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看上去很兴奋 ,她把我叫出来给他添水。看到我他非常吃惊,他说这是你的女儿吗?你女儿的气质与众不同,你为什么不让她学习舞蹈呢?
这时母亲把我拽过来端详了一阵说,你别说这丫头还真有那么点意思,就是面黄肌瘦的发育得不太好。我听到发育两个字非常刺耳,我抬起头瞪了母亲一眼走开了。
我在心里管他叫“的确良”。这一年我12岁,我知道的确良比我大一倍。的确良成了我们家庭里的朋友。他来的时候给家里带一包肉松,吃饭时他用自己的筷子把肉松拌进我的米饭里。我心跳得厉害,一点一点嘬着吃,我不知道这又甜又咸又香又酥的东西是用什么做的。我想问问他,但我不知道该叫他老师还是叫叔叔。
这时母亲就说话了,绸子你快点吃。长嘴是干什么的,话不会说饭也不会吃啦,和你爸一个样,夜壶还有个嘴儿呢。
我噙着一口饭咽不下去也吐不出来,我想哭。
的确良打断母亲的话说,女孩子文静一点好,蓝绸子你慢慢吃。艺校马上要招生,你到艺校当舞蹈演员好不好。
我垂着眼睛点点头。
的确良说,我还没听过绸子说过话呢,绸子说话的声音一定很好听。
我抬起眼睛想对他笑一笑,但是我不敢。
的确良走的时候,母亲给他手里塞一包红糖,母亲说这是古巴糖,她托人买的。我知道这糖是怎么来的。母亲让我和弟弟到副食品商店的后院捡红糖的包装袋。回到家把草编包装袋翻过来,每一只袋子可以刮下来一碗红糖。
接着我缴了5毛钱的报名费报考艺校。的确良是考官。他让我劈了个叉,下了个腰,跳了一段《北风吹》,又唱了一段“我是公社小社员”,我就被录取了。这样我每天都可以见到的确良。
他指导我练功,我的腿放在平衡木上,他的手就压在我的脚背上。他的手是修长的,手背上有分布整齐的汗毛孔。他用一只手托着我的后背练习下腰。脑袋几乎着地的我倒过来看他,看到他的睫毛扇子一般抖动着。一有闪失他就把我像饺子一样捞起来,我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树根一般苦腥的味道。排练一些高难度的动作时,我先在他的双手间旋转。我的身体像一匹丝绸在他的手心舒展、折叠、收紧或摊开。他用手擦擦我额上的汗说,注意表情,深情一点,挺胸抬头,脸像太阳一样徐徐升起来。
我的心Сhā上了翅膀,一看到他,我的心就飞翔。
除了练功和排练,他们也要参加一些社会劳动,比如挖防空洞,种树,扣土坏盖校舍。种蓖麻的时候,他挖坑,我点籽。
我问,蓖麻有什么用途。
的确良把铁掀Сhā在地上,从我的衣襟里捡一只蓖麻籽用牙齿嗑开,两只手心对着一挤。他抓过我的双手,在我的手背上揉搓着说,蓖麻油的用处可大了,可以做润滑油还可以做泻药。我的手立刻润泽起来。他说,你要保护好自己的手,舞蹈演员的手比脸还要重要。
晚上他也拉着我的手送我回家,我们经常不说一句话。我的手在他的手心里,像小鸟在窝里,我想嘁嘁喳喳地叫起来。我看着西天亮晶晶的一颗星,我在祈祷。就这样走下去吧,脚步不要停下来。天啊,地球不是圆的吗,让我们同里掉下去吧。到了家门口,他看着我走进去。我摘下头巾赶快到窗前看他。外面的天总是一片漆黑。于是我开始盼着第二天早晨太阳早一点升起。
有时候他也跟着我进家,向母亲说我的一点点进步,他说的有点急,脸红了。他对我的母亲说,蓝绸子最大的优点是不说话,嘴上不说,就可以用肢体来展示。嘴说了,身体语言就会贫乏。那是我第一次听说身体语言这个词,原来会说话的不仅仅是嘴。于是我觉得母亲总是动静很大地张开嘴说话,简直就是可耻。
母亲听了老师的话还是撇了嘴。嘴在母亲的身体上作用很大,除了说话,还要有声有色地咀嚼,回肠荡气地笑,配合眼睛无声地鄙夷嘲弄,或者啧啧啧表示赞赏。等老师走后,她雄纠纠气昂昂地从我的身边擦过去,对着玩尿泥的的弟弟说,不叫的狗才会咬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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