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翻转身子又睡,觉得他有些大惊小怪的,我又不是没有看到过大河涨水。
他又大叫一声:“涨水了!”
于是,我支起身子,望了望河水。太阳照得明晃晃的,蝉叫声连成一片,但河水确实开始上涨了。我头冲岸,脚朝水睡在长着浅草的沙地上,这时,河里涌上来的波浪已经溅到我双脚上了。
我有些慌张地爬起身来的时候,正在玉米地里拔草的船夫家里的两个女人嘻嘻地笑了起来。河里的水上涨是不大看得出来的。
首先看到的是河里的水越来越浑浊了,从河面上蒸腾起来一股浓重的泥腥味。流得越来越沉重的水流从河中心开始,有种十分有力沉着的从下往上的鼓涌。而拍击着岸边的水波浪越来越高,越来越有力量。每一次波浪的拍击之后,河水就上涨一点,不到一个小时,我刚才睡觉的那片沙地就被全部淹没了。
是上游的什么地方降下大雨了。
河里的水越大,河水的流动却越发沉缓滞重。哗哗的流水声也变得又湿又重。我还看见,河水淹没的青草中间,不时探出一个句号一般大张的鱼嘴。这说明,河里的水因为太多的泥沙而严重缺氧。河中深潭里的游鱼都挤到岸边,抢吸两口对于生命至关重要的氧。每逢河水上涨时,沿河就会有很多人出动,抓住这捕鱼的大好时机。如果现在我手里有一张小小的鱼网,顺着河边的浅水流出去,再收上来,肯定会有令人惊喜的收获。
我甚至感到了手里鱼网上传来那种沉甸甸的震颤。
大渡河的急流里所产的细鳞鱼是鱼类中的上品,是天下的一种至味。回到金川县城,绝对可以在某个饭馆里吃到鲜鱼。我恍然看见雪白的汤上飘着叶片肥大的茴香。
船夫和他一家人把缆在树上的船抬到岸上,倒扣在草地里,并对我说:“你只好从上面的桥上回去了。”
于是,我便告别了他们,向上游的索桥走去。回到金川县城时,才想起来,我甚至没有回望一次雍忠拉顶。后来,我又释然了,因为无论怎样的回望,都无法洞穿历史的烟云,看到历史本来的容颜。
本来,我还想看看第二次大小金川之战最后的堡垒的遗迹。但我在一个久经垦殖,人烟稠密之地,也许想看到一个蔓草萋萋的场景都不能够了吧。
其实,金川土司官寨遗址就在金川县城对岸不远的勒乌村。
据史书记载,这是金川之战最后的堡垒之一。数千嘉绒土兵战死于此,占地广阔的石头建筑被炮火荡平。金川土司索诺木及大量被俘人员,就从这里开始沦为死囚,递解上路,千里迢迢,风霜雨雪,在北京祭完太庙后授首就死。
第二次金川之战始于公元1765年,止于1776年,前后凡11年。
在车站买了第二天回成都的车票,果然就看到一个饭馆门口竖起了供应新鲜细甲鱼的招牌。在当地汉语方言中,鱼鳞称为甲,细甲鱼,就是细鳞鱼的意思。于是,我走进这家饭馆。果然,鱼端上来的时候,雪白的汤面上漂满了肥厚的茴香叶子和鲜红的辣椒丝。
我又给自己要了一些泡了拐枣的药酒。
微醉的我回到宾馆继续读当地的历史。我常常怀疑文字当中的真实。但是,这次金川之行下来,我已经无法寻觅到历史真切的面貌:那种正在进行的生活充满细节一样的面貌。望望窗外,这座小城,仍然以喧嚣与纷乱呈现着活力,但这景象已经与内地任何一座小县城没有太多的区别。
于是,我只好回到粗线条的书本,回到缺乏细节的书本。
我读乾隆御制平定金川的碑文。全文特别文采飞扬,但是太长,使我不想抄写在这本书里。而我想指出的一点是,就是这道碑文,也只能在历史书中读到了。
原碑于乾隆五十一年,即大金川砥定后十年,立于勒金川土司官寨旧址。听当地人说,碑上还建有一亭,有琉璃瓦的重檐,亭外还建有围墙。这通颇有文物价值的碑毁于“文革”。石碑被当地村民断为三截,并请石匠,想制成石磨。传说石匠在为石磨开齿时暴死。石碑残躯才得以幸存。
于是,再读魏源《乾隆再定金川土司记》。
是夜风雨大作,我却在魏源笔下依稀看到了金川土司官寨在眼前巍然耸立:“其官寨碉坚墙厚,西临大河,迤南有转经楼,与官寨相犄角,木栅石卡长里许,其东负山麓,有崖八层,层各立碉。各路败回之贼,咸据守之。”
我来到金川,却是从书中简要的叙述引导下,重新来想像历史。
回成都的道路沿大金川而上,再梭磨河。中途翻越界开了大渡河水系与岷江水系的鹧鸪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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