望望,将可乐推到一边,冲我微微一笑。

此时,迪厅里面越来越热,空气中弥漫着各种烟草的味道。我感觉热得发闷,跟邵年做了个手势,便走了出去。我刚走出门,冬日的寒气瞬间将我冻僵,我还是忍耐着,毕竟外面的空气比较新鲜。抽完一支烟,浑身上下已经接近零度。

我刚扔掉烟头,转身准备回去,3个人挡在了我的面前,其中一个用手指着我说:“就是你,咋的,你是不是就爱管闲事啊?吃饱了没事­干­啊?”我记起来,这个人正是刚才往那女孩可乐里下药的人。我定了定神,一笑:“闲事我管了,你们想把我怎么样吧?”那人一顿,看我藐视他的样子,音调瞬间提高嚷道:“知道我是谁吗?歪脖!”

“你脖子歪吗?我胆小,你可别吓唬我。”我话音刚落,那人冲着我的面门就是一拳,我一闪躲过去了,他刚想打第二下的时候,身后突然有人喊道:“老歪,­干­什么呢?”歪脖一回头,马上满脸堆笑。来人我认识,动力分局的张老,刚退休不久,没想到在这里遇到他。

“怎么回事?我说歪脖子,你来就好好地玩,不惹点事儿出来,你是不是难受啊?几天没进去,皮子松了吧?”

“哎哟,老爷子,我可没在你的地盘上闹事,是这小子太爱管闲事了。”

“哎,怎么是你?”张老这才看到我。

“张老你好……”我很客气地打了声招呼。

“怎么今天有兴趣来这里玩了?”

“跟朋友过来的,您怎么也在这里?这场合您老也受得了?”

“呵呵,第二职业!”

“第二职业?”

“朋友让我在这帮看着点儿。”我明白他这“看着点儿”就是罩场子的意思。张老看看身边的歪脖说:“怎么回事?”歪脖子一个劲地摇头:“没事,真没事。”

“别介,怎么没事呢?刚才你­干­了什么,你应该知道我看见了吧!这事儿不能就这么完了,而且你刚才不是还要打我吗?”

“你小子是不是又不老实了?”张老故作愤怒的样子。

“刚才他在一个女孩的可乐里下药,厅里这文件刚下来,重点抓的就是吸毒、贩毒……”我话还没说完,张老一拍我肩膀,“都是出来玩的,没事儿,没事儿。”转身冲歪脖子呵斥道:“还不走!”我明白他的意思,毕竟这里是他的“地盘”。歪脖子看看我,带着那两个人走了。

“最近,抓吸毒的,这儿也有吧?”

“哈哈,你这是什么意思?这个东西哪都有,但是我们这里没包厢,估计有也是小打小闹玩的。”

我笑笑,心想眼前的老前辈显然已经被同化了。

我跟张老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局里的事情,这个时候,一个人摇摇晃晃与我擦身而过,朝厕所冲了进去,突然感觉这个身影很熟悉,尤其是满脑袋的黄毛。张老和我聊了好久,那小子也没出来,大概喝多了,晕在了里面。

大概有20分钟的光景,那人才从厕所里出来。经过我们的时候,他拍了张老一下:“老爷子!”张老一回头:“你这孩子,少喝点!”但是我看他的样子,百分百不是酒醉的神情。

当我再仔细看他的时候,我呆住了。不是别人,正是金豆子!他怎么还会在外面?就算他家再有门子,起码也要判个三年两年的,难道……金豆子注意到我看他,与我的目光对视了一下。我看着他的背影,拳头攥得紧紧的。此时张老说了些什么,我都没听见,满脑子是金豆子棱辱刘洋的场景,感觉自己内心的怒火几乎可以把自己的衣服点燃。

连野跟邵年这个时候出来找我,看见我跟张老在说话,就凑了过来。

“张叔好!”

“你这小子怎么来了?也不跟张叔说一声。”

“来玩一会儿,也没什么事儿,就不打扰您老人家了。”

“你们怎么凑到一起了?他这小子从小就皮得很,小时候我抱他的时候,他还咬过我呢。”张老用手戳了一下连野的额头,几个人大笑。

“好了,张叔不打扰你工作了,哪天去我们家,我们家老爷子总说你,我们进去了。”连野一把拉住了我。

“不能碰那些‘东西’啊!”张老在后面喊。

反正我也不喜欢跳舞,便开始逐个台子找金豆子。里面人很多,楼上楼下,还是没有找到。邵年从舞池里出来,看见我从楼上下来,就迎过来:“怎样?有喜欢的没?”他误以为我是在找女孩子。直到最后也没见金豆子的影子,不知道他是刻意躲我,还是提前走了。我看看表,时间太晚了,也就没给王勇打电话求证这件事。

从金豪出来,我们一行人就去顺峰吃饭。我把连野拉到一边,把看见金豆子的事情告诉了他,他半天没说话,转头问我:“肯定是他舅舅把他弄出来的,这他妈不是太便宜他了吗?你想怎么办?你说吧!别人保证不了,我跟邵年绝对是没问题。”

“真的这么义气?”

“少废话,我连野什么人你不清楚吗?”我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连野没说话,这时我看见邵年、郭小东走过来。“你们俩嘀咕什么呢?”我没说话,连野看看邵年,摆摆手。郭小东轻轻地在我耳边说:“有事儿叫哥们儿一声。”我点点头。

第二天,我问肖克金豆子的事,肖克刚刚被任命为队长,感觉上也不像从前那么亲切了。他沉默了一会儿说:“事情都过去了,就别再追究了。”

“过去了?刘队怎么死的,你最清楚吧,刘洋怎么死的你也清楚吧,金豆子至今逍遥法外,你却说事情过去了。”

肖克低着头没说话,柴姐大概是听到我跟肖克说的话,在我后背上捅了一下:“别冲动,有些事情不是你我左右得了的。”

“我只想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儿?”我仍然是喊得整个刑侦二队都听得见。可能肖克被我激怒了,腾地一下站起来:“金豆子的笔录怎么取的,你应该清楚吧。王勇因为什么被开除,你也清楚吧。如今洋洋都去世了,怎么继续查,再说……”肖克说到这儿,就把后面的话咽回去了,我明白他后面想说什么。

“去他妈的吧,这警察­干­不­干­还有什么区别!”我摔门而去。

半小时后我接到王勇的电话:“这个事儿你不能怪小肖,他早就知道金豆子被放出来了,他也找过上面反映,可是上面却说没有证据,就给压下了,你能怎么样?兄弟,有时候人得学会低头啊!”

“王哥,我一想到刘队,一想到刘洋,我就难受啊。”

“你当警察也快一年了吧,是不是就知道抓罪犯,却没有研究过那些人的犯罪动机啊!这是一门学问啊,有些事情正的不行,就……”他没有继续说下去。

“我不明白了。”

王勇笑笑说“:有什么不明白的,你是警察,还不知道该怎么做事不犯毛病吗……”

撂下电话,我在脑海中回味着王勇的话。我上楼找肖克道歉的时候,肖克只说了一句话:“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也是这样,但是现在我不能这样,我有老婆孩子。”

从楼上下来,正好遇到柴姐,她看看我说:“我知道你喜欢洋洋,事情过去了,我们没人家门子硬,大家心里都不舒服,又能怎么样。”几句话,我想我什么都明白了。

下班的时候,我趁别人不注意,把手枪放在裤兜里。晚上吃过饭,连野把单位的面包车开了出来,我跟邵年一上车,就看见副驾驶的位子上放着一把五连发,“你带这东西­干­什么?”

“怎么了,­干­什么像什么,拿着东西安全。”

“安全什么?整得跟杀手似的。”邵年拿起枪,连野急忙喊道:“别动,子弹上膛了。”邵年连拉数下,把子弹全部从枪膛里退出来。“别摆愣了,走吧!”我们三个开着车满动力开始搜找金豆子,可是找了几天,网吧、迪厅、台球室都没有他的踪迹,难道这小子躲起来了?

我们最终在“第五街”迪吧找到了他。此时,他正跟几个朋友在卡座里摇头,看得出来,这小子好这口,跟几个女孩子摇得正起劲。突然金豆子站起来,摇摇晃晃冲我们这边走过来,我跟连野先是一愣,急忙躲在音箱后面。那小子摇晃着与我们擦身而过,直奔厕所而去。

连野看了我一眼,我紧随金豆子进了卫生间,对着镜子装作洗脸。厕所不大,人出出进进了几拨。过了几分钟,金豆子才睡眼惺忪地从里面出来。他正处于药劲发作的时候,根本看不清我,踉跄着走了出去。我看了一眼厕所里面,满地都是止咳露的空瓶子。

我悄悄地跟出来,金豆子还在那里摇着。我们三个悄悄下了楼,坐在车里等。我们的烟都抽完了,金豆子还没出来,看看表,已经是半夜两点多了。连野开始打哈欠,结果传染得我跟邵年也是一个接着一个打哈欠,但是一想到刘洋,我马上­精­神了起来。

我扒拉了一下连野:“没烟了,先找个地方买盒烟。”连野打开车门朝着不远处的地摊走去。就在这个时候,我看见金豆子他们几个人从里面走了出来,身边还有几个女孩子,互相搂搂抱抱。我看了一眼连野,他才刚刚走到烟摊。我又转头看金豆子,他们几个人正在路边打车,我有点急,生怕金豆子溜掉,我按了几下车喇叭,冲着连野那边摆手,连野飞快地跑回来。“出来了!”“现在过去抓他!”“等会儿,别在这儿动手,这儿人多。”

没一会儿,我看见金豆子跟其中一个女孩子上了一辆出租车,连野赶紧发动车,远远地尾随着那辆车朝动力方向驶去。我们悄悄地跟了好一段路,那辆出租车才在工程桥上停了下来。已经是深夜了,路上一个人都没有,金豆子跟那个女孩一起下了车。我对连野说:“靠过去。”连野放慢车速,慢慢地朝他开了过去。

邵年把一个口罩递给我,连野也戴上一个口罩。车子还没到金豆子身边的时候,却看见金豆子突然站住了,转身看着我们,我吓了一跳。接着,他扶着路边的树呕吐起来,那个女孩也许是讨厌那种难闻的气味,远远地背过身站在一边。连野突然加大油门,车子“嘎”的一声在金豆子身边停下,邵年一拉车门,我一伸手,抓住金豆子的脖领子,猛一带,就将他拽到了车上。

“敢整点声出来,我就废了你。”我把枪顶在他的脑袋上,邵年一把抓住他头发,将他的头压在裤裆下面,“开车!”连野一脚油,车子扬长而去。那个女孩似乎还没反应过来,仍呆呆地站在那里。

我将金豆子踩在脚下,用枪指着他的脑袋。

“去哪?”

“山上!”面包车向肿瘤医院那边开去。

“你们到底是谁?想怎么样啊?”金豆子开始挣扎。

“闭嘴!”我死死地踩住他的脖子,金豆子用手胡乱地抓着:“啊,啊,救命啊!”我用枪托照着他的脑袋就是一下:“再喊就他妈废了你!”他不喊了。车子飞快地向山上开去,我听到金豆子脑袋磕在车板上的声音。

“我说几位大哥,兄弟有什么对不住你们的地方吗?”

“不许说话!”邵年狠狠地说。

“求求几位大哥了,饶我一命吧?”

“怎么了,害怕了,你不是说在哈尔滨黑白两道都拿你没招吗?”连野骂了一句。

“今天让你看看我们是什么道的,看谁能救得了你!今天,你的小日子到头了……”

车子顶着蒙蒙月­色­,颠簸了一会儿,在一片庄稼地里停了下来。

“就这儿吧?”我看了一下周围,比较安静,地面上还有一层薄薄的青雪。“你给我下去吧!”

金豆子被邵年一脚从面包车上踹了下来,滚到地上,大概是撞到地上的什么东西了,捂着脑袋“哎哟,哎哟”发出阵阵呻吟。“就这儿吧!我看着地方不错,那边就是火葬厂,做完了,明天就拉进去炼了。”连野说完哈哈大笑。金豆子躺在地上,已经吓得蜷缩得像一只被碾到尾巴的毛毛虫。我四下看看,已经入夜了,只有远处几点灯光。

我走过去,把金豆子从地上拖起来:“还有什么想说的吗?给你一分钟。”说完,我拿出手枪,顶在他的脑袋上。“求求你们了,放了我吧!我不想死啊……”话没说完,已经号啕大哭。“呵呵,不是挺能的吗?今天怎么熊了,是不是快尿裤子了,啊!”连野蹲在那里,用枪把敲着金豆子的脑袋。

“我真不想死啊,几位大哥,求求你们了。”话没说完,金豆子猛一转身,企图站起来,连野一脚踹在他的腿上,他摔在一边,踉跄地翻起身,跪在那里,拼命地磕着头。“别磕了!”连野用脚抬住那个脑袋,“坏事儿做多了,说什么都晚。今天就是你的忌日,跟这个世界说拜拜吧!”

“别跟他废话了,抓紧时间……”电影看多了,感觉自己现在就像一个演员,而且现在才是最真实的。我把口罩正了正,有点喘不过气来,“不杀你也行,你得答应一个条件。”

“你说吧,什么条件。”

“把衣服都脱了……”连野跟邵年同时看看我,他们不明白我是什么意思。“脱不脱?”金豆子犹豫了一下,赶紧宽衣解带,一转眼,赤条条地站在风中。

“瞧你窝囊废样,最看不上你这种人。”连野踢了金豆子一脚。我一拉枪栓,子弹上膛,“跪下!”枪口重新顶在他的脑袋上,“你应该死!”

啪!枪声在寂静的夜里,瞬间迸发,转而消失在夜空中。金豆子的身体一头栽倒在地……我从地上捡起那个弹壳放在兜里,邵年把金豆子脱下来的衣服拿到了车上,我看了一眼趴在地上的金豆子,“走!”车灯撕着黑夜,在街头上飞奔,我握着枪,看着外面。“对了,我忘了问你了,车牌摘了吗?”我这才想起来问。

连野说:“用你说,出来之前我就卸了。少白,今天算是给你家洋洋报仇了。”

“报仇?如果是报仇他今天应该死!”

“说实话,我刚才真想一枪毙了这个王八蛋。我觉得自己够混蛋的了,没想到这个世界上还有比我还混蛋的人!”连野一边开车一边骂着。

“算了,好好开你的车吧!这样的人给他一个教训得了。我让你带的子弹呢?”我从连野手里接过一发子弹,压在自己的弹夹里,把那枚空弹壳扔出窗外。“什么味啊?怎么一股尿臊味。”

“这个这个,那小子的裤子。”坐在中间的邵年说。“不是吧,那小子尿裤子了,哈哈。”邵年捂着鼻子打开车窗,将衣服裤子扔出窗外。

“我看谁还牛,看谁还敢当着我的面喊,他黑白两道好使。靠!”连野正了正腰杆,车子箭一般飞驰而去。

“唉!少白,我刚才真没想到你真开枪!你枪口转慢点,那小子就真死了。”连野转头看了我一眼。

“这一枪一定要放,要不我让你带子弹­干­什么。这种人崩掉他半只耳朵算是记号,但是我不能杀他,因为我是警察……”

我们把车开到西大桥的郑记粥铺,把车停在了旁边楼下的黑暗处。我把枪Сhā在枪套里,又接过连野的枪放在座位下面,三个人钻进这家小小的粥铺。虽然已经是后半夜了,但是吃饭的人还是很多。三三两两的,东一桌、西一桌的,本来就窄小的铺子,已经没了空位。邵年四下张望了一会儿,摇摇头:“换地儿!”

“买点东西,车上吃吧!大半夜的折腾什么?”我转身回到了车上。

我坐在车里,回想着刚才那一幕,也许真像连野说的,那人作恶多端,的确该死。但是我真不想杀人,或者说,我不想犯罪。

这时候,从粥铺里钻出一个人,四下看了看,最后走到车前,原来是个小急的人。看四下没人,居然对着我们的车方便起来。车里没开灯,我坐在里面,本身车子玻璃又粘了玻璃纸,我想这个人一定以为车上没人。我轻轻地掏出手枪,瞄准那个人的额头。我在想:只要我手指轻轻一扣,一个生命就瞬间因为一发子弹,而与明天的太阳说再见了……突然觉得活着真是一个很危险的事情。

正当我想着的时候,邵年和连野拎着两个塑料袋走过来,正好看见那小子在他的车轮上洗刷刷。连野大喊一声,那人吓得一个激灵,赶紧提裤子,此时邵年已经走到近前,一伸手,抓住了那小子的脖领子:“兄弟,挺会找地方啊!啊?”话音没落,连野已经飞起一脚踹在那人的胸口上,我在里面清晰地感觉到­肉­体撞击车子时的震动。听着连野骂道:“哪尿不行,往我车上尿,存心让我晦气是不是?”我坐在车里没动,不声不响地隔着玻璃看外面。

连野又想动手,“王八蛋,你什么习惯啊,拿你衣服给我擦了。”邵年说着回身挡住连野。“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尿了?敢踹老子……”说着撕撕扒扒地想还连野那一脚。邵年一抬手,掐住那人的脖子,将那人顶在车子上:“给我老实点!”

“放开我,听见没有。”那人仍然嘴硬着。连野急了,“我让你嘴硬!”一脚又踢过来。我看不见他踢在哪里,但是车子又忽悠地颤动了一下。

“你他妈敢打我,大哥,大哥……”那人声嘶力竭地大喊。这时候,从粥铺里出来四五个人冲这边跑过来,为首的一个30多岁、穿着蓝西服的男人冲到近前,“东子!东子!怎么了?啊?”我一看出来这么多人,车上还有枪,我怕事情闹大,就急忙拉开车门跳下车。

邵年仍然没有松开那只手,连野转过身挡住邵年。“怎么回事?你们放开他!”邵年一手掐着那人的脖子,回过头平静地说:“你问他吧!”我下车的一刹那,我看见那人惊异地看着我,也许他压根就没想到,他的“一举一动”会被我看见,他更想不到,刚才他撒尿的时候,一把枪就距离他的脑袋只有几公分。

“是误会,你那哥们儿在我们的车上撒尿,我兄弟急了点。”我一把手拉住连野说,“没什么,是个误会。”我示意邵年放开那小子。也许是那小子压根就没想到车上有人,所以也就没抵赖,拍拍衣服,恶狠狠地看了连野一眼。

“就是往你们车子撒尿,你们就动手啊。把你车淹了,还是怎么的,多大个事儿啊!”30多岁的男人看了看挨揍的东子,抬手推了我一下,我用手搪开。“事儿呢,就是这么回事儿。打也打了,大半夜的,你们真想整事,那我们就奉陪。”

“我说小子,别太嚣张了,不是好事,知道吗?”那几人似乎有意思动手,向我们靠过来。此时我的拳头已经攥紧,要打他哪个部位,已经在视线里标上了记号。不敢说能迅速撂倒几个,但凭着我们4年的特种兵训练,跟他们5个交手,应该不会吃亏。而此时,我却想起了王勇说过的一句话:你是警察还不知道该怎么做事不犯毛病吗?不管金豆子会不会报警,我们也不应该让谁记得我们,或者记得我们的车。

几秒钟的僵持后,撒尿的东子,拉了拉30多岁的男人,“算了,大哥,走吧!”也许有台阶谁都会考虑一下,“你们听好了,下次别再让我遇到你们,以后少在南岗晃悠。”说完,那人哼了一声,转身离开,身边的几个人也骂骂咧咧地走了。

邵年拉开车门,接过连野的塑料袋。回到车上,邵年递给我一个包子,我接过来咬了一口,看了一眼连野,发现他没吃,而是坐在那里点着了一支烟。“怎么不吃啊?”

“一想那傻货在那里撒尿,我就恶心。”

“尿车轮上了,又不是尿你身上了。”邵年接了一句,他说的让我也感到恶心,我把吃了一半的包子扔到了外面。“少白,你说我们刚才窝囊不窝囊……”连野话没说完,就准备发动车子。

“别开车!你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我觉得窝囊,你们兄弟俩帮我出气,你连野觉得窝囊,我也不会看着不管,要不你今天晚上都睡不好觉。”我实在是太了解连野了。邵年一笑,“我算是看出来了,今天你们不收拾一个不舒服啊。”

“连野,你把车停到大成街那边去。别熄火,老规矩,速战速决。”“哦了!”我跟邵年下了车,连野把车子停到了街口的暗处。看着连野小跑回来,我们三个又重新返回粥铺。

我刚推开门,连野一个箭步就冲了进去,我这才看见,此时连野手里拿着那把五连发。在右边的墙角,那几个人坐在那里,那个穿蓝西服的人,嘴里仍在骂骂咧咧地说着什么。邵年经过门口的啤酒箱子时,随手抓了一个啤酒瓶子。

连野已经到了那几个人的近前,我们的出现让他们感觉非常意外,更意外的应该是连野手里的那把枪,还没等他们有所反应,连野已经一枪托砸过去,第一个见彩的就是那个30多岁所谓大哥的男人。那大哥一下子栽倒在地上,桌子也被他带翻了,旁边几个人没敢动,连野用枪托挨个修理,把那几个人砸得满头鲜血。

不到一分钟,解决战斗,桌子翻了,碗碟的碎片散了一地,邵年手里的瓶子也碎了,那几个人倒在地上。连野走到向车子撒尿的人,抓起那小子的脑袋说:“市政府三令五申,不让随地大小便,你不知道啊?不道歉就算了,还装大爷啊!”那小子不说话,头上滴着血。邵年看了一下周围,在旁边的桌子上,拿了一张餐巾纸,认真地擦着手。所有的食客都因这一瞬间发生的事情惊呆了。

连野又走到那个穿蓝西服的人面前:“大哥?你是谁大哥啊?你觉得你是老大了是吧?我告诉你,今天就打你了,服不服?啊?不服,你可以到动力找我。”连野说完,直起身,照着那人的肚子上,又狠狠地踢了一脚。

在场的服务员都吓呆了,远远地躲在一边。邵年拉了拉连野:“走啦!”走到收银台对老板说:“没报警吧?”老板慌忙摇摇头,觉得不对,又点点头。邵年冲着那些服务员一笑:“对不起啊!”

我们三个走出来,急忙向车子那边跑过去,连野上了车,伸了一个懒腰:“爽!少白还是你了解我,今天不打这孙子,我得好几天睡不好觉。还说什么南岗少来,他以为他谁啊!”我没接他的话,“你赶紧把枪送回去,你跟我不一样,你没有持枪证。”“你不是有吗?”连野说完哈哈大笑,“你就作吧!”我们径直走向车子。车子仍然回荡着迪吧的high曲,连野随着音乐开心地摇头晃脑。

也许是自己的一股怨气终于发泄了出来,或者我觉得在金豆子耳朵上的那一枪算是为刘洋报了仇,那晚我睡得特别沉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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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亦是新的开始

离开,亦是新的开始

事情过去了几天,金豆子那边也没什么反应,估计是吓坏了。正当我觉得这个事情已经过去的时候,我却接到王勇的电话:“你小子够狠的!”

“王哥,我又狠什么了?”

“金豆子的事儿,是不是你­干­的?”

“呵呵!”我一笑算是默认。

“我昨天才知道,金豆子已经疯了,现在在江北的­精­神病医院呢。”

“他们家没想报案吗?不是省厅有人吗?”

“没有动静,你也别太侥幸了,自己注意点。”

报应,心里很舒服。再想起刘洋的时候,不是她满眼的忧伤,而是我们第一次见面时她的微笑。想想王勇的话,琢磨起来,似乎他所指的方式并不是像我们所做的那样,但是最终结果,我想也对得起刘队和刘洋了。

日子一天天过去,眼看着春天已经悄然来到。这一天我突然接到老黄的电话,让我去一趟局里。我刚找到老黄的时候,发现老黄有些奇怪。他把我拉到办公室里,关上门。

“我说臭小子,金豆子的事儿是不是你­干­的?”

“什么金豆子,他有什么事啊?”

“你跟我还来这套,那小子病好了……”

“什么病不病的,我都不明白你说什么。”

老黄将一个卷宗扔到我的面前,我打开一看,惊呆了。金豆子清醒了,而且报了案。我这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我审视着老黄的神­色­:“我可以跟你说,是我­干­的,不为别的,就为刘队,还有洋洋。什么叫法?这样的人都能逍遥法外,我真不明白我们­干­警察的,怎么去保护人民安全……”

“你小子少跟我来这套,这材料是上面刚下来的。金豆子右边耳朵被打掉半拉,现场找到了一枚‘七七’式手枪弹头,所以上面感觉这个案子应该是警察内部人做的,对外没有张扬,在内部开始秘密调查。”

“开玩笑吧,有什么证据啊?”

“亏你还是一个警察……我们能破案是因为什么,就是因为每一个案件都有疏漏,查案子你不知道讲究一个因果关系吗?你不觉得你有重大嫌疑吗?”

“反正没证据又能把我怎么样?”

“证据?想有就有,不需要多说程序上的问题吧!只要把你的枪送去一验……我今天找你过来,就是看在老刘的分儿上,听我一句话:自首。”

老黄沉默了一会儿,叹了一口气又说:“我也不想这样,没招,趁我们还没找到你的时候,你自首。至于后面的事情,我就不多说了。”

“我会判几年?”

“我不知道,但是这件事属于内部案件,本身金豆子的案子就是一了百了,至于你这个案件我劝你跟家里说一声,有什么关系马上使上,其他的我帮不了你什么。”

“我考虑考虑。”

“我只能给你一天的时间,明天我在这儿等你!”

从局里出来,双腿异常沉重,我没有回队里,而是去了王勇新开的饭店。

“……王哥!大概就是这个情况。”

“都怪我都怪我,没把话跟你说清楚。你别急,老黄既然事先找你,我想他应该有办法解决,他什么人,我了解。这个事暂时不要跟家里人说,至于其他的事,我去办。”

我喝了点酒,王勇开车把我送到家,就去找他省厅的朋友。

第二天,我仍像以往那样,按时到了队里,我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所有人都看着我不说话。是啊!还有什么好说的呢,短短不到一年,发生了这么多事。我冲大家一笑,就直接去了分局。

老黄坐在那里,手边放着一个手铐。他看了我一眼,“坐!跟家里说了吗?”我摇摇头。“不说也好。你等会儿,我去看看老陈来了没有。”

老黄出去了,我看着桌上的手铐,一会儿它就会剥夺我的自由,我的警察生涯就这样结束了。我把手枪拿出来,摆弄着,“宝贝啊宝贝,你又要换一个主子了。”老黄这个时候推门进来,后面跟着陈局,见我手里拿着手枪,先是愣了一下,然后问我:“是不是特喜欢这东西?”我点点头。“知道为什么咱们都说这个东西邪乎吗……”

陈局一脸凝重:“先别说枪了,你说你小子怎么出了这么一个事儿,我怎么跟你叔叔交代啊。”我没说话,低着头坐在那里。陈局转头问老黄:“这个事你说怎么办?”老黄喝了一口茶,“我当了快40年的警察,第一次玩心眼。”陈局有点耐不住了:“你心里肯定有谱,快点说,我一会儿还去厅里开会呢。”老黄白了陈局一眼:“你先走吧,这个事你就别管了。”陈局走了,老黄一伸手,把我的枪接了过去。

我被秘密拘捕了,暂时关押在动力分局的拘留所里。老黄亲自把我送进去,把我独自一个人关在一间小屋里。狱管知道我的事情,对我格外照顾。但是这几天,我的意识始终模糊,什么事情都想不起来。

连野第一个来看我,显然,他们家老爷子一定会把这个事情告诉他的。几天没回家,父母也觉得我肯定出了什么事,便找到局里。得知一切的时候,母亲惊呆了,坐在对面用责备的眼神看着我,久久不说话,父亲倒是显得异常镇定,问了些过程便找三叔去了。

走到这一天是我没有想到的,作为警察我没有想到自己与牢房实际要比普通人更近一些。

被关的第七天,我被莫名其妙地释放了,随之而来的就是开除我的决定。走出分局的那一刻起,我结束了我短暂的警察生涯。几年后,当我问起为什么会被秘密释放的时候,回答都是一致的:不清楚!包括老黄在内,谁也不愿意回答这个问题,是钱,还是权解决的,到今天都没人完整地告诉我,这个案子就这样不了了之了。后来,在王勇那里听到原来的同事说起当时的情景,据说是牵扯太多的人,牵扯太多的关系,至于其中细节,他们只说:完全是高层的处理意见,局里也没人敢议论这件事情,所以枪击金豆子一案就选择了沉默中来,沉默中去。奇怪的是,我的户口被神秘地注销了……

一切都结束了,又好像一切又重新开始了。在家休养了几天,也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没事的时候,我就去网吧打发时间。我不太喜欢聊天,总觉得跟一个陌生人没什么好说的,总是戴着耳机听歌,或者玩游戏。

这天下午,我刚到网吧,还没坐定,连野就风风火火赶了过来,“走,带你去一个地方!”

“大哥,你有事就说,别搞得神神秘秘的。”

“走吧,到了你就知道了。”我随着他走出来,他一招手拦了一辆出租车,一路上他也没说­干­什么去,到了安埠街下了车,他带着我向胡同里走去。

“你又想把我带到什么地方去?”我突然停住脚步。

“你看你,跟我走不就完了。”

“什么事啊,火急火燎的。”

“算命!”

“真有病,都这个年头了,谁还信这个。”说着我就往回走。

“你抽什么风,都到这儿了,算算能死啊。”

“我根本就不信这些乱七八糟的玩意儿,算什么算。”

“到了你就知道了,算得准不准,我现在不说,赶紧走!”

没办法,我跟着他转了几个圈,来到了一个院子前,门口停着两辆黑­色­的奔驰,外面还站着几个人。连野看看说:“你看看都什么人来算,你还不信呢,我什么时候逗过你,真是的。”

我随着连野走进院子,在正房门口站着一个中年­妇­女,连野悄声问:“师傅在家吗?”那女人看看我,点点头:“等一会儿,现在有人!”我们两个只好站在那里等,一支烟的时间,房门打开,走出一个人,个子不高,戴着眼镜,急匆匆地向外面走去。我看着那个人出了院门,上了车。“我靠,肯定是黑道大哥,你看那气派!”连野羡慕地说。

“到你们了!”中年­妇­女说,便回身推开房门。我脚还没迈进去,就听见一个老头咳嗽了一声:“等你好久了!”声音­干­瘪,甚至有点发尖。

“等谁?”

“当然是你了,今天下午有贵客。”装神弄鬼的,我没在意。看着一屋子的佛龛,正对着门的是满墙的菩萨和佛祖塑像,有点晕乎乎的。每尊菩萨前,都是香烟缭绕,屋里笼罩在一层近似­阴­森的氛围里。在菩萨墙的右边,端坐着一位身着长衫的老者,声音就是他发出来的。此时连野正挨个给那些祖师爷膜拜。我站在一边看着他,还真他妈虔诚。

礼拜完毕,连野才对老者说:“师父,你给我这个哥们儿看看,他最近比较背……”连野话还没说完,老头一抬手:“别说了,我都知道。如果不介意的话,我想单独与这位施主说几句话。”我跟连野说:“那你先出去吧,看样子大师想跟我说点见不得人的话!”

“你别瞎说行不行?”连野关上门,屋子里只剩下我们两个。

“施主请坐,我知道你不信这个,但是人的命是天注定的,这个你要信!”

“你怎么看出来我不信的?”

“我看不见,但是我知道。”我这才注意到,老者的眼睛黑洞洞的。“别吓唬我,你还知道什么?”

“我还知道你刚刚逃过一劫……”

“我朋友跟你说的吧?”

“没有,听你说话就能感觉到,你口气不稳,过去的事,咱就不说了,把你的右手给我……”我伸出右手,他接过去,用手指轻轻地捏了几下,接着量了一下长短,然后放下我的手,摇摇头说:“唉!命中注定多灾多难!”

“什么意思?”

“施主,手内侧松软,你不是一个­干­重活的人,外侧坚硬说明你内心比较坚强,有主见。说句你不喜欢听的,你最近还会走霉运。”他顿了顿。

“我最近是挺倒霉的!”我看着自己的手。

“霉只是生命的一种境界,旺也是一种境界,两者相辅相成,缺一不可,什么都是暂时的。”

“你的意思是说,我还会好起来。”

“谁都是这样!”

“你什么都看不见,给自己算过吗?”

“算过,命中有,闭眼看世间更清楚。你那位外面的朋友,上午来过,但是有些话我没有告诉他,所以我让他把你找来。”

“他怎么了?”

“你那位朋友比较粘­色­,命中有大劫!而且难以破关。”

“真的假的?你是不是忽悠我呢?什么破关不破关的,不就是想要点钱嘛!”

“施主你误会了,来我这里的人,我分文不取。我只是说一些我知道的事情。”

“那你说说我朋友吧!”

“他命犯桃花劫,你一定一定要告诫他远离女人。”

“远离女­色­?他好像办不到。”

“我想说的就是这么多。人的生死都是定数,而且你跟他命中犯克!”

“我们俩犯克,怎么可能?”

“还是因为女人,你们俩因女人而相争。”

“他看上的我都看不上,怎么可能争不争的。”

“世上没有仙,但是人有命,命可容也能克,所以你们俩必须分开,这话我没跟他说。”

“为什么不跟他说,跟我说?”

“因为我跟你说,是希望你帮助他,而这些话如果对他说,非常不好。”

“你别卖关子了,不就是想要点钱破关吗?我明白,都是骗人的把戏,口说不要钱,不要钱你­干­这玩意儿?我们俩什么关系,还命相克,他救过我的命!”

“施主别激动,这种话听着不舒服,但是你还是要往心里去才行。他命中有劫数,你一定要让他注意点。时候不早了,既然来了,就上炷香吧!”我点香的时候,又仔细地看了看他的眼睛,空洞无神,江湖术士,都是骗人的把戏。“你们家这么多菩萨,我给谁上啊?”

“想给谁上就给谁上,这个就是要看缘分!”我只认识观音,就将香Сhā在观音的香炉里。“多少钱?”“不要钱,老衲不送!”一个奇怪的人。

我打开门走出来,连野急忙迎上来:“怎么样?准不准?”

“准个屁,在那儿胡说八道。”

“怎么可能呢,我上午来了,他没见过你,但是说你说得很准啊,他说想见见你,所以我才把你找来!”

“你吃多了撑的,相信这些玩意儿。”

“你看你怎么就不信呢,你知道他说你什么吗?说你最近有坎,但是能过去,这个还不准,我连你的生辰八字都不知道,他都能算出来。”

对于算命先生的话,我没往心里去,也没把那些话告诉连野,在我看来,那都是迷信的东西。

工作没了,父亲却出乎意料地没有给我脸­色­,就跟什么都没发生一样。母亲看得很开:“早就不想让你­干­了,太危险了,我就你这么一个儿子,我可不想成为烈士家属。”老爸狠狠地瞪了母亲一眼,我知道,老爸曾经一度以自己的儿子是警察而觉得无尚荣耀。而今,外界不清楚为什么我被开除,邻居也是众说纷纭,父母所承担的不再是那份自豪。

自从离开警队以后,我就一直猫在家里,平时很少出去。一天,我们一家人看完《新闻联播》,便接着看天气预报,第一个城市就是首都。北京是我一直很想去的地方,于是我便决定去趟北京,去看看升旗,感受一下国际都市的氛围。

火车马上就要开了,我隔着车窗看着眼前的这个城市,多少次,我因为能回到这里而激动不已,可今天我却为能逃出这个城市而欣慰。

车轮滚动后,我对面的空位上才出现了一个女孩,满头大汗,拉着一个非常夸张的旅行箱。看座位还在,她舒了一口气,“你能帮我把箱子抬到上面去吗?”知道自己扛不上去,还拿这么大的箱子,无非就是觉得好心人很多,肯定会有人帮她拿上去。别以为是美女,就谁都会帮你。我看了一眼,没有理会。她只好求旁边的人把巨大的箱子举到行李架上,然后又从箱子里拿出几件衣服和一大袋食物。我觉得好笑,跟她相比,我的行李只有一个手包。她一切安排好后,落座在我的对面,看见我看她,就冷冷地说了一句:“看什么看,没人味。”我赶紧收住笑容,但是却没有生气,因为我准备以一个好心情去迎接首都。

我出来的时候很匆忙,身边除了手包以外,什么都没有,上了火车才发现,应该买些吃的喝的,还好车上有流动的售货车,我也买了一些放在眼前的小桌子。因为对面的“食物山”着实让我异常压抑。

她除了吃,没别的举动,终于她说话了:“到北京几点?”我装作没听见,眼神仍然看着窗外漆黑的夜景。“喂,问你呢,到北京几点?”我看了她一眼,拿起桌上的烟,走到过道抽烟去了。“哑巴吧?”我听见她好像在背后说我。我抽完烟回来的时候,那女孩攻下了“山头”,进入了休眠状态,眼前取而代之的是另一个“垃圾山”。我把烟放在桌上,我知道她并没有睡着,微微跳动的睫毛出卖了她。这一夜我始终没睡,一盒烟被我彻底消灭掉了。

随着太阳再一次升起,我看到了首都北京。临下车的时候,车上有人卖北京地图,“我要一张……”“你不是哑巴啊?”我瞪了她一眼。

火车终于徐徐靠在站台上,喘着粗气,我也终于踏在了北京的土地上。随着人流走出火车站,我站在广场上看着这个城市,虽然是早上7点多,但已经是人头攒动。挤出人群,找了一个高点的地方,分辨了一下方向,最后决定,先去看看我们的天安门。

坐地铁到了前门,升旗的时间已经过去了,我走走看看,这个时候,我被一个大娘拉住:“去长城吗?……”

我被大娘带上了一辆公共汽车。开始70,后来加到120,我当时想,骗就骗了,反正下一次不一定什么时候来呢,出门在外就是心情要好。全车二十几个人,就我兴致一直很好,走走这里,看看那里。坐在我旁边的是一个­操­着南方浓重口音的男人,他不怎么说话,一路上,就看他在座位上睡觉,对于“导游”屡次提出加价的要求,没什么特别的反应。人家弄醒他,“再交30块钱!”他就迷迷糊糊地从钱包里拿出钱给人家,有一回掏钱的时候,把身份证带出来,掉在我的脚边,我拾起来的时候,随便看了一眼:贵州人,名字挺特别的——甘隆。我推推他,把身份证给他递过去,他迷蒙中接了过去,谢谢都没说,继续睡觉。

走了几个不知名的地方,最后到了长城,导游像羊倌一样对大家喊:“两个小时自由时间,到点不回来,后果自负,我们可不等你!”很多人摇着脑袋自认倒霉。

城门附近有很多卖纪念品的小摊床,琳琅满目地摆着很多有关长城的纪念品,那个贵州人跟在我旁边看着这些东西。我只是看,但是不用手去碰,职业习惯,觉得这些人不那么地道。贵州人却十分好奇,一件一件地拿起来摆弄,看了好几个,却没有买的意思。突然身后有人推了我一下,挤过来一个人,直接向贵州人靠过去,没看东西却总是用余光窥探贵州人的举动。贵州人几乎看完全部的商品,商贩也看出来他不想买任何东西,就当贵州人将一件青铜­色­长城圆盘放回原处的瞬间,旁边的那个人突然用胳膊碰了贵州人一下,贵州人手不稳,长城圆盘滚落在地上,摔成两半。

“碰瓷!”这么恶俗的手法,我暗笑。那商贩果然会演戏,一下就急了:“喂!你不买可以,这给我弄坏了,你丫得赔。”说着就来拉贵州人的手腕,贵州人忙抽手,转头再看碰他的那个人时,发现那人已经走了。商贩从里面钻出来,拉着贵州人的手,说什么也不松开,嚷嚷着要他赔。我从地上捡起那个圆盘,从碎裂处看得出来,就是一个石膏做的东西,不值几个钱。

身边已经聚集了旁边摊位的商贩,把我俩围在中间。这个时候我向面包车看过去,发现导游正跟几个司机聊天。那个商贩揪着贵州人的衣领:“赔不赔吧?不赔你丫今天走不了……”

“又不是我碰掉的,我赔什么,你们敲诈是不是?还有没有王法了……”旁边还有人起哄架秧子,“不赔抽丫的……”“抽他……抽他!”眼看几个人比比画画就要动手,我上前抓住那个商贩的手,一用力将贵州人解脱出来。“有话好说,­干­吗动手,你这个东西是石膏做的,你说赔多少钱?”毕竟东西坏了始终是要赔的。

“400块!一个子都不能少。”

“开什么玩笑!这么一个破东西,你们要400块?”贵州人不服软。“就400块,赔不赔吧?”四周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显然都是当地人,游客都站得远远的,看着这里。

“你这是敲诈!”我把贵州人挡在身后。“少他妈废话,不给钱,今儿你们就甭想走。”“你们又不是黑社会,能把我们怎么样?”“哎呀,不抽你是不行了。”说完,那个商贩倚仗人多,一拳朝我打过来,我照着他打过来的拳头迎上去一拳,一声闷响,那个人手猛地往回一缩,接着高喊一声:“哥们儿,抽丫挺的!”旁边的人跃跃欲试。

“住手!”我把警官证拿出来,所有人一愣,几个人仔细地端详了一下,人群就散开了,旁边几个人还小声嘀咕着:“外地的警察在北京好使吗?”“当然好使,在哪里都是警察……”其实这个警官证我一直没有上交,我只想留一个纪念而已,没想到今天用上了。那个商贩这个时候口气明显软了下来:“警察怎么了?东西给我弄坏了就得赔!”“赔可以,就给你10块钱!”“开玩笑,10块钱能行吗?100块!”“这样吧,咱们报警,我就想看看北京警察怎么处理!”僵持中,一个和事佬走了过来,从贵州人手里接过10块钱塞给商贩:“行了,行了,丫又不是故意的。”就这样,商贩拿着钱钻了回去。

我们俩这才开始爬长城,爬到最高处,俯瞰下面那些摊床的时候,发现只有火柴盒那么大,人小得跟蚂蚁一样。贵州人抬抬脚:“我踩死你们。”我看看他,没答理他,感觉这个人挺没心没肺的。我深吸一口气,不到长城非好汉,我终于圆了这句话。

回到车上,离开车时间还有10分钟,这个时候也有点饿了。我们上车的时候,发现其他人早就回来了。导游还算尽责,清点人数,看人到齐了,冲司机大喊了一声:“开车,吃饭去。”我突然想起来刚才争吵的时候,北京人总说你丫什么,丫什么,我就问女导游:“导游同志,你们北京人总说‘丫、丫’的,是什么意思?”导游一下子愣了,不知道怎么回答,司机一回头:“真对不住您嘞,这个可解释不了。”我看他的表情,猜想一定是骂人的话。

车子拐弯抹角把我们拉到了一个很偏僻的小饭店,一进屋,拿起菜单,什么都明白了,宰你没商量。一盘土豆丝20块,当然你可以不吃,附近根本就没有吃东西的地方。看看表,已经六点多了,心想回城里再吃。索­性­饿着肚子在车旁抽烟,这时,那个贵州人拎着相机走过来,指指聚在一边的司机和导游们说:“我真不晓得北京人居然是这样的。”

我一笑没说话。“刚才多谢,请问兄弟在哪里发财?”我看了看他随口说道:“待业!”“东北人?东北哪里的?”他似乎听我的口音感觉很兴奋。“哈尔滨!”“真的?我过几天就想到那里看看。”出门在外,我对这种套近乎的人非常讨厌,也懒得继续跟他闲扯。我扔掉烟头,回到了车上,他也跟着上了车,坐在我的旁边。“兄弟,认识是缘,回城里我请客。”我当时第一感觉就是:笨蛋一个。我点头应承着,心想跟他一个素不相识的人吃什么饭。

没几个人吃饭,导游看看大家,一挥手,今天的旅游就算结束了,不管人家导游专业不专业,但还是很敬业的,问清楚住的宾馆,一路上不断地往下扔人。我在前门下的车,一天下来感觉很疲惫,只想找个地方洗个澡,好好睡一觉,明天早起看看升旗。我在珠市口找了一家旅店,登完记,我刚把身份证塞到包里,发现白天一起出游的那个贵州人甘隆站在我身后。

“太巧了吧?”我有点疑惑。

“不是巧,我是跟着你来的。”他倒很直接。

“你跟着我­干­什么?”戒备心使得我的眼神已经不那么友善了。

“别急嘛兄弟,说好了我请客……”我看他晃了晃手中的门牌号。

我回到房间开始洗澡,这个时候我听见手机响,便赤着身子走出来接电话,是老妈:“我说少爷,你一天一宿没回来,去哪疯了,晚上该回来了吧?”“妈,我后天回去。”“后天?你在哪啊?”我看了一眼电视,正好又是天气预报,正好说到北京,我知道父母有看天气预报的习惯,“就是电视上说的……”“电视上?”“你儿子在北京……”电话那边好一段沉默。“你怎么跑北京去了,怎么走也不跟家里说一声。”“我说了你能让我来吗?”妈妈许久没说话,最后才慢慢说:“早点回来,注意安全。”

我合上电话,正想返回浴室的时候,房间的门开了,一个女孩推门走进来。我下意识地捂住下身,“你怎么进来的,出去,出去!”职业习惯,我不会忘记锁门的。那女人丝毫没有害羞的意思,反而向我靠过来,“哟!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帮你按摩按摩。”“出去,听见没有!”不用问,选择这种小店,肯定会遇到这样的事情,我特意把门锁好,没想到,服务员有钥匙。那女人仍然往前走,边走边脱身上的衣服,我抓起床上的衣服开始穿。

门“咣”的一声被踹开,闯进来两个人。“警察!都蹲下!”那女人马上就蹲了下来。我再一看那两个“警察”,五大三粗的,头发寸短,没着装,口音一听也不是北京当地的。“你他妈看什么看,蹲下,知道犯什么事了吗?”我仍旧没蹲下,其中一个走过去把电视声音开大,另一个把门一关。“居然敢嫖娼!”另一个附和道:“带回去!通知家属领人。”我把裤子穿好,坐在床上,点上一支烟,看他们怎么继续演下去。“哎哟,还挺牛x!”其中一个居然撸起胳膊想伸手打我,“别动手,这样吧!你们把证件给我看一下,要不我报警。”说着我拿起电话。“报他妈什么警,我们就是警察!”“行,行,把证件给我看一下。”“要什么证件,你这是嫖娼,知道吗?装什么糊涂,治安罚款。”这个时候,其中一个男子悄悄打开门,将那个女的放了出去。我笑了笑,“罚多少?”“5000块!”“太贵了吧?哥们儿出门在外的,都不容易,少点行吗?”“少唆,跟我们还讲价还价呢,少一分钱都不行!”“既然这样,好吧,钱包在那里,你自己拿吧!”“哼!算你识相!”其中一个伸手拿起我放在电视旁边的手包……他的手抖了下,钱包没拿出来,警官证却拿在手里,那个人看了看,又传到另一个男人手里,我继续抽着烟。“哎哟,哈尔滨的,这不是老乡吗?你看这是怎么弄的。”两个人的态度急转360度。“老乡?你不是拿钱吗?”那个男人急忙将我的警官证放回包里,“误会,绝对是误会。一个系统的,一个系统的。”这个时候,有人敲门。我喊了一声进来,那两个人一哆嗦。门开了,是贵州人甘隆。甘隆一看屋里有人刚想说话,那两个人赶紧扔下一句“大哥你歇着”,便夺门而走。甘隆看着两个人离去的背影说:“朋友挺多的嘛!”我一笑,“你先坐会儿……”重新回到浴室。

晚饭甘隆说什么都要请客,虽然没吃什么好东西,也花了400多块。席间得知,他是一个药贩子,主要卖些蛇产品,什么蛇胆、蛇粉、蛇皮制品、蛇鞭……“蛇鞭?是什么东西?”我非常疑惑。“不懂了吧?蛇鞭就是蛇的那个东西。”“拉倒吧你,蛇那么小有什么鞭。”我压根就没听说过。“我给上一课,雄­性­的蛇是有鞭的,而且还是两根,把它泡在药酒里有壮阳的作用……”我听得迷迷糊糊的,不知道是真的还是假的。

当天晚上,甘隆告诉我,他这次主要就是到东北考察一下市场,有没有这类的蛇产品,本来是想到长春的,但是遇到了我,就准备让我做他的东北总代理。对药材,我是一窍不通,更别说蛇不蛇、鞭不鞭的了。但是他执意要我做,他说他相信我。最后分手的时候,他说回去之后,就给我打10万块启动经费,还有一批价值1万块的蛇产品。

这个事儿,我觉得没谱,先不说生意不生意的,10万块就有点扯淡。回到哈尔滨,我就把这个事情忘了,也没跟父母提起。结果第七天,就收到火车站发来的提货单,当天下午,接到甘隆的电话,告诉我10万已经打到我的账户了,我脑袋当时就嗡嗡地响。货提回来,十几个大箱子,堆满了一屋子。打开包装,我生平第一次看到了蛇鞭。老爸在旁边拿起蛇鞭看,“蛇还有鞭,活了快50岁了,第一次听说。”在包装里,还有一个­精­美的布袋,里面是一个非常­精­致的蛇皮手包。我把药品对照发货单挨个点数摆放,其中里面还有一张报价单,甘隆知道我没做过,所以单子上都已经注解了批发价和零售价。但是单子上有一样却没有货,就是胆红素,标价12万/公斤。老爸和我一起好奇地看着那些东西,“儿子这是什么意思啊?”“没什么意思,明天开始做生意了。”父亲一头雾水,“这东西卖给谁去啊?”“没关系,卡上还有10万启动资金。”老爸将信将疑地看看我。

办执照的时候,才知道,我这10万块是申请不到经营药材的许可证的,跑了几天,找了熟人,也没办下来,好在甘隆没有催我。我拿了几样东西送给肖克他们,他们拿着这个东西仔细地端详着,肖克说:“你可真能倒腾,这东西还有鞭,我可是第一次听说。”我靠着他耳朵小声地说:“这东西壮阳……”肖克打开一盒用嘴咬了一下,“大哥,这个东西是泡酒的,不是­干­吃的。”“­操­!不早说,那这几袋又是什么?”“蛇粉,不过不是给你们的,是给我美丽的嫂子的。”“什么意思?”“美容的!”“好,好!我收下了,谢谢老弟!”柴姐这个时候从外面进来,“哟,帅哥来了!”肖克急忙将蛇鞭塞在抽屉里。“肖克,藏什么好东西呢?给我看看。”“哎呀,不能看。”“我是法医,有什么不能看的。”说着从抽屉里拿出蛇鞭。“这是什么东西啊?”“蛇鞭!”“什么鞭?”“蛇鞭!”肖克忍着不笑。柴姐仔细打量着,“蛇还有鞭?”“柴姐,别看了,这个东西跟你没关系,这个才是送给你的。”我从包里拿出一瓶蛇油膏。“绝对美容!”“哎哟,谢谢老弟想着我们啊,这一包送谁的?”“给王勇的……”

当连野和邵年知道我要做药材生意时,都有点不相信。连野说他认识一个做外贸生意的老远,跟他爸关系不错,好像听他提过,他老婆手上有这么一个执照,好像是一个药材公司的,因为转行,那执照好像闲置着。我看着连野他俩,有一种绝处逢生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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