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手术刀能够拯救任何一个可以拯救的身体,可我拯救不了白糖的心。打开白糖的身体,肿瘤是良性的,我职业性地舒了口气。我本来可以想尽办法进行肌瘤剥离,这样虽然有一些后患可保存了女人完整的器官。我是一个医生我知道子宮对一个女人的意义。我在犹豫着,是给她进行肌瘤剥离还是子宮切除。这时我看到白糖的嘴在动,可能是麻药轻了,她有了一些意识。我意识到她在喊一个人的名字。根据她的嘴形,她嘴里的名字不是我。我十分熟悉白糖的嘴形,她在我的身体下呻吟的时候,我能读懂她嘴里的任何声音。记得白糖在浓情的时候总是恰如其分地撒娇,她说,苏子,我有两颗心,上面的这颗心想你,下面的这颗心爱你。她所说的下面的这颗心就是子宮。但是我还是看到了她嘴里在喊着一个人的名字。我的手术刀指向她的子宮。我切除了她的子宮。她血淋淋的子宮掉进托盘里,像一个被打入冷宫的老女人。
没有了子宮的女人就没有了女人的本性。
身体缝合了一半我突然后悔了,这个子宮孕育了我的女儿甜甜。我被助手搀下手术台,我在卫生间翻天覆地地呕吐。
就白糖的子宮切除手术,专家们作为一个病例进行了分析,讨论了究竟哪种情况应该肌瘤剜除,哪种情况子宮单纯切除,哪种情况子宮全切除(包括附件卵巢系统)。专家们一致认为,白糖这种情况单纯子宮切除的处理是正确的。这样我的心里稍微舒服了一些,但是我知道,当初作这样的处理,一部分是出于医生的职责,更大的因素是出于私人报复。
白糖住院期间,蓝绸子来看白糖。她穿一件古铜金的长裙,抱一束百合飘然而至。即刻小护士们一个接一个地借给患者量体温去看蓝绸子。起初白糖对于蓝绸子是有一些戒备的。刚认识蓝绸子的时候,白糖说,哎呀,这是我亲眼看到的最漂亮的女人,刘苏子你不喜欢她吗?后一句话明显有了妒意。我笑了笑不知说什么好。白糖开玩笑说,是不是太熟了,不好下手。说完就观察我的脸色。白糖想掏出我对蓝绸子的感觉。我说,我不配,我只配你这样的。按说,一个女人是不喜欢男人说另一个女人比自己好的,这话应该是白糖不爱听的。但是白糖的脸上洋溢着发自内心的喜悦。她很高兴我不配蓝绸子。
蓝绸子和白糖一直拉着手。两个女人勾肩搭背的,那是真的要好。两个女人挎着胳膊,是有适当距离的尊重。两个女人拉着手,是矜持和礼节。我相信她们是真诚的。白糖庆幸蓝绸子无意于我。蓝绸子感激白糖给了我一份幸福的生活。两只手一只细如凝脂一只已粗陋不堪,它标记着两个女人不同的生活。最后白糖说,蓝绸子,哪个男人都会爱你的。事实上,像一匹丝绸的女人极易像水一样流走,没有男人能配得上。这是我认识米瓜后她对蓝绸子的评价和总结。
这个下午一切正常,我去银行取了钱往医院走,我想,等白糖出院了我回趟老家,我应该去看看辛曼。在给白糖办出院手续的时候,我正在数钱,听到一个女人熟悉的声音,我突然想到了辛曼。寻声望去,看到一个后背佝偻的乡下妇女好像叫她的孩子。我苦笑一下,心想自己还算是一个有情有义的人,还能想起辛曼,我已有几年没有想起辛曼了。我继续数钱,又听到那个女人喊苏子,我转过身来张望,我看到了辛曼。
一个红火圆实的辛曼变成了一个瘦弱的辛曼,她一只手拉着一个比她高一些的男孩子,这个孩子像一根豆芽菜。她看着我,疑惑的眼神,脸上干净出香味儿来。
辛曼站在这个大街上,我相信没有一个人会回过头来看她一眼。只有我能闻出她的香味来。只有我能看出她的一双杏核眼里时常会涌出泪水。
我走近她,好像用了好长时间才站在她面前,我垂下了眼睛,我想哭,在她面前我始终是一个受了委屈的孩子。
辛曼喃喃地说,到这家医院给孩子做扁桃体手术,没想到碰到你。她仿佛自言自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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