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he Drooping Sunflowers
文张亦霆
图徐钦敏
那个人,我们都叫他毛主席,他去了很多年了,但我们还是有很多机会可以见到他:天安门正对国旗的画像,各种书籍,电视台的纪录片,或者干脆去天安门对面那个叫做纪念堂的地方,在那里我们似乎并不觉得是在看一个死人,原因很简单,因为他是毛主席。
我们大家都是凡人,饭一顿一顿地吃,觉一夜一夜地睡,有一份工作可以朝九晚五地无论怎样做点什么,有一间屋可以在不工作的时候待在里面胡乱搞点什么。(当然,凡人之间也有差别,有人吃得好,有人吃得差,有人睡得香,有人做噩梦,有人开奔驰,有人开步走,但这些都不算本质的差别,就像不管住别墅还是破草屋,反正一样都是胡乱搞点什么。)
毛主席也是凡人,他也要吃饭,睡觉,也有一份工作,就是当主席。他住得比我们好一点,这很正常。他团结紧张,严肃活泼,谈吐风趣,爱吃辣椒,他还是当时最好的诗人,大家都读他的诗,还把他写的文章背下来。事实上,我们把他说的每一句话都背下来了,因为它们在生活中的重要性,就像普照大地的阳光,每一天都用得上;事实上,我们都认为他本人就像太阳一样,然后,我们都管自己叫向日葵。不知道毛主席当年站在天安门城楼上看人并被人看,会不会觉得晕,那是十几万个被比喻成向日葵的年轻人,他们不停地跳着,“毛主席万岁”的喊叫声就像来自几万部轰轰作响的机器。这时从天安门城楼上往下看,看不到一个具体的人,但是能看到一个群体。组成这个群体的每一分子都有着惊人的一致性,汇合起来就成了一个令人震惊的群体,它看上去是如此令人震惊,以致会使人误以为它可以具有一切可能性。从这个群体里往天安门城楼上看,也看不到一个具体的人,但是能看到一个穿军装的人影,他就是毛主席,没有人会把毛主席想得很具体,因为没有人的想像力可以发挥到那个地步,我们最多只能像向日葵想象太阳那样,想象毛主席就像太阳那样无所不能。一个具有一切可能性的群体向着无所不能的毛主席发出令人心惊胆战的欢呼,毛主席威严/慈祥/欣慰地微笑着举起一只宽厚的大手,在空中频频挥动,有时那只手会轻轻一顿,短时间地停在空中,说时迟,那时快,具有高度职业敏感的小个子摄影师刚好按下快门,是的,在当时,一切就是那么天衣无缝。
也许,毛主席确实不是凡人。或者说,我们实在不愿把他当作凡人。就像F4的fans不愿把仔仔当作必须吃喝尤其拉撒的凡人一样,是我们让毛主席在同样的理想化氛围中羽化而登仙。
但是我们就不去多管仔仔的事了,我们接下来要说然而,理想似乎永远是现实的童年。在现实中,一共有两个毛主席,一个照常(并不是经常)出现在天安门的画像、书籍、纪录片和水晶棺里,以官方的身份延续其影响;另一个毛主席则经常在交通拥挤的民间无微不至地注视着我们,他被写在真真假假的毛家菜馆的招牌上尾码以红烧肉,或者挂在计程车司机的后视镜上神情饱满地悠来荡去,他为书商做广告,比如“毛主席最喜爱的XX书”之类,他还在潘家园旧货市场待价而沽,摊主守着他的主席像章、陶瓷塑像和邮票,与有此嗜好的收藏者尔虞我诈,最后皆大欢喜或一拍两散。
我们正在谈论谁?有社会主义特色的市场经济普及教材?有一定价值的收藏品?有文化含金量的形象代言人?南海观世音菩萨?
大概过了三十岁的人都有机会明白一点所谓爱情,那就是当狂热与激|情烟消云散之后,你可能会很迷茫,也可能,偶尔一个人傻笑一下:呵,原来不过是这样!转而悲哀的是,你会认为以前的理想化初衷全盘都错,你很快开始调侃你曾愿意为之付出一切的东西,你还会争取作一个犬儒,以冷漠卫护你疲弱的神经。然而真正悲哀的是,从集体的理想化,到集体的犬儒,从昨天的向日葵,到今天的傻子瓜子,所有的配方和工序原来只是百年老店之一脉相承。
这就是为什么每当我路过天安门广场,看到端庄慈祥的主席画像的时候,总会把那些在电视上拿腔拿调的所谓特型演员拨拉拨拉让他们站好:哼,高的高矮的矮胖的胖瘦的瘦,一点也不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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