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所周知，法国小说在世界小说史上占有数一数二的地位，19世纪如此，20世纪仍然如此。19世纪的法国小说与俄国小说共执世界小说的牛耳，20世纪的法国小说与美国小说共执世界小说的牛耳。这个论点决非武断，而是以事实为根据的。仅以得诺贝尔文学奖的法国小说家为例，一共有八人，他们是罗曼middot罗兰、法朗士、马丁middot杜伽尔、纪德、莫里亚克、加缪、萨特、克洛德middot西蒙，在世界各国中是最多的。毫无疑问，这八位小说家是世界级的一流作家，但他们并不包括现代法国小说家的全部。我们可以举出普鲁斯特、马尔罗等毫不逊­色­的小说家，就是有力的佐证。20世纪的法国小说有第二个黄金时代之称，这是完全符合实际的。

一、演变的第一阶段

在法国，随着浪漫主义和现实主义的兴起，长篇、中篇和短篇小说获得了迅速发展，在19世纪30年代至40年代，法国小说已达到成熟阶段，涌现了斯丹达尔、巴尔扎克、梅里美、雨果、乔治middot桑、缪塞、大仲马等一大批小说家，把法国小说推进到世界小说的高峰。法国小说继续领导世界小说发展潮流的标志是，19世纪中叶，福楼拜率先革新了现实主义的创作原则，他是第一位材料派大师，主张纯客观态度，追求尽可能完善的艺术美。他的小说美学为后世打开了大门，被看作20世纪现代派的鼻祖。在他的影响下，自然主义在19世纪70年代后占领了文坛。自然主义无疑是现实主义的一种继承和发展，尤其是继承和发展了巴尔扎克和福楼拜的传统。现实主义小说依然有继承者，如写海洋小说的洛蒂，注重批判现实的法朗士。与此同时，还出现了以布尔热、巴雷斯为代表的心理小说。www@

自然主义在19世纪末已出现了衰落的征象。左拉的五个门徒1887年在上发表了批评左拉的小说的文章，他们与左拉产生了裂痕；有的自然主义作家­干­脆与左拉分道扬镳。自然主义作家的分裂预示了自然主义的式微。2世纪初，法国小说面临着何去何从的问题。1910年至1912年，批评家蒂博岱和小说家兼批评家布尔热展歼了一场辩论，这场论争影响了20世纪法国小说的走向。

布尔热对19世纪的小说美学进行了归纳，他认为有风俗小说和­性­格小说两种。他指出，小说家面临各种类型和阶层的人，应该提出双重目的：或者力图抓住和再现整个阶层的相似之处，或者被某个阶层的成员的独特­性­所吸引，下方百计地描绘特殊人物的特点。第一种是风俗小说，第二种是­性­格小说。风俗小说家描绘社会阶层，在人物周闹组织一连串普通事件，因而人物变得平庸，情节逐渐减弱，完全取消戏剧­性­事件，堆积无意义的细节，等等，这类小说的典范是福楼拜的，而­性­格小说家却力图寻找特点和例外，典型人物就是聚集了某个阶级的优点和缺点，并推至最高程度。例如，达尔杜弗小是常到教堂去的人的代表，这是通过夸大他的说谎、自私、不达目的不罢休而得到的一个例外，因为一切伪善都体现在这个­性­格中。同样，于连middot索黑尔也不是受过教育、想升迁到社会上层的平民的代表，他不可抑制地反对现存秩序的仇恨，坚决的意志，贪婪的疯狂热情，使他区别于同阶级的人，成为某种社会魔鬼。布尔热反对小说家抱冷漠态度，认为作家不是“无动于衷的镜子，他是会感动的目光”。他还认为，法国小说是复合型的，而俄国小说和英国小说则不是这样。

蒂博岱是柏格森的学生，他把小说分成三类：天然小说、被动小说和积极小说。天然小说“描绘一个时代”，被动小说“展开一生”，积极小说“突出一次危机”。第一类小说要描绘出“时代的复杂­性­，给人以时间复杂、力量无穷、社会生活超越了一切个人再现、个人生活的印象”，因此，若是限于个人的发展，就会歪曲这种发展。托尔斯泰的描写属于第一类小说，也属于同一类。这两部小说对拿破仑的描写是同样成功的。雨果对拿破仑的失败进行了思考，他的结论是，这个人妨碍了天主。对此没有做出解释，而是通过缓慢的叙述，迂回曲折的情节，再现了俄国被动抗敌，战争最后摧毁了拿破仑；库图佐夫是个耐心的天才。蒂博岱批驳了布尔热的观点：布尔热认为、不讲结构，没有开始、中间和结尾，托尔斯泰未能揭示出“事件无政府状态的表面下的隐秘次序”，只是一个“未定型的、未成熟的天才”。蒂博岱认为，被动小说如实地再现人类生活的整一­性­，这是小说中最常见的，、、都属于这类小说。英国小说家喜欢这种类型的小说，英国小说的主人公是普通人，当他爬了上去，故事也就结束了。有一种被动小说进展缓慢，­性­格发展缓慢，斯丹达尔的小说是其中的杰作。另一种被动小说发生突变，偏爱描写­妇­女，如和乔治middot艾略特的。蒂博岱还认为，屠格涅夫倒是以法国方式写小说的，但和同样是杰作，不能厚此薄彼。积极小说的次序则是由一个时代或一个人生活的一致所赋予的，它抽取出一个有意义的Сhā曲，结构紧密。两个世纪以来，法国人把小说看作社会生活的总和。托尔斯泰的总和式小说能为法国读者所接受。小说美学不同于戏剧，小说在时间和空间上要广阔得多。

布尔热和蒂博岱的争论涉及小说美学的重大问题。布尔热对小说的艺术感受力是错误的，他没有理解现代小说的叙事艺术。而蒂博岱的观点更符合现代小说的发展要求，但他未能对小说进行科学分类。

20世纪初，法国小说的发展面临着抉择。当时有四位代表作家，即法朗士、纪德、罗曼middot罗兰和普鲁斯特。法朗士接受了法国小说的讽刺传统和批判­精­神，他对后来的幽默幻想小说有重要影响。纪德擅长探索人物心中恶的观念，影响了后来的莫里哑克等作家。罗曼middot罗兰首创了“长河小说”，即在一部多卷本小说中，通过一个人的命运去反映一个时代，而不是像巴尔扎克或左拉那样，通过一整套小说去反映一个时代。受其影响的有马丁middot杜伽尔等小说家。这三位小说家都是现实主义作家。普鲁斯特则不同，他以意识流手法创作小说，成为意识流小说的鼻祖，他是20世纪法国最重要的作家。

20世纪上半叶，严格地说是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之前，现实主义小说还占据着极其重要的地位，但它力求变革与发展。与创作相配合，现实主义小说家对小说艺术做了深入探讨。他们集中论述了小说如何反映现实的方式。于勒middot罗曼认为，传统手法已不足以表现现实的复杂­性­。他指出，传统小说家描绘世界主要有两种方法。第一种方法是，在分开的小说中处理一定数量的题材，平行地对待，但力图再现总体。人物再现、事件重述能够显示某种联系，不过整体的一致­性­表现得不够，往往作者是在事后才抽取出这种一致­性­，而无法让读者感觉到。例如，你在阅读和时，不会去考虑的其他作品；这两部作品的联系，不会超过和的关系。的各部小说之间的联系，也不像左拉想象的那样。血缘和遗传的关系在他眼里非常重要，却不能说服我们。人们的印象是，这种一致­性­是外在的、人为的。诚然，这种再现社会图景的方法已值得欣赏。可是，一块块、一个个地区去探索社会，今天看来有点机械。第二种方法是，一部小说分成多卷本展开，构成一致­性­的是主人公的生平。他遇到的其他人物Сhā入到他的道遇中，给作者提供了描绘其他领域的机会。这样通过或远或近的方法描绘社会，围绕一个人物组织起来。和就是这种描绘的典范。中心人物不是一个见证人，而是一个演员，这种方法使普鲁斯特的作品具有回忆录的外貌。有时一致­性­是通过一个家庭来组织的，对社会的描绘就更加广泛，如和。

杜阿梅尔则总结出两种叙述人称。一种是第一人称单数，这是我们每天谈话中最普通、最直接、最灵活的方式，如果高尔基的、纪德的、普鲁斯特的作品。有时，作家为了叙述自己的故事，借助于一个想象的人物，让他以第一人称单数说话。这种方法较为复杂，具有戏剧­色­彩。由于这个说话的人不是一个中立的、不偏不倚的见证人，而是一个富有特点的人物，叙述角度就大大改变了。这个人物在叙述事件所作的改变，投­射­出新的光线，有助于读者理解其中的意义，如、、吉卜林的许多故事就是这样。第二种叙述采取客观的、历史的形式，即第三人称，这是一个隐蔽的见证人，不参与事件，只叙述他所知道或所猜测的事，福楼拜擅长这种方法：叙述者尽可能消失，由人物通过自己的言谈和行动来解释。

莫里亚克叙述了人物与作者的关系。他说，小说家自认为是创造者，天主的竞争者，其实他们是猴子。作家创造的人物是由取之现实的因素组成的。作家通过观察他人，了解自我，将所得综合起来，便创造出入物。小说人物来自小说家与现实缔结的婚姻，但他们不是按照在生活中遇到的原型描摹出来的，而是作家想象的产物。莫里亚克指出乔伊斯、伍尔夫等运用的内心独白，在于“表达这个总在变动、永不止息、错综复杂的世界，就是人惟一的意识”。但小说家无论如何表达不出生活的复杂­性­。

现实主义小说正是在这种新的理论观点指导下，才获得了较大的发展。现实主义小说繁荣的标志首先是，出现了一批“长河小说”和心理小说。前者如、马丁middot杜伽尔的、杜阿梅尔的和、于勒middot罗曼的，其中多达27卷。“长河小说”扩展了长篇小说的功能。通过一个人的一生去表现一次大战前的欧洲社会，则通过两个家庭去表现一次大战前的法国。表现的是20世纪初至1933年希特勒上台这一段历史时期的欧洲。这些作家在艺术手法上也力求创新。心理小说家除了纪德和莫里亚克两员主将以外，还有贝尔纳诺斯、朱利安middot格林、吉罗杜、拉迪盖、茹昂多等，他们或者描写人的头脑中恶的观念的膨胀，如莫单亚克的描写妻子为了夺取家产而对丈大下毒，纪德的描写一个牧师出于卑劣的情ｙu，滥用盲女的感情，贝尔纳诺斯的描写人的灵魂中善与恶的斗争；或者描写人物的变态心理，如格林描写了一系列心理不正常的人；或者描写少年的心理特点，如拉迪盖的描写16岁的少年情窦初开的大胆行为。这些心理小说大大拓展了心理描写的领域。现实主义小说繁荣的另一个标志是，出现了数量众多的其他类型的社会小说和乡土小说。马尔罗是社会小说最杰出的代表。他把握住时代的脉搏，描写了二三十年代国际范围的风云变幻，表现了当时最重要的政治事件，如192年的省港大罢工，1927年国民党发动的“四middot一二”大屠杀，1936年的西班牙内战。他的描绘相当准确，堪称大手笔，这样广泛而深入地反映国际政治风云的作家在当时世界是绝无仅有的。值得一提的还有塞利纳的。这部小说揭露了战争和殖民主义的罪恶，暴露了美国资本主义牛产对劳动者的超额利润盘剥，这部小说堪与19世纪最优秀的批判小说媲美，圣埃克絮佩里的等小，说描写厂人与天空的搏斗，展现了天空的奇景，开辟了小说描绘的新领域。埃梅的短篇小说以幽默和幻想奇特为特­色­，具有不同于19世纪小说的风格。乡土小说的代表作家是季奥诺和柯莱特。季奥诺的潘神三部曲和等将描写大自然与恶势力的猖獗结合起来，表现人定胜人，创造了一个幻想的农村，从而深化了乡土文学的写作。他笔下的大自然虽然严酷，却屈服于体格健美、意志顽强的人物手下。自然和人物都具有不同寻常的魅力。柯莱特则具有女­性­的敏感，她对母亲和自己家庭生活的捕绘生动而坦率，真实而自然，有一种清醒的幽默……她是自乔治middot桑以来法国最重要的女作家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