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曼下班回来了,笑盈盈的。她没有像往常那样一进门就撸袖子和面。她脱掉外衣,拿起一把梳子,坐在镜子前梳头。她过去一直梳着两条辫子,现在她精心地编了一条辫子甩在脑后,像铁梅、小常宝或吴青华,在镜子里前后左右地照着。她说,刘苏子你猜猜,咱家今天有什么喜事儿?
我第一次听到从她嘴里说“咱家”,心里动了一下。没等我说话,她就从口袋里摸出十块钱,在我面前抖动着说,我们的外债还清了,这个月节余了十块钱,我们有存款了。
我知道办父亲的丧事借了学校的钱,现在还完了。可我对什么存款没有概念。我看着她激动得满脸通红,有点想笑。
她拽着我的肩膀让我站起来,她语速很快地说,十块钱你知道是什么吗?是你一年的学费,是两件的确良衣服,是两袋半白面,半坛子猪肉,一冬的土豆白菜,去一趟北京往返的路费
她哭起来了她在我三寸远的地方没有遮拦地哭,我嗅到了她的气息。我很慌乱,从她手里拿过十块钱,转身压在我的枕头下面。既然我们家有了存款,肯定得由一个男人把它存起来。之后我说,我饿了。
辛曼抹掉眼泪说,走,我们今天下馆子。我们一前一后地去了国营食堂,进了转门。我们商量了一下要了过油肉和白米饭,我吃了四碗,最后把酱油壶里的酱油都倒进米饭里,真香。辛曼肯定想起了我的父亲,头埋进饭碗里,不说话。
晚上辛曼用搓衣板洗衣服,她把一只碎花内裤公然晾在绳子上。我不知道以前她把内衣晾在了什么地方,总之现在她把它晾在了绳子上。
有了存款的日子跟过去完全不一样了。一放学我就往家跑,扯起枕头看看存款。辛曼下班一进门,也扯起枕头看看存款,之后我们相视一笑。我发现从此我们有了共同惦记着的东西,共同的笑容,我们的融合点就在枕头下面。这件小小的事情让我们的生活一下子温馨了许多。
可是有一天我发现她在哭。我问她她为什么哭她不告诉我,我威胁她要离家出走。原来是史高峰的父亲对别人说,刘文才那儿子吃得滚瓜溜圆,不知道哪个后爹养着呢。其实我们跟史高峰的爹一点关系没有,可他总像茅房里的蛆往我们跟前蹿,看着他恶心踩他一脚更恶心。但我还是忍不住想报复他。长大以后我也发现,对于做恶多端的人一定要有计划地实施报复,你指望用宽阔的心胸感化一个心灵丑陋的人,相当于把一个美好的婴儿塞给狼。对于狼惟一的礼遇是枪。
在这之前,其实我和史学工史学农已经交过好几次手了。自从在卧羊台当着蓝绸子的面对史家哥俩大打出手以后,我就想做个警察,想为我们这个镇子惩恶扬善。只要一看到他俩,我就拉开架式上去就打。我一个人应该是打不过两个人的,但是我的磅礴气势让他们望风披靡。胆小的怕胆大的,胆大的怕不要命的。两兵相接,勇者胜。这是我后来才学到的。后来史家哥俩见了我就躲着走,看他们屎裆尿裤的熊样子,我就没有了再打他们的兴趣。可是他工宣队的爹又来挑衅我们,我再一次怒发冲冠。
假装上厕所我溜了出去,我结结实实搞了两罐头瓶大粪,从他家窗户上炸弹一般扔进去。我听到最令我讨厌的人耗子一样尖叫起来。
整个晚上我在不停地笑,辛曼知道我做了什么,她说别傻笑了,赶快洗个澡。在我们家洗澡就是烧一洗衣盆水,坐进去搓。洗得差不多了,在浇花的喷壶里灌上温水,提起来从头到脚冲一遍,洗澡结束。
这是一个愉快的夜晚,辛曼脸上摸了一把锅底灰表演了一个东施效颦。我披了一条花床单表演一个虎假虎威。那个晚上我不想离开她的房间,我磨磨蹭蹭的,提议表演成语顶真。
两面三刀,刀枪不入,入木三分,分秒必争,争先恐后,后起之秀,秀色可餐,餐风饮露---涸泽之鲋等待西江之水。
说到这里我们相互对视着,她穿着那套腥红色的内衣。这应该是她婚夜里的衣服,或者说是她应该穿给父亲的衣服。可是她在那天没法穿。全国人民悲痛欲绝,校领导找到他们告诫他们在毛主席治丧期间不能同房,她有必要穿起这套衣服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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