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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2)

“请告诉我古公子在哪里——”白绮绣央求道。

“古初岁住那边,他很好认,声音最难听的那只,就是他了。”严尽欢纤指一指,遥遥落在池的另一端。

白绮绣匆匆道谢,缓慢站起,步履蹒跚,扶着栏,偎着墙,一阶一阶走。

“欢欢,好熟悉的桥段哦。”自始至终忙着吃绵糕的朱子夜总算抬起脑袋,耳里方才听见的说词口吻,好似曾在某一年,严尽欢也用来欺骗过一个无辜少女——就是她——害她做出超丢脸的举动……

“是呀,小当家,您把古大哥说成心胸狭隘的人了。”侍立在严尽欢身后的小婢春儿替古初岁抱不平。她从没见过比古初岁更好说话的人,无论男女老幼、认识的不认识的,只要是需要他药血救命,他都能大方相赠,哪可能会对赫连瑶华例外?

严尽欢抓起一把玫瑰瓜子,磕得咔咔有声,软­嫩­­嫩­的嗓,悠哉轻吐:“我在帮古初岁和妅意出口鸟气。被赫连瑶华欺负成那样,现在小小恶作剧一下又何妨?”完全没有心虚和内疚。

几名女人只能相觑,无法­干­涉严尽欢做的事,每个人将目光送向正吃力下楼的白绮绣——

这段路程,对寻常人而言或许不算远,只消一盏茶时间便能到达,对白绮绣却远若天涯,她无法贪快,就算心急如焚,也不能奔跑。

行走速度太慢,慢到足以教她再三反刍,反刍过往种种,心里的酸甜苦辣,交相充斥,那些回忆,不全是甜蜜,也不全是痛苦,它们无法以一种滋味来论断,恨他时的苦涩,爱他时的甜美如饴,知道他有婚约时的酸辛,被他拥抱时的热辣如火……她带给他的,亦不是单一的味道,她让他难受过、让他等待过、让他茫然过、让他吃尽苦头过。

她有给他快乐过吗?

他觉得有她会比没有她来得更好吗?

她值得吗?

她给得好贫乏,他给得好丰裕,这辈子,是注定亏欠他了,起码现在她必须让他解掉体内毒­性­,那些因她而中的毒。

古初岁并没有待在他与欧阳妅意的小厢园里,而是在不远桥畔,和欧阳妅意两人忙哄儿子,身旁一个粉­色­小女娃,揪住他衣角不放。

还没听见他开口,她便能笃定他是她要找的人,他站在欧阳妅意身边,两人流露的相依扶持,若非关系亲密的伴侣,不会有教人欣羡的氛围。

她微喘,不顾双腿传来的酸软抗议,小步伐奔跑起来,匆匆赶至桥畔,踉跄跌撞,终抵古初岁面前,双膝一曲,是已达体力极限,是跪倒致歉,更是哀哀请求。

“古公子,我代瑶华向您磕头认错!他对您所犯的无礼,我在此赔罪,请您大发慈悲,救他一命,我白绮绣愿此生为奴为婢,下辈子做牛做马,报您大恩大德!”白绮绣伏身跪倒,光洁秀额抵地,极尽屈卑,每说一句,都伴随一记响亮叩首。

“赫连夫人,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欧阳妅意急忙蹲下,要扶她起身。

她婉拒,仍朝古初岁一迳叩拜,焦急说着:“我知道他带给您和您夫人莫大的伤害、恐惧的恶梦,我不敢请求您的原谅,却要厚颤无耻求您替瑶华解毒——他所做所为都是为了我,理该由我来背负您的怒气,不要怪他……”

“赫连夫人,我想,你好像有些误会。”古初岁嗓子粗砺,与他雅秀的外貌全然不吻合。他抱着儿子,牵着女儿,与欧阳妅意一并蹲身,偏着头,既迷惑又好笑地望着猛向他跪拜的白绮绣,“我对赫连瑶华没有一丝一毫的怒气,更没有原不原谅的问题,你快请起。”

“您没有恨瑶华吗?”

古初岁摇头,坚定地。

“可他明明对您……”而且严尽欢刚才说的那些骇人语句,又、又是怎么回事?

“过去了,没有那些历程,便不会有今日的古初岁,我真的不恨他,相反的,若不是他由军医手中买下我,我怕是没有机会遇上妅意,所以,我对他还有些感激呢。”加上这几年来,赫连瑶华确实对他们夫妻俩照顾有加,虽然存有目的,却无损其用心良苦,再思及欧阳妅意怀女儿时面临流产的危险,若不是赫连瑶华动用关系,迅速调来宫廷医官,兴许欧阳妅意与女儿都挺不过鬼门关。他对赫连瑶华有怨,也永远敌不过此恩此德。

“所、所以您愿意救瑶华,帮他解去体内的毒吗?”她仍有些迟疑不信,一个险些丧命于赫连瑶华之手的人,怎有海一般宽广的胸怀,既往不咎?

“当然。这也是我一直想做的事,但赫连瑶华不领情。”说穿了,问题的症结在赫连瑶华,而非他。“赫连夫人,你能劝劝他吗?”

“嗯!”白绮绣用尽全力,重重颔首。若是要说服赫连瑶华,她有信心。

“那太好了。请吧。”古初岁突然朝她身后扬手,她一回头,发觉赫连瑶华不知在她身后伫足多久时间。

背光下,赫连瑶华神情教人瞧不清晰,只见他缓缓走来,单膝跪地,双臂一揽,自她身后将她密密抱在胸坎间,他的呼息,拂于她雪白颈后,极度烫人。

“瑶华……”

“我本来打算带你来见见你的小恩人,没想到你已经朝她跪下?这礼未免太大了点。”他笑着说,声音又混杂了些些暗哑,“她叫恬儿,是她的金丝蛊救活你……如果可以,我想要一个像她可爱的女儿。”

“瑶华,让古公子为你解毒,好吗?”比起与他谈论这些,她更在意他的身体。

“好呀。”

白绮绣的劝说,不费吹灰之力。赫连瑶华没打算寻死,他还想与她过一辈子呢。以前拒绝古初岁解毒的提议,是他不确定她能否回到他身边,若不行,就让他被毒香吞噬也无妨。可现在不同了,他要好好活着,身体健康才有本钱与她厮守,不用她开口,他也打算主动向古初岁要求。

只是由她口中说来,仿佛糖蜜沁甜,那是关心、那是担忧、那是不愿见他有分毫­性­命危险的央求。

他看见她为了他,跪在古初岁面前,磕头点地;听见她为了他,焦急扛罪,放软身段……

他的绮绣。

她放宽心地轻吁口气,放软身子,偎入他怀中,人一安心,才发觉自己的双腿微微在颤抖,那是心急奔跑的后遗。

古初岁与欧阳妅意多为眼前两人开心,他们皆亲眼目睹赫连瑶华这些年来的等待,以及等待落空的痛楚,而今他终于得偿宿愿,寻回心心念念之人。

谁都不想去破坏此时的甜蜜祥和,只除了一只很不识趣的小家伙——

恬儿笑靥如花地扑过去,介入爱侣之间,“何练淑叔”这句不标准发音满场飞。

众人都笑了。

今日的阳光,暖洋洋撒下,淡金­色­光晕包围着每一个人,教彼此都璀璨不已。

“不留下来吃个午饭再走?我让厨子杀条鲟鳇鱼,做一鱼多吃来招待你们呀。”用膳时刻,严尽欢恪尽地主之谊,留客吃顿饭,珍贵鲟鳇鱼是赫连瑶华送的,拿一条回馈他也无妨。

对于她刚才诓骗白绮绣的行径,完全不多加解释,俏艳脸蛋上更没有丝毫歉疚,府里无人敢指控她的恶­性­,云淡风轻得像不曾发生过。

赫连瑶华喝完白绮绣捧到­唇­间的“加料”暖茶,茶香混杂淡淡腥锈味教他皱眉,然而她双眸眨也不敢眨,盯着他饮,神情肃然认真,如临大敌的模样,又令他心口暖热,于是乖乖地,由她喂他吸尽这杯血茶,再由她执袖替他擦拭­唇­畔。

“不,我们还有一个地方要去。”赫连瑶华阻止白绮绣碰触他­唇­边的茶液。古初岁的血,是药是毒,有病能治,没病却不保证无碍,他不要她冒险。

“我们还要去哪?”白绮绣眸子锁在他脸上,专注注视他脸­色­的变化,多希望他喝完那杯解药之后,铁青­色­的毒泽会瞬间褪去,恢复红润。

赫连瑶华打横抱起她,脚步雀跃地离开严家当铺,上了马车,才告诉她,“我带你去吃一碗粥,一碗由娘亲为她女儿熬煮的粥……”

“你……”她先是怔忡,听懂了他的语意。

他当真去找了她的家人,然后……

他被为难吗?

是否被挡在门外?

娘亲骂他了吗?

兄长刁难他了吗?

白绮绣慌张思忖着,想问他,又觉得他即便受到委屈,也不会吐实,问了等于白问。直到熟悉的家园透过车厢小窗映入眼帘,街景变得模糊不清,被蒙蒙水雾湿润着。直到看见站在屋外的娘亲,候着乘载她与赫连瑶华的马车停下,娘亲两腮的泪,滑过绽放笑靥的轻扬­唇­角,乌发间雪般白亮的银丝,道尽一位母亲多年来的忧愁与悔恨,她想,她得到了答案。

尾章

夜,清宁雅淡,月儿在林梢,晕散着柔和澄黄,它看来多与世无争,静静地,悬于夜幕天际,点点繁星,相伴左右,任谁都无法想像,在这样安憩的夜晚,几个时晨之前,竟是教人魂飞魄散的惊吓。

正当白绮绣让赫连瑶华抱下马车的同时,巷边奔出一条褴褛人影,人影浑身脏污,面容难辨,只见他目光凶狠,自破损衣裳间抽出劈柴柴刀,便是一阵胡乱砍杀!

白绮绣惊吓尖嚷,身子一旋,赫连瑶华猛然背过身,阻挡凌乱刀光挥舞伤她,他双臂收紧,钳护她在怀中,浓烈血腥味飘散开来,沁入鼻腔,磨亮的柴刀早已染红,刀子落下再举起,血雾飞溅,喷洒在那人狰狞脸上——

“不要!不要!”白绮绣双手绕到他背后,要保护他,不许柴刀无情肆虐于鲜血淋漓的宽背上。

刀子无眼,砍伤她的双手,柔­嫩­手背、纤葱十指,无一幸免,金丝蛊迅速由她心窝深处窜出,来到伤处喷吐丝线,将伤口缝补咬合,疼痛瞬间来又瞬间走,伤口甫愈,下一刀迅速再来,只见银丝不停在半空中来回穿梭,交织着她与他的鲜血,光景妖异。

“绮绣!”他试图将她的双手从背后拉回来,想不到她力量恁般巨大,仿佛爆发出一股蛮力,她甚至妄想徒手去抓那柄柴刀

“你住手!”她朝那杀红双眼的人吼着!慌乱疯狂地吼着!

德松箭步冲回,手里奉命去采买的鲜果掉满地,他出手制伏住那人,夺下血淋淋的柴刀,白夫人也紧握竹帚,慌张奔来要打恶徒,听见白绮绣凄楚叫声,屋里的兄长及小弟亦匆匆出来查看。

赫连瑶华倒卧在她胸前,一身浴血,她失控号哭,而她体内金丝蛊仍自顾自为她疗伤,丝毫不知真正伤重的人是他而非她!

“不是我!你要救的不是我!金丝蛊,到他那边去。求你,到他那边去”她颤抖大哭,染满他温热鲜血的柔荑,抓住一缕比青丝更细腻的银丝,拉扯它,要将它按在赫连瑶华血流不止的狼籍伤口,可那缕银丝迅速没入她肤­肉­间,补起几乎见骨的刀伤。

她双手的伤口,消失无踪,金丝蛊钻回她疼痛欲碎的心窝内,休养生息,听不见她的苦苦哀求……

“不……不……瑶华……瑶华……”她不要独自获救!不要失去他而活下来!她不像他坚强!她无法熬过痛失所爱的苦,再抱着奢望他复生的心愿,等他五年再五年……

“怎、怎么这么痛……”赫连瑶华闷在她怀中,咬牙忍受乱刀砍杀的剧痛,额上冷汗涔涔,薄亮一片。

“我去找大夫!”德松将行凶歹徒五花大绑并一掌击昏后,飞奔而行,不敢多有迟延。

“背……又痛又烫又痒,不舒服。”他竟还有心情描述伤势带给他的感觉。

痛,烫,她知道,当初她一家遭遇恶徒砍杀,这两种滋味,也是她昏厥过去前的唯一感受。

但……痒?

是她听错,抑或他失血过多,神智不清,开始胡言乱语了?

不,她感受到了,那股搔痒,在她双手之间,清晰明白,那是被诡异丝线滑过肌肤的撩动,更像是将手探入一头细致青丝间,被缕缕发丝包围的感觉——

白绮绣更激烈大哭,只是这次的泪,充满欣喜。

不住发抖的双手,把赫连瑶华抱得更紧更紧更紧。

发亮的黑丝线,­色­泽比彼此墨­色­长发更加深浓,不见白亮的银,不见澄澈的透明,那又何妨?即便隐隐约约在伤口间探头忙碌的纯黑虫儿,没有耀眼的金黄,仍是美丽得教她难以直视。

生命,自会寻找出路,金丝蛊在她这个已死之人的体内仍有孵化机会,那么,浸濡毒血之间的蛊卵,处于不利孕化的宿主环境,吸着毒,被迫改变习­性­,失去金丝蛊原有外型,亦毋需惊讶。

“瑶华……”她一直屏着息,凝视黑丝穿梭交织,看着血红伤口因而密合,黑丝留下的痕迹在他肤上没有消褪,但伤势已不复见,直至每一道刀伤不再带出血液,她才开口唤他。

“是金丝蛊吗?”他背上的动静,很难不让他往这方面猜测,可惜他无法亲眼转头去确定。

“不是。它应该不能算是金丝蛊……它是黑的。”她破涕为笑,忍不住伸出食指,好轻好珍惜地触摸那只蛊虫留下的黑线。

“黑心肝的人,养出黑­色­金丝蛊,真是贴切。”他自嘲一笑。痛与烫,正在舒缓,陌生而奇异的感受,原来就是金丝蛊治伤的过程。

他的身体,孕育出变种的金丝蛊?

不意外。

他曾经担心过,蛊卵在他体内无法顺利孵化,古初岁告诫过他,金丝蛊必须在一具健健康康的宿主躯体内,受体温包覆,待其破卵而出,它会钻至血脉间,吸饮宿主鲜血,那时的蛊,脆弱无比,血液中只消有一些些污染或不洁,都会扼杀它­性­命。

他的血,有着毒香侵袭的后遗,他很清楚,但他无法容许自己远离那些毒香,绮绣需要它们,她的身体每一分寸都需要药草沐裕,他不放心任何人去做,谁都不可能比得上他心细……

他在赌,赌一分运气,赌一分人定胜天,赌一分他对白绮绣的绝不放弃。

他赢了。

他坐直身,摸摸血湿的背脊及身上那片刀痕累累的破裳,已经摸不到任何伤口,他立即执握她的手,细细审查,刀伤此刻只剩下颜­色­鲜红的平缓条纹,但错综复杂的凌乱红痕,相当触目惊心,足见当时她是如何奋不顾身捍卫他,若没有金丝蛊,恐怕这十根漂亮葱白的秀指,起码有六根会被硬生生斩断……

他再对她板起脸:“绮绣,下回我不允许你再做这种伸手挡刀的蠢举,听见没,不许。”口气严厉,动作却无比轻柔,将她的手抵在­唇­边,吻着,吻着那些淡痕,一道,又一道。

白绮绣无法给予正面承诺,她比谁都更希望不会有下回,不要他再遇见这么骇人的刺杀,但她不能保证,万一……只是万一,又碰上了,自己能忍着不去保护他……

“那人……是谁?他为何要做出如此凶残之事?”白绮绣想压下寒颤,却隐藏不好,声音依旧听得出正在发抖。

“我不记得。”错事做太多,树敌无数,一时之间真的想不起来。“我让德松去查清楚。别怕。”

“别让自己身陷险境……”

“我尽量。”看见她这般担忧,他自有分寸,知道该要好好保护自己,才能不惹她伤心难过。

“幸好……金丝蛊有孵化出来……真的幸好……”她不敢深思,今日若没有金丝蛊,他该怎么办?她又该怎么办

“那只金丝蛊,本来是为了救你才吞下去,没想到最后获救的人是我。-

“可是它……”白绮绣欲言又止。

“嗯?”

她看见黑­色­金丝蛊吐完最后一缕丝,气竭静止,再也不动。春蚕到死丝方尽,同为虫类的金丝蛊,走向同样命运,尤其它的孵化原先便已属奇迹,一般金丝蛊无法存活的带毒环境,破坏了它的健康,使它比其他金丝蛊更加脆弱。

它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为它的宿主,燃烧生命。

白绮绣真诚地、动容地,在心里向它不断不断不断道谢——

“没有……它好努力,我谢谢它……”白绮绣抱紧他,藉以抱紧隐没在他体内,终将化为他的血­肉­,归于春泥的虫蛊。

两个刚刚被当成麻布袋在砍的人,拍拍彼此衣裳,他抹去她未­干­的泪痕,她擦拭他被鲜血喷溅的脸颊,再相偕起身,带着劫后余生的微笑,要进屋里去喝粥,吓傻了白家人。

白绮绣想起稍早那场景,忍不住发笑。

明明是感动莫名的一家团聚,却有个哭笑不得的开端,他们夫妻俩被兄长弟弟缠着追问那是怎么回事,扛着大夫赶回来的德松一脸好憨好蠢,只能尴尬将大夫又扛回医馆。

然后,众人坐了下来,共享一锅热呼呼的什锦杂烩粥,仿佛一顿再寻常不过的家人聚餐,其间,没有人提及恩怨及仇隙,娘亲招呼两人多吃点,一碗吃完又赶忙催促他们再盛一碗。

胃被热粥给胀满,心,被热络给填得好暖和,尤其她重新看见兄长露出久违的笑,谈论粥摊生意,身旁陌生的清秀少­妇­是她未曾谋面的嫂子,据说是被兄长熬煮的粥品美味给拐骗到手的,连小弟也不再木然惶恐,总是不理睬人,他已经是个大男孩,都比她长得更高更壮,七岁的青涩模样不复见,十二、三岁的黝黑健康,比她这位姊姊更成熟些。

饭后,嫂子收拾碗筷,到水缸旁去清洗,白绮绣要帮忙,被她嫂子微笑推拒,她嫂子指指白夫人,要她过去陪伴多年不见的娘亲。

她看见娘亲独自一人站在灶前,擦擦抹抹灶旁油腻水湿,双肩轻微抖动着,她慢慢扶墙走过去,来到娘亲身边。

白夫人没抬头,知道是她,娓娓道:“娘曾经托人带我进去赫连府,冒充制衣的老嬷嬷,成功踏进你的房间。”白夫人手里抹布忙碌来回,灶瓦被擦得­干­­干­净净,却有水珠子再度坠下。随着她淡淡开口,水珠子落得更凶:“娘看见你……躺在那里,没了气息,一动不动,娘替你量身,偷偷贴近你耳边唤你,你仍是不醒,你瘦了好多,双手像枯柴枝一样,好像一折就会断,我那时好懊悔——我做了什么?!我逼自己的女儿去做了什么,!我怎么会害你变成那样。?!我答应过你爹,要好好照顾你们三个孩子,却害你枉送­性­命我无法原谅自己,娘没有办法原谅自己的所作所为,娘在心里默默发誓,我不要报仇了,什么都不要了,娘只要你回来,回来就好……”

“娘……”白绮绣轻轻环住她哭颤的肩,眼眶跟着发红。

“娘还看见他进房,待你轻声细语,百般珍惜……认真嘱咐我,为你挑最滑腻细织的料子、黹功最­精­致的绣花,再三交代你喜欢的颜­色­、款式,连娘亲都不知道你的喜好,而他如数家珍,为你订制数十件春裳,他坐在床边,陪你说话,仿佛你只是倦了睡了……娘知道,他是真的很爱你,娘却逼你要杀他……”

白绮绣静静聆听,无论听过多少回赫连瑶华那段时日的痴心举动,都仍教她心疼怜惜。

“娘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走出赫连府,娘被后悔及亏欠所淹没,只能一直哭一直哭。若能从头再来,娘绝对不逼你涉险,娘甘愿一家四口抛掉仇恨,平平静静过日子……”白夫人用力吸气,才压下冲喉而出破碎硬咽。“娘明白那已经是永远不可能达成的心愿……对,在赫连瑶华出现于我们家之前,我以为不可能了,结果,本该深恶痛绝的他,带来欣喜若狂的消息,他告诉我,你回来了,回到我们的身边,仍是牢记着娘加诸在你身上的复仇折磨,他对我下跪,不求我原谅他,却求我不要再让你受苦,他说我与他,像两头兽,正撕扯着你,如此下去,我们两方会再度失去你,他问我,这是我所想要的吗?他问我,失去你,我一点都无所谓吗?不,早在多年前,娘就只剩一个心愿……绮绣,娘告诉你,不要报仇,我们和他没有仇恨了,他替我救回女儿,便全都相抵而过,娘谢谢他,娘相信你爹也是这么想。你听见了吗?没有仇、没有怨,你可随心所欲去爱他,你可以尽心尽力去爱他。”

母女俩,眼泪溃堤,抱在一起,哭成一片。

“娘本来想亲口问你,你是否真爱他,不过,看见方才你护卫他的姿态,娘已经得到答案。女儿能找到心意相属的男人,娘替你高兴。”

至此,不稳的步伐终于踏地,倍受祝福的感情,变得坚固、变得无惧、变得不再茫然。

再也不用挣扎于爱恨之间,毋需强逼自己敌视心爱的男人,胸口压着的大石被搬开,呼吸仿佛更顺畅呢。

充满惊险与欢喜的一天,起伏剧烈,如沐水火之间,冷得心颤之后又炙烫的充满感动,终于一切波澜随着夜幕低垂而归于平静,白绮绣依窗眺望,任由月华淡淡洒落她满足微笑的姣好面容。

赫连瑶华进房时,为此艳景而屏住呼吸。

好美。

他第一次看见她如此松懈无防的笑靥,发自于内心,真正的喜悦,没被­阴­霾感染,未受愁绪左右,她的眉目淡似春水,眸光柔似霭雾,飞扬的粉­唇­,镶嵌一抹勾勾的完美弧线,听到他推开门扉的声音,她侧首觑向他,那朵笑花,绽得更绝艳,撩拨他胸口重重为之震颤。

他来到她身边,甫沐浴过后的皂香及体热,由他展臂轻拥间,包围住她。

“德松已经查出那人的身分。”见鬼了,他想说的绝不是这句话!他到底是哪来的自制力,能够将那句“你身体休养得是否好些?我可以抱你吗?”的求欢给吞下喉去?!

“他是谁?”

“曾经被我重判家产充公的家伙,挟怨报复,才会寻找机会刺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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